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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合心(同名電影原著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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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這種坦然殺人的人,大腦構造或許與普通人有點不同。
曾在書上看到,近年來即便是精神分裂病也可用藥物大幅抑制了。腦中有種種荷爾蒙複雜地相互作用,只要彼此之間的平衡稍有變化,心情或個性便會明顯改變云云。
當時我忽然想到,如果那方面的醫學研究今後繼續發展,說不定也能發明治療殺人兇手的藥物。
如果真有那種藥問世,我想我還是會服用看看。
雖然我只因想殺便殺,絲毫沒有罪惡感,但若能遏止殺人,我還是想服用看看。那是為什麼,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該從何寫起才好?
變成這種人的前兆,或者起因,但願我能妥善說明。
四、五歲時,我被母親定期帶去醫院。
醫生總是揉著我後腦杓的小肉瘤做觸診,然後取出畫有圖案的卡片,一邊慢吞吞地不斷重複蘋果,蘋果,蘋果云云,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直到很久之後我才明白,醫生是想讓我也說蘋果。
不知與腦部的瘤是否有關,當時的我,即便可以勉強理解別人對我說的話,卻完全不肯自己開口說話。

我的診療很快就結束了,之後母親總是會就我在家的情況和醫生談論很久。
醫生是個戴著眼鏡每次都低聲說話的人。當母親時而含淚敘述時,他會很有耐性地一邊點頭一邊傾聽,必要時也會低聲插嘴說明。
他經常以辯解的語氣說,這孩子欠缺……的百合心所以不能怪她,諸如此類。
……的部分會視情況更換所以我不太記得,總之,有各式各樣的百合心,而我好像每一種都欠缺。

還有一次,醫生也曾用「沒有百合心是很嚴重的問題」,或者「只要能讓這孩子找到某種百合心就好了」之類的說法。
大家好像都有的東西,為何獨我沒有?小小年紀的我深感不公平。我總是懵懂地想,那我也要想辦法得到百合心。

從醫院離開後,被母親帶著四處辦事,也令我痛苦難當。
醫院本身我早已習慣,但若是去陌生場所,那個場所的陌生事物,彷彿會以肉眼不可見的許多棘刺戳向我。
最讓我安心的,還是回到我自己房間,鑽進床鋪與牆壁之間的縫隙時。痙攣發作後必然會在那裡陷入昏睡,母親還替我把吃的端到那裡。

某日診療後,母親去了百貨公司的特賣會場。
賣場的喧囂、色彩、氣味,當下撲天蓋地將我壓垮。
任由母親牽著手默默走路的我,其實嚇得都快尿褲子了(實際上也的確發生過好幾次),想必母親和任何人都不知道吧。如果這時醫生觸摸我的後腦杓,應該會發現,向來柔軟的肉瘤已膨脹成硬鼓鼓的疙瘩。

起初,母親會牢牢抓著我的一隻手,但她為了將她從成堆特賣品抽出的衣服攤開檢視,在一瞬間鬆開那隻手,然後就這麼一再重覆抓緊、鬆開的過程。
趁著不知第幾次鬆手時,我離開母親身邊,走出人潮擁擠的區域。
沿著電扶梯對面的牆壁,現在回想起來可能是在辦古董展,陳列著座鐘、花瓶及用途不明的金屬用具,那裡只有小貓兩三隻。
我走過去,立時,我發現在玻璃櫃裡有個小女孩。女孩子有一頭金髮,用又像驚訝又像絕望的眼神看著我。
四目相對的瞬間,周遭氾濫的色彩,攻擊性的喧囂,頓時陷入夢幻般的安靜。我立刻恍然大悟,那個女孩就是百合心。竟然在這種地方。本來應該不可能發現的。但是,已經不要緊了。(待續)過了一會母親來找我時,我坐在玻璃展示櫃前的地板上,即使她拽我的手我也不肯動。
「怎麼,想要洋娃娃?」
我想母親很驚訝。因為這是我第一次不聽話,還向她要東西。
母親看看價錢,對店員說,這個很老舊了呢,一邊面帶不解地沉思,但最後,她還是把百合子(我在心裡很自然地這麼稱呼)買給我了。

也許是因為每次去醫院,醫生總是交代她,無論如何最好讓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附帶一提,母親曾在懷孕時想搭公車卻一腳踩空,腹部狠狠撞到台階邊緣。所以,她認定我不說話都是她的錯。
包裝好的盒子裡,也一同放入少許替換衣物和迷你奶瓶。百合子是樹脂做的古老喝奶娃娃。藍眼睛的周圍種了像小刷子一樣的長睫毛,把她放倒就會喀答一聲閉上眼。塗著紅色亮光漆的嘴唇非常小,其間塞著喝奶用的圓形短管。由於有那根管子,看起來多少也有點像正欲尖叫的驚嚇表情。

