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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19歲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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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是「披頭四」解散不久後的事,所以我認為時間應該是一九七○年或一九七一年的初夏。那時我遇上車禍住院了。原因是騎著摩托車的我,在第一京濱公路上被卡車撞了。

車禍後初次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品川外科醫院的病床上。車禍的傷勢比想像的嚴重,除了肋骨與鎖骨受傷外,被壓在摩托車下面的右腳脛骨部的骨頭也斷了。

車禍雖然不幸,但所幸所有的骨折部分都沒影響到關節。不過,我還是因此在醫院裡住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身體被石膏固定住的那兩個月裡,我只能乖乖地躺在床上,無奈地看著夏日陽光下的窗外。

我的病房是兩人房,隔著簾子,躺在另外一張病床上的是一位老人家,他經常在晚上咳得很厲害。不過,我的運氣還不錯,因為我的病床在靠窗的位置上。

剛入院的前十天,我每天都痛得只能呻吟,躺在床上連起身都不能,所以完全不知道自己住的是哪裡的醫院,也不知道這個醫院的大小,甚至連病床外的走廊是什麼樣子都不清楚。不過,到了第三個星期,我終於可以坐起來,也能感覺到病床邊的窗戶下面異常吵鬧的聲音了。

見我經常注意窗外的動靜,隔壁病床的老人家便告訴我:這間醫院正在進行增建的工程,窗戶下面就是工地。不久後,我終於也可以忍受沉重的石膏,能夠緩慢地自己上廁所,也能坐在窗邊的訪客用折疊椅子上,看著醫院增建工程的現場。觀看窗外的工地進度,成了我每天的功課。

黃色的挖土機看起來就像是由工人操作的大象。從上往下看時,我想起了小時候在砂坑遊戲場玩的遊戲。用手掌撈起砂子,把砂子送到目的地後,先用手掌平整砂面,然後再砰砰地敲叩砂面。窗戶下面的挖土機是機器,但卻像人的手掌一樣靈活,和人做著相同的動作。

病房的窗戶上安裝了鐵絲網。我打開窗戶後,總是把鼻子貼在鐵絲網上,非常仔細地看著窗戶下面的情形。因為挖土機沒有門,所以操作推土機的男子的動作,我看得一清二楚。待在醫院裡整天無事可做,只能以觀察挖土機的駕駛座來打發時間的我,甚至認真地思考:來學學操作挖土機吧!

工地現場的周圍被金屬板圍繞起來,唯一的開口正好面對我病房的窗戶。走在金屬板外圍的人,應該看不到被金屬板圍起來的工地現場情況。而翻斗車不在工地現場時,唯一的出入口則像掛著幕簾般,以黑色字體寫著建設公司名稱的塑膠布幕或帆布幕,把工地現場嚴密地藏在其中。

我病房內的窗口位置,像是觀看工地現場的特別座,輕易就可以看到工地內的一舉一動。因為工程的進度很快,所以即使只是一個小時,就可以看到其中的變化。除了工程的進度外,挖土機的操作者與翻斗車駕駛開玩笑的模樣,或休息時間關掉引擎,坐在梯凳上抽菸的樣子,也逃不出我的眼皮底下。

如果看膩了工地,我會抬起視線,從大樓間的縫隙,眺望遠處狹窄的海面。因為羽田機場就在右邊的關係,所以偶爾也會看到低低掠過海面的飛機。

然後,我的視線會慢慢地往我的眼前移動。工地現場的另一邊是林立的大樓,其中有純住宅大樓,也有商辦兼住宅的大樓,有新建的大樓,也有舊大樓,但是不管新舊或用途,那些大樓都很高。不過,就在那些大樓的腳下,有一間好像固守陣地已久的兩層樓小建築物。每次看膩了工地,我的視線總會停留在這棟房子上。

不知為何,那時的我就是討厭看書,忍耐著無聊躺在床上時,一閉上眼睛想的盡是和摩托車有關的事。這或許也和我煩惱車禍的保險問題有關。所以我只好整天看著窗下的醫院增建工程,和那間大樓腳下的兩層樓房子。

我常常看到一位看起來大約是五十歲的中年女性。她有時是提著購物籃正要出門,有時是出現在晾衣台上正在晾衣服。偶爾我也會看到一個有一頭銀髮,體格健壯的男人。這個人好像是中年女人的丈夫。

