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湯蕎麥麵】
阪急電鐵京都本線的烏丸站位在地下樓層。是不是先上去地面比較好？還是直接在這裡換地鐵？片岡左京猶豫了很久，最後決定先出站去地面再說。
因為他是舞者，所以舉手投足都很優美，他一步兩階地走上了長長的階梯。從五號出口出了車站，發現剛好是烏丸佛光寺的路口。烏雲密布的天空中，似乎隨時會飄下白雪。
「不好意思，請問去正面通要怎麼走？」左京豎起了大衣領子，問一名正在等紅綠燈的上班族。
「正面通？你是要去東院嗎？」男人用和他身上那套很有型的西裝有點不太相襯的語氣問。
「『東院』是指東本願寺嗎？」
「當然啊。」
「那就對了，我就是要去那裡。」
「那你要搭地鐵，在京都站下車，從地下通道走去七條的方向。」
「我已經出站了，所以想走路過去。」
「要走很長一段路，你這麼瘦，恐怕會很吃力。」上班族打量著左京。
「你別看我很瘦，但我其實很有肌肉，完全不怕走路。」左京做了伸展動作。
「好吧，現在天氣很冷，走一走或許可以讓身體暖和一些。那你沿著這條烏丸通一直往南走， 經過五條通之後的第四個紅綠燈就是正面通，『東院』就在正前方。」
「謝謝。」雖然可能不值得大驚小怪，但是在京都，就連上班族都不說標準語這件事，讓左京產生了奇妙的感動。
他聽從那名上班族的指示，沿著烏丸通往南走，然後來到了五條通的路口。
他踮起腳尖，哼著歌等紅燈時，一名擦身而過的老婦人露出狐疑的眼神看著他。他在等紅燈期間，聞到了漢堡店飄來的香味。左京用力吞了口水，雖然肚子咕咕叫，但他還是忍了下來。
那名上班族說的沒錯，第四個紅綠燈就是正面通。他看到京都人口中的「東院」出現在右方後，向左轉進了正面通。
「是不是這裡？」左京來到一棟兩層樓的房子前停下了腳步。
眼前是一棟單調乏味的水泥舊房子，沒有招牌，也沒有暖簾，完全看不出是一家食堂，但是他聞到了餐廳特有的氣味，和之前聽說的完全一樣。
「午安。」左京把拉門拉開了一條縫，把頭伸進了門縫。
「您好，歡迎光臨。」繫著黑色半身圍裙的鴨川小石面帶笑容，把頭轉了過來。
「我可以進去嗎？」
「請進。」小石把拉門完全打開了。
「妳就是鴨川小石小姐嗎？」
「是啊。」小石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之前就聽說妳是美女偵探，沒想到比我想像中更漂亮。」左京脫下了紅色羽絨衣。
「你真會逗人開心。」小石羞紅了臉頰。
「我沒有預約，請問這裡有什麼可以吃的嗎？」左京摸著肚子。
「如果你能夠接受主廚特選餐，我可以為你準備。」身穿廚師服的鴨川流轉頭看著左京說。
「那我就吃那個，麻煩你了。」
「有沒有什麼不吃的食物？」
「不，我什麼都吃。」
「那請你等一下。」流走向廚房後，左京在鐵管椅上坐了下來。
「你想要找什麼食物嗎？」左京滑著手機，小石仔細擦拭著他面前的桌子。
「啊？」左京抬起了頭。
「你不是看了『尋找記憶中的那一味』的廣告才來這裡的嗎？」
「是啊，妳說對了。《料理春秋》的大道寺主編告訴我這個地方。」左京把手機螢幕出示在小石面前。
「你是演員嗎？」小石把臉湊到螢幕前驚叫起來。
手機螢幕上，左京穿著鮮紅色全包連體緊身衣，面帶微笑，站在大道寺茜身旁。
「正確地說，我是舞者。」左京把手機正面朝下，放在桌子上。
「是前衛的舞蹈嗎？」
「雖然那一次的表演是這樣，但其實我會參加各種不同的表演，也有歷史劇的舞蹈，或是驚悚類的。只要可以用肢體表達，我什麼都願意挑戰。」
「讓你久等了。」流用銀色托盤端著料理走了進來。
「看起來太好吃了。」左京看著流把一道道料理排放在桌上，身體抖了一下。
「你怎麼了？」小石大吃一驚，把手放在左京的肩膀上。
「我太興奮了。想到等一下就可以吃這麼出色的料理，身體就忍不住顫抖。沒事，請不用為我擔心，我經常這樣。」左京在向小石解釋時，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料理。
「我簡單說明一下。」流把料理全都放在桌上後，站在左京身旁說。
「麻煩你了。」左京坐直了身體。