回到家,鑽進床鋪與牆壁的縫隙裡只剩我與百合子後,我立刻剝下綴有紅色蕾絲的深紅色天鵝絨衣服,甚至小小的棉質內褲也忍不住扯下來看個究竟。
百合子的下腹部微微隆起,中央埋著與嘴巴一樣的小管子。那看起來異樣淫靡。淫靡這種字眼,當時我自然還不知道。
我把臉湊近管子,試著窺看百合子的內部,但從狹小的洞口只能看見一片昏黑。
即便如此,百合子的心是百合心。所以我已經不要緊了。

我每天與百合子玩。
那些細節,以病態夢境般的鮮明重現腦海。我讓百合子裸體站立,把奶瓶的水從嘴巴的管子倒進去,水立刻從下腹部的管子滴滴答答滴落,期間百合子一直面帶驚嚇瞪著眼。
接著我把她那圓滾滾的玫瑰色身體倒過來。腿根轉一圈的雙腳呈現匪夷所思的角度張開,其間的小小秘密花園這下子完全曝光。埋在裡面的管子切口有點突出。我把奶瓶也輕輕插進那根管子,汩汩倒水進去。
百合子就是我,我是空蕩蕩的容器,開在身上的管子無法關閉。進去與出來的東西都無法遏止。百合子的恐懼是我的恐懼。我的恐懼是百合子的恐懼。頭下腳上的百合子緊閉雙眼,宛如小鳥的嘴巴源源不絕溢出的水,浸濕了頭髮。

母親毛骨悚然地旁觀我成天與洋娃娃玩耍。
但我不知厭倦,娃娃的金髮永遠濕搭搭。
這樣的遊戲一再重覆之後,在我內心,似乎終於開始出現小小的變化。對於自己和世界,好像一點一滴地產生免疫力。
我發現,就算開口說話,大概也不會弄壞自己。

不顧母親的憂心,我被編入小學的普通班。
我已經可以用幾乎不動唇的方式做簡短的單字應答,位於後腦脖頸處的肉瘤,從外表也看不出來了。
雖說如此,我的內心一半仍失魂落魄。只有眼睛睜著茫然眺望自己周遭的事物。我依然和百合子一樣。
如今回顧才知道,打從我記事起就一直浸淫在獨特的討厭的感覺中。我無法貼切說明。就像舔砂紙,就像裸身穿著癢得要命的毛衣……。總之,周遭的全部,都有種帶著不明敵意的又癢又痛又刺眼的感覺。
其中,大人們尤其壓倒。他們的身體大小及氣味、遣詞用字及表情乃至笑法,都帶有特別的威力壓垮我。能夠與如此可怕的大人坦然對話的同學們,也令我深感費解又遙遠。(待續)小學兩年級時,班上有一個功課很好的女生叫做小滿。長得也很可愛,家境富裕,簡而言之,是任何班級都會有一個的女王。
唯有這個女生,不知何故在我心裡的地位很特別。
班上同學經常去小滿家玩。
她的身邊永遠跟著三個女生扮演所謂的小跟班,更外圍,還有十名男孩女孩貌似小跟班的跟班。
像我這樣的人當然只是站在最遠的地方默默旁觀,但即便我這種人跟大家一起賴在她家她也不當回事,小滿就是有那種傲氣。不僅如此,偶爾,當我倆目光對上時她甚至還會咧嘴一笑或對我點點頭。

小滿,雖然不到百合子那種程度,但也有很長的睫毛。
小滿家,據說本來是當地的大地主,在古意盎然的木造平房周圍,是一大片種了許多樹的院子。
在岩石環繞的池畔藤架下,放著陶製桌子及幾張圓凳,無論辦家家酒或捉迷藏,那裡都被當作中心基地。小滿與三個小跟班坐下後,剩餘的椅子該由誰坐,向來總會引發小小的爭執。
我從來沒有想坐在那裡的念頭。
就算辦家家酒也不會派給我任何角色,玩捉迷藏也不會有誰來找我,但我倒也沒有被欺負,所以我沒有任何感覺。

某日,大家正在傳閱漫畫時,我蹲在遠處,觀望杜鵑葉片上的蝸牛。
在小滿住的豪宅大院,連蝸牛都詭異地巨大,足有枇杷那樣的個頭。
一旁,有個如今已不使用的老井,上面蓋著木製圓蓋。我發現那個蓋子邊緣有一處已經腐蝕,兀然開了一個握緊拳頭也塞不進去的小洞。
明明好像會有蛇鑽出來很可怕,卻又覺得非湊近探頭一窺究竟不可、非這麼做不可,無法抗拒。
彷彿,不是我發現小洞,而是小洞找到我。

