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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陽處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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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聽到呼喚後,梶山郁造醒了過來。

 一抬起頭,只見久仁代拿著吸塵器站在飯廳的入口。

 「哎呀,對不起。」

 他花了點時間才意會到,這是在為吵醒了他而說抱歉,可能是因為還很睏的緣故,腦筋仍有點轉不過來。打開的早報擱在盤著的腿上,報紙上有一塊地方濕掉了,應該是他打瞌睡時流的口水沾濕的。

 他很在意久仁代是否注意到了,從身邊的盒子裡抽出一張面紙來,擦了擦嘴邊後,在報紙上壓了壓。

【白晝公然發生連續三起搶案 其中一件行搶未遂 是否同一搶犯所為?】

 被口水沾濕的地方登著一行斗大的標題。若是全國性的報紙大概就給小小的一個方塊欄,放到地方報來,多少有點誇大處理。

 標題的旁邊登了一張騎著輕型機車的人物畫像。這是根據受害民眾所描述,由警方繪製的搶犯模擬畫。搶匪的特徵是戴著白色的粗布工作手套,手掌部分有防滑的黃色橡膠突起顆粒。

 剛才郁造讀著這則報導,曉得搶犯出沒的場所就在這一帶時,忽然一陣濃重的睡意襲來,便睡著了。

 「爸看起來很累的樣子,今天早上做了什麼?」

 久仁代一邊拉出吸塵器裡的電線,問道。

 「嗯?今天早上啊。」

 就在他打算回答的瞬間,突然頓住了。

 他想不起來。

 他記得自己從被窩裡爬起來,一如平時,大約是早上六點多一點。他也記得,由於榻榻米滲透進來的陣陣涼意,讓他不禁喃喃自語著「冬天來了」。腦子裡也依稀有印象,小便過後換了衣服,然後吃了早餐。
可是接下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卻完全不想不起來。做了體操嗎?讀書了嗎?還是 曾看過電視嗎?⋯⋯
 久仁代彎下身去,把電線插頭插進插座,沒說話,正等著自己的回答。

 好難受啊,他費勁地想開口,可是怎麼也說不出話來,仿佛喉嚨裡被一團氣體給卡住了。

 並不是因為睏而想不起來,他覺得沒那麼睏了。

 郁造舉起手在胸口摸了摸,可是外套的口袋裡扁扁的,可說是救命繩索的記事本不在身上,放在自己房間裡了。

 之前即使帶在身上,也從不在久仁代面前打開來看,他不想讓久仁代以為他的記憶力有問題。
 
不知是否奇怪為何遲遲沒聽見回答,久仁代直起身子,一臉狐疑地望著他。
 「一直到剛剛都在⋯⋯」郁造拿起報紙遮住了大半邊的臉,「整理盆栽。」

他說的整理盆栽是話到嘴邊才掰出來的。

 「咦?整理盆栽⋯⋯?」

 「是啊。」他喃喃道,久仁代拿起吸塵器的吸頭套進管子前端。為了吸家具上的灰塵,吸嘴上附有刷子。

 (⋯⋯是了。)

 終於郁造想起早飯之後自己做了什麼了。他在房間裡寫毛筆。

 半年前,他參加了附近文化活動中心的書法講座。儘管不是很熱衷,但擔心自己要是寫得太醜了,在其他學員面前不免很丟臉,便時常在家裡練習。
而之所以想了起來是因為看到吸頭的緣故。吸頭前端的刷子讓他聯想起毛筆來。

