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不想離開
為什麼我要離開！
我不想離開！一千個！一萬個不想離開！
但，我還是離開了！
我和媽媽從臺北出發，在午後抵達桃城火車站，隨即轉搭客運車，往郊外直奔。
車子走了四十分鐘，終於把城市的高樓拋開。經過了一大片水田後，車子慢慢上了斜坡，彎入了丘陵地，窗外的稻田也漸漸地換成了相思樹林和一些不知名的果樹。
我到底要去什麼鬼地方？媽媽要帶我去深山的廟宇當小和尚嗎？
我和媽媽坐在後排的位置，前座的竹籃子放著兩顆芋頭，座位上坐著一個老婆婆和一個小男孩。小男孩在空曠的車廂內活蹦亂跳，還差一點撞上了我伸在走道上的腳。
「去！」我對他瞪了一眼。
小男孩竟然對我吐舌頭。
我正要追上去踹他一腳時，「阿龍！」媽媽一把拉住了我。
我甩開媽媽的手，沒再理那個野孩子。
「阿成啊！坐下來！」老婆婆斥喝那孩子，轉頭不好意思地對媽媽說，「歹勢，囝仔就是搞怪！沒上學，每天和我去城裡賣芋仔，管都管不聽。」
「現在的孩子都這樣。」媽媽看了我一眼，回應說。
「伊爸爸、媽媽都在北部工作，把伊留在鄉下給我照顧。唉！我們這些老人，也不知道怎麼教！」老婆婆嘆了長長一口氣。
「……」媽媽不知道怎麼接話。
出門到現在，我很少和媽媽說話，這幾天，她已經對我講得夠多了。
「你阿力叔被公司遣散了，靠媽媽那份工作，要養這個家恐怕……」
「我長大了，不用你照顧，我可以去打工。」我打斷媽媽的話。
「你才國中二年級，能做什麼？」
「過完暑假就三年級了！我同學在光華商場賣大補帖，賺了不少錢。」
「什麼大補帖？」媽媽問。
「大……，算了，說了你也不懂。」我懶得解釋。
「你不要去做壞事。」媽媽說。
「不偷不搶，才不是什麼壞事，我只是不想離開你和小珠。」我鼻子有點酸，但還是賭著一口氣說，「我不會妨礙你和馬力歐在一起，我不想回白水鎮。」
「阿龍……你阿公阿嬤一直希望你回到他們身邊。」一提到馬力歐，媽媽就吞吞吐吐。
「我不要！我知道，一定是馬力歐叫你把我丟到鄉下去。」
「你不要亂說，不是這樣！」媽媽急於替馬力歐辯解，「你阿力叔這幾年也對你不錯啊！」
哼！不錯！不錯！大人要甩開小孩，都有一堆不錯的理由。其實，真正的理由是：馬力歐要帶媽媽和小珠回屏東，不要讓親友看到他還帶著一個拖油瓶，這個是我親耳偷聽到的。那天晚上媽媽和馬力歐起了爭執，媽媽還哀求他：「阿龍也是我的孩子，叫我怎麼放得下？」
「唉……我也不希望這樣。當初，也沒料到會被公司裁員。你也知道鄉下閒言閒語最多，沒有人會相信我會有一個這麼大的兒子。」馬力歐說。
馬力歐沒說錯，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小珠才是。媽媽也沒說錯，馬力歐這幾年已經對我不錯了，他小媽媽好幾歲，願意這樣照顧我們母子，我還能怨他什麼？這幾年，只要馬力歐沒輪夜班，他都願意陪我去看SBL。今年的冠亞軍賽，還是他幫我徹夜排隊才買到票。但是，就在回家的路上，他突然對我說：「阿龍，阿叔被公司裁員了，我想要帶你媽和小珠回南部去。」
馬力歐不說「我們一起回南部去」，我就了解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一路上，我什麼都沒說，馬力歐緊緊地攬著我的肩，我卻感覺三月熱鬧的臺北繁華夜景，只剩晚春的涼意把我的背脊冷得直哆嗦。
