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臺老舊的福特銀河系轎車,左前輪陷進一個坑洞裡,最後一個原廠轂蓋也啪的一聲掉落,朝身後的斜坡滾去。於是,我減速將車子停在路邊,自後視鏡望去,只見輪胎轂蓋滾向路肩後,猛然衝落到下方的草叢裡。本來還想把轂蓋留著,當下午茶的煎餅托盤,看來這個計畫泡湯了。
後視鏡顯示後方有車子駛來,我只好盡快將煞車掣放下,繼續沿著國王山的路行進。我從舊金山的辦公室一路開車,前往伍德賽德一位客戶──艾德文‧J主教的居所。伍德賽德位於舊金山半島沿海山丘上,是一個半田園式的寧靜社區。據我所知,主教成立了三間非常成功的電腦遊戲公司,如今他遇上了一些問題,要聘請一位謹慎、小心,並具有職業操守的私家偵探。就這麼不走運的,他選上了我。
我沿著國王山上曲折蜿蜒的路前進,走了大約半英里,來到一條被高大熟鐵門圍起來的狹窄私家路。大門門頂上刻了主教的名字,威武的橫在兩根石柱間。我駛近一些,下車走向右邊石柱的對講機,按了幾次鈴,終於從對講機那頭傳來一把尖銳的嗓音。
「哪一位?」
「利奧丹。」我回答道。「我是奧古斯.利奧丹,與主教先生有約。」
接著,只聽見鐵門的電閘發出「唧」的一聲,鐵門被緩緩的打開,於是我回到車裡,驅車沿著蜿蜒的車道行駛。兩旁矗立的老橡樹往後倒退,這條爬坡路漸趨陡斜,最後我來到一片綠草如茵的小丘。
山丘的頂點矗立著一座高聳、看起來硬梆梆、由石板牆砌成的屋子,屋頂鋪上石板瓦,上面有好幾扇格子窗。
房子左邊有一座獨立式車庫,大得幾乎可以容納得下美國飛行大亨休斯的巨無霸木製飛機「史普魯斯之鵝」。
一扇寬闊的油綠色大門映入眼簾,熟鐵鑄造的大門中央,繪上西洋棋中主教棋子的黑色剪影。
當我按下門鈴,響起了一段著名的華爾滋舞曲,但我卻一時想不起它叫什麼名堂。門內一陣曳步聲趨近,繼而門被打開,裡面站著一位身材修長、擁有捲曲褐髮和長捲鬍子的年輕人。
「主教先生?」我遲疑的問道。
「我是主教。你就是那位偵探嗎?」
我點頭承認。
「很好,」他邊說,邊把門用力拉至大開。「我們要盡速採取行動,請進。」
牆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整齊的掛著一張褐紫紅色的掛毯;兩尊穿著盔甲的中世紀騎士,被擺在前窗兩旁的戰略性位置。令人印象更深刻的,是打蠟打得光滑油亮的大理石地板,邊緣還鑲嵌著金邊,一般人使用的亞麻油地氈在這傢伙眼中,鐵定不值一哂。
我加緊腳步跟上主教,尾隨在他身後。房間正中央有一座平臺式鋼琴,凌亂的樂譜散落得四處都是,琴身上方吊著一盞中看不中用的枝型吊燈。其餘家具則擠在老遠的寢室一角:一張擺著許多電腦配備的長桌配上一張高背座椅、一張咖啡桌、一張已經擺上棋子的小巧棋桌,和一張褐色的皮沙發。
另外,還有兩位穿著性感比基尼泳裝的金髮女子正躺在地上玩「大富翁」。
「喬蒂和麗莎,」主教在我身後說道:「過來見過利奧丹先生。」
那兩名女子站起來面對我。她們身材高挑,髮型也極為時髦。名叫喬蒂的女子看起來比較大方,也笑得較為燦爛;麗莎的身形很單薄,看起來也比較內向。
我穿著西裝,尷尬的與她們握手,並正經八百的向近乎全裸的女人自我介紹,這舉止說有多愚蠢就有多愚蠢。
主教走到她們身後,輕拍了一下兩人的屁股。「寶貝,你們暫時先迴避一下,利奧丹先生要和我商討關於軟體被竊的事情。」他說。
兩個女孩聽話的把「大富翁」收拾好,便走出房間。
主教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坐在沙發上,而他則坐在長桌後的高背椅上。他不說一句話,只是緩緩的端詳著我,一面還仰起下巴,用手背輕撫著山羊鬍子末端。