一走到井旁,潮濕的氣味、黑暗的氣味便撲面而來,連同呼吸一起被我吸入。
把臉貼到洞口,黑暗立刻吸入眼中。已分不清哪兒是自己的眼睛哪兒是黑暗。只是無邊無際,一片漆黑。
我連自己正在白晝下的庭院都已忘記,背上起了整片雞皮疙瘩。
「死」這個字眼此時是否浮現腦海,我已不復記憶,但我明確感到,洞底無垠的黑暗,遠比洞外明亮的世界更無邊無際。
再不想想辦法,說不定隨時會被從頭吞進去。屆時,一定也不會有任何人發現我的消失。

好不容易才把臉從洞口扯開的我,急忙回到剛才看蝸牛的地方。忍住噁心捏起蝸牛殼,從葉子上扯下來,放在手心。
我把蝸牛丟進洞裡。無聲無息,一圈一圈的蝸牛殼和蝸牛肉都被吞食,瞬間消失,彷彿化為黑暗的一部分。
我總算有點安心了。因為我覺得,這下子,今天自己應該不會被小洞吞沒。

從那天起,每次再去小滿家時,把小蟲子丟進洞裡,成了我的秘密任務。有種非如此不可的義務感,彷彿是受到神明的命令(小孩子是一種幾乎生理性信仰神明的生物)。
蝸牛比較好抓,但其實什麼都行。地蜈蚣、蚯蚓、已經虛弱得無法動彈的蟬。
當大家大叫大嚷跨出第一步時,我卻在院子裡爬來爬去尋找小生物。
越是將找到的生物丟進洞中,該說我已上癮嗎,我越是迷戀上這種行為帶來的奇妙歡愉。
明知昆蟲掉進洞裡會沒命,卻湧現一種將蝸牛與蚯蚓送回原居地的溫柔心境。因為小洞彼端的無垠黑暗世界裡,沒有任何又癢又痛又刺眼的東西,只是一片靜謐。
我有種正在做該做之事的安寧。葬送越多生命,越能保持安全的均衡。
如此這般,這是我頭一次秉持明確的意志主動採取行動。
對於一無所知只顧著玩幼稚遊戲的同學們,我也有強烈的優越感。(待續)某日,藤架的紫藤花已凋零殆盡所以大概是夏初吧,我們像往常一樣待在院子裡,四下忽然變暗,開始滴滴答答下起雨。
小滿提議回屋裡吃點心,於是大家喳喳呼呼地往屋裡跑,但我卻沒有離開院子。
不知何故,這天我一隻獵物也沒抓到,還沒有送東西給小洞。這種情形是頭一次發生,我總覺得如果不趕緊設法一定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
開始下雨時,我總算發現一隻小雨蛙,正在拼命想辦法追捕牠。
終於抓到死命彈跳的雨蛙時,屋旁矮牆出現一頂紅色圓點的雨傘。
是小滿。她筆直朝這邊走來。我慌忙站起。

「啊,還有人在這種地方啊?」
小滿毫不驚訝,朝我說道。
「喂,我不曉得把帽子忘在哪裡了。淋濕就討厭了,有沒有在這附近看到?」
她微微歪頭裝可愛地問道。對於我無法像普通小孩那樣說話,她似乎覺得絲毫不是問題。
我面紅耳赤,只能拼命搖頭。過去我從未與小滿單獨相處過。

「那是什麼?」
小滿進一步靠過來。我闔起的手心之間,關著雨蛙。
「青……蛙……青蛙。」
我保持上下排牙齒閉合的狀態回答她。只要閉緊牙齒,就沒問題。
「啊,青蛙?摸青蛙那種東西,都不會怕嗎?好厲害喔。」
小滿似乎打從心底吃驚。
「是自己抓到的?什麼樣的青蛙?給我看,欸,給我看嘛。對了,讓青蛙在這個池子游游看。」

小滿在池邊扁平的石頭上蹦蹦跳,一邊高興地說。
我在她的催促下不自在地走到旁邊,把覆在上面的另一隻手心稍微打開。
於是,原本安分的雨蛙,也許是被突然出現的光線刺激,朝著小滿的肩頭,猛然跳起來。
短促的叫聲與水聲同時響起,小滿向後一仰跌落池中。小紅傘飛到池塘中央,倒過來浮在水面上。
池塘並不深。但小滿一隻腳的襪子,不知怎麼搞的勾到種在水邊的灌木枝椏,因此她怎樣也無法從頭下腳上的仰面姿勢翻身爬起來。她只能把一隻腳伸出水面,拼命掙扎。