「因為天氣很冷，所以我以熱食為主。左上方淡路燒的小碟子裡裝的是加了酒糟的烤鰤魚，和用白芝麻、辣椒、山椒、青紫菜、罌粟籽、黑芝麻、麻籽這七種原料烘烤出來的黑七味粉味道很搭。旁邊的唐津燒小碗內裝的是滑蛋雞肉，其實就是沒有飯的親子丼，請你在吃的時候撒一些山椒粉。右邊的碗裡盛著烤蘿蔔，上面放的是豆腐味噌，可以直接吃。下方信樂燒內裝的是鴨里肌捲蔥，蘸芥末醬會很好吃。旁邊是醋醃的清口菜，海蘊拌醋鯖魚。左側的伊萬里燒裝的是醬油煮甲魚，最前面的織部燒裡裝的是白味噌煮龍蝦，我等一下會把飯送上來。」
左京在聽流的說明時，將視線移向每一道料理。他點了點頭，用力嘆了一口氣說：「哇，這裡的料理比我聽說的更驚人。之前聽大道寺主編說了之後，我就很期待，完全沒想到竟然這麼猛。」
「你認識茜嗎？」
「對，之前她邀我參加一場結合料理和舞蹈的活動之後，我們就變成了朋友，差不多有三年左右。現在除了工作以外，她也經常邀我一起去喝酒。」左京說話時，指尖打著節奏，但兩隻眼睛仍然注視著料理。
「你要喝什麼嗎？」小石問。
「這裡應該沒有葡萄酒吧？」
「雖然沒有很高級的，但有國產的佐餐酒。」流回答說。
「如果有冰的白葡萄酒，那就太好了。」
「請你等我一下。」流把銀色托盤夾在腋下，走回了廚房。
「你喜歡喝葡萄酒嗎？」
「不是喜歡葡萄酒，而是不喜歡其他酒。我不愛日本酒和燒酒，啤酒也不怎麼喜歡，所以只剩下葡萄酒可以喝了。」
「不愧是舞者，太時尚了。」
「這瓶可以嗎？」流小跑著拿了一瓶葡萄酒過來。
「是京都產的葡萄酒嗎？那一定要試試看。」左京看了標籤後，點了點頭。
「這是天橋立酒莊釀造的『豐榮』葡萄酒，使用了京都產的賽貝爾9110白葡萄，再加入少許德國系品種的巴克斯，我很喜歡這瓶酒柑橘系的香氣。」流打開葡萄酒，把軟木塞放在左京的鼻子前。
「真的欸，好香啊。」
「你想喝多少都沒關係。我想不需要使用冰酒桶，以免太冰了。」流把葡萄酒放在杯子旁，再次走回廚房。小石也跟著走了進去。
食堂內突然安靜下來，左京輕咳了一下，把葡萄酒倒進杯子。他覺得眼前的景象和這家很沒情調的食堂格格不入，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好酒。」左京喝了一口，放下了杯子。
他最先吃了龍蝦。雖然龍蝦並不大，但是肉很飽滿。剛才聽到用白味噌煮，以為會很甜膩，沒想到帶有香橙的香氣，吃完之後感覺很清爽。雖然名為白味噌煮龍蝦，但感覺只是把白味噌拌進去就起鍋了。龍蝦肉並沒有煮得很熟，中間的肉還很透明。光吃這道菜，就知道廚師很有能耐。之前父親曾經好幾次帶他去祇園內的高級日本料理店用餐，也完全被眼前這些料理比下去了。
原本一直以為，鰤魚用照燒的方式烹飪最好吃，沒想到用酒糟調味，味道更有層次，也更加深奧。這家店使用的酒糟應該不是外面隨便賣的，鰤魚可以吃到吟釀酒的香氣。
他在吃鴨里肌肉時，不小心沾了太多芥末，他忍著嗆鼻的辛辣，用葡萄酒潤了潤喉。
當他吃到一半時，流走了過來。
「怎麼樣？合你的口味嗎？」
「豈止是合我的口味，好吃得我都想跳舞了。」
「那就太好了。飯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為你送上來。」
「謝謝，我想再喝點酒。」左京高高舉起了杯子。
他把豆豉味噌放在烤過的蕪菁上送進嘴裡，接著又喝了一口酒。雞肉滑蛋上加了大量山椒粉後，塞滿了嘴巴。他把葡萄酒倒進了杯子，喝酒的速度越來越快，酒瓶內只剩下少許白葡萄酒。
左京閉上眼睛，回想起三天前的表演。他自認那天的演出很完美，但是觀眾席的反應很冷淡。因為那是他的獨舞，所以無法怪罪別人。他對舞蹈的編排和動作都充滿自信，所以對觀眾沒有起立鼓掌就落幕感到全身無力，彷彿靈魂都被抽走了。
「等一下還要談事情，所以我把飯送上來了。」流把兩個小型素燒陶土鍋放在桌上。
「不好意思，因為料理實在太好吃了，所以忍不住……。」
「今天是螃蟹飯。我加了奶油，所以有點像螃蟹燉飯。」流拿著飯勺，把信樂燒陶土鍋內的飯裝進碗裡，放在左京面前。
「的確有像是西式餐點的味道。」左京用力嗅聞著。
「我覺得比起味噌湯，西式的湯更適合。」流拿起另一個陶土鍋的蓋子，裡面是加了很多料的湯。
「是義式蔬菜湯。」
「嗯，差不多。用時下拉麵界流行的說法，就是雙湯頭。先用昆布和小魚乾熬高湯後，再加入用牛骨熬煮的清湯。湯裡面加了切細的蔬菜和培根，我把飯和湯的鍋子都留在這裡，你可以盡量吃。」
「我超喜歡吃義式蔬菜湯。」左京拿起湯碗，喝了一口。
「等你吃完後，我帶你去裡面。我把茶放在這裡。」流把一個大茶杯放在桌上後，轉身離開了。
左京把螃蟹燉飯扒進嘴裡，又喝了湯。重複幾次之後，猶豫了一下，最後又添了一碗飯，也添了一碗湯。
