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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瑪基的惡靈【全新修訂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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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那個人影在黑暗中潛行。
  古老的石灰岩通道滿是潮溼且悶熱的氣息,手電筒的光線僅能照亮身前狹小的範圍,忽然,他的肩膀猛然撞上一道硬物,阻擋了他的腳步。
  他喘息著,略顯艱難的呼吸聲迴盪在漆黑的空無裡。手電筒光線照出滿布塵埃的空氣,讓人感覺每一次心跳,似乎都能將那些夾雜著恐懼的灰燼積存在肺部,直到體力耗盡。
  然而他並未屈服。這十多年來,他不知在這無盡的黑暗裡盲目走過多少次,只為尋找亡失於歷史中的唯一真相。信念已經麻痺了恐懼,他的行動被一股純粹且原始的欲望所驅使。
  他知道他勢必要讓某個人付出沉重的代價。為此,他將不顧一切。
  從口袋摸索出一張破爛的紙,他讓光線集中在這張紙上。這是一張地圖,標示著複雜且抽象的符號,圖上所示的區域如樹根交錯,難以讓人分清方向。他靜靜看了片刻,急促的呼吸意外地緩和下來。
  這張地圖,同時也是一種心靈慰藉。微弱的光線裡,他看到的是復仇的信念,搖身成為吐信的蛇,緊盯著獵物,直至身軀纏繞對方,越來越緊,而後奪去獵物的生命。
  就要到了,這一刻就要到了。他腦中浮現這個想法。
  黑暗中,他重新摸索拌住腳步的石壁。帶有舊傷的五指,毫無畏懼地在坑坑疤疤的石灰岩上滑動。一些攀附在岩上的珊瑚割傷了他的皮膚,剜去他半片指甲,但他不以為意,彷彿疼痛是一種必要的獻祭。
  探索的動作掀起了石灰粉塵,通道裡發出細碎石子掉落的聲音。他一層層剝開樹皮般的岩石碎片,很快,他的掌緣感受到一股冰涼的觸感,讓他紛亂的思緒頓時清晰起來。
  預設過無數次的場景立刻加速促成他的反應,他把手電筒咬在嘴裡,騰出一雙手在那冰涼的部分使勁探尋。這附近應該會有個開關。他的雙手甩落了更多碎屑。而終於,他的手指壓進了一個空洞,他愣了一下,確切知悉自己正觸及一處人們久未踏足的祕密空間。
  一股興奮的感覺油然而生,讓他不禁用肩膀奮力撞擊那個孔洞周遭的牆面。
  一下,兩下。
  牆面文風不動。悶沉的撞擊聲在通道裡像惡鬼的心臟,發出劇烈的震動。
  第三下撞擊已經讓他的肩膀疼得很厲害,卻也讓他的渴望更強烈,他已難以等待再次往返。何況任何有利的工具都比不上他的意志。
  撞擊聲持續著。第七下,第八下……
  十餘次的衝擊後,他終於將這面石牆撞開。
  他的人跟著崩落的石塊一起摔進另一處空間─鼻尖剎時聞到一種塵封的腐味。而且他一眼就認出了這裡。似乎早在夢裡見過,他不曾感到陌生,尋找到這裡對他來說像是洞窟中的惡鬼終於回應了他的期待而降下恩賜。
  腦中的殺人欲念騰然而起。排除在世人認知外的祕密空間,似乎抽乾了他理智中最後一絲猶豫。
  潛行在黑暗太久,他知道自己終於也幻化成一縷等待復仇的鬼魂。
  鬼魂!
  這個詞在他腦海一閃而過,卻已留下烙印般的深切印象。沒錯,他心想,他就是鬼魂,他將用這個身分自居,直到親手熄滅內心的憎恨之火,否則他將永生困在這片黑暗,找不到出路。
  只能前進。他必須前進。
  他望向這裡的一景一物,想像自己化身的那條蛇,將某具可恨的身軀裡那最後一口空氣都擠出來。
  他激動得顫抖。
  手電筒掉落在地,摔出電池,眼前再度恢復一片黑暗。
  可是這暗下來的瞬間,宛若替他醞釀許久的復仇舞台揭開了序幕。






〈第一章 陳年舊案〉(節錄)

