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太古

1.

頭顱埋入胸膛蹲踞如⼸

（漫澳渙渙難棲⾝）雲朵隨風流

⼀道⽻脈沿鏡⽔之上陰翳無⾸者靜臥，始終內斂 是曖曖⼀顆

⼤化的⼼

⼀隻臺灣⼤⿊熊，闊達巃嵷嵯峨的背脊，靜 坐島嶼最正義的神處最頂之孤峰

（洪⽔無感吞噬了世界）

⾺博拉斯眺望遠⽅

⽇孩正搖搖晃晃他的頭從數百個海洋外暍暍走來

祂無意⼀抬腳，卻踹裂蒼天破洞（天地如此 狹仄）觸及神話

的邊界，於是他睥睨的眉迅速垂下發愁

「此世終圖窮所獲...... ？」清熱獨⼀顆

⼤無畏的熊膽

漫漶之海並不饒過誰

2.

⼀個發愁，曙光摩娑五百年

倏然過

驀地，⼀隻繡眼眉⿃

⼀霎從太空翱下右⾸兩聲啾啾 翼影旋繞

不動聖稜中⼀點動

靈⿃振翅

上扛青天，摶扶搖

天與地漸開闔（寰宇的

⼼胸變動⼈）茫茫洪⽔仍環伺

⼭神怔忡虛空微念

騷摩著⽔島在海上

海搖櫓星際之上

3.

以餔歠饜⾜之執慾 囫圇腹腔無垠之空虛

⾺博拉斯遂⼤⼝渴飲喝盡洪⽔以卅晝夜 陸塊，遂袒露了

堅守的意志 島嶼鯨⾝裸現

緩緩，⾺博拉斯抬起峰⾸顧盼島嶼⼭脊

（最新鮮的酒⾊洗刷天際）上百位⼿⾜崢嶸坐姿

輪廓浮出

祂們堅持著亙古的靜默

（⼀座座尊榮矜持的⼤⼭）放眼，此世仍⼀片荒原風，再度遊走熊背

吹哨出史前的⺟⾳雲濤便⼼跳神馳......

⾺博拉斯恍惚 坐臥沙武巒草原

此世的運命何在？思忖中

⼭神便有了創⽣之困惑

祂⼀起⾝，肘抵⾺霍拉斯溪

（繡眼眉⿃啾啾⾶）

險峻⼀踏，步伐重壓縱⾕平原粗獷的熊背⼀彎腰，踢濺

太平汪洋⽔

4.

浮騰滃濛影雨鴻蒙鬱⼭間

⿊濃稠出墨

夜揉雜更深的夜

神話中孕育祂的池沼重⼜現⾝⼭坳裡

琉璃珠的孩⼦，銜⾦蛋降⽣

看著愛⼈，嬌笑與⼤⿁湖⽔纏定，⼀叢雲鬢愛情儘管被洪⽔肆虐過

欲繁衍的頸，兩眼媚態似燈盞蛇郎親⼿纖鬢輕梳

霧髮蘚蘿交織

（眉峰遮語，祂極明⽩⾼貴的意義） 她眼波含羞釋放出交合的⽔

汨汨潤澤，蛇曲成河

寂濃稠出境 嶺疊著嶺綿延墨⼭滃鬱影雨

⽔神闡釋了愛

遠古就有了美的風格

II 弋獵

1.

如何能夠不相親相愛 天空的鷗追逐⽩晝的雲

如何能夠不相親相愛 夏⾄的溪親吻⽉桃的嘴

如何能夠不相親相愛

狩獵勇⼠已跋涉到遠遠⼭崗

如何能夠不？

⽉光女孩已不語了好幾晝夜

如何能夠不？

2.

栓⽪櫟蹦跳進後院

它從⽇神的午宴回來了渾⾝吸飽了晶亮的光⼦

⽻澤刷拂亮俏如嘯鶇

屋前⼩米傾耳

花序認真聽著禱詞 咒念祝福中迸發抽長

⼀畦喜事正懷孕將產

3.

沿著脈勢右翼的襞摺

靜探薙落⼀去不復返的險崖沿著邊坡左側的純林

悄悄⼀窺底下清溪渀鳴的⽩波 帕托魯帶領，橫渡的岩膚晶亮 涉渡中，鼯鼠嚼開青剛櫟的春天對岸脈脈樹林

靈⿃搖著⾦鈴

⾺博拉斯對牠鳴聲中的訊息⼀笑霞翳在森林上緣渲染移動著

——⾺博拉斯感覺到胸臆莫名世界悸動正推移

更⾼闊的絕頂⼭容上

嶂峰群裾推移向晚的天邊所有的雲都轉頭看他

⼭裡走，走在⼭裡

步履脈脈每天跟⼭有說不完的話

4.

