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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真善美史學的杜維運教授
二○一二年九月二日,一封寄自杜師母孫雅明女士的電子信,告知杜維運老師已於九月一日凌晨安祥辭世,距生於一九二八年,享年八十四歲。收到杜師母的信後,一時間杜老師生前種種,一幕幕在我眼前浮現。

一九七七年秋天,就讀東海大學歷史系大一的我,修習祁樂同老師的中國通史課。祁老師要我們點讀趙翼《廿二史劄記》,每周有固定進度,上課時交給跟課的助教批閱。當時讀的是華世出版社刊本,華世老闆奉壘泉是東海歷史系老學長,所印《廿二史劄記》刊本附錄了杜維運老師的〈《廿二史劄記》考證〉;以及三篇與《廿二史劄記》有關的文字,包括〈《廿二史劄記》校正本前言〉、〈《廿二史劄記》考證序言〉、〈《廿二史劄記》考證釋例〉,這是我初次在書上看到杜維運老師的名字,讀其文,思其人。一九七九年秋天大三時修習吳劍雄老師的史學方法課,吳老師當時甫從匹茲堡大學返臺任教,我們是他教的第一班學生,而史學方法是必修課。吳老師上課並未指定教科書,適巧杜維運老師《史學方法論》初版刊行,同學們大都人手一冊,說起來我該算是杜老師《史學方法論》的第一批讀者。

一九八四年我於政大歷史研究所念碩士班二年級,杜維運老師從任教的香港大學休假,到臺大歷史系擔任客座教授,於臺大歷史研究所開設「中國史學史專題研究」。彼時校際互選課程制度尚未建立,故爾我只能旁聽,不能選課。但杜老師要求旁聽生期末同樣要上臺做報告,我報告的題目是〈疑古思想與現代中國史學〉,即後來我的碩士論文,指導教授是閻沁恆老師,而閻老師和杜老師昔時在臺大歷史系是同班同學。一九八八年杜老師自香港大學中文系退休,返臺擔任政大歷史系專任教授;一九八九年我辭去《聯合文學》出版社主編職務,返回政大讀歷史研究所博士班,選修杜老師的「中國史學史專題」,正式成為杜老師的學生,距一九七七年初讀杜老師〈《廿二史劄記》考證〉已逾十載,真真是「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一九九三年博士論文口試時,杜老師是我的口試委員,口試那天杜老師帶了譚其驤《長水集》送我。取得博士學位後我應母系之聘,於政大歷史系任教,因此得以常向杜老師請益,平日閒談或讌飲之際,受教甚多。

我不算杜老師的及門弟子,他真正的入室弟子是張壽安教授和劉龍心教授,他們兩位的博士論文是杜老師所指導,對杜老師學問有更深刻的體會。我只是修過杜老師的課,長期閱讀其著作,且在政大歷史系曾有同事之誼,相處日多,得以常聆教誨,人世因緣,翰墨之潤,受益乃多。

杜維運,山東省嘉祥縣人,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十一日生。父諱傳誼,於杜維運出生前已逝世;家境小康,上有一兄一姐,皆由母親撫育,惟同父異母之兄長因病早逝。幼年時曾讀小學三年與高等小學一年,後因抗戰而輟學一年,一九四○至一九四三年間於私塾就讀,此段期間奠定其良好的國學基礎,和閱讀梁啟超著作之興趣,通熟《左傳》、《論語》和《孟子》,並練就嚴守義法的作文能力。

一九四四年通過山東省立濟寧高中入學考試,一九四六年受國共內戰波及,被迫流亡濟南,轉入山東省立第二中學,其間曾考取設於青島的山東大學國文系,但放棄入學而選擇繼續念完高中。而此時留在故鄉的母親遭共黨迫害而逝世,家中經援頓時斷絕。原本高中保送入天津南開大學就讀,杜維運卻隻身前往南京,報考國立中央大學與交通大學,因考科不熟敗陣,而原保送的南開大學亦趕不及報到,頓陷絕境。高中畢業之際,杜維運曾報考財政部直接稅局之稅務員,於一九四六年九月十日通知報到,不到一年時間升為正式稅務員,薪資穩定,然卻不敵內戰之通貨膨脹衝擊。一九四八年夏考入山東大學英文系,毅然辭去稅務工作,重回學生生活;但因內戰延燒至山東境內,被迫南下避難,輾轉遷徙南京、浙江、江西,最後落足廣州,轉入長白師範學院英文系就讀;一九四九年來臺,同時考入省立臺灣師範學院(臺灣師範大學前身)英語系與臺灣大學外文系,最後選擇就讀臺大外文系。

