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將自己剝削殆盡,或許不是別人,而是長大這件事。

《霍爾的移動城堡》中,變成老婆婆的蘇菲曾說:「老年人的好處就是,能失去的東西不多了。」
這一點,孫露比誰都認同。
年紀愈大,傷害愈多,失去的也就愈多,直至最後,什麼也沒有了。
二十歲那年,她鼓起勇氣才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初戀男友,才滿半年,熱戀期都還沒過,那人便和他口中的「好朋友」上床──孫露曾信以為的紅粉知己。
女人皮膚白嫩,胸部還比她大,她們曾友好地吃過飯,甚至三人一起出遊。
孫露的好友孟雨曾說:「妳就是少根筋,把所有人都當成朋友,被別人捅了一刀,還會笑笑地拔刀還回去。」
看著床上的兩人,孫露眼前一片模糊,但她沒說什麼,只是一陣反胃。
「露露,我可以解釋!」呂澤杉推開謝允蓉,「我、我不知道我怎麼了,我們沒有發生什麼事⋯⋯」
對方慌張的模樣在孫露眼裡成了可笑,她打斷他,強調似地道:「你『最好的』朋友在瞪你了。」
語落,她俐落地轉身。似是想到什麼,她說:「還有,你能不能準時畢業還是個問題。去年補學分的錢,記得轉給我。」
呂澤杉聞言一愣。
孫露做人誠實,一碼歸一碼,她不欠人,理所當然也不讓人欠。這是她最驕傲的地方。

那晚,孫露趁著家裡沒人,一個人蹲在後院哭得聲嘶力竭。她終究也只是初嘗戀愛的女孩──第一次談戀愛、第一次遭人背叛、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充滿冷意。
她花了那麼多時間在呂澤杉身上,甚至擔心他畢不了業,在他沒錢的時候代墊學費。
她盡其所能地對他好,但對方卻將她的一片真心踐踏在地。孫露愈想愈覺得自己很慘,哭得更大聲了。
「小孩。」
嗓音帶著剛醒似的低啞,男人俐落地彈開打火機蓋,一簇火光燃在菸頭,「妳好吵。」
孫露愣了愣,捲翹的眼睫還沾著淚珠,看向眼前高挺且短髮凌亂的陌生男人。
見他眼中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溫柔,她心頭湧上一團怒火,唇一抿,眼淚也沒擦,氣勢洶洶地朝矮牆走去,伸手想拿男人咬在嘴邊的菸,「讓我抽一口,我要變壞!」
她想,都遇上渣男了,就讓她使壞報復這個世界。
男人對她恣意妄為的舉止感到意外,很快地頭一偏閃過,修長的指節取下嘴裡的菸。
礙於身高差距,孫露失手了,反倒扯住了男人的領口。
白軟軟的手覆在男人露出的強壯胸口,明顯的膚色差,帶出一絲曖昧的氣息。孫露趕忙收回手。
女孩困窘還逞強的模樣,簡直和小孩鬧脾氣沒什麼兩樣,男人低笑,「壞的都是人,跟菸沒有關係。」
孫露眨了眨眼,眼淚又滾了下來。
男人第一次見到有人可以哭得這麼理直氣壯,還是在一個陌生人面前。他頓時失了抽菸的心情,一把捻熄菸後,把玩在手。
「小孩,哭改變不了事實,也改變不了人,別花這力氣,我建議妳可以睡覺。」他沒心沒肺地說。
孫露睜著紅透的眼,有些不甘心地回:「我⋯⋯才不是小孩。」
他又笑了,「在我面前,妳永遠都是。」

又過了幾年,隔壁阿姨總嚷在嘴邊的成材兒子,總算回國了。
孫露被自家媽媽壓著頭喊對面的男人「哥哥」。抬頭一對上男人的視線,驚訝之餘,她反射性地喊:「周總?」
周敘彎起溫和的笑,眼底卻有著讓人讀不懂的深意。孫露在辦公室見過這個表情幾次,通常都是談成合作的時候。
這個笑容,正代表著他的目的已達成。
「離開公司後,我們就沒有位階之分,喊『哥哥』就可以了。」
孫露一愣,這次真的攤上了一個大坑……



「孫露!」
「我說了多少遍,在公司不准以下犯上!」蔡課長的咆哮聲幾乎傳遍整個業務部,「對方是副理,妳一個新人憑什麼頂撞?」
孫露被罵得委屈巴巴,縮著肩膀,睜著眼,很是無辜地說:「可是她說的概念是錯的……銷量固然重要,但是對客戶誇大其辭就是說謊⋯⋯」
見她還敢頂嘴,蔡課長瞪著她,用力「嘶」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她今天就算說屎能吃,妳也都得給我閉嘴!再說,對方什麼身分?就算說錯話,也輪不到妳指正!」
「我是看沒人說話才開口,總不能誤導客戶吧?」孫露說道:「公司形象遠比那幾張訂單來得重要,品質才是我們最該把關⋯⋯」
「妳還講!」蔡課長簡直快氣死。
孫露學歷不錯,外語能力也出色,蔡課長錄取她時,本來還興高采烈地想著,業務部總算來了一位得力助手。
殊不知,孫露才進公司沒多久,馬上惹來其他部門的怨聲載道。蔡課長三不五時就接到投訴,從業務部到其他部門。

