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嗚呼!榮光的《NEW SELF》

在神田的舊書店,據說雜誌《NEW SELF》的行情已經飆到三萬日圓。尤其是禁止發行的最後三期,舊書店老闆非常困擾,不知道應該如何標價。
我是總編輯兼發行人,所以感到十分自豪,在各種意義層面上,《NEW SELF》是一本劃時代的雜誌。
當時的色情雜誌總計分為六大類,一是使用新聞紙、以活字為主的真實敘事雜誌;二是凹版印刷的全裸寫真雜誌;三是色情劇畫雜誌;四是週刊形式的全裸照片,加上真實敘事和色情劇畫的色情綜合雜誌;五是SM專門雜誌;六是袋裝雜誌。所有雜誌的設定目標對象都是做體力活的工人。
當時日本的工人並未異常繁殖,數目和現在也沒有多大變化,即使如此,所有種類的色情雜誌,目標對象都是針對工人。
有一次,我曾經聽到編輯表示,「反正讀者都是工人,這些人什麼都不懂。」尚未認識這位編輯之前,我從未想過色情雜誌的目標對象是工人,其實應該說讀者從來未曾納入我的考量範圍。
某個時期,左翼的年輕人流行當工人,甚至還有描述工人生活的歌曲《山谷藍調》。即使是極度流行的時代,我仍未對工人有任何興趣。除非例外,工人都是傻子。傻子沒有錯,但是我討厭傻子。
我不明白色情雜誌為何選擇工人做為目標讀者,觀察眾家編輯,也看不出他們喜歡工人。
有些編輯目前製作這類雜誌,但是從前是在中央公論任職,或許正盤算著該是重返普通編輯的時機了;有些編輯則是在撰寫小說。許多編輯認為飲酒作樂是最開心的時候,但是和這些編輯把酒言歡時,他們總是談些高深艱澀的論調,實在令人困擾;我不禁想起以前在夜總會宣傳課共事的設計師,他曾在某間廣告公司任職,也是一位熱愛大放厥詞的人物。
我不太喜歡編輯,我曾經祈求老天爺,千萬別讓我當上編輯。
就在此時,透過袋裝雜誌認識的森下先生,詢問我是否願意嘗試編輯色情雜誌。雖然可能有許多人不認識森下先生,但是我省略細節說明。總之,現在他是白夜書房的社長,是我內心暗自尊敬的傑出人物。
森下先生展示的雜誌樣本,在分類上,算是週刊形式的全裸照片,加上真實敘事和色情劇畫的色情綜合雜誌。稿費加上編輯費總計三十五萬日圓,著實令我動心,我認為能夠賺到大把鈔票。不過結果是赤字虧損。
總之,那時只覺得似乎是一門賺錢的生意,我當上自己原本極度厭惡的編輯,可見金錢力量之大。版型和頁數遵循樣本設定,印刷部分,除了彩色之外,都採用凹版印刷。這種全本凹版印刷的方式遠遠早於《POPEYE》,算是十分新穎的做法。
或許以往的色情雜誌的目標讀者是工人,所以認為銷售秘訣在於刻意營造的猥褻氛圍。排版雜亂無章,標題文字是穿著內褲的美術字。我並不認為簡潔美觀的排版具有任何意義,不過,我製作簡潔的版面,標題全部使用照相排版文字。雖然,這件事情拿來說嘴毫無意義,然而標題全部使用照相排版文字,這是色情書刊前所未見的嘗試。
創刊號不同於以往的色情雜誌,目標為美觀有型,發行五萬冊,銷售超過八成。然而,銷售超過八成,居然還赤字虧損,我深感情況不妙。
不久之後,森下先生創立SELF出版公司,邀請我加入。於是,相隔五年,我重新成為公司員工。
雖然《NEW SELF》的銷售狀況相當不錯,然而繼續如此,自己想必無法覺得快樂。而且,我感到自己哪天喝醉了,會像那些編輯一樣,開始說些艱澀難懂的話。所以,當我成為公司員工之後,立刻調整《NEW SELF》的編輯方針,計畫打造出一個開心工作的環境。