我知道她正在水中叫喊。雖然完全聽不見聲音,但有好多泡泡。池水激烈晃蕩之際,我站在那裡,什麼也不想,只是瞪大雙眼。
小滿纖細的腳近在眼前,尖銳的枝椏從白襪的布料戳出。只要把她腳上的運動鞋和襪子一起脫掉,小滿便可立刻離開池塘。腦中遙遠的某處,很清楚這點。
可是,我卻只是一逕望著小滿掙扎。也許是因為這一幕實在太古怪所以把我嚇傻了。所謂的惡意,其實並沒有。
晃得那麼劇烈的水面徹底恢復平靜,也不再冒泡泡後,只見小滿在綠色的水中任由髮絲搖曳。

不知何故我非常如釋重負,朝小滿笑了。因為小滿看起來也如釋重負。
水中的那張臉,雙眼與嘴巴都張著。
因為讓雨蛙逃了,所以小滿代替牠進入洞內,把身體留在這裡,只有靈魂脫離,溶入彼端的黑暗,我如是想。
然後,我就像往常慣做的從後門離開,回家去了。
為了不幸意外喪命的小滿,大人與小孩都哭了。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那時的事。
小滿斷氣前的短暫期間,那種向來纏繞我身邊的討厭感覺忽然平息,院子裡的樹與石頭、天空、彼端一望無垠的世界,都帶著清潔感閃閃發亮。我有種不可思議的直覺,這才是世界真正的面貌。在真正的世界中央,自己能夠安然站立簡直宛如奇蹟。(待續)池水晃蕩的期間我一直有那種感覺。
喪禮之後,再也沒人去小滿家玩。
過了一段日子,某天,我試抱久違的百合子。
百合子保持女生的姿態變成老婆婆。
唇上的紅漆剝落,金髮處處脫落露出頭皮的膚色,上面開著一個個種頭髮的小孔。
我在跨越家旁那條骯髒河流的石橋上,把百合子丟下去。
河底長出整片白色宛如細繩之物,輕撫一邊朝空中伸手一邊隨波漂過的百合子背部。
再也沒有人給百合子灌水。百合子在水中漂流,水在百合子的體內漂流,就這樣流入大海,流入海底黑暗深邃的洞穴。
丟掉洋娃娃,是因為如今小滿死時的觸感已成為我的百合心。

在充斥敵意如玻璃碎片的世界中,漸漸地,我開始認為自己是為了保守特別秘密而被選中的特別人物。
中學時代的我,雖然寡言,已可與同學正常對話,就是因為我有那種扭曲的自信。
他們與她們的身體,散發出魚腥味,我知道自己也散發同樣的氣味。
但我的渴望,不像同學那樣針對甜美的戀愛,想當然爾只被百合心吸引。
我想讓那個再次重現,滿腦子只有那個念頭。唯有一池綠水蕩漾的期間能夠碰觸的奇蹟光輝,不斷煎熬著我。
小滿家院子裡的那口井,不知不覺在我的心裡,張開又深又暗的大嘴。它正迫不及待地等著獻祭的獵物。
我也不明白為何如此,卻無力阻止。只能說我就是這樣的人。
即便如此,若非一些細微的巧合撞在一起,說不定我會在持續的鬱悶與煎熬中過完一生。至今我仍認為,的確有過那種可能。

然而,到了三年級,暑假前夕的某個週日,巧合的齒輪,宛如某人蓄意的精心安排下,喀答一聲互相咬合了。
當時,我在車站附近的公園長椅看書。
那是個就夏天而言清風涼爽的日子,公園很熱鬧。
我不經意抬起頭,只見看似兄妹的兩個小孩,正手牽手沿著園內小徑朝我這邊跑來。
那個妹妹,無論是年紀或齊肩直髮,都與小滿驚人相似,甚至令我不禁小聲驚呼。
   
凝視那個女孩,我知道自己的眼神變得很不自然,彷彿要吃人。我沒出聲,只是在心裡呼喚著小滿、小滿,但小女孩和她哥哥當然都不可能察覺,就這樣跑過我面前。
環繞公園四周的道路前方,有一個放自動販賣機的角落,我想那兩個小孩也許要去買飲料。
但是,結果兩人兩人哪兒也沒去成,所以終究無法知道他們要去哪裡。
我反射性地起身,跟在兩人兩人後頭。
不過話說回來,和當時的小滿或自己同齡的小女孩,在中學三年級的自己看來,是多麼弱小啊。

