我不是小鬼
文／王文華 圖／九子
一、小城的大師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飄著木材香的小城雕刻坊，傳來一陣陣敲擊木頭的聲音，那是林大師在工作。
林大師手藝好，雕出來的成品都很精美且有創意，這幾天他把一大段樟木刻
成了一尊菩薩和一個將軍，擺在鋪子門口展示。
「這林大師的手藝越來越精巧哇！」
「是啊！你看這菩薩慈眉善目，彷彿正在默默的看著你呀！」
「將軍也很威風啊！別說他長相那麼威武神勇，光他胯下的坐騎這匹千里好馬，就像要跑起來似的。」
「哎呀！您甭說了，給您這麼一說，將軍大人那雙眼還真銳利，簡直就像在瞪人一樣。」
經過林大師鋪子的人，看到排列在門口的雕像，你一言我一語的讚美著。林大師聽見了，心裡高興極了。
還剩下一小段樟木沒刻，林大師左看右看，想了半天不曉得要刻什麼好，獨自一個人站在鋪子裡發呆。那是樟木梢，細長了些，不過質地很好。林大師手裡摸著木頭沉思著，他想，有了菩薩和將軍，天上人間都齊全了，該刻什麼好呢？
突然，他念頭一轉，有佛有人，不如刻個小鬼吧！菩薩他刻得莊嚴肅穆，將軍也刻得威風凜凜，這小鬼就讓他有點兒醜有點兒倒楣樣吧！「包準大家叫好！」他情不自禁的叫了起來。
大師的念頭轉得快，手下更飛快的在木頭上雕鑿起來。
很快的，一個七分倒楣、三分醜態的小鬼頭便出現了。
細長的木頭不能做太多動作，他索性讓小鬼兩手高舉，一副受了不少
委屈的模樣，後背背著龜甲，身上穿著鶴皮。他讓小鬼的肚子鼓了起來，
上頭又多雕出一隻手，手裡緊抓著一條倒叉著眼，看來也是倒楣透頂的魚。
大師越雕越快，小鬼的一條腿毛茸茸的，卻長出不少疙疙瘩瘩，另一條腿，他想做些變化，變什麼呢？他想了一下，正要動刀，大師的太太這時候卻出現在面前：「你不是答應我要帶孩子們去吃館子，這會兒月亮都出來了，該回家去了吧！」
大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太太發威。他本來想在當天把小鬼刻完，不過想想反正只剩一條腿，而他一時也想不出來該做什麼變化，就暫時把工具一擱，鋪子門一拉，跟太太一起回家去。
月亮露了臉，星星不停的在藍空中眨眼，這時烏漆抹黑的鋪子裡突然響起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站了一天的將軍東瞧瞧，西看看，帶點疑惑的對著菩薩說：「我說菩薩老哥呀！該不會是您又在嘆氣了吧？」
菩薩微微的睜開眼，看了看他，輕輕的點了點頭說：「我是替林大師嘆氣，他刻我和刻你都還說得過去，刻我讓我去普渡眾生，刻你讓你去鎮守寶剎。但是，刻個小鬼，又把他刻得這麼醜這麼可憐樣兒，不知道是什麼用意。一想到這裡，我就不免要替小鬼嘆口氣。」
「我說菩薩老哥呀！昨天你為了隔壁孩子半夜哭，說是想起了成長的痛苦而嘆氣；前天我們倆第一次見面，你也嘆氣說我身上殺氣太重。你有那麼多慈悲心腸，為什麼只替人著想卻不想想自己，該怎樣離開這間小小的鋪子，我都快被林大師這間小房子給悶壞了。」
菩薩覺得在鋪子裡很自在，天天在店門口看看人群，倒也不失為一種關心眾生的好方法，他想要勸勸將軍，正準備開口，忽然聽到另一端傳來小鬼的叫喊：「天哪！這是哪裡？怎麼這麼黑、這麼暗？」
將軍最討厭別人大呼小叫，他低聲怒喝說：「你別吵，如果被人發現你會說話，再看到你長得這麼難看，明天你準被丟進大灶裡去當柴薪。」
將軍不說還好，越說小鬼越糊塗，誰長得難看？會說話不可以嗎？他急著問：「你是誰？我又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
一旁的菩薩輕輕的笑說：「你是樟木刻出來的小鬼，他是將軍，我是菩薩，我們都在林大師的鋪子裡。」
「我是小鬼？為什麼你們可以當菩薩、將軍？我卻得當小鬼？」
這問題菩薩也回答不出來，他雖然長得像菩薩，但到底還是塊樟木。看到菩薩沒有開口，將軍忍不住說話了：「你不要不服氣，誰叫你是樟木尾，當不成菩薩、將軍，也當不成水牛，當然只有這種醜巴巴的小鬼適合你。而且，你還只有一條腿，另一條腿連林大師也不願意給你。」