1

  把門鎖得再緊,也無法隔絕客廳傳來的爭執聲。晚歸的父母在彼此最疲累的時候遇上。似乎要將所有的不滿都傾軋出來,他們才能度過這個夜晚。
  不只這一夜。將自己反鎖在房中的男孩知道,昨夜,前一夜,大前夜,全是這種情況。
  他們在爭吵六歲孩子所不理解的事。男孩用力掩上耳朵,再躲進被窩裡,祈禱爭執結束後,父親不會踹開他的房門。
  「真是夠了!」母親拔高聲音,來不及脫的高跟鞋直接蹬出玄關。「我跟你根本無法溝通!」
  別走!男孩在心裡哀求母親留下,或者父親同樣負氣離開。但事實與他希望的相反。薄薄的門板很快被父親撞開。陽春的喇叭鎖承受不了多次損耗,這次終於完全故障。男孩心臟重重一跳,才剛剛感知到危險,棉被就被掀開了。他嬌小的身軀被父親拉離床鋪。
  碰!
  男孩摔到地上。膝蓋的淤青剛好跟散落地面的文具撞在一起。他疼得倒抽口氣,剛從突如其來的驚嚇感受到疼痛的一刻,就聽見打火石摩擦的聲音。
  父親點燃了打火機。調整到最大程度的火源逐漸靠近他的額頭。男孩下意識往後退,父親則用雙腳扣住他的腰部,將他的衣服掀開。
  「你們母子兩個是不是都看不起我?啊!」父親大吼。
  「爸爸!不要……好痛!」男孩徒勞地掙扎。
  瘦弱的軀體還有結痂的痕跡,尚未癒合的水泡,正流出噁心的膿水。父親選了一處完好無缺的肌膚,這次是在男孩背部的脊椎骨左側,那裡的肌膚光滑得像座小沙丘。火源靠近了那裡,瞬間,房裡散發出燒焦的氣味。
  皮膚的細毛很快被燒掉,蜷縮成暗色的顆粒,體毛的蛋白質焦味如強力膠黏住父親的嗅覺,不出片刻,火源開始將肌膚燒成一塊褐色的痕跡。
  身體與心,分不出哪邊更痛。男孩放聲尖叫──

  唐聿從惡夢裡驚醒。每天定時在早上六點的鬧鐘已經響過一輪,還在重複漸層的音調。他茫然地看著鬧鐘,花了幾秒鐘才意識到自己該停止鬧鈴。
  房內恢復安靜,他看見床邊的女人挪動了一下身體,無意識地拉開被子,露出白晰的上半身。
  女人還睡著。唐聿又看了鬧鐘。現在才六點五分。今天是身為公務員的他難得排休的日子,他覺得自己應該再多睡一會兒。
  他重新躺下,閉上眼睛想再次入眠,然而夢中場景又無情浮現。
  睡不著了。他氣惱著起床,打開淋浴間的門。

  唐聿披著浴袍,在衣櫥前著裝。淋浴間沒有散出多少水氣,因為他不喜歡用太熱的水,熱水會讓他的肌膚記憶起過去被火焚燒的痛感,即使當初的傷口早就癒合,甚至有些舊傷的疤痕都已經不見。
  他只花了五分鐘就穿好一套西裝,領帶也打得很仔細。擦拭眼鏡片上的水漬後,接下來他該用髮膠把頭髮整齊地往後梳。床上的女人聽到聲音而轉醒,略顯訝異地問:「你要出去?」
  唐聿從連身鏡回望女人。
  「沒有。」
  她笑了笑。「那你在家也穿這麼正式?」
  唐聿這回看的是自己的打扮。符合禮儀與專業,看起來挺好,菁英人士應有的形象。他始終希望自己能一直保持冷靜,並期許生活裡的所有事情都按照他的步調進行,因此衣著是首要制約,不當的外表很容易讓內心的惡魔有機可乘。
  勉強擠出溫柔的笑臉,唐聿淡淡道:「習慣了。」
  按照上回的約定,唐聿知道自己這兩天的假期該和這個女人度過。她是個美麗的歸國女子,挑染成金色的長髮與姣好身材相得益彰,重點是她有個大官老爸──警政署的主任祕書,掌握多數祕密權力的中繼站。對於想要成為警界掌握高階權力之人的唐聿而言,搭上高官的千金,這是一個不錯的踏板──而這是很多人窮其一生都未必能觸及的機會。
  正當唐聿說服自己該安於現狀,不去想關於情感那方面任何不切實際的問題,他的手機響了。節奏急促的響鈴是他調整接聽順序的方式之一。他知道這通來電是自己最不想接聽的。
  千萬別是壞消息。唐聿心想,千萬不要。
  他接通了電話,對方緊張的聲調立刻傳進耳裡。唐聿聽著,低聲問:「哪時候的事?」
  女人聽見唐聿手機裡吵鬧的背景聲音。
  「我馬上過去。」
  唐聿說完後掛上電話。通話時間不到一分鐘。
  始終凝視著他的女人露出苦笑。「別說你要去加班。」
  「很抱歉,」唐聿嚴謹地回應:「工作出了一些狀況,我必須馬上去處理。」
  「那晚餐趕得上嗎?」
  唐聿搖頭。「我不確定。」
  「好吧。」女人坐起身子,故意露出撩人的腿部曲線。「誰叫你是警察。」
  唐聿壓抑著一口嘆息,抹上髮膠的手迅速把頭髮整理得一絲不苟,刻意不去在意女人用如何勾人的視線注視他。
  踏出門後,唐聿感到一股沒來由的放鬆。