那時是星期天的上午,病房下面的工地停工中,早上七點的例行體溫檢查,大約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前的事了。我什麼也不想地下床,坐在窗戶邊的椅子上。總是勤奮地工作著的挖土機靜悄悄的,像大象鼻子的挖斗垂抵著地面,好像死了一樣,動也不動。我像平常那樣地抬高視線,看向大樓谷間的那間房子。

這天的天氣很好,剛剛進入七月的陽光恰到好處,此時是把皮膚曬成小麥色的最好時期。我看到那間房子的日光室裡有一位穿著短褲的女子,她橫躺在日光室的長椅上。

是一位長頭髮的女子。以現在的說法來形容的話,她戴著龐克男孩風的太陽眼鏡。因為距離有點遠,所以乍看之下,我還以為她是那間房子的女主人。

不過,等我仔細再看,就發現她不是我常看到的那位中年女人。雖然是遠距離,但從女子的裸足,也看得出那是屬於年輕女子的腳;而且,五十歲的中年女人應該不會戴那樣的太陽眼鏡。

我的視力很好,左右眼的視力都是一點五,所以能夠相當清楚地看到日光室內的情形。就在我注意著她的時候,她突然像上了發條般彈起,還挪了挪鼻梁上的太陽眼鏡。她的動作充滿了年輕人的活力。此時我更確定一件事了:她和我的年紀應該差不多。

她身體好像僵硬了一般,好一陣子都不動。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動了,並且站起來了,離開日光室,走進室內。雖然是遠距離,但看得出她的身材很好。

我覺得我的精神有些恍惚了。或許是一點刺激也沒有(我的病房裡連電視也沒有)的住院生活太無聊的關係,我對那位僅看到幾十秒,距離遠到連面貌都看不清楚的女子,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待續)*
此後,我不再看工地,視線只專注在大樓谷間的那棟房子,一心希望能再看到那個女子。即使只是看一眼也好。
然而,不再見她出現在日光室。不過,我卻知道她每天早上都會從那間大樓谷間的房子裡出門。

她幾乎每天早上都會出門,然後前往品川區的方向。時間大多是八點過後。因為前些日子我不太注意外面的情形,所以沒有發現大樓谷間的房子裡,竟然有位如此具有魅力的女子。

她出門的時間也未必一定是每天早上的八點,有時也會在九點或十點的時候。不過,就算怎麼晚出門,也大抵都是在中午以前就會離開家門,前往車站;而且,我還知道一個星期裡她會有幾次在黃昏之前,或更早的時間點就回到家裡。因為我好幾次看到她提著購物籃,在黃昏時分走進她家斜對面大樓的一樓超級市場。

毫無疑問的,這個年輕的女子和那位中年女性應該是母女。因為她們不僅外表年齡上看起來吻合,我還常常覺得她們的動作、身體的姿態,也非常相似。

她是大學生吧?我這樣猜測著。如果是高中生或職業婦女,上學或上班的時間都不可能如此沒有規則性。
經過持續的觀察,我漸漸了解到他們家人為何固守這間大樓谷間房子的理由。我整天坐在窗邊,一直看著那間房子,當然也窺視到他們一家人的某一部分生活。

像是女兒的女子會在較晚出門的日子先獨自去對面大樓一樓的小咖啡店,她應該是在那裡吃咖啡早餐吧?吃完早餐後,她還會去旁邊的超級市場買東西,然後才回家。超級市場的旁邊是麵包店,她偶爾也會在那裡買麵包。

至於那位像是母親的女性,她會在星期六的下午去超級市場的二樓。因為那裡有一間美容院。
做好頭髮,從美容院出來後,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朝著車站的方向走去,並且走進路上的兩、三家精品店,從店內出來時,手上通常還提著紙袋。

幾家精品店中間還有小小的蛋糕店和書店。傍晚時從車站走回家的女兒,會順路去那家蛋糕店。因為我見過她提著小小的白色盒子回家的樣子。

我就這樣從自己的病房窗口,窺視著他們的生活。除了離開家門與外界接觸的部分外,他們的生活可以說大部分都暴露在我的視線之內。也就是說:從我的病房窗戶往外看時,那一家人在房子內的起居,及在房子周圍的活動,我都能清楚地看到。而以那間房子為中心的話,半徑五十公尺之內區域裡,已經擁有各種可以滿足日常生活的商店了,所以他們也不會離開那間房子太遠。

