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盜寒丹
無道仙寨奇門街，乃是一條沿著突岩山壁而建的街道。山壁那面，每隔數丈，便有一座洞府大門，許多道行深淺不一的「修道大仙」，在此開門做生意。洞壁對面，尚有一排房舍，乃是眾大仙販售方士雜貨的店面；紙錢符咒、八卦羅盤、風水法器、硝石丹爐……所有宗教祭祀用品，皆有販售。時值深夜，店鋪皆已打烊，奇門街上只剩洞府外的燈籠、火把、火盆照明，街道上空無一人。
路旁一間丹爐店的屋脊上，坐著一名女子，紅衫翩翩，隨風飄擺，月光下宛如仙女下凡。女子提起身旁的酒壺，仰頭暢飲美酒，再緩緩放下，對月輕嘆。一名男子自其身後爬上屋頂，伏在屋脊之後，對女子說道：「冰姊，少喝點，莫喝醉了。」
那女子名叫血如冰，經營掮客居，乃無道仙寨知名的掮客，仙寨美女榜上有名的人物。她語氣哀怨，幽幽說道：「『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我顧影自憐，喝點小酒，你也要來管我？」
男子名叫曹諫，是掮客居的伙計。他自屋脊後微微探頭，打量奇門街道，留意對街「炎涼洞」外有無異狀。他說：「今晚未必寧靜。可別誤事了。」
「我理會得。」血如冰右手一探，貼上男子腦門，將他壓回屋脊之後。「我在這裡扮憂鬱呢！你別出來惹人心煩。趴著說說，今日有何消息？」
曹諫翻身躺倒，面對滿天星斗，說道：「今日寨外傳來大消息。梁王在滑州白馬驛殺了朝中大臣三十餘人，包括左右僕射、吏部尚書、工部尚書、兵部侍郎等，盡遭屠戮。屍體投入黃河，說他們是『衣冠清流』，應當丟到黃河裡變濁流什麼的。」
血如冰吃了一驚，深吸口氣道：「朱全忠終於動手了。」
曹諫問：「冰姊料到他會這樣幹？」
血如冰點頭：「他前幾年殺光宦官，去年設九王宴殺光李氏親王。誰都知道他遲早會把主意打到文武百官身上。」
曹諫搖頭：「他如此明目張膽，難道不怕日後沒人敢做官嗎？」
血如冰無奈一笑：「誰知道那些大老爺在想什麼呢？咱們窩在無道仙寨，圖的就是自由自在，不必去管外界閒事，梁王什麼的，等他們欺到我們頭上來再說。」
曹諫皺眉：「如今皇上已成梁王傀儡，說不定過兩天就被謀朝篡位。到時候，誰知道他會不會來找我們麻煩？」
血如冰倒不擔心：「梁王勢力雖大，卻也剷除不了天下節度使。他若篡位登基，各地節度使都會自立為王。到時候天下大亂，他哪有空來理我們？就算真打來了，仙寨還有黃皓撐著。我們又不是寨主，那種事情輪不到我們管的。」她拍拍酒壺，又想喝酒。發現曹諫瞪她，只好無奈放手。她說：「那你去查的事呢？盯上炎涼洞的究竟是些什麼人？他們要盜的又是什麼貨？」
血如冰受炎涼洞折腰真人所託，負責守護炎涼洞丹房中新近煉製的一批丹藥。折腰真人不肯吐露那是什麼神奇丹藥，只說有厲害對頭盯上此藥，三日內定會前來偷盜。血如冰不熟方士煉丹之術，雖然進了煉丹房布置機關，房中諸多煉丹材料只認得丹砂一味，還是因為顏色好認。
曹諫說：「我用一串糖葫蘆買通了煉丹藥童。根據藥童所言，折腰真人煉製的新丹藥喚作『大寒丹』，煉出來後可是連碰都不給碰一下的。聽說那大寒丹的煉製配方，是折腰真人花大錢買來的。從來沒煉過，藥童也不知有何功效。」
血如冰皺眉道：「奇門街眾洞府一般都在煉製長生不老金丹；那種騙人的玩意兒，是願者上鉤，也不關咱們的事，但當他們煉起奇特丹藥，通常就是要興風作浪了。你有查到他們的對頭是誰嗎？」
「厲害了。」曹諫嘖嘖兩聲，說道：「據說大寒丹的配方十分搶手，當初在火焰山寒冰洞標售時，奇門街七大洞府的大仙都去標啦！」
血如冰忍不住問：「什麼山？什麼洞？是不是瞎掰的呀？」
曹諫揮手道：「冰姊別打岔。總之呀，最後折腰真人花了黃金三百兩買下這個配方。妳說厲不厲害？」
血如冰咋舌：「太貴了吧？」
曹諫點頭：「是呀。妳問誰會想盜？只怕當初有去標配方的方士都有可能。萬一是奇門街的同行盜藥，不會直接從天罡地煞洞盜嗎？」
奇門街眾洞府的後門，都通往同一個挖空的大山洞，是為天罡地煞洞，據說只有精通奇門遁甲之術的人才進得去。普通人倘若誤入，便會在裡面迷路，怎麼走也走不出來。血如冰想了想，緩緩搖頭：「同行盜藥，過於明顯，又不容易把丹藥運出去。是我的話，定會雇用外人，走外洞進去。況且雇主自己說了，咱們只要負責外門。天罡地煞洞的問題，他們自己解決。」