「你們部門那個新人有什麼毛病?我拖地加多少比例的漂白水她都要管?她這麼行,那她來啊!」

就連掃地阿姨,孫露也騷擾了一回。
她多嘴又愛管閒事,自以為是地給別人意見,發揮所向披靡的正義感,一開口就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在短短三個月裡,蔡課長的頭髮因為她白了不少。
孫露噘著嘴,晶亮的眼瞅了一眼蔡課長。見對方橫來一眼,她立刻可憐兮兮地往後站一步。

「真不公平。」
孫露回到辦公桌,甩掉腳上的跟鞋,沒有形象地癱在椅子上。
她覺得自己明明什麼也沒做錯。錯誤就該被糾正,個人職務就該確實做好,若能提升工作效率,大家也應該相互交流,而不是知情不報、隔岸觀火,否則公司怎麼能進步呢?
她掃了眼只有幾坪大的辦公室,這裡除了她的辦公桌,其餘的空間皆堆放著雜物。
室內的光線昏暗,空氣飄著悶溼的氣味,很明顯,這裡的前身是間倉庫,現在其實也是。
進公司後的第三個月,孫露從數十人的業務部,被調來這鳥不生蛋的區域──整間公司最角落也最易被遺忘的地方,偏僻到連上廁所都要走上一段路。
孟雨得知後,揶揄地說:「反正妳總說,業務部那些女人愛八卦又聒噪,整天議論客戶的私生活,攻擊別家公司業務員的姿色。這下妳有自己的辦公室了,也能圖個清靜。」
確實,孫露的新辦公室安靜到就算她大罵公司,也不會有人突然冒出來要她道歉。
「職稱高算什麼,不過就是年資比別人多,沒職業道德還不是得鞠躬道歉。」孫露碎念著,忿忿不平地掀開筆電,撐著額,敲了幾下鍵盤撰寫悔過書。
她不屑地笑了笑,學生時期從沒寫過的東西,沒想到長大後卻寫了無數次。
原來,長大反而錯得更多。
鍵盤的敲擊聲響在偌大的空間裡特別清晰。孫露照著蔡課長上回提供的範本,邊念邊打字,「本人孫露身為業務部的員工,不知說話輕重、不懂禮節,屢次頂撞上司,惡意挑起各部門的紛爭⋯⋯」
她敲字的力道逐漸加重,最後索性停下手。
悔過書上的一字一句全是不實的檢討,孫露最討厭被人誤會,無法接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這種事,何況她又沒錯。
如果導正錯誤是一件破壞和諧的事,那這世界還真沒有公道可言。她愈想愈生氣。

「妳要是做不習慣可以走,大家也好做事。」

她想起蔡課長最後和她說的話,口吻沒有半分挽留和情面。
孫露愈想愈氣,她從小到大沒被人這麼看不起過。
她不敢說自己品學兼優,但該負責任的地方絕不會推託,怎麼到了職場上,這些事全成了多此一舉。