對我來說,大樓谷間的那間房子像一個謎,完全占據了我的心神,讓我完全無法不去注意它的存在。在這種情況下,我對那位女子越發感到興趣,無論如何都想就近看看她的長相。

她好像是獨生女。在我注意那間房子的期間裡,房子內除了這三個人外,沒有出現過第四個人。我很想和她說話,但不用說也知道這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因為我現在連近看她的面貌都辦不到。只知道她有著漂亮的身材,但長相到底如何?是漂亮還是普通?我真的很想親眼確認。

終於我想到了一個好點子。望遠鏡!如果有望遠鏡,就可以看清楚她的容貌了。
我思考朋友中有哪些人擁有望遠鏡,很快就讓我想到一個人。兩個月前,井上曾經帶一具看起來很高檔的望遠鏡到教室,炫耀地展示給大家看。

有了望遠鏡後,我對那間房子的觀察比以前更多更仔細。但為了不讓護士發現,我把望遠鏡藏在枕頭下,並且和以前一樣只用肉眼觀察那間房子,只在看到有人影晃動時,才把望遠鏡放在眼睛上。

可是,年輕女子一直沒有出現。那天晚上和第二天,我一次也沒有見到那間房子裡的人。
又過了一天的上午,終於看到那位母親出現在晾衣台。我連忙拿出望遠鏡,放在眼睛上。

因為望遠鏡的關係,那位母親的臉突然清楚得讓我吃驚。那位母親的樣子和我想像的差不多,五十歲左右,面容嚴肅,表情看起來說是有些神經質,還不如說是拒人千里的冷漠。正在晾衣服的她,胡亂地把衣服一件件地穿過竹竿,動作相當粗魯。

我把望遠鏡放在膝蓋上,忍不住嘆了氣。雖然有點老舊,但那棟從病房看過去的房子,看起來還挺可愛的,所以我希望住在那棟房子的人,有與那棟房子的氣質相當的表情。

不過,我馬上小小的輕呼出聲,因為我等待的那一刻終於來到。我的視線從晾衣台轉移到日光室,那位年輕女子不知何時已經坐在長椅上了。

初見面的時刻來了。我立刻拿起望遠鏡,卻瞬間猶豫了。我當然希望她如我所想的,是一位美女。可是,很奇怪的,我同時還有另一種強烈的奇怪念頭,希望她並不好看。

我的手在顫抖,望遠鏡裡的視界因此劇烈晃動著,她的頭部迅速地掠過鏡頭。不過,我很快地把鏡頭移回來。鏡頭裡的她,有一頭燙過的長髮。透過望遠鏡的鏡頭,才看得出她有燙頭髮,也看得清楚她的五官。

這時的衝擊,即使是十五年後的現在,也很容易回想起來。她臉朝下,好像正在看報紙,長長的睫毛,直挺鼻梁,美好的模樣讓我懷疑:世界上真的有這麼好的事嗎?毫無疑問的,她是個絕絕對對的美人兒。

我曾經在病房內想像她會是擁有多麼美好的容貌,想著想著還會告訴自己現實經常不是想像的那樣。不過,現實竟然超越了我所想像的一切。她比我想像中的漂亮三倍,這實在太不尋常了。我放下望遠鏡,用肉眼再一次的確認。因為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看到旁邊牆壁上的海報或是什麼了。

沒有,我沒有看錯,因為她在動。報紙掉到地上,她抬起頭。她的眼睛好大,像模特兒一樣。太耀眼的美了,我忍不住把手放在額頭上遮光,還退後了幾步,背靠著牆站立。美得像商業廣告裡的模特兒呀!我就這樣地驚嘆了好一會兒,讓望遠鏡一直貼著我的眼瞼,看著鏡頭裡穿著苔綠色背心、好像是自己剪短的牛仔短褲,擁有一雙修長美腿的她。

突然,我看到她張開眼睛,嘴唇動了動,好像在說「好」。她的眼睛看著半空中,瞳孔左右移動著。望遠鏡真好,可以看得這麼清楚。接著,她站起來往裡走,離開了日光室。剛才好像是有人在呼喚她。

等了一陣子,不見她再回到日光室。我放下望遠鏡,精神恍惚了。真不明白,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麼美好的人嗎?
她為什麼可以那麼漂亮呢?她母親的表情為什麼會那麼拒人千里的模樣?她的父親是怎麼樣的人物?為什麼這些像夢一樣的電影畫面,會出現在我的眼前呢?

我想不透這些為什麼,唯一明白而且能說清楚的,就是毫無疑問地,我愛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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