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寒流加綿雨，冷風透徹濕寒直滲侵入肌骨，此刻惟有圍爐火鍋最是珍貴一味，嚴冬的蕭索只在方圓之外。
浮白居麵館冬天供應黃銅火鍋，煙火氣由每桌備置的油煙管吸去，可以一室生暖卻神清氣爽，這家牛肉麵店老闆正值年近四十的壯年，名叫李德飛，今夜招呼一桌特別的客人。打烊時分，這一桌四位主客尚意猶未盡，但意不在吃食，當下一位在座發言的是青松公司董事長許大維：「各位都是國光社區意見領袖，應該知道開發進步社區是社會責任，社區裡面有很多住戶都很有年紀了，住在老舊社區也不安全，我們可以同心協力規劃都更，建造這個城市的現代化指標建築，不論對都市景觀容貌，或者現住戶老人家生活改善安頓都好，這是作功德。」
國光社區主委錢海璽是青雲棟的住戶，將軍退休，不怒而威，略嫌不耐煩的對同桌較年輕的客人發話：「其實社區管委會已掌握過半住戶，同意開發公司都更，以一坪大概可以換一坪的方案，我看條件也很公平，而且是全新大樓，你們自救會到底有什麼不滿意？」
自救會會長謝大年抬手自乾一杯陳高，緩緩發言：「晚輩自罰一杯，錢將軍也算我的長輩，許董事長提的都更案，您一定知道，問題在哪裡。我不多說，只講兩件事，開發公司規劃的一坪換一坪，磐石棟的每戶建坪原來只有二十來坪，如果以現在的坪數扣除公設比，剩下十四坪不到，如何住人？而且開發成果的利潤龐大，完全沒有給住戶公平分享的方案，也不合理。」
許大維忙接話過來，略為降低音量：「會長，您的利潤我們已經評估了，有前金也有後謝，絕不會虧待您。」
謝大年看一眼坐在身旁的李德飛：「今日小聚，請德飛老弟在座，就是要有一個見證人，國光國宅的開發絕對沒有密室交易，我們爭取的絕不是我個人利益。」
李德飛點頭應聲：「謝會長的做人處事大公無私，我們社區都信得過。」
錢將軍以近乎懇切的眼神，凝望著謝大年：「謝老弟，我算虛長幾歲，聽我勸，你不要一味湖南驢子脾氣，做人有彈性才是智慧，許董事長他們開發公司很有誠意，公司背後的實力不是你能夠理解的情況。你還年輕，前途大好，用不著蹚渾水。還有德飛老弟，我可算是你師叔，你腦筋活，是湖北九頭鳥，幫忙勸勸會長。」
李德飛當下謙辭：「豈敢，在座都是前輩，末學不敢造次。」
謝大年淡定回應：「錢將軍教訓的是，只怪我不識深淺。在軍校的時候有教官訓示：岳武穆說，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國家有救。所以我們武官德行要比文官高一階，你們想，武官死都不怕，還會愛錢嗎？文官不愛錢容易，不怕死可就難了。我至今很自豪那段訓示，其實說起來，我也不是不愛錢，只要每一分錢是乾淨的，我也愛，但是許董事長公司的錢，我若私相授受，對不起社區那些貧病弱勢的長輩，我們只是光明正大的爭取應有的權益，沒想要對誰抗爭。」
說到這裡，眼見話不投機，許大維拍掌發聲出面打圓場：「好！我最佩服謝會長的快人快語，沒關係，事緩則圓，大家從長計議。」
送走錢將軍與許大維，李德飛不免為謝大年憂心：「學長，你剛才會不會說話的太重，錢老的話中有話。」
謝大年苦笑：「你是知道的，錢老當說客好幾遍了，我也累了，讓他們死一門心思。」
李德飛欲言又止，望著謝大年孤身離去的身影，只覺得冬夜愈冷了。
又一個凜冽的清晨，天光尚未大亮，初現魚肚白，謝大年習慣早起，買了一套燒餅油條配豆漿，出發到社區附近公園打拳練身。騎乘機車行進途中，後方逐漸趕上一輛黑色機車，車上騎乘載客共二人，均穿一身黑衣，二車擦會的一剎時，雙承載的機車後座黑衣乘客驟然掏槍射向謝大年，冷空氣中爆出懾人槍聲。當下謝大年的機車頓時搖晃不穩，隨即人車倒地，車輪尚在懸浮空轉，鮮血已漸漸流淌在柏油路上。
翌日，多家報紙媒體地方版面登出一樁兇殺案，標題：「國光國宅自救會長謝大年遭槍擊」，副標題：「擋人財路或利益衝突？」
謝大年留下老母、妻子、幼兒共三位，李德飛一手籌辦料理後事，輕煙裊裊公祭中，出現一位身穿西裝，身形修長的男子到場致意，李德飛趕緊向前與謝母附耳低聲引介，謝母淚眼中驚訝的抬頭，望著鞠躬上香的男子，男子向前擁抱著謝母，老人家拍著年輕男子的背：「小樹，真的是你，你長成大樹了，老天要開眼了。」
?
