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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愁在柳川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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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水脈脈載滿鄉愁〉節錄

  這是鄉愁嗎?

  W,我想妳明白,臺中市民族路一百多號之於我,便是鹽水之於妳。

  介於三民路二段與柳川東路之間的民族路,一筆一畫寫了滿滿我稚齡情懷。

  大學時代民歌是潮流,以余光中老師〈鄉愁四韻〉一詩譜成的民歌唱出兩岸離亂的人生,唱著唱著紅了許多人的眼,那時完全沒有離家經驗的我,也是唱著唱著便要吸著鼻子了。

  「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
   長大後/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
   後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裡頭
  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詞:余光中 曲:楊弦)

  走入婚姻,從島嶼中部移居南部,不過兩百多公里,頭紗才卸下我就想家想得心慌,說來不怕妳笑,歸寧宴罷南返後,天天掉淚,想家人想臺中,真的害了思鄉病。起初我沒張揚,只想著在自己反反覆覆思念中,在日日電話煲餵下,在時時淚水洗滌後,能夠把算不得鄉愁的鄉愁鎖進心底。

  可思念真是煎煮心神,正巧有天被先生撞見眼角未乾的淚痕,這才傾倒出新婚未及滿月思鄉已滿溢的心情,然後每到週六中午下班後,先生便攜著我一路載奔載欣的回臺中,以一天半的時間療癒,然後一次次淡去,終於我夠堅強,把鄉愁安放腦後。

  這時與妳談起這些往事,不覺莞爾,遙想當年,那閨中少婦或許強說了愁!

  但,思念是真的,思念我的親人我的家鄉我呱呱落地的柳川畔。

  母親是職業婦女,我早早就去上幼稚園,每天隨著姊姊走一段三民路,姊姊讀忠孝國小,我念忠孝國小附設的幼兒園。那年在幼稚園裡學了些什麼,記憶是模糊不清的,幾支兒歌記得住,最記得的是每日都有點心可吃。

  但有一件事情,多少年來我仍然記憶清晰。現在想來,那不過是小事一樁,可從五歲的眼睛看去,那是天大之事,不能等閒視之。

  什麼事如此戒慎恐懼?是老師突如其來的晨間檢查。

  檢查圍兜乾淨否?手帕有沒有別在圍兜右上方?指甲剪了沒?

  我是喜歡上學的孩子,除了天天都有點心吃,還能和同學玩遊戲,這比在家裡和阿祖「小眼瞪老眼」的好。

  按理說,我應該每天都雀躍著要上學,但事實上我卻是三不五時就會提著心吊著膽的去學校。

  為何?一切都因老師喜歡玩「突擊」遊戲。

  前一天中午放學不說,總是一早到了學校,才宣布要「晨間檢查」。而我則是每一聽到「檢查」兩個字,不但立時「頭皮發麻」,還一路「剉」得整個身體的皮都繃得緊緊的(就是阿祖平常罵說「皮繃較緊」那樣),除此之外,我還會猛看自己的指甲和圍兜,也會不由自主的「先行」檢查我的手帕別得牢不牢、乾不乾淨?

  「晨間檢查」時,小朋友一個個直挺挺的坐在小板凳上,雙手張開擺在小桌子上,等著老師一個個巡視檢查。圍兜不乾淨的,手帕沒用別針別好的,指甲髒汙的小朋友,老師毫不留情的一個個喊出去站在講臺前。

  小小年紀的我,知道站在那兒是「罰站示眾」,除了「丟臉」,並且還要忍受老師從口裡不斷噴出的斥責。

  「圍兜髒兮兮,怎麼不換下來洗?」

  「指甲這麼黑、這麼長,為什麼不剪短洗乾淨?」

  「這麼長的指甲留著幹什麼?抓人嗎?」

  「手帕皺得像酸菜,也不換一條?」

  「……」

  我越聽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擔心,擔心下一個被叫出去罰站的是我,因為母親要上班,我的圍兜和手帕不見得每天換下來洗啊!

  於是我的椅子越來越往後退,退到貼著牆壁了。

  我天真的想著,離老師越遠,就算我的圍兜有髒污,她也看不到吧!

  一回得逞之後,每回老師再來突擊檢查,我就如法炮製,那時還沾沾自喜於想出解套方法,讓自己不致皮繃緊到成了「人偶」。

  沒想到有一天,已經越過左邊小朋友的老師,彷彿察覺到什麼似的,「倒退嚕」回到我前面,老師隔著矮桌盯著我一直看,那一瞬間我的心臟像蹦蹦亂跳的皮球,差一點就要跳出嘴巴了。好半天老師都沒移動她的腳步,我在心裡祈求觀世音菩薩,請祂讓老師提起黏在地板上的腳,走向我右邊那個小朋友吧!