「喬蒂和麗莎是我花錢請來的玩伴女郎。我沒時間,也沒耐性按照一般程序來追求女人,現在這種安排非常符合我個人的需要,我覺得完美極了!」主教說道。
「嗯,我也認識幾個悌瓦納的妓女。」我說。
主教緩緩摘下眼鏡,小心的擱在桌面上。「如果你是一個醫生,臨床表現的分數肯定不會太高。」
「我認為你不聘請我幫你醫治這個腫瘤,也許是件好事。」
「不、不、不,利奧丹先生,我沒說要聘請你。我比較傾向在僱用你之前,先了解、了解你。」
之前,主教僅透過他的律師──馬克.瑞奇與我接觸;於是,我說:「相信瑞奇應該已經把我的背景資料告知你了吧?」(待續)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確實有這麼做,但是我想再聽你親口說一遍。另外,我還想問你幾個問題。」
我稍稍調整一下坐姿。「好的,我們何不從根本開始一一了解,你想怎麼問都隨你。」我說。
「我從事這行已經十五年了,大部分時間都在南部和灣區發展。在這之前,我替《洛杉磯時報》做一些追蹤報導;在更早之前,我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念書。我曾受聘調查各類型案件,也提供客戶優質的服務。我手上有一份名單,包含曾聘僱我的客戶和合作過的司法機關等相關資料,隨時可以供你參考;不過,關於這一點,瑞奇可能也已經告知你了。總的來說,差不多就是這樣。」我說。
「為什麼你會離開新聞媒體,轉戰私家偵探?」主教問道。
「這當中並沒有不可告人的祕密,我可是有愛爾蘭酒鬼警察的血統呢!例如:我的外祖父,就是聖摩妮卡的警長。說起來,我當私家偵探也算是繼承家族事業。」
「令尊似乎沒有參與這項『家族事業』?」
「我們從來不提我父親。」我斬釘截鐵的說道。「況且,我現在不是參加營隊導師的面試。我們能否回到相關正題,最好直接提出想委託的事情,O K?」
原本打算嚇唬眼前這名單薄的瘦子,但這念頭轉瞬即逝,因為這人就像埃及金字塔一樣不動如山,完全不為所動。「我不趕時間,利奧丹先生。」他不疾不徐,悠然自得的捋著鬍子,說道:
「我的律師向我提過,你對處理『高科技犯罪』頗有經驗,是嗎?」
「如果你說的是這個,我確實處理過幾個盜竊電腦晶片的案件,可是我不會自賣自誇,自認是專家。」
「根據幾個可靠的消息來源指出,自從你與亞利桑那州鳳凰城警局發生爭執後,就銷聲匿跡,暫停私家偵探的事業,直至近日才重操舊業。」
「你的消息來源正確。當時,我在查一宗保險案,後來發生了一些意外的狀況,才被警方問話以協助調查,並未受到任何指控。」
「意外狀況是指什麼?」
我嗤的對他冷笑一聲。「是什麼樣的意外,我想你早就清楚得知,只是你非要我親口說出來罷了。那我也毫不避諱的回答你:我被三個手持柯特爾點四五手槍的人追殺。」
「這就是你暫停事業的原因?」
「不,我暫停事業是因為當時我中槍了。」
主教面無表情。「我要請一個人,就有權先了解他的背景。你說得沒錯,關於這件事,我確實早已聽聞。我打算聽當事人自述的版本,並由你親口保證,你重返偵探這一行是正確的決定,我總得弄清楚你有沒有接受這份工作的決心。」
「主教先生,請放心,我手中一直握著『決心』這張王牌。」
主教發出一種像貓被毛線噎到,氣若游絲的氣音,聽不出他葫蘆裡賣什麼藥,不過我猜他是在笑。「好,我相信你。」他用正常的聲音說道。「你保證有這份決心後,我就放心把任務委託給你。相信你也知道,我從事電腦軟體的開發,而且在這方面頗為專業,憑藉這項專長也獲利不貲。而眾多軟體當中,我對電腦遊戲軟體最有興趣,尤其以電腦西洋棋為我的強項。」
「這就是前門的裝飾都以西洋棋為主題的原因嗎?」