拿起筷子之前，還有點擔心吃完日本料理後，再吃有奶油味的燉飯很不搭，但完全是杞人憂天。左京認為八成是這碗湯的功勞。雖然味道沒有帶來太大刺激，但是香氣十足，無法用「香辣」這種輕鬆的詞彙所能表達，如果用「深邃」來形容，或許有點誇張，但這道充滿深奧層次的湯，溫柔地包覆了味道有點銳利的燉飯。
左京向來喜歡吃法國菜，但多久沒有像這樣帶著滿足的心情放下筷子了？左京回想著過去，合起雙手後，拿起了茶杯。
「差不多了嗎？」
「謝謝款待，真是太好吃了。」左京微微起身，鞠了一躬。
「不好意思，好像一直在催促你。」
「別這麼說，是我吃太久了。」左京用手帕擦拭著額頭上微微滲出的汗，站了起來。
流敲了敲細長形走廊盡頭的偵探事務所的門，裡面傳來小石的聲音。
「請進。」
「接下來的事，我女兒會處理。」流說完這句話，就轉身沿著走廊往回走。
左京走進房間後，在長沙發的正中央坐了下來。
「不好意思，讓妳久等了。」
「我爸爸做的菜是不是超好吃？」
「我充分享受了美味的料理。」
「我們先辦正事。不好意思，可以請你簡單填寫一下嗎？」坐在對面的小石把板夾放在茶几上。
「沒問題。」左京拿起板夾，立刻填寫起來。
「舞者果然和普通人不一樣，連寫字都好像在跳舞。」小石面帶笑容地說，左京填寫完畢後，把板夾交還給她。
「可能習慣成自然了，刷牙的時候，也會在鏡子前跳舞。」
「片岡左京先生。請問這是你的本名嗎？」
「對。」
「聽起來像藝名。」
「這麼說也不算錯。」
「什麼意思？」小石微微向前探出身體。
「我在這上面也寫了，片岡家連續好幾代都是能樂師，我父親清雪是第八代，如果我繼承的話，有朝一日，也會成為下一代清雪。」
「原來你們是能劇世家，你不繼承也沒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左京苦笑說。
「能樂和舞蹈都是跳舞，說起來也很像。」
「兩者不一樣。」左京聽了小石的話，斷然否定說。
「哪裡不一樣？」小石有點被他的氣勢嚇到，身體往後仰。
「完全是不同的兩件事。能樂是傳統藝術，舞蹈是現代舞。能樂是平面的舞動，舞蹈是立體的舞動。」
「我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先不說這個， 請問你要尋找『哪一味』？」小石把談話導入正題。
「清湯蕎麥麵。」
「清湯蕎麥麵，就是素蕎麥麵嗎？」
「京都叫這個名稱嗎？就是完全沒加其他食材的蕎麥湯麵。」
「果然就是啊，但是這種東西，無論在哪裡吃，味道都差不多嗎？」
「我原本也以為是這樣，但是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吃的清湯蕎麥麵很特別。」
「你是在哪裡吃的？」小石拿著筆，準備做記錄。
「神樂坂的一家名叫『若宮』的料亭。」
「東京的料亭也有蕎麥麵嗎？」小石停下了筆。
「平時應該沒有供應，我想那次很特別。」
「可以請你說得更詳細一點嗎？」小石又重新拿好了筆。
「我剛才也提到，我離家之後，就開始當舞者。父親清雪當然來找過我好幾次，說服我要趕快回家。有時候會來我排練的地方，也經常在我準備上台表演之前，來後台和我談話。我已經決定要一輩子當舞者，完全不打算回片岡家，所以對他說了好幾次，無論來找我幾次都沒用。」
「我甚至搞不懂能樂和舞蹈的差異，說這種話可能有點那個。你回家繼承家業不就解決了嗎？你爸爸太可憐了。」
「雖然我說這種話，可能被認為很狂妄，但是我不希望自己的人生耗費在繼承傳統的藝能這件事上。世阿彌完成的能樂，任何人來演都一樣，並不是非我不可。但是，舞蹈不一樣，基本上都是我的創作，有朝一日，或許可以成為日本的傳統舞蹈，我希望可以成為現代世阿彌。」左京用力抿著嘴。
「這些話對我來說太難了。」小石深深嘆了一口氣。
「之前，我父母每次來找我，都是和我聊個兩、三句話之後就離開了，那次難得邀我一起吃飯。我記得好像是三年前，那時候我已經表演完了。我知道我父親在二樓的觀眾席上看我表演，沒想到表演結束後，他走到後台找我。」
「之後你們一起去了料亭。」小石迅速做著筆記。
「我當時對父親說，能樂師可能經常出入那種高級地方，但是對我這種窮酸舞者來說，門檻太高了，去輕鬆的小酒館就好了。」
「你爸爸可能有特別的用意？」
「我想一定是這樣，因為那天的酒也是和料亭格格不入的佐餐葡萄酒，菜也都是簡單的下酒菜， 有點像京都的家常菜。我父親並沒有特別說什麼，只是和我閒聊而已。」