踏上那道奇險鹿徑

粉雪嫩紅⿊帽森林的綠岩膚下緣

卻裸岩銳刃

狂風揪住殘枝的脖⼦

粗礫⼀投降就墮入無間斷崖

（溪壑細⽩游離）斷⾯⼀洩千⾥

在⼭裡走

走入⼀道⼤⾃然的傷 走進雷電風雨劃過的徑

⼭，明⽩袒露⾃⼰

⾺博拉斯卻揪住

⾃⼰的⼼。

III 西番

1.

霜夜，使徒逆著海漲推進

⼤洋滿臉怒容

平靜⿊幕上，星⼦⾼掛熠熠電晶的事不關⼰

⽔⼿以槳推開⼤海

歡呼百萬計發亮的纖⽑蟲頓時海中匉訇，星體燿燿番⼿⼊海⽔，⼀合掌

如捧住整座絢爛的銀河⼦宮

闇秘絕決的島嶼鯨⾝始終斷在右邊

晨臨，帆桅仍在⽩⾊怒浪上太陽再次溫暖船艙以愛

砂⽯海灘現⾝

岩壁中⽯英經緯閃爍 悉以仰望地層創世的約他們上岸歇息嚼醃⿅⾁

亞熱帶⼭⽺從險峻峭壁⾛下

⼀群神的筆觸牠們剪⽑潔淨

磅礡航向南國的信仰之海始終不渝在左

2.

鴉⽚菸、尿味騷

⽵蔑墊，在主造的夜晚

諸等客途，棲於桃仔園的棧房跳蚤⼿舞

在他⾝上歡宴

「臭蟲，你也愛洋⿁仔的⾎？」他是上帝所造

魔⿁，你也是

主創的⽩晝

路⼈⽤豬糞辱抹他 雙眼底下幽禁的幽⽕燒他。藍眼珠撥餅

那葡萄汁的歲⽉，是主為世⼈捨命

上⼗架，「臭蟲

不來嚐嚐神的寶⾎？」

邪靈的廟會，紅肚兜 執⽻扇的少年們勾勒過

法劍銼穿⼀幅⿊底潑猴臉譜

的頰，他蛾⽬翹流⾎

驀地，藍眼珠的眼

卻被砸來⼀顆恨之⼊⾻的⽯

「臭番仔」，⼀顆 遠⾃⽩堊紀的矽質岩

3.

柚瓣⾹、⽔涓細頸上裸環⾙殼鍊

⾵質⾐裾擺如燕古調如花粉迸裂笑語蜿蜒

潺潺曲⼦冰涼了盛夏凡此際者皆歌

葫蘆瓢、⾓質珠

⼩⼭以歡樂束腰

⼤地要滴甜酒蜜蜂急流？

還是流浪垂柳？

南島⼥⼦唉哼的舞步捆⽲回來

凡此際者皆舞

裙擺歌舞陰⼾盪開

她們無矯飾地綻放

（羞恥從未⽀配她們的腦）

⾚⾝出於母胎

⼈體幾何眩⽬她們頭直挺

⾸頂⽔陶壺

如⼀根羅⾺圓柱

⾛開

4.

越過焚後的耕壤外圍

⿁桫欏密密

越過藤蔓纏繞的寓⾔墨綠⾊中海拔的指引困圍——層層⽵叢

⼊內的神識與青⼭ 戀戀，溝塹防衛之姿原始⼟屋次第

浮現，就要⾒到那傳說的前世。骯髒濕⿈泥⼟地上斜傾的鞦韆

幾根原始⽊焚後焦棄簧⽚⾳銳（訴說的

內情，⼀⽀叭野地裡吹）

⽊瓢椰碗汲飲，動脈綻放

劇毒惡花，烈艷族⼈狼狽醉

IV 釋美

1.