「正是如此。再加上用了『主教』這個別號,就更切合西洋棋這個主題了。」他笑了笑,突然停住。「聽著,我花了整整十一個月的時間,閉關設計出一套無與倫比、專給微型電腦使用的西洋棋程式,這套程式比市面上其他西洋棋遊戲更加聰明,使用起來也較為快速和簡單。我還邀請了一位本地知名的G M──史提芬.佛萊姆柏格來試玩初版,他贏了前兩局,第三局就輸了。」
「恕我無知,我只聽過一家大型的美國汽車公司叫G M,你說的又是指什麼?」我說。
因為說話被打斷,主教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的神情。「G M,或稱大師,是指具有西洋棋錦標賽資格的國際象棋大師。要成為大師級人物,必須曾經參加兩場以上的國際錦標賽,連贏二十四場,等級高達二六○一級以上。」
「哈,不知道一位大師要晉升到二六○一級,平均要吃上多少碗麥片?」
「很有幽默感嘛,利奧丹先生。重點來了,目前沒有任何一套可用於個人電腦的西洋棋程式,我這套程式堪稱是史上第一套,其複雜程度能挑戰大師級人物,世間絕無僅有的。」為了增加效果,他頓了頓。「然而,現在它被偷走了。」
為了表現出對這件事的關注,我刻意蹙眉。「我猜,你應該是想委託我幫你找回程式吧?」
「嗯,這是主要的目的。除此之外,還要請你幫我查點別的事。」
「例如什麼?」(待續)
主教轉動了他的座椅,低頭望著自己的膝蓋。「我有理由相信,偷走程式的是我聘請的一位玩伴女郎。」
「你是指喬蒂或麗莎?」
「不是,那女孩的名字叫泰莉.麥庫洛克,她跟剛剛那兩名女孩是同行,直至最近才被我炒魷魚。我們雙方對於她應該履行的義務意見分歧,於是我把她打發走了。」主教低著的頭抬了起來。「我相信在她離開時,把我的程式偷走了。」
「你是在她離開之後,馬上就發現程式不見了嗎?」
「也不算是。一個月前,我對程式進行最後一次的測試後,就將它擺在一旁,打算專心致志找遊戲出版商洽談,剛好隔了一個星期,泰莉就離職了。當時,我尚未意識到程式遺失的事;直到上個星期五,我參加一個電腦商品展覽會,無意間逛到其中一個展示攤位,我登入了一臺正在示範西洋棋程式的電腦,卻意外發現所展示的程式與我設計的十分相似──事實上,那根本就是我的軟體。」
「你確定嗎?」
「十分肯定。展示的程式連遊戲介面都完全沒有修改過,毫不掩飾那根本就是我的原版軟體。」
「所以你認為,泰莉.麥庫洛克被你辭退後,偷走程式,然後交給展場中的其中一人,並以他的名義展出這款遊戲?」
「聲音掩飾不了你的懷疑,利奧丹先生,事情有可能就是這樣發生。」
「你有沒有問過參展人關於那款遊戲的來源?」
「有,當然有。他聲稱:那是他開設的遊戲公司所設計的作品;不過,我很熟悉麥菲斯特軟體公司的內部狀況,裡面根本沒有一位工程師有如此的水準,能設計出這般高素質的西洋棋遊戲。無論如何,我敢大膽假設:正如我之前所言,我非常確信這個程式就是我設計的那款。」
如果我的下巴蓄有鬍子,一定會捋著鬍子撫摸不停;可惜我沒有,只好伸手摩娑著後腦杓,說道:
「也就是說,你從展場返家後,有立刻檢查軟體的去向囉?」
主教一臉苦笑。「當然。我所有的副本,連同原版程式,統統都消失無蹤,正確來說,它們都從硬碟中被刪除了。這也是關鍵所在,利奧丹先生,我想你也知道,要複製電腦軟體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泰莉八成是從主硬碟中複製好程式,然後再把電腦中所有相關的檔案一一清除。」
「她這麼做,是要讓你完全沒有證據證明程式是你設計的?」
「是的。」
「為什麼你這麼肯定這件事是泰莉.麥庫洛克所為?」
主教微微噘起嘴脣,緩緩搖頭,像是在嘲笑我是個低智能的傢伙。「這很明顯,屋內並無丟失貴重物品,也沒有遭到破門盜竊的跡象,證據顯示:這一定是能自由出入此處的人做的。喬蒂和麗莎對電腦一無所知,我的管家也和她們半斤八兩,所以可以排除他們的嫌疑。至於泰莉,她對電腦頗為熟悉,我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教她使用電腦的人是我;況且,她被解僱,這就是復仇的動機。」
