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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芙蕾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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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可把自己關在旅館房間裡,與世隔絕,偶爾醒來吃點東西。他渴望在這間面對著牆的幽暗房間內獨處,住進來後,就沒踏出過房門一步。他在亞瑞尼斯旅館整整住了十天,除了送餐的旅館員工之外,沒見半個人。

在他留宿期間,旅館員工全都繃緊神經盯著他,沒人想在進房時,看到一具屍體。馬可滿臉鬍子,過多的睡眠讓他雙眼浮腫。他結清住宿費,轉身離開。天氣比十天前還要冷。孟赫街上,滿是剛下班喧鬧的人群。他環顧周遭,記起自己為什麼不想踏出旅館。對街那家,是克拉拉最喜歡的書店,她每個月會光顧一次。書店隔壁就是克拉拉常去的魚店。肚子上繫條髒圍裙的店主皮耶,只要看到克拉拉就會對她拋媚眼。再過去是克拉拉幾乎每天都會駐足打招呼的花店。

馬可要怎麼繼續住在這裡?他如何能天天打這些店家前走過?他緊盯自己的鞋尖,開始朝回家的方向走,全然不覺身後,店裡那些人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問著同樣的問題。克拉拉已經是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他們要如何習慣她的缺席?更糟的是,他們如何忍受眼睜睜看著這個男人的悲慘際遇?

馬可一言不發,繼續往前走。按下公寓大門的密碼,一口氣衝向二樓,到達家門口時,已上氣不接下氣。他很清楚,若被拋下的人換成克拉拉,她可以在鄰居溫暖的陪伴中尋得慰藉,在他們安穩的臂彎中修補傷痛。但,他不知道該如何對付自己的心傷。他想過離開、想過拋下他的人生,可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經過位於公寓門邊的廚房時,他刻意撇過頭。在房中央站了好一會兒後,他發現他需要聽到人聲,一個能幫他揮去公寓裡每件家具所帶來的沉重感的聲音。他進入臥室,打開收音機鬧鐘,轉瞬間,艾迪特‧皮雅芙(Edith Piaf)的《不,我沒什麼好後悔》(Non, Je Ne Regrette Rien)充滿房間,他終於能夠想一些與克拉拉無關的事情。人生怎能維持不變?這座城市的歷史從每一面牆上湧出,不讓任何人忘卻過去。被禁錮在這座城市裡,他要如何忘記克拉拉?既然所有的事物都不會消逝,他要如何把她從生命中移除?

打開床頭桌上的檯燈,坐在床緣。環視四周,突然發現克拉拉遺留在梳妝台上的痕跡已被人抹去了。他將被子稍稍掀起,望向被窩裡。床單跟枕頭套被換過了。他趕緊起身拉開被子,蓬鬆的枕頭與枕頭套上,那些每天早晨會印上克拉拉臉頰的皺摺,全被熨平了。他驚惶地衝進浴室,打開置物櫃,檢查裡頭的物品。妻子的乳液不在那裡,一瓶瓶指甲油和去光水不知哪裡去了,她的髮夾跟除臭噴霧也消失了。只剩她的梳子。他細細檢查上頭是否留有她的頭髮,可惜徒勞無功。他的喉頭哽住了。他打開洗衣機旁放髒衣服的籃子。空的。他又跑回臥室,站在衣櫃前,打開櫃門,心臟幾乎跳出來;站在一步之遙,空蕩蕩的衣架前,淚水湧入他的眼眶。他拉開抽屜;也是空的。她的襪子、手帕,所有屬於她的一切,都消失了。帶有他妻子氣味的一切,全都消失了。他想要打給歐黛特,在她耳邊咆哮,問她怎麼能清除他對克拉拉的記憶。他坐回床上,開始啜泣。所有的情感排山倒海而來,拒絕離去。他需要他的妻子、她留下來的東西。

忽然,他抬起頭,淚水停在臉頰上,起身,步履急促走進廚房。黑暗中,在門前站了會兒,鼓起勇氣打開燈。廚房裡比過去還要整齊許多。他努力嗅聞熟悉的氣味,卻怎麼也找不著。桌上的花瓶空了。散落的食譜被擺回架上。就連收音機的天線也收進空虛了許多年的原位。馬可走到烤箱旁的抽屜,打開上面數來第二個抽屜。上頭繡有小公雞的隔熱手套還擺在克拉拉原本收放的位置。他心懷恐懼,緩緩向它伸出手,指尖輕輕撫過小公雞的繡線,將它湊到鼻尖,聞著多年來,混雜了各種食物的熟悉氣味。他在桌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手裡仍緊握著手套,連抽屜都忘了關。又過了一會兒,他謹慎緩慢地將手套戴上右手。無論怎麼嘗試,都無法感受到她的存在。趴在桌上,頭枕進臂彎裡,他又哭到睡著。(待續)▼
醫生告訴莉莉亞,亞尼腦中又出現兩個血塊,所以他才會整天昏睡。在過去五個月內,他的腦中出現超過三個血塊,他們猜測可能出現更多。他們不知道腦內血塊會長到多大,不過,必定會影響到他的日常生活,影響的程度得看血塊的大小、位置,出血量的多寡決定。現在除了等待,也沒辦法為他多做什麼了。

