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喂,怎麼啦──?」

在一連串動作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之後,庄造將酒杯遞向老婆,旋即擔心地抬眼看了看她。不知為什麼,原本心情不錯的老婆突然連酒也不斟了,只顧著雙手交叉,直直地盯著自己看。

「那瓶酒倒完了嗎?」

庄造手一縮,把酒杯收了回來,怯生生地瞄了老婆一眼。然而她卻絲毫不為所動地說道:

「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說完,卻又有點不甘心似地一聲不吭了起來。

「怎麼啦?嗯?有什麼好商量的──?」

「老公,你還是把那隻貓送給品子小姐吧。」

「為什麼啊?」

這出乎意料之外的霸道發言讓庄造瞪大了眼睛。然而,老婆大人表情難看的程度也絲毫不比他來得遜色。這下,他真的越來越搞不懂現在是什麼狀況了。

「怎麼突然又提起這件事……」

「別管為什麼,送給人家就對了。明天馬上把塚本先生找來,趕快把貓交給人家。」

「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你不肯照辦嗎?」

「等、等等!妳連理由都沒說清楚,叫我要怎麼照辦啊?難道牠有什麼地方惹妳不開心嗎?」

難道是在吃莉莉的醋?──這樣的念頭雖然閃過腦海,但卻又讓他覺得哪裡不太對勁的原因,在於他知道其實福子也很喜歡貓。在庄造還和前妻品子住在一起的時候,福子每次聽說她為了貓而吃醋的事蹟,都把她當笑話看。不僅從前如此,她在搬進來前,應該也已經充分體認到庄造愛貓成痴的習性才是。更何況,雖然行為不像庄造那麼誇張,但她自己也常和老公一起疼愛莉莉。像莉莉今天這樣,夫婦隔著小茶几對坐吃飯時,一天三餐不分時段總要跑來湊熱鬧的行徑,福子別說抱怨了,反而像是在津津有味地欣賞著馬戲團表演一般,從旁看著庄造一邊逗莉莉玩一邊小酌的晚餐情景,偶或自己也夾點吃的丟給牠,或故意逗牠跳起來搶。莉莉的介入,對於這對新婚夫妻間的感情以及餐桌上的氣氛照理說只有正面助益,不構成半點妨礙。那麼,原因到底是什麼呢?一直到昨天,不,直到剛剛為止,他今晚已經小酌了五、六杯都沒事了,難道是為了什麼枝微末節的小事,才使得情況在不知不覺間有所轉變嗎?或者,從她提到「把貓送給品子」這件事來看,也許她是突然同情起了人家也說不定。這麼說來,品子離開這個家時,也曾經提過希望帶走莉莉作為交換條件;之後也再三透過塚本居中斡旋,三番兩次表達過同樣的要求。然而,庄造認為沒必要認真看待她的話,每次都加以回絕。就塚本描述,品子早已不再眷戀那個把結髮妻子趕出家門,讓外面的野女人登堂入室的骯髒男人;但其實她現在還是忘不了庄造,就算再怎麼努力地想要恨他、怨他也都沒有辦法。到頭來,她還是想要一件能夠紀念這段感情的東西,也因此才會提出希望能把莉莉交給她的要求。之前一起住的時候,還曾因為老公太過寵愛莉莉,讓她忍不住在背地裡欺負牠;然而如今那個家裡的一切都叫她感到懷念,其中又以莉莉為最。品子大概是想,如果自己能把莉莉當成她與庄造的孩子來疼愛,也許能令心中的難過與苦楚稍微紓緩一些吧。

「我說石井老弟啊,只不過是一隻貓,又算什麼呢?讓人家苦苦哀求成那樣,你不覺得可憐嗎?」

塚本雖然這麼說,庄造卻總是如此回答:

「那個女的說的話怎麼能當真呢?」

畢竟她會算得很,話中老是還有話,讓人總覺得她好像是在騙人。再者,像她個性那麼好強、那麼不服輸的人,如今卻突然操起示弱的口吻說忘不了已經分手的男人、突然想好好疼愛莉莉什麼的,未免太令人起疑了。那傢伙怎麼可能會疼莉莉──想必是打算把牠帶去隨心所欲地欺負一番消氣吧。再不然,就是硬要從庄造身邊奪走一樣他喜歡的東西,打算看他難受──不,或許比起這些孩子氣的報仇動機,她還有更深層的企圖;但那並非頭腦簡單的庄造能夠參透,頂多只會讓他覺得不太舒服,或越發引起他的反感罷了。再說,撇開這些不提,那個女的不也已經信口提了不少條件?雖說庄造這邊自知理虧,為了請她盡快搬走,對大多數條件都照單全收了;但如果除此之外連莉莉都要帶走,那也實在太過分了吧?因此,無論塚本再怎麼樣三番兩次地提起這件事,庄造都還是拿出他的看家本領,找個藉口推託。當然,福子對此不僅贊成,態度上甚至比庄造還要斬釘截鐵地多。

「好歹也說說理由吧!否則我完全想不到妳現在戲演到哪一齣了。」

庄造一面這麼說著,一面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下。接著,他拍了一下大腿,開始東張西望地翻找,同時彷彿喃喃自語地說道:

「家裡沒有蚊香了嗎?」天色已逐漸暗了,蚊群鑽過不遠處的木牆底下,朝屋簷下的走廊處飛來。原本彷彿吃太多了而在小茶几底下縮成一團的莉莉,在問題因自己而起時,早已悄悄走下庭院,鑽過木牆底不知到哪蹓躂去了。牠在飽餐一頓之後,總是會暫時不知去向一陣子;至於其中是否有幾分覺得不好意思的成分在,就不得而知了。