「父親和兒子似乎很難聊。」
「因為我從小和父親就是師徒關係，所以我和他說話一直用敬語。」左京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你和爸爸說話用敬語嗎？那一定很不自在。」
「因為我從小到大，都一直覺得是理所當然。」
「就是那一次吃到了清湯蕎麥麵，對吧？」
「對，我父親的酒量也很好，我們兩個人喝完了一瓶紅酒和一瓶白酒。父親向來很少提及我的表演，那時候對我說了很嚴厲的話。」
「雖然像我這種外行人聽了可能也不瞭解，但是你爸爸到底對你說了什麼呢？」
「他一直重複說什麼我的舞蹈看得太清楚了這種莫名其妙的話，因為我在舞台正中央跳舞，當然看得清楚啊。」左京苦笑著。
「看得太清楚嗎？表演能樂的人，說的話果然不一樣，太高尚了，我完全聽不懂。」小石也同意左京的意見。
「他可能覺得在對牛彈琴，也就放棄了。他對老闆娘咬耳朵不知道說了什麼，不一會兒，就端上了那碗清湯蕎麥麵。」
「如果是大眾食堂，端出清湯烏龍麵並不會讓人意外。」
「端上來時，我真的大吃一驚。明明是神樂坂的料亭，料理竟然和居酒屋差不多，最後連清湯蕎麥麵都出現了，我以為我父親看不起我。」
「但那不是普通的清湯蕎麥麵。」
「吃的時候，我並未感覺有什麼特別，但是離開餐廳之後，那味道的後勁很強。」
「是什麼味道？」
「我無法說明，因為完全沒有可以比較的對象，所以說不出是很像哪種味道，或是這種風味，但有件事很確定，那是很高級的味道，是我之前從未吃過的味道。蕎麥麵本身不像是手工做的，我想一定是乾麵，但是蕎麥麵的高湯真的很猛。雖然這是事後回想，才意識到這件事。」
「我想先跟你請教一件事，那家名叫『若宮』的料亭，目前還有在營業嗎？」
「對不起，已經歇業了。」
「果然是這樣。如果還有營業，你就自己去找了。」
「我無論如何，都想再吃一次當年的蕎麥麵，於是就去了神樂坂，發現那家料亭已經歇業了。」左京有點尷尬地說。
「問你爸爸，不是就知道了嗎？」
「我不想為這種小事麻煩我父親。」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特徵嗎？」
「妳有沒有吃過東京的清湯蕎麥麵？」左京問。
「一次也沒有。」小石語氣堅定地說。
「我想也是。東京的蕎麥麵不像京都的高湯那麼口感溫潤，而是有濃濃的鰹魚醬油味，雖然我也很喜歡，但是那次的清湯蕎麥麵完全不一樣，湯頭非常清澈，我覺得最適合用『高貴』這兩個字形容。我有時候也會吃京都的烏龍麵，但是口感不一樣，那碗清湯蕎麥麵的味道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到底是什麼味道呢？我很想吃看看。」
「那次之後，我去了很多店吃了清湯蕎麥麵，但是都不一樣。」
「希望可以多一點提示，比方說，像某種食物的味道。」
「我很愛吃，所以認真想過這個問題，可惜完全想像不到任何食物。如果硬要說的話，可能很像鹽味拉麵，而且吃了之後，身體也變暖和了。」
「鹽味嗎？我爸爸經常說，越是簡單的料理越難重現。」
「妳這麼一說……。」左京注視著半空。
「什麼？」小石把臉湊到左京面前。
「有點像剛才喝的湯……，不可能有這種事。義式蔬菜湯和清湯蕎麥麵完全不一樣。」左京露出微笑說，小石記錄了他說的話，然後聳了聳肩。
「最後還想請教你一個問題，請問為什麼現在想要找當時的清湯蕎麥麵呢？」
「老實說，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其實原本早就忘記這件事了，但是突然很想吃。」
「你該不會開始有想要繼承家業的念頭？」
「沒這回事。剛才也說過了，我早就決定一輩子當舞者，但是……。」
「但是？」
「我的確在最近終於發現能樂其實很了不起，原本以為和舞蹈完全不一樣，但現在發現有很多相似之處。」左京露出興奮的眼神。
「我就知道，我剛才就說了。」小石笑了起來。
「不，不是妳說的那樣。能樂和舞蹈是完全不同的東西，雖然這樣，但還是有相通的部分。」
「你真的很頑固。」小石苦笑著說。
「請妳下次有機會來看我的舞蹈。」
「等找到清湯蕎麥麵，我就去欣賞你的演出。」小石闔起了筆記本。
「拜託了。」左京微微鞠躬說。
「雖然我覺得難度相當高，但相信我爸爸一定可以找出來。」小石站起來後，把筆記本夾在腋下。