「嗯,你之前提過這點。對了,你為什麼解僱她?她是個令你頭痛的傢伙嗎?」
主教沒有立時回答,只是用力扯著鬍子,把尾端根鬚和下巴連接的部分扯得通紅。「這是我和泰莉之間的私事,恕我無可奉告。假如你要找她問話──我猜你也一定會找她──我嚴禁你問及這個話題。」
室內隱約飄散著一股火藥味,顯然這話題該就此打住。「好。」我說,並試圖讓自己的聲音和緩一點。「假如證實是泰莉.麥庫洛克偷取程式,你打算採取什麼行動?」
「首先,當然是取回我的西洋棋程式;第二步,就是要釐清相關的所有權問題。這也是我聘請你的主要目的,如果不是為了保全泰莉的名聲與福利,我會即刻打電話報警,由警方來調查西洋棋程式失竊一事。」
為了避免觸怒他,我沒有提醒他:現在他手上已無掌握任何證據,可以證明程式為他所有。
【聖痕酒吧】
舊金山有許多維多利亞式建築,浮凸的角窗、傾斜的頂窗,和以磚砌成裝飾帶的屋簷,牆面上還有華麗的藝術圖案。
我踏上黑色階梯,推開一扇普通的拉門走進去。
「第一次來這裡,對吧?我說的是同志間的暗語,插入的就叫1號,被插的就叫0號。你是哪一種?」酒保說道。
「啊!1號,當然是1號。」
「耶!我想也是。」酒保說道,然後笑著走開。
我回頭一看,發現坐在角落桌子的那個人已經摘下眼鏡,走向吧檯──他竟然就是克利斯.杜克霍夫。
「你玩得很開心嘛!」當他走過來時,我對他說道。
「一切都因你而起。自從你提出麥菲斯特涉及軟體竊盜案後,我決定研究一下相關軟體。」克利斯.杜克霍夫說。(待續)
「我不太明白,我們討論的是一個可以在私人電腦使用的西洋棋遊戲,跟你這身裝扮有什麼關係?」
杜克霍夫笑了。「如果你要指責一個人偷竊,最好先了解贓物的性質。仔細看看,這是一款虛擬實境的電腦西洋棋遊戲,當你戴上這副眼鏡,桌上會顯示一個虛擬棋盤,就像一個縮小的戰場;戴上手套後,你就能任意『挪動』桌面上的棋子,電腦會利用手套上的感應器,判斷你下一步的動作,然後更新眼前的影像。你戴上眼鏡和手套自行體驗一下。」
手套是由合成纖維製成的,掌部和手指各部位都有細小的電線連接。我戴上手套和塑膠大框眼鏡,隔著空氣與克利斯對弈,眼前的景象令我感到驚異,一副擺滿棋子的棋盤整齊的以3 D立體影像呈現。每個棋子都以中世紀的士卒為標準模型,並且有六吋高:步兵的武裝配備是長矛,騎士則穿著盔甲騎在馬背上,城堡可以被佩帶腰刀的武士攻下;還有國王及皇后,他們身著禮服,頭戴華麗冠冕,手持代表皇室威權的權杖。如果這樣還不夠,只要每移動一個子兒,都可以對對手構成威脅。
「你下一步棋試試看。用那隻戴著手套的手,拿起棋盤中央那個黑色的步兵,然後用這個白子取代它。」杜克霍夫說。
我照杜克霍夫的指示移動棋子,穿過對角線,移動白子取代黑子的位置。我一放手,白子便自動持矛前進,刺向黑子,繼而黑子緩緩倒下,就像沙堡被潮水溶解一樣,漸漸消失。
我脫下眼鏡和手套。「真是太令人佩服了!主教從來沒有對我提起這件事。我一直以為這只是一款普通的電腦遊戲,之後會製成光碟,在一般軟體商店出售。」我說。
「麥菲斯特確實有出版私人電腦使用的版本,也會以光碟的形式出售。這款遊戲的原創者──姑且不論他是不是麥菲斯特的員工──一開始也是以該種形式來設計的;後來,我們研發了新的虛擬實境版本,也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款,娛樂價值很高,價錢也貴多了。」
「嗯,讓我們回到問題的核心。今天早些時候我問過你,這款遊戲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