2

  更詳細一點來講,唐聿的職位是督察員,隸屬於內政部警政署督訓科,負責督導考核。他負責的對象為刑事警察局第一偵察大隊。督察員是獨立於警備體系之外的存在,雖沒有指揮權,卻能讓督察員直通高層報告並請求任何必要性的處分。
  對某些警員來說,督察員的存在猶如芒刺在背。有人形容督察員像一雙隱匿在暗處的眼睛,盯著你犯錯,而且根據最新更定的警察機關督察實施規定第七點,標示督察員「尤應注意黎明、黃昏、重要節日、勤務交接及用膳時間等勤務死角」──無論是字面上的意思或者隱喻──讓督察的存在成了一種內部的獨特勢力。
  偏巧幾年前,北市警局督察室對刑警大隊的特勤中隊進行一次大規模的突襲搜查,理由據說是特勤中隊內部被懷疑持有千發非法彈藥,但督察室與後勤人員搜查了一整天卻一無所獲,這件事上了新聞版面,更讓督察跟警隊之間產生嫌隙,造成自家人打自家人的矛盾。警方對外搜查,還需要申請搜索票,但督察有權能向同一內部進行直接檢查。督察的權力可想而知。
  唐聿知道自己的立場,有利有弊,但終歸是一個絕佳條件,這職位給他機會獲得需要的籌碼。為了達到心中的那份目標,他發誓要勝任這份工作,而且捏著旁人的把柄,繼續往上爬。

  十五分鐘後,唐聿駕車來到一間出租公寓外。兩位已等候多時的便衣警察見到他立刻上前。唐聿打斷對方問候的開場白,徑直朝那間面街公寓的二樓走去。其中一位便衣跟上,另一人留在車上待命。
  唐聿拿出鑰匙開門。跟過來的是個跟唐聿年紀相仿約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看到唐聿有鑰匙,露出感到驚訝卻難以啟齒詢問的彆扭表情。
  他們原本想在門口脫鞋,但看見沾滿泥印的地板,頓時打消了這個念頭。便衣跟在唐聿身後,跨過一堆胡亂丟在一邊的舊鞋。
  公寓客廳裡的電視機還開著,正播放購物頻道的重播。桌上滿是食物的殘渣垃圾。雜誌亂扔,衣服也胡亂丟在地上,十餘坪的空間顯得擁擠不堪,一看就知道屋裡的人過著邋遢的生活。
  擔任跟監工作的便衣知道房子主人也是一位警察,據說是正在等待處分而留職停薪的刑警,叫作李武擎,任職刑事警察局第一偵察大隊。之所以對李武擎進行監視,正是因為這人在唐聿的督察範圍內。
  唐聿在屋內到處察看,同時打電話給李武擎,然而回應他的全是語音信箱。手機關機了,想要利用一般的手機定位查看位置看來是行不通。唐聿打開臥室的櫃子抽屜,發現李武擎的皮夾跟現金也都不在。
  確認監控對象真的從他眼皮底下溜走,唐聿的神情越發陰沉。
  「昨晚你才報告過一切沒有異狀。」
  冷冷的聲調讓這位便衣警察知道情況不太妙。「昨天下午有人來找李刑警。那人離開後,我還來到門前確認李刑警在不在家。」
  「怎麼確認的?」
  「我裝成推銷員,直接按電鈴。」
  「是李武擎本人應門?」
  「對,」便衣警察猛點頭。「絕對是本人!然後我就回車上去了,一直監視到今天早上,發現他家的電視一直都沒關。結果這次按電鈴就沒人回應了。」
  唐聿望著李武擎公寓裡的景象,心裡暗罵這該死的傢伙難道不能讓他省點心嗎?他問:「有其他狀況嗎?」
  「絕對沒有!」便衣警察向他保證。
  唐聿並不懷疑他,畢竟他們前幾天的監視工作都表現得很好。相反,唐聿知道李武擎偷溜出去只是早晚的問題罷了,但為什麼溜出去?跑去哪裡?這些問題才真正讓唐聿感到棘手。
  「你剛說有人來找他?」唐聿問:「知道是誰嗎?」
  「我知道不是一隊的人。」他認得出跟李武擎同單位的同僚面孔,他回想昨晚的情況。「看起來像大學生,穿著紅夾克,身材微胖,因為戴帽子看不清楚臉,但可以知道戴著黑色粗框眼鏡,短髮。」
  聽到這種描述,唐聿立刻聯想到某個特定對象,心裡不禁懊悔地想,他居然忘了那件可恨的紅夾克!他拿出手機,在相簿裡挑出一張人物近照,遞給身前的便衣看。
  「是他嗎?」
  便衣警察看一眼,馬上認了出來。「是他!」
  「該死。」唐聿低咒一聲。