阪急電鐵京都本線的烏丸站位在地下樓層。是不是先上去地面比較好？還是直接在這裡換地鐵？片岡左京猶豫了很久，最後決定先出站去地面再說。
因為他是舞者，所以舉手投足都很優美，他一步兩階地走上了長長的階梯。從五號出口出了車站，發現剛好是烏丸佛光寺的路口。烏雲密布的天空中，似乎隨時會飄下白雪。
「不好意思，請問去正面通要怎麼走？」左京豎起了大衣領子，問一名正在等紅綠燈的上班族。
「正面通？你是要去東院嗎？」男人用和他身上那套很有型的西裝有點不太相襯的語氣問。
「『東院』是指東本願寺嗎？」
「當然啊。」
「那就對了，我就是要去那裡。」
「那你要搭地鐵，在京都站下車，從地下通道走去七條的方向。」
「我已經出站了，所以想走路過去。」
「要走很長一段路，你這麼瘦，恐怕會很吃力。」上班族打量著左京。
「你別看我很瘦，但我其實很有肌肉，完全不怕走路。」左京做了伸展動作。
「好吧，現在天氣很冷，走一走或許可以讓身體暖和一些。那你沿著這條烏丸通一直往南走， 經過五條通之後的第四個紅綠燈就是正面通，『東院』就在正前方。」
「謝謝。」雖然可能不值得大驚小怪，但是在京都，就連上班族都不說標準語這件事，讓左京產生了奇妙的感動。
他聽從那名上班族的指示，沿著烏丸通往南走，然後來到了五條通的路口。
他踮起腳尖，哼著歌等紅燈時，一名擦身而過的老婦人露出狐疑的眼神看著他。他在等紅燈期間，聞到了漢堡店飄來的香味。左京用力吞了口水，雖然肚子咕咕叫，但他還是忍了下來。
那名上班族說的沒錯，第四個紅綠燈就是正面通。他看到京都人口中的「東院」出現在右方後，向左轉進了正面通。
「是不是這裡？」左京來到一棟兩層樓的房子前停下了腳步。
眼前是一棟單調乏味的水泥舊房子，沒有招牌，也沒有暖簾，完全看不出是一家食堂，但是他聞到了餐廳特有的氣味，和之前聽說的完全一樣。
「午安。」左京把拉門拉開了一條縫，把頭伸進了門縫。
「您好，歡迎光臨。」繫著黑色半身圍裙的鴨川小石面帶笑容，把頭轉了過來。
「我可以進去嗎？」
「請進。」小石把拉門完全打開了。
「妳就是鴨川小石小姐嗎？」
「是啊。」小石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之前就聽說妳是美女偵探，沒想到比我想像中更漂亮。」左京脫下了紅色羽絨衣。
「你真會逗人開心。」小石羞紅了臉頰。
「我沒有預約，請問這裡有什麼可以吃的嗎？」左京摸著肚子。
「如果你能夠接受主廚特選餐，我可以為你準備。」身穿廚師服的鴨川流轉頭看著左京說。
「那我就吃那個，麻煩你了。」
「有沒有什麼不吃的食物？」
「不，我什麼都吃。」
「那請你等一下。」流走向廚房後，左京在鐵管椅上坐了下來。
「你想要找什麼食物嗎？」左京滑著手機，小石仔細擦拭著他面前的桌子。
「啊？」左京抬起了頭。
「你不是看了『尋找記憶中的那一味』的廣告才來這裡的嗎？」
「是啊，妳說對了。《料理春秋》的大道寺主編告訴我這個地方。」左京把手機螢幕出示在小石面前。
「你是演員嗎？」小石把臉湊到螢幕前驚叫起來。
手機螢幕上，左京穿著鮮紅色全包連體緊身衣，面帶微笑，站在大道寺茜身旁。
「正確地說，我是舞者。」左京把手機正面朝下，放在桌子上。
「是前衛的舞蹈嗎？」
「雖然那一次的表演是這樣，但其實我會參加各種不同的表演，也有歷史劇的舞蹈，或是驚悚類的。只要可以用肢體表達，我什麼都願意挑戰。」
「讓你久等了。」流用銀色托盤端著料理走了進來。
「看起來太好吃了。」左京看著流把一道道料理排放在桌上，身體抖了一下。
「你怎麼了？」小石大吃一驚，把手放在左京的肩膀上。
「我太興奮了。想到等一下就可以吃這麼出色的料理，身體就忍不住顫抖。沒事，請不用為我擔心，我經常這樣。」左京在向小石解釋時，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料理。
「我簡單說明一下。」流把料理全都放在桌上後，站在左京身旁說。
「麻煩你了。」左京坐直了身體。
「因為天氣很冷，所以我以熱食為主。左上方淡路燒的小碟子裡裝的是加了酒糟的烤鰤魚，和用白芝麻、辣椒、山椒、青紫菜、罌粟籽、黑芝麻、麻籽這七種原料烘烤出來的黑七味粉味道很搭。旁邊的唐津燒小碗內裝的是滑蛋雞肉，其實就是沒有飯的親子丼，請你在吃的時候撒一些山椒粉。右邊的碗裡盛著烤蘿蔔，上面放的是豆腐味噌，可以直接吃。下方信樂燒內裝的是鴨里肌捲蔥，蘸芥末醬會很好吃。旁邊是醋醃的清口菜，海蘊拌醋鯖魚。左側的伊萬里燒裝的是醬油煮甲魚，最前面的織部燒裡裝的是白味噌煮龍蝦，我等一下會把飯送上來。」
