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1章 越不起眼的傢伙越可怕。

 

有時我會想,要是一覺醒來,發現全是一場夢,不知道該有多好。

這或許就像是「真希望美夢都成真」的反面,不過它們不像銅板的正反面,兩者等值。

這天早上是前者,我希望昨天以前發生的事全是一場夢,然而現實卻是昨天惡夢的延續。

我打開桌上的電腦,尋找每天早上都應該會收到的信。可是就和昨天一樣,不見來信蹤影。

我爸爸是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教授,也是賽局理論的專家。他住在波士頓,我從來沒有見過他,但自我懂事開始,他就天天寫信向我報告早餐內容。雖然我覺得很煩,然而一旦沒收到了,才發現爸爸的關心一直是我的心靈支柱。

一覺醒來發現全是夢,照常收到爸爸枯燥的早餐報告──我省悟到這些平凡無奇的日子是多麼光彩耀眼,幾乎要掉下淚來。

可是,阻擋在眼前的「敵人」驅散了我的軟弱。

敵人名叫「組織」。雖然聽過CIA(美國中央情報局)或「大黃蜂果醬」之類響亮的組織名號,但在為數眾多的組織裡,其實單純的「組織」,這種不起眼的傢伙最可怕。

世界上到處都是「組織」。很像生物節目《太厲害了!達爾文》(簡稱《厲害達爾文》)裡最不起眼的一集,主題是「苔蘚」。

苔蘚毫不起眼,但每一座森林一定都有苔蘚。同樣地,「組織」這玩意兒蔓延在我們日常生活的社會裡。所以一旦「組織」變成「敵人」,就會從四面八方團團包圍,我們很可能陷入不僅是四面楚歌、八面魏歌,甚至是十六面蜀歌(這是我自創的誇大成語)的狀態。

所以要鎖定「組織」這玩意兒,將它視為「敵人」,需要非比尋常的覺悟,而且想到要跟這麼不起眼的東西對槓,才剛下定決心要戰鬥,鬥志就會像破了洞的氣球一樣,一下子消風了。

「敵人」這東西越是誇張、可恨、強大,與之對抗的鬥志也會越加高昂。例如,和軟腳蝦「苔怪人摩斯摩斯」決鬥的超人巴克斯就很遜,是巴克斯史上最沒勁的一集。可是這次的「敵人」就像「摩斯摩斯」一樣,一點一滴地侵蝕,破壞我和夥伴們的關係。真是的,越不起眼的傢伙越可怕。

我想著這些,大大伸了個懶腰站起來。

不論我心情如何,早晨還是會一如往常地到來;不管發生任何事,早晨都是同一副模樣。到了最近,我才體悟到這就是絕望的另一張面孔。

鏡中蓬頭亂髮的我,目前是一名國三生,同時還有另一個身分,那就是東城大學醫學院的研究助理。

至於為何會這樣?說來話長,極度精簡地說明,就是兩年前,我讀國一的時候,在「全國統一潛能測驗」中拿到了全國第一名的成績,受到文部科學省推薦,成為櫻宮中學和東城大學醫學院的雙重學生。

而我之所以能考出全國第一的成績,是因為出題者是我爸爸,我被當成測試員,所以對題目瞭若指掌。後來,我在許多人的幫助下,過著雙重的生活。尤其是從一年級開始同班的三位B班同學「曾根崎團隊」,是我強大的後援。

會員第一號:進藤美智子。美智子和我從小認識,擔任班長,是個馬尾美少女。而且她小時候住過外國,說得一口溜英語,將來立志要當口譯,是個能幹的模範生。

會員第二號:平沼雄介。他是與NASA(美國國家航空暨太空總署)合作研究的平沼製作所社長的公子,但一點都不像什麼公子,在三年B班的綽號叫「無法松」,是個小霸王。他老是叫我「小薰薰」,很討厭,所以我也回敬他,叫他「痞子沼」。痞子沼也和美智子一樣,小時候住過美國,英文卻破得要命,沒必要寫進他的介紹裡。

