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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劍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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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Y057 B級品
東北季風吹拂,但在屏東並不感覺冷,站在冷藏的大冰庫內,這裡的溫度更讓我感覺到冬天。我正在將百合竹裝箱。
「所以這是竹子嗎?」站在旁邊的哥問。「不是。」我回他。「那為什麼要這樣叫?」他一邊拿起手機說網路上寫有好幾種叫法。「拍賣市場代碼FY057,百合竹,他們規定就這樣叫。」我說。
拿起一把,直挺挺的,確實很像竹子,但更像細長的鯊魚劍,只不過劍刺是更長更軟的金邊綠葉。大冰庫裡,六十公分長的是A6,七十公分的是A7,交叉疊放進白色長紙箱,最上面幾把,全是A級中的A級,全優良品,收成那批裡最好的─花卉市場的拍賣員會拿起來展示的。
裝箱完,將三箱百合竹載到農會集運,我問哥要不要一起去。
「我昨天太晚睡,回去瞇一下。你回來再叫我。」
手排貨車沿著家旁邊的大排水圳前進,在萬丹公園旁的農會下貨,退後折返,萬丹大排的水是渾濁的深綠,也曾經是黑的,死豬、垃圾在裡頭,早已見怪不怪。
停好車,打電話叫哥,他說:「再睡十分鐘。」
我穿上雨鞋下田。
放眼望去,黃綠色的百合竹是浪,綠色劍型葉面,金黃色的細長邊,有太多是頂端彎曲的,那是B級的海。
剪完最後一排百合竹時,哥才走來田頭,十一點了,他手上拎著兩個便當問:「還在剪喔?」
「就你起不來啊。」我沒有說,但我想他也知道。

午餐過後的時間,我們會玩幾場摟,摟是線上遊戲英雄聯盟的簡稱,每一回合是五人和五人的對戰,每一個玩家可以在超過一百個角色裡選擇,摟具有玩家排名的積分模式,贏下愈多場得到更高的牌階,哥不玩這種模式。我們只打為了樂趣的普通模式。
兩點上工,有時會晚一些,沒有人會說這樣不好,說「應該要勤勞」不中聽的實話,畢竟哥是代理的一家之主。
百合竹疊在一起,第一步驟是分類。
平整的工作平臺上,有兩條平行間隔的黑線,從平臺底端量起分別是六十與七十公分,我點好蚊香,坐上板凳,打開手機的隨選歌單,第一首是〈明日再擱來〉,像是鼓勵又像藉口,手中拿起第一枝百合竹,分類的步驟像是流程圖,第一步是分出那些直挺不彎的A級,下一步是比對黑線,分出六十與七十的兩堆,剩下那些枝幹彎曲的,無論幾公分,都是B級的。
哥從屋裡出來時,比較早開始分類的我已經堆滿了一大疊百合竹。
他通常從六十公分的著手,十枝一束,頂端對齊,最底部以修枝剪切平,剝掉最下方約食指長的葉子,剝除處用橡皮筋纏繞,完成一把。
「要不要你分,我來綁?」最一開始時我問,綁畢竟是比較難的工作。他說他可以。
綁起花,他說,你看這像不像一種藝術?
「哪裡藝術?你綁快一點比較實在。」我在旁邊笑著說。他說你看花跟人一樣,胖瘦美醜,一把理想的花束,不是每枝都是理想的樣子─枝幹粗葉子茂密,A級中的A級。不少百合竹是細一點疏一些,或葉上有病斑─如同人,要按照美醜胖瘦調整隊形,每一把,每個隊裡均勻安排,和諧,每一把看起來都不會太差。
「嗯。」我說。但,記得要留幾把最優的,裝箱用。
他說:「雖然我不是很懂,但你應該是對的,畢竟你留在家這麼久。」我沒有說話。
三十幾把,綁完大概四點,我們一起把花放進水兩分滿的橘桶,直立。「這樣出貨時花比較綠。」我說。放了三桶,好少,不足以撐起整個家的數量,明日再擱來,我跟自己說。

整理好花上樓拜拜,跟奉祀的土地公神像,陳家列祖列宗牌位,講的話每天都一樣,病好,兩個字講到都沒有感情,跟中頭獎的樂透那樣,不知道是說給神聽還是自己。
傍晚,我們機車雙載,三十分鐘,大埤路上的醫院,買好晚餐到七樓的病房用餐。呼吸器裡的小鋼球浮標:十二,氧氣流速,距離頂端full還有三格。沒進退,對於病房是壞消息。陳天賜,我爸,入院的原因是肺炎,但入院只是為了延緩惡化,他的病,肺部纖維化,並沒有辦法痊癒。我們都清楚,肺部像愈來愈沒有葉片的植物,逐漸失去功能,無法有效交換氣體,呼吸愈來愈困難。第三次入院我們早已有底,還剩多少時間?
「這三天剪的,明天可以出兩箱A的,一箱B的。」哥說。媽說那是我們以前一天的量,沒再說什麼,只是笑。「早一點起來,幫你弟。」
我低頭扒著便當,看向哥,他夾雜著肉跟菜的嘴吐出一個含糊的好。媽交代我週末要施肥跟噴藥,我點頭,繼續低頭扒飯。
「叫你拍的照片有拍嗎?」手機的訊息響起,是爸。戴著呼吸器的他沒力氣講話,即便就在身邊,第二次入院後就總以訊息發言。我抬頭,他的飯只吃一半就停止,戴起連接氧氣的面罩,低頭看著手機。「有。」我回。從他側邊的角度,我看著他從訊息的視窗,切到查詢花卉今日拍賣行情的網站,停在查詢完成的畫面。
臺北市場,今天A級的,我們是最低價,已經查過的我知道。他看著,直到畫面變暗,只剩下鏡似的螢幕照著自己。
又是雙載回程,風夾著哥的話:「那些肥那些藥,媽剛才說的四十三號是有機肥嗎?啊藥你會噴喔?」他繼續說:「啊我都不知道,我實在是……」風切的聲音太大,後面的聲音我聽不清楚。
「嗯。那些我用就好。」我說,聲音跟著下橋的車下沉,轉彎,拋離在轉角。
「你有要吃什麼嗎?」在便利商店前停下,他問。我搖頭。
「還有錢嗎?」我問。他說買飯完還有剩。
不久,他拎了一袋出來,吊在機車前方的勾上,發出玻璃碰撞的聲音。
返家時天已暗,我在前後門點了蚊香,餵兩條狗吃飯。屏東的冬天不冷,但也沒有夏日豔。家裡裝的是太陽能,第一天下田後哥曾問要不要開手動加熱。「就我們兩個而已,燒熱水就好。」我說。燒好熱水後我說:「你先洗。」每天都是這樣的。
洗好後我們又打了幾場摟,摟是以四十五度角鏡向對稱的遊戲地圖,雙方的玩家分成四個路線,我們兩個通常是打地圖最下方,習慣稱為下路的位置,他是攻擊手我是輔助,他的角色選擇雖多但大同小異,都是玻璃大砲類型,戰鬥力高,但脆弱,遭受持續攻擊很容易陣亡。而輔助的選擇五花八門:俗稱奶媽的補師、突襲的開戰角、添加防護罩的保排……
「今天要玩什麼?」我在麥克風裡說。
「瑟雷西啊。」他說,他最喜歡我選的角色。骷髏外表,冒著綠色火焰,他既能拋出鎖鏈控制敵人,又同時具有俗稱為「燈籠」,可以快速將他帶離危險位置的技能。它是我最常選的角色,但它需要細膩操控以及判斷,我其實並不是那麼喜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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