□□在每天寫你們的純正國語裡出生

□□在溫泉飯店的采風歌舞團裡孕生

□□在公賣局的菸絲酒牌裡超生

哈利路亞，□□的⽗往來縣道省道

（為縮⼩城鄉差距盡份⼼意）

□□的母親腳陷茭白筍田鮮泥巴

□□阿妹妹邊剪菁仔邊背英文單字

（betel nut, identity, landslide）

□□的上學路，從眉溪河岸出發

乘藍⾊得利卡⼀路卡進中華⺠國

⾺博拉斯便當裡（不要再問了）從沒有⾶鼠屍骸，只有苦味箭筍拌飯的村落晚餐

以相思⽊升篝火，以⼩⼑ 割⼭獸頸部⾁（塊⾁餘⽣）滴幾滴米酒，虔敬祭禱

給露⽔神、給稻埕、給⼟地公

（主，對不起，我不喝了）同胞盛宴的感覺

⼀起⼀起的歡唱

比⼀個⼈歌唱來得更美好

在⽂化教室裡，學⽂化

在世界展望會贊助下，□□學展望

在捐贈的⼆⼿編譯書裡，□□⼆⼿學瀕臨保育的族語（官⽅不認證）

□□的放學路，沿愛蘭橋頭學採集

⼀路發揮勞動⼒，⼿腳敏捷盯上

最⽣猛的蛋⽩質，過貓，溪哥，⼀路茄芷袋提著螺蝦爬蟲類⼤合唱

跳過紅眼發炎的河床

（無效的⽔泥⽩衣

野菜雜⽣）岩⽯喉硬涸童年光陰超現實展開

鐵⽪家屋野獸派，⽯棉瓦蟲洞坑疤夏夜，螢火蟲吸飽電⼒ 滿天興奮的星⽃

整家族作穡⼈

⼀起⼀起的歡唱同胞盛宴的感覺哈利路亞⼤半⽣

（解決這個「喝」的難題）比⼀個⼈歌唱來得更美好

□□，認同漸隱沒的群體¹

────────

1 空⽩□□，指涉那不常說出⼝或漸被遺忘的群體（平埔閩客原⺠）。

2.

裝填⿊⾊塑膠⽔管裡祖靈被輸送下⼭……

踩踏乾涸⽣薑⽥

頭燈梭巡著溪壑兩壁尾舅——做溪的□□

上⼭去，黃昏破洞了獸的靈魂仍定格他為夜的嚮導

墨綠蟒林的紋理

⽔藤銳尖攔路

獵徑早遭野草內化了

⼭澗⼩寂寥

曾經，「職業介紹所賞識下...… 他也是三重埔骨⼒，練就

⼀⼿好字的油漆⼯」被使喚⼆⼗載後

賺食⼈返鄉（都市⽂明反芻的殘渣）

⼩發財⾞四輪隨傳隨動羌息、擾跡、棕葉

⼭獸排遺隨溪溝崩落

⾜下溫熱的腳感

頑存出張所牧草覆歸的遺址

祖靈啊，他可踩上您們的記憶？獵⼈⼀步步向前

⾝影蟠曲成⼀條⼭脊⿊蛇胸膛蘊藉著⼀座龐然⼤物

（滄桑泥⽯流的⾺利加南）步入新搭的獵寮

老⽗（入贅的客家漢）

早已乾炒了糯米，龍葵洗淨同攤在地的果⼦貍靜靜蹲踞火灶⼀⾓等著內兄

「食飽吂？」²

⽉光無骨

從頂上藍帆布游入溫柔照鑒⼀根

熟成芳香的椴⽊香菇

──────────

2 客語：「吃飽沒？」

3.

沿著鋼骨懸臂左翼的通道襯衫憑藉⾼樓氣流懸空

⾺博拉斯⼿拿儀器測量著壁體傾度，⽣命在⾼風之上

右側是薙落百公尺的帷幕斷⾯

跨坐升降梯上，液壓泵使⼒操縱起重機抗衡地⼼

米茲荷⻄——巴丹島來的南島兄弟

⼀節節鉸接升⾼

剛性撓度的故事情節

⽣命繩連結防墜器上半⾝冉冉

進入⼀朵空汙的雲

全⾝籠罩懸浮氣膠粒⼦中霾天的城

4.

雲光嵐彩層巒的盆地閩客聚落夾擊下

⼀名呂宋島來的姐妹照護□□衰老的寶珠

⽇⽇接送姪女上下學 攜回7-11微波早午餐 她們南島祖先來歷相同雖阿嬤已失落半⽣族語

瑪麗亞河洛話必修課：

「it」，寶珠已⼀眼盲

「jī」，⼀⽇⼆次⾎壓藥

「tshit」，週⽽復始第七kang

宇宙肇⽣之際 她扶她去禮拜堂

羅⾺拼⾳合唱台語聖歌

瑪麗亞南島語回贈課：

「阿嬤，復健課是這個

kuto跟mata動作的進⾏」mata，她「眼睛」⽔汪汪kuto，她「頭」撒嬌搖3

斷然，寶珠以流利閩南語拒學

「阮不番顛，阮過去是番現在已經變做⼈仔呀！」4

昨⽇如流⽔流逝⼭坳明⽇如雲瀑虛妄翻騰

牽孩，攜禮牲，灶邊烤蟬

⾼⼭芒綠波春浪招喚

社區微型⽇照課程中 兩⼈歡欣跟著螢幕老師

「one more, two more」增肌操、跳樂舞

──────────

3 第⼆段落皆是台語拼⾳：1, 2, 7, 天。第三段落則是南島語「眼」、「頭」的拼⾳。

4 ⾒補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