街上突然傳來動靜。血如冰揮手要曹諫噤聲，自己偏過頭去，斜眼打量街道。只見那炎涼洞的紅漆大門被推開了條縫，一名道童探頭出來，左顧右盼；見四下無人，便朝血如冰招手。血如冰微微皺眉，翻身下屋過街，來到道童面前。道童神色慌張，嘴唇顫抖，低聲道：「血姑娘，師父請妳進去。」
血如冰揮揮手，曹諫也跟了上來。兩人一同入洞。道童隨即關上洞門。
炎涼洞在奇門街算大洞府，折腰真人生意興隆，不然也出不起三百兩黃金去買丹藥配方。炎涼洞進門後是外洞，小橋流水，雅緻玲瓏，給人神清氣爽、不落俗套之感。折腰真人平日彈琴對弈、閒聊清談，便是在此。內洞分隔成數洞，供開堂授課、生活起居、煉丹製藥之用。血如冰入內洞，過授課教室「風雅堂」，來到煉丹房「煮鼎閣」，只見折腰真人滿頭大汗，面如死灰，瞪大眼睛盯著洞窟中央的鐵籠機關瞧。
那鐵籠機關是血如冰央今年才來無道仙寨開分堂的天工門所裝設。機關運作時，只要擺放煉好丹藥的藥櫃無端開啟，鐵籠便會無聲落下，擒獲盜藥之人。這機關十分精巧，構造複雜，本來要施工數日才能裝妥。天工門無道分堂堂主對血如冰情有獨鍾，見是她來委託，一日之內便裝設完成。
血如冰見鐵籠機關抓到了賊，心下大喜，但見折腰真人模樣古怪，又感事有蹊蹺。她來到折腰真人身旁，見鐵籠中躺了個人，瞧打扮竟似炎涼洞中的小道童。那道童側躺在地，毫不動彈，膚色雪白，好似蒙上冰霜；兩眼充血，圓睜無神，顯已死去。
血如冰深吸口氣，問道：「賊人假扮道童盜藥？」
折腰真人聽她言語，回過神來，搖頭道：「他是我……是本山人的六弟子懷月……懷月呀！你怎麼……唉！」
血如冰轉頭看他，問道：「真人沒有告知弟子晚上不可進入煉丹房嗎？」
折腰真人愣愣道：「我說啦……我……我也不知道他為何不聽話呀！」
血如冰及曹諫一同蹲下，打量籠中屍首。血如冰問：「這鐵籠只能監禁盜賊，懷月為何暴斃其中？」
曹諫則說：「我說他怎麼這死法？我看了心裡發毛呀。」說著，伸手要碰屍體。血如冰出手攔他，折腰真人也同時大叫：「不可！」
血如冰對曹諫道：「死法奇特，不要亂碰。」接著轉頭望向折腰真人，疑心問：「真人如此反應，可是知道懷月死因？」
折腰真人神情苦澀，緩緩點頭道：「他是來偷……」突然住口，思索片刻，改口道：「這是咱們炎涼洞融合內丹仙法的絕世武功，叫作炎涼神掌。此掌神妙，中者化冰。倘若功力散盡之前又有他人觸碰，只怕有害無利。本山人抓到懷月深夜盜藥，一時激動，出手擊斃了他。這是師門不幸，還盼血姑娘不要聲張。」
血如冰與曹諫對看一眼，點頭說道：「真人痛失愛徒，還請節哀順變。」她偷瞄死者雙手，見其右掌掌心結霜甚厚，寒氣冉冉，顯是全身極寒之處。她問：「此等師門隱私，外人得知，諸多不便，敢問真人，為何特地找我進來？」
「我……我……」折腰真人臉上肌肉抽動，似乎激動不已。他說：「我手刃愛徒，心慌意亂。找血姑娘進來，參……參詳計較。姑娘，咱們炎涼洞可沒死過人。這事如何處置，請血姑娘代本山人拿個主意。」
血如冰忍不住道：「真人一掌把人打成冰柱，簡直天下無敵。如此神功，竟沒打死過人，定性甚佳，可真不簡單。」
折腰真人奮力擠出笑容：「修道之人，慈悲為懷。即便深懷絕世武功，也絕不敢輕易殺生。」
「真人慈悲為懷，如冰好生敬佩。」血如冰走到丹爐旁的牆邊，推開暗櫃，拉下手把。一陣機關轉動，鐵籠緩緩捲回洞頂；巨石移動，暗門開啟，將鐵籠收納其中。這景象，於今日午後裝設機關時，血如冰已見識過一回。此刻再度見到，心中依然讚嘆。她回到屍首身前，低頭凝望，又問：「道長與懷月可親？」
折腰真人哽咽一聲，嘆道：「本山人對諸弟子一視同仁，並無親疏之別。」
血如冰點頭：「真人不願聲張此事？」
折腰真人搖頭：「我失手殺害弟子，有損炎涼洞聲望。這等情事，還是不要聲張得好。」
血如冰出主意：「那便去後山亂葬谷挖個洞埋了？」
折腰真人沉默片刻，深吐口氣，說道：「有勞血姑娘代為處置。此後，炎涼洞請姑娘辦的事，便算辦完了。」
血如冰揚眉：「不抓賊了？」
折腰真人道：「有鐵籠機關在此，不怕那些毛賊。」他自懷裡取出一只錢袋，遞給血如冰。血如冰把錢袋交給曹諫點數，請道童去拿床棉被出來包裹屍首，再去對面店鋪推了輛推車，加上鍬鏟等工具。道童下去張羅，曹諫上前說道：「冰姊，數目沒錯。」
血如冰朝折腰真人抱拳道：「銀貨兩訖。合作愉快。日後請多關照，告辭。」
折腰真人拱手鞠躬：「有勞血姑娘。」說完，離開煉丹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