杜克霍夫啜了一口白酒,透過玻璃杯看著我。「說實在話,我也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我從沒見過這樣一款有血有肉的遊戲,它非常人性化,跟一般電腦不同。你有注意到當你戴上眼鏡時,棋盤上的棋子是如何運作的嗎?布局就跟十九世紀安德森和克瑟里茨基的那場對弈一樣,棋子似乎早就知道第十一步棋該怎麼走,西洋棋史學家稱安德森這場特殊的對弈為『永恆棋戲』。」
「一開始,安德森先佯作讓自己陷入險境,布局讓對手以為有機可乘,其實這就和植入木馬病毒一樣,只是等待時機發作。輪到安德森時,他置入險境的那枚棋子快要被吃掉,如果他要救這顆棋,而這又是最後的機會,你猜他會怎麼做?」
「如果他的本意是要讓這枚棋子被吃掉,那我猜他應該會什麼都不做,放棄救援吧!」
「是的。如果在其他西洋棋程式擺出這副棋局,然後學安德森兵行險著,那它們絕對會挪動其他棋子來補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這個程式會跟安德森一樣,下同一步棋──國王的城堡對國王的騎士──犧牲一子來換取勝利。」
「這證明了什麼?這個程式比其他的程式更具侵略性?」
「有一點兒。其他程式在下每一步棋時,只會進行獲取短線利益的分析:只要棋子有危險,就會挪走,每走一步僅能顧及眼前的形勢;如果要進行長線而有規畫性、周全的布局,它們是無法做到的。而現在這個程式就像真人一樣,思維更有彈性,能夠兼顧長線或短線的利害分析,還懂得故布疑陣來達到目的。」
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完全明白,但是作為一位稱職的私家偵探,故布疑陣來達到目的,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陌生。「好,我大略知道一個梗概了,不過有些事我想弄清楚。既然主教的程式可以轉換成那麼多種形式,那我要找的遭竊軟體究竟是什麼?哪一個才是對的?還是全部都得找回來?」我說。
杜克霍夫大聲笑出來。「你在這方面真是個幼稚園生。你該找的,不是轉換成各種形式的遊戲,那些只是被擺在店裡販售的成品,你要找的是原始程式碼。」
「原始程式碼?我很慶幸終於釐清方向了。」
杜克霍夫嘻嘻笑著搖頭。「我看,要替你惡補一下電腦知識了。所有的電腦軟體,都是先由一組組的程式碼編輯成程式,然後由電腦來執行。歌曲是由許多音符所構成,軟體是由許多程式碼所組成,不同的是,軟體是由電腦來『播放』。」
「原始程式碼是電腦程式的『音符』,所以是很有價值的資產囉?」(待續)
「沒錯。沒有原始程式碼,就不能修改電腦程式,也不能修改成其他電腦也可使用的版本──就像缺了曲譜的樂曲,無法進行修刪,也不能改成其他樂器可演奏的形式。」
「差不多夠了,像程式碼這種我不了解的事物,我會另外請教專家。但我必須說一句,聽你一席話,你並沒有那麼痛恨這份工作嘛!」
「跟你打賭,我真的討厭這份工作,一點都沒有說謊。對西洋棋和電腦軟體有興趣是一回事,但是每天都必須對著一個半點都不值得尊敬的老闆八小時,實在是悶死人了。」
「這種理由很普通。」
「至於我為什麼不辭職,是因為這份工作雖然無聊,卻十分輕鬆、簡單。晚間我是一位努力表演的藝人,因此,我需要一份白天不那麼拼搏的工作。」
我驚愕的張大嘴。「你該不會是……」
杜克霍夫笑著仰起頭,做了個手勢,好像對他的「職業」相當引以為傲。「你猜對了。叫我卡珊多拉──這個名字在古希臘是預言家的意思,我會在索羅米和吉賽兒的節目之後表演,事實上,我該回到後臺換裝準備了。」
「我也會玩一點爵士提琴,但不會想加入娛樂事業的行列。這樣好了,如果之後我還有什麼問題,你介意我再打電話請教你嗎?」
「不介意,我給你我的名片。」