  這時,老師卻是開口喊了我的名字,我「」的一聲怯生生站了起來,我已經做好「待宰」的心理準備,沒想到老師說出口的話卻是,「妳坐那麼後面做什麼?以為我會看不到啊?」

  呃?原來怎樣都逃不出老師的「法眼」。

  我以為老師是判了「晨檢」沒過的罪,結果是虛驚一場。雖是這樣,但因我小小詭計沒能逃開老師大大的眼,那時除了大感挫敗之外,之後更是日日小心翼翼照顧圍兜與手帕。

  不知道是不是肇因於幼稚園時期的「惡夢」,此後多年,對於老師,我總抱持「敬神明」的心態,不敢隨便「亂看」或「攀關係」。高中時期,對於制服的整潔要求,甚至到了「龜毛」程度,兩套制服日日替換,洗過必漿之並熨燙,務使筆直平坦。

  想來,幼稚園老師「不按牌理出牌」的策略,把我圈進一個看不見的「框」,我也就這樣甘之如飴的在框框裡過了許多歲月。

  倒是中年之後,長了年紀,心也多了力量,正一點一點的掙脫那個無形框。好習慣我保留,過度的戒慎恐懼就隨風消散吧!


  那是小小年歲,住在民族路快樂小宅的生活插曲。

  快樂小宅屋前有一小塊空地,需先推開一扇竹籬矮門,踩踏過空地才銜接上民族路,路上行人不多,多半悠閒不匆忙。偶爾駛在民族路上的牛車,特別吸引小小年紀的我的目光,我看牛車、牛和牛屎,趣味滿滿。民族路往南行,到了與三民路相交的十字路口,三輪車一部部排列整齊,等著乘客招呼。一年年過去,我們民族路小宅對街亮起一盞盞霓虹燈,和一塊塊刺目的酒家「看板」,此後在許多人眼皮下明明滅滅了數年。

  那樣的世情,二十一世紀出生的孩子必然無法理解,七年級生的妳可能也得傷神揣度,否則極易將之視為天方夜譚。

  但那畢竟是真實人生,當時的市街沒有呼嘯而過的汽車,就連摩托車也還是極端小眾,是牛車還能招搖過市的年代,腳踏車大約家家都有,而且車後還得掛上腳踏車牌,同時得繳納腳踏車牌照稅。若因經濟考量,那麼,雙足便是最佳交通工具,一雙腳可踏遍千山萬水,無論人生是否快意。
  那時節,我喜歡從民族柳橋下望柳川人生。

  婦女們以這條川水滌洗衣物,洗菜洗鍋碗瓢盆也無不可,夏日炎炎還會就著亮光清洗小小孩,然後水聲談話聲笑聲哭聲雜揉成真實生活,誰悲誰喜誰憂誰樂又如何,還不是一個迴轉,就又各起了一個調,總之生活仍然繼續著,以柳川水就著生活的人家,依然在臨川搭建的吊腳樓裡演繹人生。看進我眼裡,單是一個美字。

  而我大約是在中學那些年忙著學習國英數理,昏頭轉向間遺忘了生命最初所親近的這條河川。一個最主要的因素是搬離了中區,北區西區流轉數年,識得新地景新朋友,悠游於新的生活型態,徒讓柳川流向遙遠天際。

  中年之後想起柳川的時候多,想起民族路也多,想我少小無知歲月,想父母自我綁架於對阿祖的孝道裡,可我也想阿祖與我之間微妙的互動。

  人事的牽絲纜絆,往往也縛住了一干人等,這又如何說,若不是因緣際會,又有什麼更貼切的說詞?

  我識得阿祖時,父母與阿祖同住父親購下的民族路屋宅關係已然定型,父親最初既然慨然做了房屋所有權不登記自己名下的處置,想當然耳的是不會在意這身外之物,可後來父親的抑鬱寡歡,與阿祖的日常整個脫離不了關係。兒時的我朦朦朧朧,直到母親暮年直面阿祖的行事風格,這才整個恍然大悟,原來父親被阿祖的舌尖嘴利箝住,一輩子翻不了身。

  這是怎樣的愛怨情仇?

  父親和阿祖過去生曾有過什麼因緣,今生因為母親之故兩相尋來,到底是償了債還是復了仇?

  直到我們搬離了民族路,父親已然習慣落寞,一粒柑仔糖一冊書一杯酒伴他晨昏,不知父親是否無以解憂,唯賴杜康。那時我總感覺父親生錯了時代,他不應是二十世紀生活在臺灣的人。我常想,如若父親生在唐宋,甚至更早的朝代,或許快意!

  還住在民族路時,我記憶裡有父親外出返家歸來,脫下鞋襪就把腳抬進水槽就著水龍頭洗腳的影像,父親仔細洗著每一隻腳趾間的縫隙,容不下一絲絲藏汙納垢,可明明是愛乾淨的人,卻曾因貪杯多飲醉臥路旁惹得一身沙土,這是怎樣的內在衝突啊!另一個鮮明印象是,牆上大掛鐘的鐘擺不動了,喊上父親,父親會拿張椅子站上去,掀開掛鐘玻璃門,然後拿起放在鐘擺下的一個扭頭,身體傾向前去將發條扭緊,再調好時針分針並撥弄一下大鐘擺,時鐘便又動了起來。

  父親彷彿是能夠左右時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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