福子一言不發地起身走到廚房,拿了螺旋狀的蚊香點著之後放進了茶几下面,然後說道:

「你把那些竹筴魚都餵給牠吃了吧?真正吃進自己肚子裡的,我看不過兩、三尾吧?」

這次她的態度稍微和緩了些。

「我不記得了啦。」

「我可是算得清清楚楚的喲。盤裡一開始有十三尾,你給了莉莉十尾,自己吃的不就只剩下三尾了嗎?」

「那還真是對不住啊。」

「你真的知道自己哪裡對不起我嗎?你仔細想想嘛。我這可不是在跟貓吃醋喔。不過,之前我都說過不喜歡吃醋拌竹筴魚了,你卻說什麼可是你喜歡吃,硬是拜託我幫你準備。結果到頭來,你自己根本沒在吃,反倒是都給拿去餵了貓咪……」

有關她的這番話,事情是這樣的──

在阪神電車沿線的西宮、蘆屋、魚崎、住吉等幾個聚落一帶,每天都會有魚販來此兜售在附近海邊抓到的「現撈竹筴」和「現撈沙丁」。這「現撈」自然是用來強調漁獲的鮮度,價格大約介於一碗十到十五錢左右,恰好可供三、四個人的小家庭加菜用。或許有鑒於這種漁獲的銷路不錯,每天都會吸引好幾位漁販們特地前來;不過,不管是竹筴魚或沙丁魚,在夏季時節,長度頂多就是一吋左右,要等到秋天才會像是要追回進度般地急速長大。在牠們還小的時候,不管是鹽烤或油炸都不太適合,只能直接過火烤了之後泡進二杯醋醬汁中,再淋上點薑末,連骨頭一起吃。然而,福子之前就挑明了說自己不喜歡二杯醋醬汁,反對這道菜出現在自家的餐桌上。但凡吃的東西,總要熱騰騰油膩膩的才合她胃口;像這種冷冰冰、乾巴巴的食物,讓她吃了就覺得難過。她說出這種非常具有個人風格的小小願望之後,庄造又隨即改口表示她想吃什麼都隨她,但自己想吃的小竹筴魚會自己想辦法弄──於是每當賣現撈魚貨的販子路過,他總會主動把人家叫來,掏錢買一些。福子和庄造之間原本就是表兄妹關係,雖說嫁過門之後可以不必太過顧慮婆婆的臉色,從隔天開始便依然故我地任性起來,但再怎麼說也不能讓老公親自下廚。於是,到頭來她還是得心不甘情不願地準備二杯醋醬汁,陪著一起吃。更何況,這種情況雖說已經持續了五、六天,但卻一直到了兩、三天前,福子才察覺庄造不惜違背老婆的喜好也要點的這道菜,不僅他自己不怎麼吃,甚至都餵給了莉莉。於是,她慢慢開始仔細玩味這件事情──這些竹筴魚還小,骨頭夠軟,不用一一剔出魚肉,要不了幾個錢就能買到不少,而且最重要的,還是涼拌菜──可以說是最適合讓庄造每天晚上用來餵給貓吃的菜色了。也就是說,庄造所謂的「喜歡吃」,說穿了其實是貓咪喜歡吃才對。看來在這個家裡,做老公的可以完全不管老婆的喜好,完全以貓咪作為首要考量來決定晚餐的菜色。而原本以為自己是為了老公而強忍一切的老婆,其實只是為了滿足貓咪的口腹之慾來準備配菜,完完全全成了貓咪的幫傭。

「沒那回事!原本我也是自己想吃才會拜託妳的,但一看到莉莉那種垂涎三尺的模樣,不知不覺就都扔給牠吃了啊。」

「少騙人了!你打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莉莉,硬著頭皮把不喜歡吃的東西說成喜歡吧?我看,在你心中,我大概連隻貓都比不上吧?」

「妳、妳怎麼這樣說……」

福子憑著咄咄逼人的氣勢彷彿一口氣把話都說完了,然而光是剛才這句話,就足以徹底擊潰庄造。

「不然,難道在你心中覺得我比較重要嗎?」

「那還用說!我懶得跟妳鬧了!」

「光是嘴巴上講有什麼用?拿出證據來啊。不然,誰會相信你這種人說的話?」

「那從明天開始就別再買竹筴魚了吧。好啦,這樣妳總沒意見了吧?」

「你還是快把莉莉送走吧。那隻貓最好還是盡快給我從家裡消失。」

雖說福子未必是認真的,但要是因此而掉以輕心,反而讓她賭起氣來就麻煩了。於是,庄造齊膝一跪,重新擺出正襟危坐的姿勢之後,身體微微前傾,將雙手擺在膝蓋上,一面說道:

「可是我說妳啊,明知道莉莉去了鐵定會被欺負,怎麼還忍心送去給人家呢?妳怎麼會說出這麼狠心的話啊?」

庄造採取的是哀兵策略,用彷彿在苦苦哀求的語氣對福子訴說著。

「好嘛,算我求求妳啦,別說那種話……」

「看吧!結果你還是比較心疼那隻貓嘛!如果你不想辦法處理莉莉,那我走就是了。」

「說什麼傻話啊!」

「我才不要被跟隻畜牲相提並論。」

不知是因為認真過頭或突然壓抑不住想哭的衝動,總之在某種連福子本人也沒有預料到的情緒推波助瀾下,使得她連忙轉過身去,背對著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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