3

  謝禾良走進中央地質調查所的研究館大樓,繞過大廳,從樓梯拾級而上。半年前剛整修過的老舊混凝土建築仍充滿裝潢氣味。刷白的牆壁掛滿地調所的相關報導,每隔一段距離,就是一間專屬研究室,門邊掛著研究室負責人的職稱與姓名。
  作為一位特聘的研究科員,謝禾良只在科員辦公間擁有一面桌椅。他在這張金屬製的桌椅前坐下,將羅列注意事項的清單翻出來,逐項核對,確認沒有任何疏漏。隨身的公事包被塞得很滿,絕大部分是紙本資料與參考書籍,比他攜帶的衣物行李要重。行李是為了接下來的一趟小旅程。
  時間來到上午八點,預計的行程即將展開,謝禾良離開辦公桌,前往六樓的所長辦公室。這趟旅程他將與他的指導教授同行,而他的指導教授正是所長駱肇修──那在地質研究界擁有極高聲譽的優秀學者,一年可以寫出三篇論文,而且在國內外皆大受好評。駱肇修敦厚仁慈,樂於提攜後進,當謝禾良被通知錄取地調所的特聘人員並且將伴隨駱肇修進行研究,謝禾良數度懷疑是否是自己聽錯了。
  這份殊榮是從事地質研究者所夢寐以求的。
  所長辦公室在地調所六樓,是所內歷史悠久的建設之一,即使在這次整修後有一間更為寬敞豪華的辦公室,駱肇修仍沒有答應轉移他的辦公中心。謝禾良來到門前。
  敲門。
  他隨即聽見駱肇修彬彬有禮的聲音:「請進。」
  門緩緩打開,謝禾良所熟悉的那張臉略顯疲憊地展現在眼前。教授又熬夜了,他心想,教授最近有太多煩心的事需要處理。
  「哦,到了該出發的時候了。」駱肇修看見謝禾良後瞄了一眼時間,才把手裡厚得像磚塊的書籍放下。
  謝禾良注意到辦公桌旁邊的長櫃子,那是他為了教授始終堆疊在桌腳的研究資料而添購的家具。現在這個長櫃子不僅被裝滿了,連櫃子上方也堆著書,這疊書本的傾斜角度足以媲美比薩斜塔,讓人懷疑是否微微使力就會崩塌。
  「開車到臺北車站之前還有一點時間,教授您要先休息一下嗎?」謝禾良問。
  駱肇修慢慢挺起身體,似乎吃不消一般地扭了扭肩膀。「不用,坐車的時候我再睡一下就好。」他離開耗了一整夜的位置,把座位後方的百葉窗拉開。六樓的視野很好,雖然面對的是地調所門前的停車場,但空曠的景色總令人愉悅。
  明亮的天色,映照出駱肇修灰黑摻雜的頭髮。
  「禾良,」駱肇修停了好幾秒才說:「這次的實驗至關重要,如果再不行,恐怕就得喊停這個計畫。」
  謝禾良聽出駱肇修語中的感嘆。他安慰道:「一定可以成功的!我們已經花費很多時間在研擬開發,電腦模擬也取得很好的結果。」
  「模擬跟實地施作是兩回事。」
  「請不用擔心,教授。」謝禾良轉移話題道:「我準備了咖啡。教授,我們在車上喝吧。」
  駱肇修轉過頭來,微笑著。「謝謝。」
  每當駱肇修輕聲道謝,謝禾良心裡就有一種被重視的感覺。他也露出滿足的微笑,主動替駱肇修拿準備出行的行李箱。
  駱肇修把手機、證件等隨身物品塞進口袋,確認沒有遺漏什麼,才披上外套。早春的氣溫雖然宜人,但溫差大,他逐漸衰弱的骨頭難以承受忽冷忽熱的折磨。駱肇修最後拿起鑰匙,他將在外出時鎖上這間所長室。謝禾良先一步等候在門外,他稍稍低著臉,不去直視駱肇修的模樣。
  這位老學者緩步而出,肩膀往左方傾斜。駱肇修的右腳在很久以前就因為事故而產生永久性的傷害。
  跛行的身影帶有一股惆悵意味,卻仍堅持在眾人身前引領。謝禾良每回認知到駱肇修生活在強大與脆弱之間,總覺得自己有責任保護教授,守護教授的弱點。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使命感。他想,他該守護教授的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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