那幾天，我陷入了一片黑暗世界，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阿龍轉性了？亂不習慣的。」
我不想理會閒言閒語，上課時我只想睡覺，希望睡覺可以讓我不去想那些事情。全班，只有阿牛和阿丁知道我要轉學的消息。
「也好啦！這個學校也沒啥好留念的。」阿牛說。
阿牛對這學校最沒好感，光是踢個足球，老師就告誡：「不要用力踢，砸破圍牆外住家的窗戶，自行負責！」那打籃球總可以吧！教務主任卻叫我們不要太大聲。哇靠！教教我！不出聲音的籃球，怎麼打？
誰不知道，他們就是怕我們吵到忠班和孝班（我們學校掛羊頭賣狗肉的美術班和音樂班）。阿牛故意打得特大聲，還得意地說：「我就要讓那些可憐的麻瓜哈死！」
「以後，沒機會一起看SBL了。」阿丁傷感地說。
「我阿公、阿嬤那個鳥地方，會有什麼SBL可看！」我苦笑。
「那就看電視轉播囉！我們會站在計分板下對你揮手。」阿牛想逗我開心，但是，我的心情更難受。
媽媽到學校為我辦轉學，當我們走出校門口，兩條熟悉的人影跑出來。
「拿去！」阿牛遞給我一個林書豪的公仔。
「幹麼！那是你排隊要到的。」我沒有接下公仔。
「是『我們』一起排隊要到的，交給你保管。」阿丁說。
我的眼淚衝出來。去你的馬力歐！去你的媽媽！為什麼要我離開這麼好的朋友！還有，去你的阿牛！去你的阿丁！我原先已鐵了心不要哭的！
去你的！去你的！這是什麼世界！
為什麼把我拋出你們的世界？
去你的！去你的！我一路哭回家。
為什麼我要離開！
我不想離開！一千個！一萬個不想離開！
但，我還是離開了！
我和媽媽從臺北出發，在午後抵達桃城火車站，隨即轉搭客運車，往郊外直奔。
車子走了四十分鐘，終於把城市的高樓拋開。經過了一大片水田後，車子慢慢上了斜坡，彎入了丘陵地，窗外的稻田也漸漸地換成了相思樹林和一些不知名的果樹。
我到底要去什麼鬼地方？媽媽要帶我去深山的廟宇當小和尚嗎？
我和媽媽坐在後排的位置，前座的竹籃子放著兩顆芋頭，座位上坐著一個老婆婆和一個小男孩。小男孩在空曠的車廂內活蹦亂跳，還差一點撞上了我伸在走道上的腳。
「去！」我對他瞪了一眼。
小男孩竟然對我吐舌頭。
我正要追上去踹他一腳時，「阿龍！」媽媽一把拉住了我。
我甩開媽媽的手，沒再理那個野孩子。
「阿成啊！坐下來！」老婆婆斥喝那孩子，轉頭不好意思地對媽媽說，「歹勢，囝仔就是搞怪！沒上學，每天和我去城裡賣芋仔，管都管不聽。」
「現在的孩子都這樣。」媽媽看了我一眼，回應說。
「伊爸爸、媽媽都在北部工作，把伊留在鄉下給我照顧。唉！我們這些老人，也不知道怎麼教！」老婆婆嘆了長長一口氣。
「……」媽媽不知道怎麼接話。
出門到現在，我很少和媽媽說話，這幾天，她已經對我講得夠多了。
「你阿力叔被公司遣散了，靠媽媽那份工作，要養這個家恐怕……」
「我長大了，不用你照顧，我可以去打工。」我打斷媽媽的話。
「你才國中二年級，能做什麼？」
「過完暑假就三年級了！我同學在光華商場賣大補帖，賺了不少錢。」
「什麼大補帖？」媽媽問。
「大……，算了，說了你也不懂。」我懶得解釋。
「你不要去做壞事。」媽媽說。