隔天,孫露進了她的「個人辦公室」時,環境已經被清潔阿姨打掃過了,原本堆放在角落的雜物都被清空,擺上了一套全新的桌椅。
孫露覺得奇怪,難道是悔過書的力量,讓她擁有一張像樣的辦公桌?
她跳上旋轉椅轉了幾圈,舒適柔軟,坐一天都沒問題。
這時,她注意到地上多了幾箱文件,她下意識湊上前看,上頭幾個大字寫著「文件需由本人拆封」。
她嘆了口氣,心想蔡課長果然不會讓她好過,還丟給她這麼多工作。孫露認命的開箱,突然間,後頭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冰冷得讓人寒毛直豎。
「是我的東西。」
孫露驚訝地起身,緩緩抬眼,視線從下至上,「抱歉⋯⋯我以為是主管丟過來的資料。」
當目光落在門旁西裝筆挺的身影,孫露嘴邊的笑容一僵,雙眼緊盯著對方。
俗話說得好,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她這輩子還沒見過有人穿西裝能夠這麼合適,素色領帶繫得端正俐落,西裝褲的折線襯出修長筆直的腿,合身的西裝外套勾勒出寬挺的肩背線條。
孫露不矮,一六五的身高再加上高跟鞋,大多數的男生都不太靠近。然而,眼前的男人,即使她穿了高跟鞋,也需要微微抬高下巴,才能看清他的臉。
她吞了吞口水,目光毫不客氣地黏在對方身上。
她從小就是文組,身旁的男性友人少得可憐,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這麼吸引人的男人──頭髮後梳襯托出深邃的輪廓,狹長的眼,眉目濃沉,成熟性感。
孫露愈看愈覺得眼熟,她暗暗吐槽自己,一定是單身太久瘋了。意識到盯著人看得太久了,她識相地轉開眼,回到座位工作。
男人挑眉,薄唇微啟,俊朗的面色冷硬,給人若有似無的距離感,「妳在這做什麼?」
突然遭人點名的孫露,敲打鍵盤的手頓了頓,隨後用疑惑的眼神看向男人,「工作啊⋯⋯難不成在這謀略如何把公司炸了嗎?」
聽到這話,男人眼一瞇,眉宇攏起。
見狀,孫露笑出聲,「你也太好唬了吧?我還想在這混下去。」
男人再次豎起了眉眼,孫露轉過眼就見他臉色晦暗不明,以為他不信,將電腦螢幕轉向他,「我是業務部的。」
「業務部?」男人指節分明的手扯了扯領帶,緩緩開口:「業務部的辦公室不應該在這。」他環顧四周,這裡位置偏僻、環境簡陋,即便打掃過,還是散著一股霉味。
聽男人的回應,孫露猜,他似乎是第一天上班才什麼都不知道。
雖然男人得好看,還自帶著氣勢和威嚴,但他一身正裝,在這間公司裡,只有第一天上班的小菜鳥,才打扮得如此用心。
「課長調我過來,說我愛惹事,我待在那裡只會讓他們生氣。」孫露說得稀鬆平常,甚至一心二用地敲著鍵盤,很是習慣。
男人沒說話,孫露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想著一天也沒能跟幾個人說上話,便多聊了幾句:「你怎麼沒問我為什麼?」
男人看了她一眼,「妳愛惹事。」他說:「我聽到了。」
見她對著電腦螢幕做了個鬼臉,男人淡淡地抿起唇,「妳為什麼讓他們不喜歡?」
「正常來說不是應該問,為什麼他們不喜歡我吧?」
「這社會講求少數服從多數,既然是一群人不喜歡妳,那問題就出在妳身上。」
孫露停下打字的動作,頭一撇,賭氣似地說:「沒什麼,反正不重要。你來這有什麼事?」她不想再多說私事,不然哪天出現在公布欄上。
男人再次環顧四周,「我會在這工作一段時間。」
菜鳥果然都需要具備吃苦耐勞的能力,沒什麼選擇的餘地。孫露「喔」了一聲,「你是哪個部門?」
男人脫下深色西裝,隨性地掛在椅背,乾淨的白襯衫讓他看上去清俊幾分。 
「雜事。」男人動手解開袖釦,手背上的青筋微微隆起,是雙漂亮的手。手腕上是一隻價值不菲的錶,但孫露不懂名錶,也就沒多看。
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頭,「那就是總務了嘛。都是資本家下的奴隸,請多指教。」
說完,她伸出了手,對方眉眼未動,她也不尷尬,無謂似地收回手,敲起鍵盤。
臨近中午,孫露抬眼就瞄見對面的男人。
他微垂眼睫,挽起兩手的袖子,稍稍拉鬆領帶,坐了下來,長腿微微屈起。接著,他打開眼前的筆電,結實的手臂抵著桌沿。
男人的一舉一動在孫露面前緩緩演繹,每個角度都像是電影特寫。這人相當專注,半天都不見他分心。
流暢的鍵盤聲一頓,對面的人淡淡問道:「有什麼事?」
孫露這才發現她又像個變態似地盯著人家,她下意識將腦袋縮回螢幕後,露出一對水亮亮的眼,「你不餓嗎?」
「我只吃兩餐,早和晚。」
在職場翻滾了幾個月的孫露,這等簡單的說話藝術還是懂的——人家不想跟妳吃飯。
男人沒有多說,便繼續工作。
孫露起身,率先跨出友好的一步,友善地說:「來這半天,都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自鼻息嘆了一口氣,孫露再次打斷他的工作節奏,讓他有些反感。
孫露無辜地抿了下唇,見對方不耐煩的表情,便不敢追問。正要跑,就聽見對方淡淡吐出兩字。
「周敘。」
孫露眨了眨眼,「喔」了一聲長音,笑道:「我是孫露。」
「好。」
周敘原以為客套的招呼已經結束,打算全神貫注處理公事,怎知對面傳來一陣發自內心的讚賞。
孫露豎起拇指,聲音雀躍真誠,「有人說過,你長得真的很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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