第一章 天街小雨潤如酥
1疑雲初起
台灣的三月天，仍不時春寒料峭，春雨綿綿一如諺語描述的：「春天後母面，欲變一時間」。江山樹收傘抖落一身濕氣，匆匆進入事務所的會議室，對在座諸位同事欠身致歉：「不好意思，法院拖庭了，請繼續。」
所長王祖望律師點頭示意，報告中斷的楊虹雲律師，以紅光筆指點著屏幕簡報：「國光國宅適用都更條例，目前膠著在其中十幾份委託授權書是否有效，我們發現這幾份委託授權書都是授權同一個人，被授權人背景應該算單純，目前從事保險業，名叫邱素玉，年紀約五十出頭的中年婦女。」
王所長發問：「是哪幾位住戶簽了授權書？」
楊律師回答：「幾乎集中在磐石棟，都是單身的老士官或是老媽媽，砥柱棟也有幾戶。」
江山樹輕咳了一下，王所長回望著他：「有意見嗎？」
江山樹不疾不徐的說：「我們已經對社區訪查了解，這位邱素玉是社區承租戶，與委託授權戶交往認識了大約半年至一年期間，據了解她的職業是保險公司業務員，長年招攬保單，特別照顧單身老年人，這段時間對他們噓寒問暖，甚至三餐送便當、叫救護車、打掃收拾環境，很得人心，這幾戶長輩承認有簽給她一份委託授權書，請她幫忙處理日常雜事，萬一有緊急事故，請她幫忙處理。」
剛進事務所報到的實習律師溫沐華插了一句話：「所以授權書效力沒問題了？」
江山樹示意楊律師將授權書影本投射在布幕上，遮蔽了當事人基本資料顯示出授權書樣本，江山樹用紅光筆點在布幕授權書上表示：「授權書的效力，正是關鍵所在，這幾張委託授權書都是手寫，沒有使用電腦打字，授權內容分兩段，上段記載委託方一般家務料理或發生緊急事故，可以聯絡受託方幫忙處理。但重點是後段另起一行，寫的是關於國宅房屋辦理都更事務，同時一併授權邱素玉全權處理，末行又隔了相當空白，才有雙方的簽字用印。」
「這有什麼問題？」實習律師溫沐華仍然不解。
寒流加綿雨，冷風透徹濕寒直滲侵入肌骨，此刻惟有圍爐火鍋最是珍貴一味，嚴冬的蕭索只在方圓之外。
浮白居麵館冬天供應黃銅火鍋，煙火氣由每桌備置的油煙管吸去，可以一室生暖卻神清氣爽，這家牛肉麵店老闆正值年近四十的壯年，名叫李德飛，今夜招呼一桌特別的客人。打烊時分，這一桌四位主客尚意猶未盡，但意不在吃食，當下一位在座發言的是青松公司董事長許大維：「各位都是國光社區意見領袖，應該知道開發進步社區是社會責任，社區裡面有很多住戶都很有年紀了，住在老舊社區也不安全，我們可以同心協力規劃都更，建造這個城市的現代化指標建築，不論對都市景觀容貌，或者現住戶老人家生活改善安頓都好，這是作功德。」
國光社區主委錢海璽是青雲棟的住戶，將軍退休，不怒而威，略嫌不耐煩的對同桌較年輕的客人發話：「其實社區管委會已掌握過半住戶，同意開發公司都更，以一坪大概可以換一坪的方案，我看條件也很公平，而且是全新大樓，你們自救會到底有什麼不滿意？」
自救會會長謝大年抬手自乾一杯陳高，緩緩發言：「晚輩自罰一杯，錢將軍也算我的長輩，許董事長提的都更案，您一定知道，問題在哪裡。我不多說，只講兩件事，開發公司規劃的一坪換一坪，磐石棟的每戶建坪原來只有二十來坪，如果以現在的坪數扣除公設比，剩下十四坪不到，如何住人？而且開發成果的利潤龐大，完全沒有給住戶公平分享的方案，也不合理。」
許大維忙接話過來，略為降低音量：「會長，您的利潤我們已經評估了，有前金也有後謝，絕不會虧待您。」
謝大年看一眼坐在身旁的李德飛：「今日小聚，請德飛老弟在座，就是要有一個見證人，國光國宅的開發絕對沒有密室交易，我們爭取的絕不是我個人利益。」
李德飛點頭應聲：「謝會長的做人處事大公無私，我們社區都信得過。」
錢將軍以近乎懇切的眼神，凝望著謝大年：「謝老弟，我算虛長幾歲，聽我勸，你不要一味湖南驢子脾氣，做人有彈性才是智慧，許董事長他們開發公司很有誠意，公司背後的實力不是你能夠理解的情況。你還年輕，前途大好，用不著蹚渾水。還有德飛老弟，我可算是你師叔，你腦筋活，是湖北九頭鳥，幫忙勸勸會長。」
李德飛當下謙辭：「豈敢，在座都是前輩，末學不敢造次。」