「不偷不搶，才不是什麼壞事，我只是不想離開你和小珠。」我鼻子有點酸，但還是賭著一口氣說，「我不會妨礙你和馬力歐在一起，我不想回白水鎮。」
「阿龍……你阿公阿嬤一直希望你回到他們身邊。」一提到馬力歐，媽媽就吞吞吐吐。
「我不要！我知道，一定是馬力歐叫你把我丟到鄉下去。」
「你不要亂說，不是這樣！」媽媽急於替馬力歐辯解，「你阿力叔這幾年也對你不錯啊！」
哼！不錯！不錯！大人要甩開小孩，都有一堆不錯的理由。其實，真正的理由是：馬力歐要帶媽媽和小珠回屏東，不要讓親友看到他還帶著一個拖油瓶，這個是我親耳偷聽到的。那天晚上媽媽和馬力歐起了爭執，媽媽還哀求他：「阿龍也是我的孩子，叫我怎麼放得下？」
「唉……我也不希望這樣。當初，也沒料到會被公司裁員。你也知道鄉下閒言閒語最多，沒有人會相信我會有一個這麼大的兒子。」馬力歐說。
馬力歐沒說錯，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小珠才是。媽媽也沒說錯，馬力歐這幾年已經對我不錯了，他小媽媽好幾歲，願意這樣照顧我們母子，我還能怨他什麼？這幾年，只要馬力歐沒輪夜班，他都願意陪我去看SBL。今年的冠亞軍賽，還是他幫我徹夜排隊才買到票。但是，就在回家的路上，他突然對我說：「阿龍，阿叔被公司裁員了，我想要帶你媽和小珠回南部去。」
馬力歐不說「我們一起回南部去」，我就了解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一路上，我什麼都沒說，馬力歐緊緊地攬著我的肩，我卻感覺三月熱鬧的臺北繁華夜景，只剩晚春的涼意把我的背脊冷得直哆嗦。
那幾天，我陷入了一片黑暗世界，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阿龍轉性了？亂不習慣的。」
我不想理會閒言閒語，上課時我只想睡覺，希望睡覺可以讓我不去想那些事情。全班，只有阿牛和阿丁知道我要轉學的消息。
「也好啦！這個學校也沒啥好留念的。」阿牛說。
阿牛對這學校最沒好感，光是踢個足球，老師就告誡：「不要用力踢，砸破圍牆外住家的窗戶，自行負責！」那打籃球總可以吧！教務主任卻叫我們不要太大聲。哇靠！教教我！不出聲音的籃球，怎麼打？
誰不知道，他們就是怕我們吵到忠班和孝班（我們學校掛羊頭賣狗肉的美術班和音樂班）。阿牛故意打得特大聲，還得意地說：「我就要讓那些可憐的麻瓜哈死！」
「以後，沒機會一起看SBL了。」阿丁傷感地說。
「我阿公、阿嬤那個鳥地方，會有什麼SBL可看！」我苦笑。
「那就看電視轉播囉！我們會站在計分板下對你揮手。」阿牛想逗我開心，但是，我的心情更難受。
媽媽到學校為我辦轉學，當我們走出校門口，兩條熟悉的人影跑出來。
「拿去！」阿牛遞給我一個林書豪的公仔。
「幹麼！那是你排隊要到的。」我沒有接下公仔。
「是『我們』一起排隊要到的，交給你保管。」阿丁說。
我的眼淚衝出來。去你的馬力歐！去你的媽媽！為什麼要我離開這麼好的朋友！還有，去你的阿牛！去你的阿丁！我原先已鐵了心不要哭的！
去你的！去你的！這是什麼世界！
為什麼把我拋出你們的世界？
去你的！去你的！我一路哭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