左京在聽流的說明時，將視線移向每一道料理。他點了點頭，用力嘆了一口氣說：「哇，這裡的料理比我聽說的更驚人。之前聽大道寺主編說了之後，我就很期待，完全沒想到竟然這麼猛。」
「你認識茜嗎？」
「對，之前她邀我參加一場結合料理和舞蹈的活動之後，我們就變成了朋友，差不多有三年左右。現在除了工作以外，她也經常邀我一起去喝酒。」左京說話時，指尖打著節奏，但兩隻眼睛仍然注視著料理。
「你要喝什麼嗎？」小石問。
「這裡應該沒有葡萄酒吧？」
「雖然沒有很高級的，但有國產的佐餐酒。」流回答說。
「如果有冰的白葡萄酒，那就太好了。」
「請你等我一下。」流把銀色托盤夾在腋下，走回了廚房。
「你喜歡喝葡萄酒嗎？」
「不是喜歡葡萄酒，而是不喜歡其他酒。我不愛日本酒和燒酒，啤酒也不怎麼喜歡，所以只剩下葡萄酒可以喝了。」
「不愧是舞者，太時尚了。」
「這瓶可以嗎？」流小跑著拿了一瓶葡萄酒過來。
「是京都產的葡萄酒嗎？那一定要試試看。」左京看了標籤後，點了點頭。
「這是天橋立酒莊釀造的『豐榮』葡萄酒，使用了京都產的賽貝爾9110白葡萄，再加入少許德國系品種的巴克斯，我很喜歡這瓶酒柑橘系的香氣。」流打開葡萄酒，把軟木塞放在左京的鼻子前。
「真的欸，好香啊。」
「你想喝多少都沒關係。我想不需要使用冰酒桶，以免太冰了。」流把葡萄酒放在杯子旁，再次走回廚房。小石也跟著走了進去。
食堂內突然安靜下來，左京輕咳了一下，把葡萄酒倒進杯子。他覺得眼前的景象和這家很沒情調的食堂格格不入，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好酒。」左京喝了一口，放下了杯子。
他最先吃了龍蝦。雖然龍蝦並不大，但是肉很飽滿。剛才聽到用白味噌煮，以為會很甜膩，沒想到帶有香橙的香氣，吃完之後感覺很清爽。雖然名為白味噌煮龍蝦，但感覺只是把白味噌拌進去就起鍋了。龍蝦肉並沒有煮得很熟，中間的肉還很透明。光吃這道菜，就知道廚師很有能耐。之前父親曾經好幾次帶他去祇園內的高級日本料理店用餐，也完全被眼前這些料理比下去了。
原本一直以為，鰤魚用照燒的方式烹飪最好吃，沒想到用酒糟調味，味道更有層次，也更加深奧。這家店使用的酒糟應該不是外面隨便賣的，鰤魚可以吃到吟釀酒的香氣。
他在吃鴨里肌肉時，不小心沾了太多芥末，他忍著嗆鼻的辛辣，用葡萄酒潤了潤喉。
當他吃到一半時，流走了過來。
「怎麼樣？合你的口味嗎？」
「豈止是合我的口味，好吃得我都想跳舞了。」
「那就太好了。飯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為你送上來。」
「謝謝，我想再喝點酒。」左京高高舉起了杯子。
他把豆豉味噌放在烤過的蕪菁上送進嘴裡，接著又喝了一口酒。雞肉滑蛋上加了大量山椒粉後，塞滿了嘴巴。他把葡萄酒倒進了杯子，喝酒的速度越來越快，酒瓶內只剩下少許白葡萄酒。
左京閉上眼睛，回想起三天前的表演。他自認那天的演出很完美，但是觀眾席的反應很冷淡。因為那是他的獨舞，所以無法怪罪別人。他對舞蹈的編排和動作都充滿自信，所以對觀眾沒有起立鼓掌就落幕感到全身無力，彷彿靈魂都被抽走了。
「等一下還要談事情，所以我把飯送上來了。」流把兩個小型素燒陶土鍋放在桌上。
「不好意思，因為料理實在太好吃了，所以忍不住……。」
「今天是螃蟹飯。我加了奶油，所以有點像螃蟹燉飯。」流拿著飯勺，把信樂燒陶土鍋內的飯裝進碗裡，放在左京面前。
「的確有像是西式餐點的味道。」左京用力嗅聞著。
「我覺得比起味噌湯，西式的湯更適合。」流拿起另一個陶土鍋的蓋子，裡面是加了很多料的湯。
「是義式蔬菜湯。」
「嗯，差不多。用時下拉麵界流行的說法，就是雙湯頭。先用昆布和小魚乾熬高湯後，再加入用牛骨熬煮的清湯。湯裡面加了切細的蔬菜和培根，我把飯和湯的鍋子都留在這裡，你可以盡量吃。」
「我超喜歡吃義式蔬菜湯。」左京拿起湯碗，喝了一口。
「等你吃完後，我帶你去裡面。我把茶放在這裡。」流把一個大茶杯放在桌上後，轉身離開了。
左京把螃蟹燉飯扒進嘴裡，又喝了湯。重複幾次之後，猶豫了一下，最後又添了一碗飯，也添了一碗湯。