在我的想法當中,我打算將自己參與涉獵過的色情雜誌都化為諧仿。工人不再是讀者,我打算宣示在色情雜誌領域,工人是至高無上的神。我約略想像著,如此一來,應該能夠獲得全然不同的新讀者,反正即使賣況不佳,也和我無關。
我知道紀伊國屋、旭屋、三省堂等書店絕對不願擺放這本雜誌,所以乾脆擺上「在紀伊國屋書店絕對買不到這本雜誌」的宣傳文案。反體制風格的說法,這是來自遭到歧視的色情書刊的反歧視。
如果無法徹底像是一本色情雜誌,則難以交代,所以所有彩色頁面都刊載全裸照片。露毛照片會招惹警方關心,所以陰毛剃得一乾二淨。不過,這種方式並非我的發明,最初是某位女模特兒前來拍攝時,就已經事先剃掉陰毛,或許她本來就無毛,總之我不清楚她剃掉陰毛的理由,但是效果奇佳。需要隱藏的部分不及以往的一半。我們感到無比興奮,想著往後將毛剃光光就行,結果又被警察傳喚,指示原本有毛之處,必須全部覆蓋隱藏。
全裸之外的頁面,逐漸增加非實用性的報導。我拜託自己喜歡或深感興趣的人士協助撰文。委託寫稿時,我總是開宗明義地說明「這是一本色情書刊……。」想當然耳,對方立刻回絕。我不輕言放棄繼續遊說,多半的人士仍然堅決拒絕。縱然遭到拒絕,對方的反應實在有趣,所以我繼續進一步表明,「這是一本色情書刊……」我甚至想過每個月刊載遭拒的名單,不過玩笑也得有限度,所以並未真正執行。
這個時期,色情書刊處於過度期。色情雜誌的資深編輯當中,逐漸有新血加入,讀者也從工人轉為學生。《NEW SELF》剛好搭上這波潮流,因此不斷增添非色情的報導,仍有越來越多的讀者深感興趣。
不過,我幾乎不曾考量過讀者,反而是對編輯具有強烈的對抗意識,總是在意編輯,常想著如果推出這種雜誌,不知道某編輯會如何評價。而且,即使讀者從工人轉變為學生,為讀者思考一點也不有趣。我有股莫名的自信和抗拒 意識,總覺得創作自己樂在其中的刊物,自然會有讀者追隨。
●射精產業專門誌

許多人應該不知道新宿車站東口附近區域(以下略稱「東口」),對業界而言,就像是政治界的永田町,證券界的兜町。
除了週日之外,每天早上十點至十一點三十分之間的一個半小時,東口的喫茶店都被業界人士佔領。外界人士或許不易判別哪些是業界人士,哪些是非業界人士,所以常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之下,夾在其中、悠閒地啜飲著咖啡。
分辨業界人士的方法並不存在,只能靠專業的直覺判斷。不過,大致可分為兩類。
生氣盎然,看似是不動產仲介型的業界人士,主要是塑封本相關人士。長髮、削瘦、看似過氣的文學中年型,肯定就是我所隸屬、經由代銷的色情雜誌相關資深編輯。閒來無事、愛湊熱鬧的人士可以抱持觀察社會的心情,在這個時段前來東口的喫茶店逛逛。
業界人士在這裡做什麼呢?簡而言之,就是討論雜誌彩頁的全裸凸版攝影。
拍攝通常是四人團隊,責任編輯、攝影師、攝影師助理、模特兒。四位成員見面討論的地點必定在東口。
選擇東口的理由是這裡最為方便。新宿有私鐵的小田急線、京王線、西武新宿線,以及國鐵的山手線、中央線等路線通過,模特兒幾乎都住在這些路線沿線。此外,新宿最容易找的地方就是東口的喫茶店。
此外,這裡也方便購物。底片可到就近的友都八喜、櫻屋等電器行。攝影不可或缺的服裝之一透明內褲,也能夠在三愛、高野、地下街Subnade購買。
交通方便,東口的地下設有大型停車場,容易銜接到高速道路。
所以,不知不覺中,東口成為業界的傳統。新員工都從混跡東口逐漸習得業界的狀況。