杜克霍夫從上衣口袋取出一張名片遞給我。名片有兩面:灰色的那面以正經的黑體字印著他的名字和辦公室電話號碼;另一面薰衣草紫色的,則用手寫體寫上卡珊多拉與住處的電話號碼。「謝謝。知道你在這裡工作後,我的感覺好多了,否則我還以為你專程約我來這裡嚇唬我。」我說。
杜克霍夫笑道。「不,親愛的,要嚇人還有很多好方法呢!」電光火石間,他突然傾身越過桌面,在我臉頰上溼溼一吻。
我像被蛇咬到一樣,從椅子上大叫著跳起來。
「這才是真的嚇你。」杜克霍夫調皮的說道。
我撫摸著被他親吻的臉頰,對他擺擺手。當我正要步出門口時,司儀剛好走上臺,拿起其中一支麥克風,對著臺下的觀眾宣布:
「各位來賓,接下來是大家引頸期盼了一整晚的精采節目──舊金山最刺激的視覺享受,每位十美元!」
【匿名恐嚇】
在舊金山想要規規矩矩的找個停車位,就像要把最後一個咖啡杯塞進已經過滿的洗碗機裡一樣:看似可行,實際上不可以,我可不想再浪費時間嘗試。當我從聖痕酒吧出來,開車回到我家,並把車子停在附近的公車站後方時,時間已經接近晚間九點。本來這樣應該會接到一張兩百五十美元的罰單,不過我臨走前,在擋風鏡上夾了一張醒目的紙片,上面用偌大的字體寫著「舊金山紀事報,洽公中」──抄罰單的警察一定會很疑惑,究竟這附近有什麼報導的價值。
我住在郵政街與海德街交接處,一棟四層建築的頂樓,這裡雖然距離惡名昭彰的田德隆區頗近,房租也相當便宜,但還不至於近到需要和毒販或酒鬼等三教九流的人物打交道。我站在樓下入口處的信箱前,拿了屬於自己的兩封信──都是打著問號的廣告信──一封是山達基教會的,標題寫著「你了解自己嗎?」;另一封則來自婚友社,標題很刺眼的寫著「想不想認識優質的伴侶?」取過信後,我走上樓,回到自己的公寓。
我選了一張一九五七年本尼.卡特的《爵士巨人》唱片,開始浸淫在一位法國吟遊詩人的幻想中。聽著卡特吹奏出華麗的低音薩克斯風飾音,我邊咬下雞肉餡餅,並回顧今天的行程。
享用過雞肉餡餅,我再次走進廚房,給自己又倒了一杯波本威士忌。正當想回到睡房,拿起那把心愛的爵士電提琴時,電話鈴聲響起;我執起分機話筒,斜靠著床沿,只聽見電話那頭的背景聲音似乎是在嘈雜的街上,一把男性低沉、沙啞的嗓音傳來。
「利奧丹,你沒別的娛樂了嗎?」
那把聲音聽起來很陌生,我隨口回答道:「你是指集郵、鉤毛線衣之類的嗜好嗎?」
「隨便你,」那把嗓音音量增大,聽起來比較清楚。「你知道我想說什麼。」
「白痴,你給我聽著,我鄭重警告你,離泰莉.麥庫洛克遠一點,否則別怪我們對你不客氣。」
「我們?原來不止一個人。你們是流動性的志工聯盟嗎?」他才剛想出聲,我又打斷了他。「嘿!你知不知道最近電信公司新推出的來電識別服務?別說我沒告訴你。」(待續)
那一端的電話啪的一聲被用力掛上;於是,我把話筒掛回去又重新拿起來,自動回撥剛剛的號碼。電話鈴聲響了很久才被接起來,傳入耳內的卻是不同的男性嗓音:「你不知道這是一臺公共電話嗎?」
我回答說:知道,並詢問對方公共電話的確切位置,和剛剛是由何人使用。他告訴我,該處位於切斯納特街與哥倫布街交接口,當時並未見到其他人使用電話。
切斯納特街與哥倫布街的位置,不偏不倚落在舊金山北灘的義大利區,而兩條街的交會處正是歷史悠久、極富盛譽的「365桃色俱樂部」,至今他們吧內後牆播放的杜比聲光畫面「魚缸裡的裸女」,仍是歷久不衰的招牌標誌,也是不少中型搖滾或爵士表演秀必選的場地。在這種情況下,我不由得滿腹疑竇,最近也只有主教這宗案子,消息是如何洩漏出去的?我決定等下次與主教會談時,向他問個明白。
【喬蒂的情報】
她穿著一襲用尼奧普林合成橡膠製成的白色短裙,合身得就像泡完牛奶浴後,一層柔絲緊貼著肌膚。裙子正中央鑲著一條一體成型的拉鍊,直通裙襬,拉鍊的拉扣是一個很有設計感的圓形大銀環;臀部位置還有兩個鑲著拉鍊的口袋,小得不知道可以裝硬幣還是放郵票。布料之下包覆的美好曲線被完美的映襯出來,玲瓏浮凸的D罩杯呼之欲出。