拿起筷子之前，還有點擔心吃完日本料理後，再吃有奶油味的燉飯很不搭，但完全是杞人憂天。左京認為八成是這碗湯的功勞。雖然味道沒有帶來太大刺激，但是香氣十足，無法用「香辣」這種輕鬆的詞彙所能表達，如果用「深邃」來形容，或許有點誇張，但這道充滿深奧層次的湯，溫柔地包覆了味道有點銳利的燉飯。
左京向來喜歡吃法國菜，但多久沒有像這樣帶著滿足的心情放下筷子了？左京回想著過去，合起雙手後，拿起了茶杯。
「差不多了嗎？」
「謝謝款待，真是太好吃了。」左京微微起身，鞠了一躬。
「不好意思，好像一直在催促你。」
「別這麼說，是我吃太久了。」左京用手帕擦拭著額頭上微微滲出的汗，站了起來。
流敲了敲細長形走廊盡頭的偵探事務所的門，裡面傳來小石的聲音。
「請進。」
「接下來的事，我女兒會處理。」流說完這句話，就轉身沿著走廊往回走。
左京走進房間後，在長沙發的正中央坐了下來。
「不好意思，讓妳久等了。」
「我爸爸做的菜是不是超好吃？」
「我充分享受了美味的料理。」
「我們先辦正事。不好意思，可以請你簡單填寫一下嗎？」坐在對面的小石把板夾放在茶几上。
「沒問題。」左京拿起板夾，立刻填寫起來。
「舞者果然和普通人不一樣，連寫字都好像在跳舞。」小石面帶笑容地說，左京填寫完畢後，把板夾交還給她。
「可能習慣成自然了，刷牙的時候，也會在鏡子前跳舞。」
「片岡左京先生。請問這是你的本名嗎？」
「對。」
「聽起來像藝名。」
「這麼說也不算錯。」
「什麼意思？」小石微微向前探出身體。
「我在這上面也寫了，片岡家連續好幾代都是能樂師，我父親清雪是第八代，如果我繼承的話，有朝一日，也會成為下一代清雪。」
「原來你們是能劇世家，你不繼承也沒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左京苦笑說。
「能樂和舞蹈都是跳舞，說起來也很像。」
「兩者不一樣。」左京聽了小石的話，斷然否定說。
「哪裡不一樣？」小石有點被他的氣勢嚇到，身體往後仰。
「完全是不同的兩件事。能樂是傳統藝術，舞蹈是現代舞。能樂是平面的舞動，舞蹈是立體的舞動。」
「我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先不說這個， 請問你要尋找『哪一味』？」小石把談話導入正題。
「清湯蕎麥麵。」
「清湯蕎麥麵，就是素蕎麥麵嗎？」
「京都叫這個名稱嗎？就是完全沒加其他食材的蕎麥湯麵。」
「果然就是啊，但是這種東西，無論在哪裡吃，味道都差不多嗎？」
「我原本也以為是這樣，但是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吃的清湯蕎麥麵很特別。」
「你是在哪裡吃的？」小石拿著筆，準備做記錄。
「神樂坂的一家名叫『若宮』的料亭。」
「東京的料亭也有蕎麥麵嗎？」小石停下了筆。
「平時應該沒有供應，我想那次很特別。」
「可以請你說得更詳細一點嗎？」小石又重新拿好了筆。
「我剛才也提到，我離家之後，就開始當舞者。父親清雪當然來找過我好幾次，說服我要趕快回家。有時候會來我排練的地方，也經常在我準備上台表演之前，來後台和我談話。我已經決定要一輩子當舞者，完全不打算回片岡家，所以對他說了好幾次，無論來找我幾次都沒用。」
「我甚至搞不懂能樂和舞蹈的差異，說這種話可能有點那個。你回家繼承家業不就解決了嗎？你爸爸太可憐了。」
「雖然我說這種話，可能被認為很狂妄，但是我不希望自己的人生耗費在繼承傳統的藝能這件事上。世阿彌完成的能樂，任何人來演都一樣，並不是非我不可。但是，舞蹈不一樣，基本上都是我的創作，有朝一日，或許可以成為日本的傳統舞蹈，我希望可以成為現代世阿彌。」左京用力抿著嘴。
「這些話對我來說太難了。」小石深深嘆了一口氣。
「之前，我父母每次來找我，都是和我聊個兩、三句話之後就離開了，那次難得邀我一起吃飯。我記得好像是三年前，那時候我已經表演完了。我知道我父親在二樓的觀眾席上看我表演，沒想到表演結束後，他走到後台找我。」
「之後你們一起去了料亭。」小石迅速做著筆記。
「我當時對父親說，能樂師可能經常出入那種高級地方，但是對我這種窮酸舞者來說，門檻太高了，去輕鬆的小酒館就好了。」
「你爸爸可能有特別的用意？」
「我想一定是這樣，因為那天的酒也是和料亭格格不入的佐餐葡萄酒，菜也都是簡單的下酒菜， 有點像京都的家常菜。我父親並沒有特別說什麼，只是和我閒聊而已。」
「父親和兒子似乎很難聊。」