東口最容易找到的喫茶店是「清水」。即使是路癡的模特兒,也能夠找到。SELF出版社、SUN出版、日本出版社等出版社,經常利用這家喫茶店。
偏愛光顧鄰店「聚樂茶室」則是七社、日本文華社、日本文藝社等老字號出版社。
稍遠處的「白十字」是東京三世社、司書房的上選;旁邊的「麥迪遜」則是孝友社、塑封本的北見書房,以及其他塑封本相關人員的落腳處。還有後面將介紹的真鍋製作公司的真鍋社長,「瀧澤」是SUN出版主要的出沒之地。即使是相同的出版社,派別不同,也會選擇不同的喫茶店。
辰巳出版、檸檬社(一九八二年九月破產倒閉)則是將拍攝全權委託攝影師,編輯並不到場,所以沒有固定利用的喫茶店。不過,仍然會在東口的喫茶店進行討論。
鮮為人知的喫茶店則是在西口的「和平」。獨家專屬的攝影師從其他出版社接案賺取外快時,就會來到這家喫茶店。
最近有些業界人士會聚集在「高野水果會客室」、「中村屋茶沙龍」、「小蒙德」,不過仍是少數。
新宿方便的另一個理由是附近有賓館或一般飯店,不過最近很少用來拍攝。賓館的俗艷感,對讀者而言過於真實,近來並不受到歡迎。執拗地堅持在賓館拍攝,斬釘截鐵地表示「賓館才是名符其實的拍攝場所」,只有攝影天才荒木經惟。
一般飯店有京王廣場飯店、新宿王子飯店等,以前常在這兩間飯店進行拍攝。後來,飯店認為被用來做為全裸拍攝的場所,有損形象;因此發現持有相機或相關器材出入飯店的人,都會嚴格檢查,所以逐漸不再選這些飯店了。
拍攝團隊無法再利用新宿的飯店之後,改為出外景,最近特別流行出外景。尤其是許多年輕編輯,不知道原因為何,就是認為全裸拍攝的場所應該跳脫日常空間。而且,出外景的好處之一就是當模特兒撒嬌耍賴想要回家走人時,無法立刻脫身。
外景地點多半是相模湖方向、厚木橫濱交流道等,條件是附近必須有汽車旅館。從新宿出發,抵達這些地點,至少需要一個小時的車程。出外景的理想狀況當然是一大早出發,然而對模特兒而言,早上十點已經是極限。模特兒都愛熬夜。
有些模特兒熬夜過頭,早上爬不起床。這些模特兒多半沒有責任感,通常選擇乾脆放棄,繼續倒頭大睡。倒楣的是癡癡等待的編輯和攝影師,打電話聯絡模特兒,催促趕緊出門前來拍攝,對方百般推託,藉口身體狀況有異、生理期、膚況不佳、臨時有事等,絲毫沒有幹勁。
遇到這種狀況時,編輯二話不說、就是立刻飛奔到「麥迪遜」。
難道是「麥迪遜」有什麼解方嗎?沒錯,「麥迪遜」駐守著真鍋大明神。
縱橫此道十多年,模特兒尊稱「大叔」的業界千石耶穌、真鍋製作公司的真鍋社長,總是立刻挺身相助,協助斡旋模特兒,解決編輯被放鴿子的困擾。對編輯而言,真鍋社長是天神般的存在。
我很喜歡這位真鍋社長。
為了推銷模特兒,通常會有宣傳照。以前,真鍋社長秀出宣傳照,向我推薦不錯人選,我接過一看,大吃一驚。
那張宣傳照中映照著幽靈般的模糊影像。這張彷彿靈異照片般的背面,印著模特兒姓名、身高體重,以及真鍋製作公司的橡皮章。社長看著照片中人勉強可判斷是人類的照片,淡淡地說道「光線太暗啊,拍得不清不楚」。從這個時候開始,我就喜歡上這位真鍋社長。
真鍋社長斡旋介紹、臨時上陣代打的模特兒,不一定是美女。雖然可能會影響銷售業績,然而,事到臨頭,也無法奢求。總之,當天如果無法進行拍攝,就趕不上付印。所以大家都心甘情願地接受真鍋社長介紹的模特兒。常有讀者投書編輯部,發洩不滿,寫著「找不到更好的模特兒了嗎!這種貨色,如何讓我們哥兒倆勃起!編輯部腦袋有洞嗎?」這類讀者根本不知道曾經發生這類狀況,才會肆無忌憚地投書批評。現在各位知道了,統統給我好好反省!