會員第三號:三田村優一。三田村家從祖父那一代就在櫻宮站附近開診所, 他是診所繼承人,立志考上醫學院,是個戴眼鏡的書呆子。

除了「曾根崎團隊」這三人,還有跳級進入醫學院的學長、前超級高中醫學

生的佐佐木敦,三年前,他跳級進入大學研究室,四月起正式成為東城大學醫學院的四年級生。

多虧這四人的幫助,我才能勉強捱過國中生兼醫學院學生的雙重生活。

我在總是一身黑西裝、說話前一定要先「齁齁」兩聲的「貓頭鷹大叔」──藤田要教授的「綜合解剖學教室」捅出大婁子,差點被開除學籍,結果被「神經控制解剖學教室」的草加教授收留了。但我似乎天生會吸引麻煩上門,某天,在小時候的祕密基地附近新出現的洞穴裡,我們發現了一顆巨大的「蛋」。

蛋裡孵化出來的巨大新物種就是「生命」。「生命」的外表和人類一模一樣, 卻也有完全不同的部分。首先,他是從「蛋」裡面生出來的。

和人類相比,「生命」身形龐大,成長速度也快得異常。孵化前的「蛋」就已經有近一五○公分,出生後才兩星期,他就已經長到兩公尺高了。「生命」被安置在東城大學橘色新館的小兒科綜合治療中心,但這件事在三星期前曝光,引發軒然大波。

風波平息後,我的生活又回歸了日常。現在,我懷抱著夏季祭典結束後的惆悵,沉浸在宛如迎接秋季新學期的虛脫感中,然而現實卻是明天才剛要進入六月,接下來就是梅雨季,然後是暑假。如此失魂落魄過著每一天的我,呆呆地想著:「這樣的日子往後也要一直持續下去嗎?」

往後的人生,應該再也不會經歷到那樣戲劇化的每一天了,我有著這種心酸的預感。可是,這時候的我忘了那些老生常談,那就是「有二就有三」,以及「暴風雨前的寧靜」。

把這兩句話並列在一起很奇怪,我沒有發現,但有件事是明擺在眼前的,也就是在我渾然不覺的情況下,夏季暴風雨已經悄然逼近了。

 

***

 

我乘上「往櫻宮水族館」的藍色公車上學。平常的話,最後一排總是坐著一名長髮女生,她會把擺在旁邊的書包拿開,讓位給我,但今天那個位置坐著一對老夫婦,所以我抓著拉環,在公車上搖晃著。

我的青梅竹馬,也是班長的進藤美智子休學已經三星期了。

三年B班的班務開始漸漸失序,班導田中老師本來就不可靠,最近更是越來越常犯些小錯。倒不如說,老師一直都是這樣,我深切地了解到過去全是依靠美智子的協助,才能化險為夷。

走進教室,三田村和痞子沼沒勁地舉手,「嗨」、「哦」地向我打招呼。我只舉起右手,不發一語地坐下來。

那天以後, 我便對圍繞著我們的種種事物想了很多:阻擋在眼前的「組織」──疑似「敵人」的神祕物體;還有「首相案件」──讓一切思考停擺,讓一切變得模糊的萬能咒語。

自衛隊突擊部隊的迷彩服、遭到爆破的橘色新館牆壁,這些記憶碎片,以及相關的雜亂想法,就像漩渦般不停打轉。這三星期以來,我懷抱著無處發洩的思緒,就像淤積的河流般,過著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在流動的每一天。

不過這天早晨,狀況有些異於平常。早上的班會結束,數學課開始了。結果班導田中老師折回來,從走廊的窗戶探頭進來說:

「曾根崎同學,到校長室來一下,東城大學有客人找你。」

我就像發條玩具一樣彈起來,然後在痞子沼和三田村的目送下離開了教室。

我和田中老師來到校長室,校長室我已經來慣了,但不曉得門內有誰在等候,有些緊張。不過看到訪客的臉,我整個人放鬆下來。穿灰西裝、打深藍色領帶、一身樸素裝扮坐在那裡的,是東城大學的田口教授。

「其實我昨天臨時接到通知,說今天文科省將要舉行安置中的『生命』之非正式亮相會。校長指示我去露個臉,並且希望曾根崎同學和其他兩位同學也一起去,所以我想先問問你的意願。」

「我當然要去──不,請讓我參加!我怎麼可能不去?他們兩個絕對也會去的。」我迫不及待地回答。

「不上課沒關係嗎?」

「沒關係,反而是可以蹺課,太幸運了。」我說,接著想起這裡是校長室, 校長和班導田中老師都在眼前,連忙又補了句:

「不過沒上到的課,之後要自己念書補回來,所以也不是那麼開心啦。」

嗚嗚,連自己都覺得轉太硬了。田口教授溫和地微笑:

「校長,既然本人答應,那麼我就借用一下這三位三年級同學了。」

「沒問題,曾根崎同學,你要小心別給田口教授添麻煩。田中老師,麻煩妳去把其他兩人也叫來。」

田中老師離開校長室,馬上就把三田村和痞子沼帶來了。

田口教授看到兩人,站了起來:

「你們看起來氣色不錯,校長已經同意了,我們走吧!」

附司機的租車上,田口教授坐在副駕駛座,我們三個男生坐在後車座。

穿過鐵路高架橋,來到海岸線。車子開在海邊的衝浪高速公路上,看見了海角盡頭處銀色的「光塔」。再繼續前進,便漸漸看到塔旁一間低矮的建築物,那是自衛隊花了兩天趕工蓋出來的組合屋,用來安置「生命」。

組合屋前拉起了黃色管制線,整齊排著穿迷彩服的自衛隊隊員。建築物外的簡易帳篷前,形成了約二十人的隊伍,裡面也有熟悉的臉孔,是穿白襯衫、別綠臂章的《時風新報》村山記者。我們排到隊伍後面,田口教授對簽到處人員說:

「我們是東城大學的人員,這三位同學是代理高階校長出席。」

咦?我們是校長的代理人,真的假的?回頭一看,三田村比我更慌張,但痞子沼掏挖著耳朵,滿不在乎。

進入組合屋後,又是一道牆壁,牆上有一道小門。穿過那道門,來到一間空盪盪的房間,許多鐵柱直通天花板,就像柵欄一樣,鐵柱間隔約二十公分,地上鋪滿了墊子。

「生命」就在「柵欄」裡面。他抱著膝蓋,穿著用白色被單中間開個洞做成的簡易斗篷。感覺到有人,「生命」抬起頭來,眼神空洞地看著眾多的參觀者。「生命」的身高近三公尺,美智子在他腳邊輕輕拍著他的大腿。

一名高個子男人從柵欄裡面的房間走了出來,是赤木醫生。

「今天,我們公開了巨大新物種收容機構兼研究支援機構──『心房』,這是由『文部科學省科學研究費B.策略性未來展望計畫』中,總預算一百億日圓的超大型計畫『文部科學省特別科學研究經費Z.心計畫』所斥資興建。場內禁止攝影,參觀時間五分鐘,時間一到請立即離開,不開放提問。」

赤木醫生單方面的告知,讓記者們一陣嘩然。我蹲下來穿過人牆腳下,鑽到最前面,在記者們的腳邊仰望高大的赤木醫生,提問:

「赤木醫生,『生命』看起來比以前更沒精神,他還好嗎?」

赤木醫生一看到我,立刻撇過頭去:

「不開放提問。本案屬於『首相案件』,必須嚴格保密,今天參觀到的內容, 請勿寫成報導公開。此外,剛才有人稱這個生命體為『生命』,但這個巨型新物種的正式名稱是『心』,請勿混淆。」