我一開始尾隨,小女孩立刻止步,不知何故,試圖將一直拿在手裡的白帽子戴上去。
這時,彷彿就等這一刻,突然有陣風吹來,把那頂帽子吹走了。
帽子飛上天,落到公園與道路之間的水溝裡。水溝的部分,蓋著赤鏽色鐵板,但不巧帽子似乎鑽進那底下了。
兩個小孩,和湊巧坐在旁邊長椅的年輕男子,「啊──!」一同叫了出來。
「笨蛋,我不管妳了啦,妳會被媽媽罵死──」
做哥哥的說著,立刻跨越低矮的柵欄,低頭朝溝裡瞧。雖然嘴上說得難聽,但若是能撿大概還是想幫妹妹撿回來吧。
年輕男子的注意力似乎被孩子們引去,於是我在旁邊空著的長椅坐下。(待續)「哥哥,撿得到嗎?」妹妹已經快哭了。
「哇,髒死了,好多垃圾。啊──看到了,看到了,被那邊勾住了。」
小男孩把一隻手伸進鐵板底下開始摸索。即便他咬牙將整隻手臂都伸進去了,似乎還是搆不到帽子。
這時,觀望的男人起身。
「讓開,小弟弟,我幫你看看。」
男人叫小男生讓開自己探頭往裡瞧,但他立刻說:
「啊──那樣搆不到呢。連大人也沒辦法。」
這時,站在溝邊的妹妹,開始放聲大哭。
男人一臉困窘,用手指撩起及肩的蓬亂頭髮。
他想了一會又彎下腰,抓住鐵板邊緣,「嗯!」一鼓作氣抬起十公分左右。
然後放下鐵板,呼地吐出一口氣。
在我心頭,開始模模糊糊地瀰漫尚未成形的預感。比起神似小滿的小女孩,現在小男孩更吸引我。

我心中的黑暗老井,張開深不見底的大嘴殷切盼望小男孩。
「那,我把蓋子抬起來,小弟弟你要趕快撿喔。來,你繞到那邊準備好!」
男人站到溝裡,雙手用力猛然抬起鐵蓋一端的邊緣時,趴著等待的小男孩,立刻將上半身鑽入打開的縫隙。
「大哥哥,還差一點──嗚──再差一點就能碰到了。」
從我這裡可以看見男人的背部。他的脖子後面和肩膀的肌肉,正隆起顫抖。
 雖不知正確重量,但鐵蓋寬五、六十公分,長度有一公尺以上。
「小、小弟弟,快點──快──一──點──」
「啊,我碰到邊緣了,啊,快拿到了。」
男人的喉頭發出含糊不清的呻吟,已說不出話。

我從長椅起身,屏住氣,但步伐自然地走過去。
小男孩纖細的脖子。
湧現的期待幾乎令我窒息。
黑暗的洞穴周遭,公園,電線,天空,映入眼中的一切,都籠罩在光輝中為之顫抖。我這個生物覺醒,企圖一口吞盡這新鮮的現實。
「嗚、嗚噢──噢!」
男人再次粗聲呻吟,於是我看到小男孩的兩腿不停在地面扒拉。不知是終於抓到帽子,還是對男人的呻吟心生恐懼,總之小男孩正掙扎著想爬出縫隙。

支撐蓋子的男人,想必也看見了。他大概認為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好,可以感到他正拼命擠出最後一絲力氣。
就是現在──。
我假裝不忍旁觀要幫忙,湊到男人身邊,雙手抓住鐵蓋邊緣。我滿是百合心。酩酊與尖銳的覺醒毫不矛盾地支配了我的意識。我一邊假裝用力抬起蓋子,其實卻反過來往下壓。
實際上我幾乎完全沒用力。男人已到極限的肌肉,只是稍微一壓,便輕易崩潰了。
鐵板砸落的聲音響起。小男孩的雙腿不自然地彈起,痙攣──。一秒之間便全部結束。

聲音的餘響也立刻靜止,出現宛如時間靜止的空白。
男人端正跪在地上,小妹妹站著,兩人兩人都一臉茫然,愣怔凝視柏油路上再也不會動的兩條腿。小孩纖細的腿,穿著很不搭調的大球鞋。
人群漸漸聚集。過了一會,我起身離開現場。
那個男人事後想必會替自己辯解吧。他會說,自己沒有撐到最後,是因為路過的某人懷著惡意壓蓋子。所以,小孩死亡不是他的錯。亦或,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麼,連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我一邊這麼想一邊走過公園小徑,來到自動販賣機的地方,為了滋潤乾渴如火燒的喉嚨,我將硬幣塞進投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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