另外,她穿了一雙挺相襯的白色休閒便鞋;戴著的銀耳墜子懸晃擺盪,煞是好看;脖子上還掛著一條銀製的古埃及十字架項鍊──如果她還戴了其他飾品,大概要用電腦輔儀和脫光檢查才看得出來。
「我還以為來到校長辦公室呢!」她一邊環顧四周,一邊說道。
「正確來說,是副校長,我獲得授權行使他的權利。來,請坐,告訴我你的問題,讓我來裁度審判一下。」
她坐在其中一張金屬椅上,翹起美腿。我控制自己,盡量將視線停留在她胸部以上的位置。「裁度審判?那我能坐著嗎?」她說。
「你一定是誤會了,我剛剛的意思是,我會想想要給你怎樣的懲罰。」
她看著我笑了笑。「我知道審判的意思,利奧丹先生,我的父親是地區上訴法院的一名法官。剛剛我只是在逗你玩。」
「原來如此。那麼,我可以幫你什麼?替你斟一杯咖啡?尋找南非的寶石礦脈?還是把我的心放在盤子上獻給你?」
「你嘴巴真甜。我不需要任何東西,尤其是咖啡。」她瞄了一眼房裡堆積如山的咖啡紙杯說道。「你好像有很多杯子。」
「醫生吩咐,室內要保持一定的溼度。」
她朝我點點頭,好像我剛剛說了什麼認真、重要的話似的。隨著沉默而來的壓力,令氣氛有點詭異,我往後靠向椅背,椅子發出很響亮的嘎吱聲。我先開口說道:「差點忘了,請問這次的會面,是我約你,還是你約我?」
「抱歉,是我不請自來。其實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我不喜歡背著艾德文搞小動作。」
「我猜,你想說的是關於西洋棋軟體的事?」
「或多或少。」她撥弄著項上的古埃及十字架墜子,不停翻弄正反兩面,這個舉動實在很容易讓人分散注意力。「聽著,」她唐突的開口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很肯定拿走軟體的人是泰莉,她和艾德文之間有不少嫌隙,最後艾德文還是把她趕走了。泰莉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希望她出事,她已經把事情搞砸,弄得不能再糟了。」
「你不想泰莉出事,好,那你到底想表達些什麼呢?」我說。
喬蒂嘆了口氣,停下玩弄鍊墜的動作。「我相信這件事你遲早也查得到,但在我告訴你之前,你能不能向我保證,你一定會竭盡所能保護泰莉?只要能說服泰莉把軟體拿回來,你一定要阻止艾德文報警,不讓他將泰莉移送法辦。」
「我無法保證,這其中有太多我不可掌握的變數:泰莉手上可能已經沒有軟體了,又或者她可能會拒絕繳回;就算她真的歸還軟體,主教也不會輕易放過她;況且,就算主教不這麼做,麥菲斯特軟體公司也會報警。」
喬蒂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好,不管結果如何,你只要承諾你會盡量幫助她就好了。」
「沒問題,我向你保證。那麼,現在你把她帶來了嗎?她該不會就在樓下某臺車上等著吧?」(待續)
「沒有,不過我知道她在哪兒上班。」
「在哪裡?」
「在一個叫『發電站』的地方。」
「你說的應該不是能源公司吧?」
「嗯,確實無關,那是一間S M俱樂部。」
我拿起桌上的迴紋針,將它彎折成縮小版的羅丹地獄之門,結果看起來有點像折壞的C字母。「真是太棒了!這間該不會跟聖痕酒吧是同一個老闆開的吧?」我說。
「聖痕酒吧?沒聽過。」她說。
「沒關係,那不是你該知道的地方。泰莉在『發電站』做什麼?在更衣室裡遞毛巾嗎?」
喬蒂咯咯嬌笑。「你以為那是地牢嗎?那她一定遞了不少毛巾。」
「我想,我該問詳細一點。那間俱樂部在什麼地方?我該怎麼混進去?進門前是不是要秀一下身上的穿環?」