在臺大外文系求學時受兩位教授影響最深,一位是哲學系方東美教授(一八九九—一九七七),一位是中文系牟潤孫教授(一九○八—一九八八)。就讀大學期間,杜維運為籌生活費常向報刊投稿,如《中央日報》、《自由青年》和《自由中國》等。大二暑假,在國文老師牟潤孫教授的建議下,著手考證趙翼《廿二史劄記》,因而轉移興趣至歷史學。暑假結束後,於一九五二年夏秋間轉入歷史系就讀,《廿二史劄記》考證則獲得臺大人文科學論文獎。臺大歷史系畢業後考入臺大歷史研究所碩士班,師從李宗侗教授(一八九五—一九七四)。研究所階段受沈剛伯(一八九六—一九七七)、劉崇鋐(一八九七—一九九○)、姚從吾(一八九四—一九七○)和李宗侗教授之教,影響深鉅。碩士論文〈清乾嘉時代之史學與史家〉,費時四年完成,其後由臺大文史叢刊出版,是臺大文史叢刊編號第一號;畢業後中研院史語所和近史所同時邀請杜維運至該所任職,最後在劉崇鋐教授的建議下決定留校任教。

杜維運講學上庠分為三階段,國立臺灣大學歷史學系(一九五九—一九七六)、香港大學中文學系(一九七七—一九八八)、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系(一九八八—二○○一);任教臺大期間曾兩度赴英倫劍橋大學進修(一九六二—一九六四;一九七四—一九七五)。

講堂四十年生涯期間,杜維運持續不斷寫作。一九六五年自劍橋返臺後寫成《與西方史家論中國史學》,由中國學術著作獎助會出版;一九七九年《史學方法論》初版付梓;此書先後改版二十次,每回改版均增加新內容和改寫舊章節;二○○六年北京大學出版社刊行簡體字版。一九八三年出版《趙翼傳》,獲得年度最具影響力書籍,兩年後更獲得國家文藝獎(傳記文學類)。一九八四年《清代史學與史家》由三民書局出版,四年後北京中華書局影印出版;一九八七年初著手撰寫《中國史學史》,計分三冊,第一冊於一九九三年付梓,第二冊於一九九七年完成,第三冊於二○○五年出版,每冊皆不下二、三十萬字;二○○一年完成《中國通史》四十萬字,惜似未受史學界重視。退休後定居加拿大溫哥華,猶筆耕不輟,出版《變動世界中的史學》(二○○六)和《中國史學與世界史學》(二○○八)。杜維運的學術著作量大質精,每有新作出版均受到學術界之高度關注,《史學方法論》、《中國史學史》三冊,尤常被歷史系選用為教科書。

除專任的三所學校外,杜維運亦曾在東吳大學、東海大學和輔仁大學兼課。上過杜維運老師課的學生都知道,杜老師上課一向只帶兩枝粉筆走進課堂,從不帶任何書籍或參考資料,遇需引述資料時,拿起粉筆就在黑板上寫將起來,無論是司馬遷(一四五?—八六BC)〈太史公自序〉、班固(三二—九二)《漢書.自序》、司馬光(一○一九—一○八六)〈進資治通鑑書表〉、章學誠(一七三八—一八○一)《文史通義.易教上》,杜老師均可背書於黑板上。許多學生日後回憶杜老師上課的情形,都難忘老師在黑板上書寫一大段引述史料的情景。而杜老師那一手挺拔的板書,尤令學子們崇敬不已。我曾見過杜老師的毛筆字,書信中之硬筆字,上課之板書,書體均挺拔峻秀,氣象開廓,有晉唐之風。因備課所需,杜老師長年背記相關文字材料,這些史料、文字、詞章,已經成為其生命的一部分,下筆為文,汩汩而出,自有一番典雅與優美。

而據杜老師酒讌間談及,其年輕時備課,為背記上課引述之材料,恒常帶相關著作到歌廳邊聽歌邊背書,所背之內容歷久而彌新。杜老師邊聽演唱邊背記史料之事,相熟師友皆略知一二,我在此處寫出,亦屬史林佳話,相信杜老師是不會避諱的。我知道杜老師也喜歡看戲(聽戲),戲曲多七字唱,雖不避俚俗巷語,但亦有文采粲然可觀者。我不知道杜老師的史筆,是否也受到部分戲曲的浸染,姑記於此,以俟他日識者之印證。

二○○二年杜維運老師完全退休後,與師母孫雅明女士定居加拿大溫哥華,曾自言溫哥華是繼劍橋後他最喜愛的城市,在此過著羲皇上人的生活,「承舊所以繼往,創新則可開來」,猶兀自手不停揮,繼續著作。二○一二年九月一日凌晨,杜維運老師於醫院安祥辭世,留下未完成的五十萬字《趙翼傳》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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