小鬼一聽急了，他摸摸自己的腿，果然只有一條，另一邊還只是一段未雕刻的原木，他急得大叫：「不，我也要當菩薩，就算不行，那讓我當條水牛也比當小鬼強！」
「哈！你如果這樣想，等明天太陽一出來，你會更難過，因為你將看見你的臉，你的臉上長滿了雀斑和麻豆，還有獠牙和倒叉的八字眼，誰見誰討厭。」
菩薩又嘆了口氣，對將軍說：「你別嚇他了，再怎麼說，我們三個也都是同一棵樟樹刻出來的，只不過運氣好的當了將軍；倒楣的就當了小鬼。」
聽菩薩這麼一說，小鬼不禁急得哭了出來：「那讓我當隻小狗吧！別讓我做個人人討厭的小鬼。」
將軍本來還要笑話他，但是聽到他哭得這麼傷心，心裡也很難過，想講幾句安慰的話，可是想來想去也只會說：「你別哭了，其實你長得不難看，只是有些醜罷了。」
小鬼聽了將軍的話，越發哭得大聲，一向粗線條慣了的將軍，看到這種情形，
急得簡直快把自己的鬍子都扯斷了，還是想不出什麼好話來。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高喊：「失火了，失火了，快來救火呀！」
一聽到失火了，小城裡的人家幾乎同時都驚醒了過來，媽媽找小孩，老公喚老婆，拿水桶的拉水管的全擠進了失火的巷道，救火車急匆匆的由遠而近飛馳而來，嗚嗚的聲音響徹每一條大街小巷。
失火的房子離林大師鋪子只隔了一條巷子，火勢很大，夜裡的風又向著這邊吹，一下子火舌就捲到了林大師鋪子的屋頂。
林大師鋪子裡擺的全都是易燃的東西，木頭含著油脂，燒起來的火花直達十幾丈高。
將軍雖然騎著馬，可是跑不了；菩薩這會兒只記得猛念阿彌陀佛，卻想不出一點兒辦法；小鬼哭累了，在熊熊火光中，看到牆上有一面鏡子，鏡子裡是嚇得渾身發抖的將軍、低著頭微顫的菩薩，以及一個矮矮的獠牙小鬼。
「那是我嗎？」這麼緊張的時刻，他居然想的是鏡子裡的小鬼是不是他，等他一想明白，禁不住又放聲大哭了起來：「是我呀！是我呀！我怎麼長得那麼醜？」
（故事未完）
文／王文華 圖／九子
一、小城的大師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飄著木材香的小城雕刻坊，傳來一陣陣敲擊木頭的聲音，那是林大師在工作。
林大師手藝好，雕出來的成品都很精美且有創意，這幾天他把一大段樟木刻
成了一尊菩薩和一個將軍，擺在鋪子門口展示。
「這林大師的手藝越來越精巧哇！」
「是啊！你看這菩薩慈眉善目，彷彿正在默默的看著你呀！」
「將軍也很威風啊！別說他長相那麼威武神勇，光他胯下的坐騎這匹千里好馬，就像要跑起來似的。」
「哎呀！您甭說了，給您這麼一說，將軍大人那雙眼還真銳利，簡直就像在瞪人一樣。」
經過林大師鋪子的人，看到排列在門口的雕像，你一言我一語的讚美著。林大師聽見了，心裡高興極了。
還剩下一小段樟木沒刻，林大師左看右看，想了半天不曉得要刻什麼好，獨自一個人站在鋪子裡發呆。那是樟木梢，細長了些，不過質地很好。林大師手裡摸著木頭沉思著，他想，有了菩薩和將軍，天上人間都齊全了，該刻什麼好呢？
突然，他念頭一轉，有佛有人，不如刻個小鬼吧！菩薩他刻得莊嚴肅穆，將軍也刻得威風凜凜，這小鬼就讓他有點兒醜有點兒倒楣樣吧！「包準大家叫好！」他情不自禁的叫了起來。
大師的念頭轉得快，手下更飛快的在木頭上雕鑿起來。
很快的，一個七分倒楣、三分醜態的小鬼頭便出現了。
細長的木頭不能做太多動作，他索性讓小鬼兩手高舉，一副受了不少
委屈的模樣，後背背著龜甲，身上穿著鶴皮。他讓小鬼的肚子鼓了起來，
上頭又多雕出一隻手，手裡緊抓著一條倒叉著眼，看來也是倒楣透頂的魚。
大師越雕越快，小鬼的一條腿毛茸茸的，卻長出不少疙疙瘩瘩，另一條腿，他想做些變化，變什麼呢？他想了一下，正要動刀，大師的太太這時候卻出現在面前：「你不是答應我要帶孩子們去吃館子，這會兒月亮都出來了，該回家去了吧！」
大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太太發威。他本來想在當天把小鬼刻完，不過想想反正只剩一條腿，而他一時也想不出來該做什麼變化，就暫時把工具一擱，鋪子門一拉，跟太太一起回家去。