「在北灘區切斯納特街靠近鮑威爾街方向的一間老釀酒坊。你大方的走進去即可,他們開放招待所有的來賓;不過,俱樂部裡有些區域只限招待會員,如果你想進去,我可以替你安排。」
我把迴紋針投進垃圾桶裡,忍不住傾身向前,看著喬蒂問道:「喬蒂,你們這些女孩子到底怎麼了?都從事這一行嗎?還有,你跟著主教的行為尺度到哪裡?你為何要如此自甘墮落?」
喬蒂不耐煩的攤了攤手。「接下來,你一定會問我的父母會怎麼想,對吧?我們不是生活在沙烏地阿拉伯,利奧丹先生,在這裡,女人不需要戴面紗,也不必對男人卑躬屈膝。雖然我對SM沒什麼興趣,我也絕不會去批判泰莉,那不過是踢踢男人的屁股,又能賺錢的工作而已。至於艾德文,我跟他在一起很開心,他是個相當聰明的男人,對我也很好──最重要的是,他很少要求回報。」
她的表情莊嚴且理直氣壯,但不表示她的觀點是對的。「算你辯贏了,把話題轉回泰莉身上吧!我想知道主教把泰莉趕走的原因。」我說。
「她吸毒。」
「哪一種毒品?」
「應該有好幾種。我知道她拉K,艾德文說她連海洛因都沾上了。」
「一種比一種強。你說的拉K,是指那種用來迷昏野象的藥物嗎?」我說。
「對,就是K他命,一種動物鎮靜劑。K他命和狂喜迷幻藥都是搖頭族的首選。」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主教發現她吸食毒品後,立即將她趕走,還是他用自己的方式來解決?」
喬蒂用手掌根部撐著椅墊,好調整坐姿,替雙腳換個姿勢──這誘人的姿態令我喉嚨乾涸、身體燠熱不堪。「艾德文知道她已染上毒癮一段時間,原本還想幫她戒毒,某日,他發現她因過量吸食K他命而陷入昏迷後,旋即送她進醫院。待她出院回來時,他倆大吵一架,於是艾德文堅持她不能再留下來了。」她說。
「她是吵完架便立即走人,還是主教有給她時間,讓她先找到容身之處才離開?」
「她不是馬上走的,所以她絕對有足夠的時間把軟體帶走。」
「你最後一次跟她說話是什麼時候?」
「她應徵上『發電站』的工作那天,曾經打電話告訴我。這大約是一個星期前的事,自此之後就沒和她聯絡了。」
聽起來有點不妙。「你是說,自從主教發現軟體失蹤後,你也沒聯絡過她嗎?」
「我有嘗試和她聯絡,也留了幾次訊息。某日傍晚,我還到她的住處找她,但她似乎好一陣子沒回去那兒了。」
「所以你們之間的談話,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及軟體,或是向主教報復嗎?」
喬蒂兩手交叉環抱自己的身體,不舒服的扭動了一下身子。「聽著,」她的語氣漸漸不悅,流露出暴戾之氣。「我只是來告訴你,我認為軟體是她拿走的。她對我隻字未提,顯然當時她真的對艾德文感到心痛、失望,所以才會做出一些瘋狂和不負責任的舉動。她和艾德文的關係向來良好,應該是說非常合拍,他們之間存在的感情與我和麗莎是不一樣的。無論如何,他們之間的這種相處模式一點也不令我意外。」
「你是說,只要有人肯讓你打屁股,要對他下手就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嗎?」
「利奧丹先生,請你說話放尊重點。」
「我想很難。這玩意兒不是我那杯茶,可能我少了那根筋吧──沒天分。」我說。
「也許只是因為你連做愛的對象都沒有吧!」喬蒂挑逗的輕咬嘴脣說道。
這女孩把人性看得相當通透,她一語便戳中我的心事令我感到侷促不安,我馬上將話題轉回到主軸上,向喬蒂要了「發電站」的地址和會員通行證。她從皮包裡取出一張卡片,上面只用歌德字體刻著俱樂部的名字,和底部附上一行小字,寫著切斯納特街的地址和電話號碼。接著,她向我要了一枝筆,在卡片背面寫著「我推薦奧古斯.利奧丹入會」,並且簽上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