莉莉亞不知道怎麼帶亞尼回家。護士讓亞尼坐上輪椅,送他們走出醫院大門,接著,就得靠他們自己。莉莉亞想不出如何讓他進出計程車、推著他進屋、扶他躺下。她想過是否該打電話請某個房客來幫忙,不過,立刻拋棄這個念頭。她不希望嚇跑他們,或是把病痛帶入他們的生活。她到大門附近的詢問台,問出與醫院配合的計程車車行電話。要是她多付點錢,說不定他們會願意幫忙。她按下電話號碼,試著向接起電話的人說明自己需要的幫助。可是,線路另一端的男人英文很差,毫無協助的意願,只是不斷以濃厚的巴基斯坦口音告誡莉莉亞,如果患者沒有意識,就該待在醫院裡。他問她為什麼執意要帶他回家?不行,車行裡沒有人願意負起運送病患的責任。舉例來說,如果很不幸地,他們不小心害他摔在地上,他們會被告死,對吧?莉莉亞掛斷電話,怒火中燒,她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提到法律程序。在這個擁擠的國家,為什麼人會如此孤單?她還記得在菲律賓時,大家是多麼熱情地彼此幫助;他們根本不擔心自己是否會被告。她又一次努力回想自己為什麼要來美國。既然知道已經無法完成任何夢想,那她為什麼還要繼續待在這裡?不需要聯絡其他車行;她知道得到的會是相同的答案。盯著手中的電話好半晌,她終於不情願地打給江。她兒子的語氣相當勉強,彷彿一點都不想接起這通電話似的。

「莉莉亞,妳沒事吧?」
「有事。我們又進醫院了。亞尼腦中又有新的血塊。他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但因為某些原因無法維持清醒。醫生也不打算讓他住院。他們說沒辦法為他多做什麼。可是我沒辦法自己一個人帶他回家。」
「妳有沒有打給車行?如果多給一些小費,他們可以幫忙。」

莉莉亞無法阻止淚水湧上。她不知道最悲哀的是什麼:不得不打給連她生日都忘記的兒子;得要求他幫忙;還是他拼命想擺脫她跟她丈夫的態度。

莉莉亞數度捫心自問,想知道她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孩子們的事,或是她曾經想過要做出那些事。答案總是「沒有」。莉莉亞領養容跟江的理由很簡單,單純地只是因為她想這麼做,她想讓其他人的生命有所改變。她懷抱滿腔善意,壓根兒沒想過從政府機關獲得補助或是其他利益。如果她曾懷疑過自己存有不良企圖,那麼,她就不會這般心碎了,現在,也只能淡淡說一句「自作自受」。不過,即便是在最艱難的時刻,在她覺得自己最低賤的時刻,她都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罪過。她不知道為什麼要繼續承受來自養子女的種種侮辱與憎恨。拯救一個人的人生,就是要毫無條件地守護他一輩子嗎?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她都得永遠為他們負責嗎?她的腳抖個不停,費了好大的勁才在醫院門口站定。她心中百感交集,那些情緒壓迫著每一根通向她心臟的血管。她覺得喘不過氣。那個她稱為兒子的陌生人,在電話的另一端悄悄等待,似乎在享受這緊繃的時刻般。最後,莉莉亞收拾起每一分力氣,開口說:

「你知道嗎,江,忘了吧。忘了我說過的任何話。我再也不會聯絡你,也不想再接到你的電話。我再也不要看到你們兩個。你可以告訴你妹妹這件事。」

說完,她掛斷電話。明天一大早,她就要聯絡律師。她應該把他們從遺囑上剔除。她的人生將盡,至少,這是她可以控制的部分。她不想讓他們繼續占據她腦海中的一角,害她晚上睡不好,或是天天往她心中注射毒液;正如過去人們放掉髒血,趕走病痛,她現在也該伸直手臂,排掉一些血液。(待續)▼
娥伊可跟費爾妲得有些獨處的時間,好讓費爾妲能好好感受女兒懷孕的喜悅。席南去上班,增量的安眠藥讓納斯比太太睡得深沉些。費爾妲趁娥伊可打盹時做了舒芙蕾,在娥伊可即將醒來的時刻,送進烤箱,如此一來,香氣就會瀰漫整間屋子。她知道女兒會伸長鼻子走進廚房,使勁嗅聞香氣。娥伊可忙著甩開睡意,費爾妲拿出舒芙蕾模子,放在桌上,一人一個。過了五分鐘,舒芙蕾的中央還未塌陷,她們二人大為震驚。娥伊可拍手大叫:「萬歲!萬歲!費爾妲太太萬歲!」這雖然只是她的第二次嘗試,不過,她已經在心中演練了好多次,方才融化巧克力、攪拌蛋白、加入蛋黃,每道步驟做來都得心應手。嘗起來口感棒極了,舌尖觸碰到中央的奶油時,益發美味了。

吃了兩口後,費爾妲把舒芙蕾推到一旁。吃完自己的那份,娥伊可開始吃起母親的。美食當前的時刻,這對母女第一次談到娥伊可的未來。娥伊可聚精會神聆聽母親說話,用食指刮著舒芙蕾模子的底部。這些年來,她刮花了好多碗盤、茶壺、鍋子,費爾妲相信她的女兒會如俗諺所說的那樣:習慣刮餐具底部的女孩,會在大雨中結婚。舒芙蕾的模子裡,半點碎屑不留,娥伊可起身,走到冰箱前,倚著冰箱門往裡頭看了好一會兒。終於關上門,轉身向她母親:

「家裡還有波瑞克餅嗎?」
「有啊,親愛的,在小烤箱裡。」

娥伊可再次坐回母親對面,開始吃起波瑞克餅。她知道自己臨盆前,看起來一定會像一只大鼓。她猜,再過兩個月,醫生會囑咐她節食,限制她的菜單。她已經下定決心,在那一天來臨前,要吃下所有她想吃的東西,才不在乎自己會胖到幾磅。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餓過,也不曾在食物中享受到這麼大的樂趣。她平時的胃口雖然好,然而,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在還能大快朵頤的時候,拒絕母親的美味佳餚。她這輩子最喜歡的事物之一,就是從這間廚房裡端出來的食物。

費爾妲一點也不在意女兒吃成這副德性——事實上,她非常開心有人如此讚賞她的廚藝——只是,有件事情得在她的肚子大起來之前搞定。費爾妲知道,來參加婚禮的女性一看到娥伊可,馬上就會意識到她懷孕了。所以,費爾妲不希望女兒在婚禮前發胖,讓更多人看穿。要是她現在頂著這個身材結婚,至少,沒人可以把話說死。

「親愛的,法國那邊的習俗是什麼?他們的婚宴是什麼樣子?」
「媽,妳說什麼婚宴?」
「什麼?妳不記得我說過什麼嗎?我要看我女兒穿著禮服,風風光光出嫁。」
「好吧,我可以穿禮服,不過,我只要在市政廳公證結婚就好。」
「市政廳?」
「嗯。」

「不行。我只有妳一個女兒。如果妳只穿十分鐘禮服就脫掉,我要怎麼好好欣賞我女兒最美的一面?」
「好吧,那婚禮要怎麼舉辦?」

「我不知道。妳想要怎麼樣的婚禮?所以我才會問他們的習俗嘛。他們跟我們一樣,由男方負擔婚禮支出嗎?對了,他的家人是怎麼樣的人?他爸媽跟他親近嗎?他們有錢嗎?」

「杜瓦爾跟我會負責所有的支出,可以嗎?這二三個禮拜會慢慢暖和起來,我們可以找一個小花園舉辦婚禮。只請一些人來。大概四五十個人吧。」

「不可能只請四五十個人。現在換我說,可以嗎?我估計,至少要請八十個人。我猜新郎也會帶一些親友過來。也有可能不會。」

「好。接下來我們要幫妳打點結婚禮服。他們負責準備杜瓦爾的西裝。雖然我們這邊沒有這種習慣,不過可以接受。」
「婚禮訂在四月六日如何?」
「再三個禮拜?」
「對。越快越好。」

費爾妲意有所指地盯著娥伊可的肚子。雖然她夢想著讓女兒穿上手工訂製禮服,但他們現在只能買現成的了。

要是娥伊可繼續這樣吃下去,保證會在三個星期內多出十四到十五磅。她原本就很苗條,所以即使這樣看起來也不會太胖,可是,難保那些在簡短名單上的賓客不會靠得太近,進而察覺異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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