赤木醫生完全無視我的存在。美智子發現我們,眼神似乎有些驚慌。「生命」 看到我們,「噠!」了一聲,開心微笑,套在他手腕上的鐵鏈鏘啷響了一下。居然把「生命」鏈起來,這太殘忍了。

美智子居然會容許這種事,我十分意外,明明以前只要「生命」受到一丁點虧待,不管對方是誰,美智子都會抗爭到底。想到這裡,怒意滾滾湧上心頭。

但赤木醫生應該沒有察覺我的憤怒,他說:

「五分鐘到了,請媒體和大學人士離開。」

走出房間時,傳來鐵鏈鏘啷的聲響。回頭一看,「生命」正朝我們伸出手來, 可是因為被鏈住,他無法移動,我們看著他焦急的動作。

「『生命』,你還好嗎!」三田村跑回去,抓住柵欄鐵條搖晃。

看到三田村,「生命」想要站起來,卻被纏在身上的鐵鏈絆倒了。「生命」的大眼睛立刻盈滿了淚水,他吸了一口氣,胸口高高隆起。

不妙。

「『生命』,乖喔。」美智子小聲說著,輕拍他的背。

曾根崎團隊的三個男生和田口教授都摀住了耳朵,下一秒,驚天動地的咆哮聲震撼了全場,記者們全都蹲了下來。這時,一道女人的聲音響起:「警護部隊上前!」裡面的房間有個一身鮮紅套裝的女子,手裡拿著對講機命令。

「生命」鬼哭神號地哭個不停,自衛隊突擊部隊進場,舉起槍械,號令響起:「射擊準備,開槍!」

砰!砰!乾燥的槍聲響起,「生命」的哭聲停了,小型針筒扎進他的肩膀和側腹部,懸掛在那裡。「生命」的眼皮漸漸垂下,整個人「咚」一聲倒在地上。

沒多久,他便發出睡著的規律呼吸聲。

在迷彩服自衛隊催促下,我們被趕了出去。背後傳來女人低沉的聲音:「連這點小事都搞不定,廢物。」

回頭一看,赤木醫生無地自容地縮著他那龐然巨軀。

被趕出組合屋「心房」的三個國中男生和田口教授都不發一語。

記者們也都沒說話,魚貫走出建築物,就好像頭也不回走向斷崖絕壁的一群旅鼠。這個狀態,豈不就像是生物節目《厲害達爾文》的一幕嗎?

「原來你們也被邀請了。」有人從背後出聲,回頭一看,是戴著綠色臂章的記者,《時風新報》的村山。

「我們是高階校長的代理人。對了,今天採訪的內容,真的不會報出來嗎?」

「上頭這麼命令啊,而且又是『首相案件』。」

「三星期前,自衛隊的突擊部隊從東城大學擄走『生命』,這件事也沒有登上新聞,這也是因為『首相案件』的關係嗎?」

「沒錯,不過文科省的官方說法,認為那是安置,不是綁架。」

「可是,為了把乖巧的『生命』帶走,他們炸開了東城大學橘色新館的牆

壁,不管怎麼想都是一件大事,但因為是『首相案件』,所以不會鬧上媒體。為什麼報社和電視台記者都不報導這件事?明明記者的工作是報導真相,這太說不過去了。」

村山記者的表情難受地扭曲,但很快便點點頭說:「你說的沒錯。」

「為什麼『首相案件』不可以報導?你們明明把我出糗的事大報特報,遇到首相的事就替他隱瞞,這太奸詐了。既然這樣,當初也不要報我的事就好了。」

我連珠炮似地抗議,村山記者憤憤地說:

「我也不認為這樣下去是好事,但我無能為力。」

村山記者離開我們身邊。我的心口一陣揪緊,因為對村山記者的責備,也完全適用於對「生命」無能為力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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