月亮露了臉，星星不停的在藍空中眨眼，這時烏漆抹黑的鋪子裡突然響起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站了一天的將軍東瞧瞧，西看看，帶點疑惑的對著菩薩說：「我說菩薩老哥呀！該不會是您又在嘆氣了吧？」
菩薩微微的睜開眼，看了看他，輕輕的點了點頭說：「我是替林大師嘆氣，他刻我和刻你都還說得過去，刻我讓我去普渡眾生，刻你讓你去鎮守寶剎。但是，刻個小鬼，又把他刻得這麼醜這麼可憐樣兒，不知道是什麼用意。一想到這裡，我就不免要替小鬼嘆口氣。」
「我說菩薩老哥呀！昨天你為了隔壁孩子半夜哭，說是想起了成長的痛苦而嘆氣；前天我們倆第一次見面，你也嘆氣說我身上殺氣太重。你有那麼多慈悲心腸，為什麼只替人著想卻不想想自己，該怎樣離開這間小小的鋪子，我都快被林大師這間小房子給悶壞了。」
菩薩覺得在鋪子裡很自在，天天在店門口看看人群，倒也不失為一種關心眾生的好方法，他想要勸勸將軍，正準備開口，忽然聽到另一端傳來小鬼的叫喊：「天哪！這是哪裡？怎麼這麼黑、這麼暗？」
將軍最討厭別人大呼小叫，他低聲怒喝說：「你別吵，如果被人發現你會說話，再看到你長得這麼難看，明天你準被丟進大灶裡去當柴薪。」
將軍不說還好，越說小鬼越糊塗，誰長得難看？會說話不可以嗎？他急著問：「你是誰？我又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
一旁的菩薩輕輕的笑說：「你是樟木刻出來的小鬼，他是將軍，我是菩薩，我們都在林大師的鋪子裡。」
「我是小鬼？為什麼你們可以當菩薩、將軍？我卻得當小鬼？」
這問題菩薩也回答不出來，他雖然長得像菩薩，但到底還是塊樟木。看到菩薩沒有開口，將軍忍不住說話了：「你不要不服氣，誰叫你是樟木尾，當不成菩薩、將軍，也當不成水牛，當然只有這種醜巴巴的小鬼適合你。而且，你還只有一條腿，另一條腿連林大師也不願意給你。」
小鬼一聽急了，他摸摸自己的腿，果然只有一條，另一邊還只是一段未雕刻的原木，他急得大叫：「不，我也要當菩薩，就算不行，那讓我當條水牛也比當小鬼強！」
「哈！你如果這樣想，等明天太陽一出來，你會更難過，因為你將看見你的臉，你的臉上長滿了雀斑和麻豆，還有獠牙和倒叉的八字眼，誰見誰討厭。」
菩薩又嘆了口氣，對將軍說：「你別嚇他了，再怎麼說，我們三個也都是同一棵樟樹刻出來的，只不過運氣好的當了將軍；倒楣的就當了小鬼。」
聽菩薩這麼一說，小鬼不禁急得哭了出來：「那讓我當隻小狗吧！別讓我做個人人討厭的小鬼。」
將軍本來還要笑話他，但是聽到他哭得這麼傷心，心裡也很難過，想講幾句安慰的話，可是想來想去也只會說：「你別哭了，其實你長得不難看，只是有些醜罷了。」
小鬼聽了將軍的話，越發哭得大聲，一向粗線條慣了的將軍，看到這種情形，
急得簡直快把自己的鬍子都扯斷了，還是想不出什麼好話來。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高喊：「失火了，失火了，快來救火呀！」
一聽到失火了，小城裡的人家幾乎同時都驚醒了過來，媽媽找小孩，老公喚老婆，拿水桶的拉水管的全擠進了失火的巷道，救火車急匆匆的由遠而近飛馳而來，嗚嗚的聲音響徹每一條大街小巷。
失火的房子離林大師鋪子只隔了一條巷子，火勢很大，夜裡的風又向著這邊吹，一下子火舌就捲到了林大師鋪子的屋頂。
林大師鋪子裡擺的全都是易燃的東西，木頭含著油脂，燒起來的火花直達十幾丈高。
將軍雖然騎著馬，可是跑不了；菩薩這會兒只記得猛念阿彌陀佛，卻想不出一點兒辦法；小鬼哭累了，在熊熊火光中，看到牆上有一面鏡子，鏡子裡是嚇得渾身發抖的將軍、低著頭微顫的菩薩，以及一個矮矮的獠牙小鬼。
「那是我嗎？」這麼緊張的時刻，他居然想的是鏡子裡的小鬼是不是他，等他一想明白，禁不住又放聲大哭了起來：「是我呀！是我呀！我怎麼長得那麼醜？」
（故事未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