 於是之後的記憶,就像連鎖反應似的甦醒了。
當時確實是在硯台上磨墨,偶然抬頭望向窗外,看到了久仁代在花壇上澆花,也  就是說,在院子裡的不是我而是她囉⋯⋯

 我的盆栽架在她的花壇旁邊,那麼我說自己在整理盆栽,不就表明我是胡謅的嗎?
「嗯,誒,不過很快就整理好了。」

 他慌慌忙忙地補了一句,以免久仁代拿「是嗎?可是那不就怪了?」之類的話來戳他。

 然而再仔細一想,「很快就整理好了」,跟剛剛自己說的「一直」都在整理盆栽這話自相矛盾。

 最好的辦法就是現在先不要跟久仁代繼續交談,省得又露出破綻,還是趕緊收兵為妙。

 郁造把報紙折好,從不帶腿的椅子上站起來。

 「你要打掃了吧,我還是不要在這兒礙手礙腳的比較好。」

 「啊,先等一下好嗎?」

 九仁代放下吸頭,走近木櫃,拉開櫃子門,拿出一封信和一個小罐子。

 「爸,您接下來有空嗎?」

 「哦,有是有⋯⋯,什麼事嗎?」
 「今天是二十六日,所以我想是不是能拜託您⋯⋯」
 
 久仁代畢恭畢敬地雙手把信封呈給他。
 
 他一聽說是「二十六日」就想起來,這一天是給茂彥寄生活費的日子。
 
 「啊,好的,」郁造向久仁代伸出手去,「反正我有空,現在就去吧。」
 
 「不好意思,麻煩您了。」
 
 一接過信封,郁造頓時感到開心起來。
 
 一如往常,這是很普通的咖啡色信封,上頭沒有任何名字或註記,開口處封上了,看不見裡頭裝了什麼。
 
 他以手指測了測厚度,問道:「這個月也是五萬圓?」
 
 「嗯,除此之外,跟先前一樣,裡頭還有一封我寫的信。」
 
 「這樣啊⋯⋯。不過哪,現在什麼都貴,就算說他念的是鄉下的大學,五萬圓會不會太少了點?」
 
 「我也覺得太少了,可是那孩子說已經很夠用了。他說宿舍租金很便宜,而且他還在學校的哪個地方打工呢。」

「嗯,那就好⋯⋯」

 他說著,心裡著實鬆了一口氣。

 (沒有穿幫。)

 信封裡是五萬圓現金。也就是說,目前為止久仁代還沒有發現他健忘得這麼厲害。要是她發現的話,敢情不會把這件寄一大筆錢的事交辦給他。

 久仁代接著打開了裝零錢的小罐子。

 「那麼,就麻煩您了。」

 她把幾枚硬幣遞了過來。

 這是每月的例行公事,因而無須再問也知道是多少錢。媳婦遞給他的是一枚五百圓、一枚五十圓,五枚十圓硬幣,一共是六百圓。

 「打掃完畢後,我也會出門,請您也帶著鑰匙再出去。」
 
「好的。」

 郁造走出飯廳,身後隨即傳來吸塵器嗡嗡作響著。

 走到了走廊之後,郁造遲疑了一下,要先回自己的房間,還是去廁所。似乎是打瞌睡時感到涼意,這會兒有了尿意。

 決定了。先不管別的,有件事得先辦不可。

 郁造決定等一下再去廁所,急匆匆地小跑步回到走廊盡頭自己的房間。

 他在書桌前跪下來,把記事本拉到面前,連帶地有幾本書跟著掉下來。

 他打開夾著書籤細繩的那一頁,匆匆地在上頭寫下:

 「茂彥 寄生活費 郵局」

 寫完了之後,總算整個人放鬆下來。不管怎樣,寫下來安心多了。

 一小時以前的事記得,可是十分鐘前的事卻想不起來,有的時候是十分鐘前的事還記得,可是一分鐘前的事卻完全沒有印象。——從幾年前起,他出現了健忘的症狀,而且是越近的事情愈容易失去記憶。

 因此,有事情時他得立刻寫下來。上個月二十六號,就因為他一時發懶,沒有馬上記下來,差點就給茂彥添了麻煩。
老實說,他懷疑自己得了阿茲海默症,可是他不想知道真相,便遲遲沒有去醫院接受檢查。這只是伴隨著老化而來的記憶力衰退吧。 ——他硬是往這方面想, 就這樣一拖過一天。

  他很小心,不讓任何人察覺到這一點。他原本是某間中學的校長,從學校退休後已經七年半了,目前在鎮裡擔任會長,算是當地的名紳,對於這點,他可是很自豪的,一點都不想讓別人瞧見他的慘狀。

 郁造套上原本脫下來丟在榻榻米上的運動外套,把記事本放進暗袋裡,站了起來。六百元零錢則放進長褲口袋裡。

 然後他把掛在柱子上的黑色小皮包拿下來,打開拉鍊,確認裡頭放了一般用的簡便圖章,再把貴重的信封塞好,走出房間。

 他經過飯廳時,吸塵器的嗡嗡響聲已停了。也許是聽見他穿過走廊的腳步聲,久仁代探出頭來問道:

 「騎機車去嗎?」

 郁造有一輛機車,車種是本田的supercub(商務用輕型機車),他還上班的時候每天騎著往返通勤,現在則放在倉庫裡積灰塵。

 「不用。」他沒有回頭,來到玄關,拿起鞋拔子。「順便散散步,走過去。」

 人家不是說散步是防止老人痴呆最好的方法嗎?

 「膝蓋不打緊嗎?」

 「哪裡啊,沒問題的,不用的話不是反而更糟嗎?」

 「是嗎?⋯⋯爸爸。」

 久仁代說話的語氣跟剛才有點兒不同。

 「什麼事?」

 不知是否提高了戒心的緣故,自己的聲音也不由得拔高了。

 「沒事,只不過⋯⋯。您慢走,小心安全。」
 
 對郁造而言,久仁代這個女人他可說一無所知。
 
 雖說她是兒子的老婆,自己的媳婦,但是他之前並沒有跟兒子夫婦住在一塊兒過。現在會住在一起,是因為兩年前郁造妻子因病過世了。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彼此很少交談,他還搞不懂兒媳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不過有一件事他倒是心裡雪亮,那就是,這個媳婦可是他眼下最必須提高警覺的對象。
 
 由於兒子到海外出差去了,孫子也在外地讀書,他還得像今天這樣跟這個媳婦單獨兩個人一起生活好一陣子。郁造必須每天與她面對面,因此除了她以外,沒 有任何人會更容易也更早察覺自己有痴呆的現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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