謝大年淡定回應：「錢將軍教訓的是，只怪我不識深淺。在軍校的時候有教官訓示：岳武穆說，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國家有救。所以我們武官德行要比文官高一階，你們想，武官死都不怕，還會愛錢嗎？文官不愛錢容易，不怕死可就難了。我至今很自豪那段訓示，其實說起來，我也不是不愛錢，只要每一分錢是乾淨的，我也愛，但是許董事長公司的錢，我若私相授受，對不起社區那些貧病弱勢的長輩，我們只是光明正大的爭取應有的權益，沒想要對誰抗爭。」
說到這裡，眼見話不投機，許大維拍掌發聲出面打圓場：「好！我最佩服謝會長的快人快語，沒關係，事緩則圓，大家從長計議。」
送走錢將軍與許大維，李德飛不免為謝大年憂心：「學長，你剛才會不會說話的太重，錢老的話中有話。」
謝大年苦笑：「你是知道的，錢老當說客好幾遍了，我也累了，讓他們死一門心思。」
李德飛欲言又止，望著謝大年孤身離去的身影，只覺得冬夜愈冷了。
又一個凜冽的清晨，天光尚未大亮，初現魚肚白，謝大年習慣早起，買了一套燒餅油條配豆漿，出發到社區附近公園打拳練身。騎乘機車行進途中，後方逐漸趕上一輛黑色機車，車上騎乘載客共二人，均穿一身黑衣，二車擦會的一剎時，雙承載的機車後座黑衣乘客驟然掏槍射向謝大年，冷空氣中爆出懾人槍聲。當下謝大年的機車頓時搖晃不穩，隨即人車倒地，車輪尚在懸浮空轉，鮮血已漸漸流淌在柏油路上。
翌日，多家報紙媒體地方版面登出一樁兇殺案，標題：「國光國宅自救會長謝大年遭槍擊」，副標題：「擋人財路或利益衝突？」
謝大年留下老母、妻子、幼兒共三位，李德飛一手籌辦料理後事，輕煙裊裊公祭中，出現一位身穿西裝，身形修長的男子到場致意，李德飛趕緊向前與謝母附耳低聲引介，謝母淚眼中驚訝的抬頭，望著鞠躬上香的男子，男子向前擁抱著謝母，老人家拍著年輕男子的背：「小樹，真的是你，你長成大樹了，老天要開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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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街小雨潤如酥
1疑雲初起
台灣的三月天，仍不時春寒料峭，春雨綿綿一如諺語描述的：「春天後母面，欲變一時間」。江山樹收傘抖落一身濕氣，匆匆進入事務所的會議室，對在座諸位同事欠身致歉：「不好意思，法院拖庭了，請繼續。」
所長王祖望律師點頭示意，報告中斷的楊虹雲律師，以紅光筆指點著屏幕簡報：「國光國宅適用都更條例，目前膠著在其中十幾份委託授權書是否有效，我們發現這幾份委託授權書都是授權同一個人，被授權人背景應該算單純，目前從事保險業，名叫邱素玉，年紀約五十出頭的中年婦女。」
王所長發問：「是哪幾位住戶簽了授權書？」
楊律師回答：「幾乎集中在磐石棟，都是單身的老士官或是老媽媽，砥柱棟也有幾戶。」
江山樹輕咳了一下，王所長回望著他：「有意見嗎？」
江山樹不疾不徐的說：「我們已經對社區訪查了解，這位邱素玉是社區承租戶，與委託授權戶交往認識了大約半年至一年期間，據了解她的職業是保險公司業務員，長年招攬保單，特別照顧單身老年人，這段時間對他們噓寒問暖，甚至三餐送便當、叫救護車、打掃收拾環境，很得人心，這幾戶長輩承認有簽給她一份委託授權書，請她幫忙處理日常雜事，萬一有緊急事故，請她幫忙處理。」
剛進事務所報到的實習律師溫沐華插了一句話：「所以授權書效力沒問題了？」
江山樹示意楊律師將授權書影本投射在布幕上，遮蔽了當事人基本資料顯示出授權書樣本，江山樹用紅光筆點在布幕授權書上表示：「授權書的效力，正是關鍵所在，這幾張委託授權書都是手寫，沒有使用電腦打字，授權內容分兩段，上段記載委託方一般家務料理或發生緊急事故，可以聯絡受託方幫忙處理。但重點是後段另起一行，寫的是關於國宅房屋辦理都更事務，同時一併授權邱素玉全權處理，末行又隔了相當空白，才有雙方的簽字用印。」
「這有什麼問題？」實習律師溫沐華仍然不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