偶爾,會出現實力派人士,不仰賴真鍋社長,設法蠻橫奪走其他出版社帶來的模特兒。這些人士趁著編輯上洗手間,悄悄地來到模特兒耳邊嚼舌根,說這間出版社的拍攝極為耗時,要求又嚴格,以前還發生過攝影師侵犯模特兒,酬勞都不立刻支付等。然後順勢提出酬勞加倍的條件,搶走模特兒。這樣聽來,這種人士像是大惡人,其實他只是對雜誌懷抱著強烈的責任感。
即使不強取豪奪,編輯也會詢問並記下模特兒的電話,做為下次工作委託的參考,這是業界人士的常識。編輯在喫茶店討論時,也無法安心離座去上廁所。
尤其最近鬧模特兒荒。相對於塑封本等雜誌逐漸增加,模特兒公司因違反兒童福祉法、職安法等,陸續遭到告發取締。現在只剩下「真鍋製作」和「天使」兩家製作公司。此外,讀者的胃口越養越大,不再滿足於以往的色情雜誌,模特兒不夠好,雜誌就會滯銷。所以,編輯之間當然會在意其他出版社帶來的模特兒。聚集在東口喫茶店的業界人士,就像是沒穿內褲喫茶店的客人,眼珠子總是咕溜咕溜地不停轉著,十分忙碌。


在業界工作的獨立攝影師,工作量並非仰賴拍攝技術,而是旗下是否有好模特兒。因此,不僅是編輯,攝影師也都拚命挖角模特兒。
這些獨立攝影師,也會在同一時刻聚集到東口的喫茶店,像是鳥類遷徙般遊走各間喫茶店,交換資訊、搜尋模特兒、和編輯討論等。此外,在這個時段,攝影師之間還會交換相互擁有的模特兒,通稱「以物易物」。
從早上十點之後,東口對業界而言就是戰場。某位資深編輯,每天早上十點不是趕赴公司、而是到「清水」打卡上班。對業界人士來說,早上打招呼的方式是「有沒有好貨色呢?」「不行啦,不行啦。」
早上十一點,各攝影班出發前往各自的外景地點。早上十一點半,東口重新恢復平靜。
「春假期間,我想打工耶。」
「大學生嗎?旁邊這位是同學嗎?」
「我的朋友。我不太放心,所以請他陪同。嗯,這是什麼樣的工作呢?」
「嗯,你是看了《YOUNG LADY》前來應徵的吧?我們主要發行以男性為對象的雜誌,就像是這種。」
「可以讓我看看嗎?……哇!怎麼是這種啦!」
「你看看,就跟你說吧,放棄吧。」
「嗯,工作並非全部都需全裸喔。」
「喔,這種的話,我可以耶。」
「嗯,這是封面,通常都是偶像藝人。」
「這樣的話,不需全裸的頁面是哪一頁啊?」
「也有穿泳裝的。」
「泳裝的話,我應該可以。」
「啊,嗯,內衣不行嗎?和泳裝沒有什麼不同嘛。」
「咦……人家才不要啦!」
「放棄了啦!」
「可是,如果是可愛的內衣,我想試試看耶。模特兒酬勞是多少啊?」
這是看到雜誌刊登的模特兒募集廣告、前來應徵的面試對話。這位大學女生應該會答應拍攝全裸照片,一起前來的同伴雖然不斷出聲干擾,但是在面試之後電話聯絡,約定再次見面、經過一番遊說,應該會點頭答應穿著透明內褲拍攝。
「誠徵模特兒!雜誌凸版攝影模特兒,兩萬~八萬,當場支付現金,外景地點遍及海外。」「女人的可能性,就是感光在我們負片上的稜鏡。誠徵模特兒新人。」「誠徵代言女孩。十八歲~二十四歲。非常歡迎地方人士,無經驗者也能輕鬆上手。」「誠徵模特兒,讓您的歡樂在雜誌上閃耀光芒。」「各種雜誌模特兒,輕鬆坐收高薪。」業界的出版社、攝影師、編輯製作公司推出的徵人廣告當中,不會寫上全裸。因此,當應徵者前來面試、看到雜誌之後,幾乎都打退堂鼓。這時,如何設法挽留,就得靠面試的技巧。有些攝影師會突然提出試拍的要求,直接當場拍攝。所以有時候應徵者在不知道是哪本雜誌的情況之下,答應試拍,後來就出書成為塑封本。
模特兒的酬勞,普通全裸的公定價格是三萬五千日圓,SM是五萬日圓。不過,最近開始出現價格崩壞的現象,原因來自於塑封本業界。
相較於使用多位模特兒、屬於代銷系統的色情雜誌,塑封本的模特兒幾乎只有一位。因此,模特兒的好壞,銷售狀況就會天差地別。當然,優秀模特兒能夠獲得加倍酬勞,優先採用。模特兒無法得知自己的照片用於哪本雜誌上,所以自然投向高酬勞的那方,這是資本主義社會下的基本定律。拍攝一次的酬勞十萬日圓,條件是需要撒尿,撇糞的話十五萬日圓,甚至還有出版社願意加發獎金,條件是抽拉衛生棉條。如此打壞行情的手法,實在是要不得。
色情雜誌可動用的預算,每間出版社各不相同,不過多半少得可憐。尤其像我是必須在拮据狀況中奮戰。
兩三年前,荒木經惟系列等的拍攝,打著藝術的名號,以一萬日圓、上限兩萬日圓的模特兒酬勞進行拍攝,跌破眾人的眼鏡。不過,現在以藝術為名已經不管用了。說到錢,只會導致心情越來越沮喪,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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