「因為我從小和父親就是師徒關係，所以我和他說話一直用敬語。」左京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你和爸爸說話用敬語嗎？那一定很不自在。」
「因為我從小到大，都一直覺得是理所當然。」
「就是那一次吃到了清湯蕎麥麵，對吧？」
「對，我父親的酒量也很好，我們兩個人喝完了一瓶紅酒和一瓶白酒。父親向來很少提及我的表演，那時候對我說了很嚴厲的話。」
「雖然像我這種外行人聽了可能也不瞭解，但是你爸爸到底對你說了什麼呢？」
「他一直重複說什麼我的舞蹈看得太清楚了這種莫名其妙的話，因為我在舞台正中央跳舞，當然看得清楚啊。」左京苦笑著。
「看得太清楚嗎？表演能樂的人，說的話果然不一樣，太高尚了，我完全聽不懂。」小石也同意左京的意見。
「他可能覺得在對牛彈琴，也就放棄了。他對老闆娘咬耳朵不知道說了什麼，不一會兒，就端上了那碗清湯蕎麥麵。」
「如果是大眾食堂，端出清湯烏龍麵並不會讓人意外。」
「端上來時，我真的大吃一驚。明明是神樂坂的料亭，料理竟然和居酒屋差不多，最後連清湯蕎麥麵都出現了，我以為我父親看不起我。」
「但那不是普通的清湯蕎麥麵。」
「吃的時候，我並未感覺有什麼特別，但是離開餐廳之後，那味道的後勁很強。」
「是什麼味道？」
「我無法說明，因為完全沒有可以比較的對象，所以說不出是很像哪種味道，或是這種風味，但有件事很確定，那是很高級的味道，是我之前從未吃過的味道。蕎麥麵本身不像是手工做的，我想一定是乾麵，但是蕎麥麵的高湯真的很猛。雖然這是事後回想，才意識到這件事。」
「我想先跟你請教一件事，那家名叫『若宮』的料亭，目前還有在營業嗎？」
「對不起，已經歇業了。」
「果然是這樣。如果還有營業，你就自己去找了。」
「我無論如何，都想再吃一次當年的蕎麥麵，於是就去了神樂坂，發現那家料亭已經歇業了。」左京有點尷尬地說。
「問你爸爸，不是就知道了嗎？」
「我不想為這種小事麻煩我父親。」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特徵嗎？」
「妳有沒有吃過東京的清湯蕎麥麵？」左京問。
「一次也沒有。」小石語氣堅定地說。
「我想也是。東京的蕎麥麵不像京都的高湯那麼口感溫潤，而是有濃濃的鰹魚醬油味，雖然我也很喜歡，但是那次的清湯蕎麥麵完全不一樣，湯頭非常清澈，我覺得最適合用『高貴』這兩個字形容。我有時候也會吃京都的烏龍麵，但是口感不一樣，那碗清湯蕎麥麵的味道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到底是什麼味道呢？我很想吃看看。」
「那次之後，我去了很多店吃了清湯蕎麥麵，但是都不一樣。」
「希望可以多一點提示，比方說，像某種食物的味道。」
「我很愛吃，所以認真想過這個問題，可惜完全想像不到任何食物。如果硬要說的話，可能很像鹽味拉麵，而且吃了之後，身體也變暖和了。」
「鹽味嗎？我爸爸經常說，越是簡單的料理越難重現。」
「妳這麼一說……。」左京注視著半空。
「什麼？」小石把臉湊到左京面前。
「有點像剛才喝的湯……，不可能有這種事。義式蔬菜湯和清湯蕎麥麵完全不一樣。」左京露出微笑說，小石記錄了他說的話，然後聳了聳肩。
「最後還想請教你一個問題，請問為什麼現在想要找當時的清湯蕎麥麵呢？」
「老實說，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其實原本早就忘記這件事了，但是突然很想吃。」
「你該不會開始有想要繼承家業的念頭？」
「沒這回事。剛才也說過了，我早就決定一輩子當舞者，但是……。」
「但是？」
「我的確在最近終於發現能樂其實很了不起，原本以為和舞蹈完全不一樣，但現在發現有很多相似之處。」左京露出興奮的眼神。
「我就知道，我剛才就說了。」小石笑了起來。
「不，不是妳說的那樣。能樂和舞蹈是完全不同的東西，雖然這樣，但還是有相通的部分。」
「你真的很頑固。」小石苦笑著說。
「請妳下次有機會來看我的舞蹈。」
「等找到清湯蕎麥麵，我就去欣賞你的演出。」小石闔起了筆記本。
「拜託了。」左京微微鞠躬說。
「雖然我覺得難度相當高，但相信我爸爸一定可以找出來。」小石站起來後，把筆記本夾在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