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摘錄
第三案 雜色的繩子
謎中謎
這是華生醫生講給他愛妻梅麗聽的故事。
你(梅麗)也知道,我(華生)是愛睡懶覺的人。什麼!我是懶骨頭?哈哈,睡眠是健康的根本。那是一個冬天早晨,我還高臥未起。朦朧中,覺得有人摸著我的腦袋。被弄醒後,我很不高興的說:「誰呀?討厭!」
我還以為是在做夢。張開眼睛一看,只見福爾摩斯站在我枕邊。
「起來吧,喂!」他催我起床。
「什麼事?失火了?」一大清早就挖我起床,最好是十萬火急的事。
「嘻嘻,一位小姐,很漂亮的小姐。」
「別胡說八道了,我還沒睡夠呢!」
「你還不起來嗎?我要抽走枕頭了。」
「討厭,幾點了?」
「七點零八分。今天這麼冷,大清早就來了一位年輕小姐,在大門口對房東太太說,她一定要見福爾摩斯先生……所以,我才被她叫起床的。」
「哼,這位小姐又不是來找我,你吵醒我幹麼?」
「好,不過,事後就不要再抱怨什麼有趣的案子,不叫你一起查……」
被福爾摩斯說中我的罩門,我只好說:「好啦,我這不就起來了。」
我從被窩裡跳了出來,迅速換好衣服。我並不是為了那位漂亮小姐,而是想仔細聽聽到底是一件怎麼「有趣」的案子。
我和福爾摩斯一同走進起居室裡,不錯,一位穿著黑色服裝的女子從窗邊的椅子上起身。她的臉蒙在面紗裡,房東太太根本看不出她是不是漂亮年輕,應該是福爾摩斯這傢伙為了騙我起床而胡謅的。我實在不大高興,不過當著這名女士面前也不便多說。
「早!」福爾摩斯笑容滿面的走到女子面前,伸手致意,並稍作介紹:「我是福爾摩斯,這位是我的好朋友華生醫生,他跟我是不分彼此的,所以有什麼話儘管說好了。房東太太真好,早把爐火生好了,請到火爐邊來坐吧。」
我也過去和那小姐握手,她的手很柔軟,卻有點冰涼。
「大清早冒昧來打擾,實在很抱歉。我是海倫‧斯蒂娜。」
她的聲音有點顫抖,說著就抬起左手揭開面紗。
的確是又年輕又漂亮!我實在佩服房東太太的眼力,隔了一層面紗竟然也看得出來。什麼?你(梅麗)嫌我廢話連篇?請你不要插嘴,靜靜的聽我說。
斯蒂娜小姐那對美麗的眸子警戒的望著我們,似乎很害怕的樣子。她的臉色很蒼白,我同情的請她坐在靠近火爐的沙發上。
「你手套上夾著雙程車票,你是坐火車來的?從哪一站上車?」福爾摩斯親切的問。
「我是在萊薩雷德站搭六點二十分的火車來的。我真恨不得馬上趕到福爾摩斯先生府上,因為我遇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想請您幫忙。」斯蒂娜小姐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
「把你遭遇到的那件可怕的事,詳細的說給我聽聽看,不管多麼細微的情節都不要放過,因為那也許是可供判斷的資料,所以請務必鉅細靡遺的說出來,也好讓華生醫生都記錄下來。」
福爾摩斯這麼說時,我就從上衣口袋掏出了手冊準備記錄。
下面就是海倫‧斯蒂娜小姐所說的話。
「我兩歲的時候,父親就過世了。我和姐姐茱莉葉都是由母親一手撫養長大的。母親擁有好些祖傳下來的財產,所以我們的生活很優渥。後來,母親和醫學博士羅洛德結了婚,我們兩姐妹也就一起住進羅洛德博士在茂蘭村的家。八年前,我母親被火車撞死。當時,我和姐姐真是傷心極了。」
斯蒂娜小姐說到這裡,拿出手帕來拭淚。她雪白的手腕上有一條長長的青紫痕,顯然是皮下出血引起的。我覺得十分奇怪,不過並沒有說出來,只是繼續留神聽她說話。
「這時,羅洛德博士已把我母親的財產分成兩份,做為我和姐姐的嫁妝。他還用我母親的名義寫好一份文件,又在當地法院的公證處辦好了公證手續。這些事是我母親出殯的那天,一名律師告訴我們的。」
「對不起,我要抽口菸,請你繼續說下去吧。」福爾摩斯打了個岔,隨後在菸斗上點了火。
「好的。自從母親去世後,不知怎麼的,羅洛德的性情大變,有時接連幾天悶在家裡,一句話也不說,一步也不出門。偶爾出去一下,在路上只要遇到村子裡的人,就會和人家吵架,甚至大打出手。」
「他不是在村裡行醫嗎?」福爾摩斯問得很合理,住在村裡的醫學博士,讓人直覺猜想就是在村裡行醫。
「不,他是靠我母親的財產過日子。據他自己說,過去曾經到過印度研究風土病。他身材高大,將近兩百公分,魁梧得像個拳擊選手,所以村裡的人沒有不怕他的,在路上看到他,總是盡可能避遠遠的。」斯蒂娜進一步解釋。
「他喝不喝酒?」
「不喝,滴酒不沾。」
「這樣的人不會有什麼朋友吧?」
斯蒂娜證實了福爾摩斯的猜測。「是的。不過他跟吉普賽人倒很合得來。吉普賽人要到我們院子裡搭蓋帳幕,他總是很高興的答應。」
「呼呼,真是個怪人。」
「他認為世界上的人都是壞蛋,只有吉普賽人例外。不論男女老幼都很老實。他還曾到吉普賽人的帳幕裡,和他們一起過夜。」
「吉普賽人四處流浪,生活複雜。羅洛德博士可曾研究過吉普賽的風土病?」福爾摩斯對羅洛德博士這號怪人感到好奇了。
「這我不大清楚,只知道他認為動物比人可靠,所以他特地從印度買了一頭豹和一頭狒狒,養在院子裡。」
我一聽,真是好氣又好笑,世界上竟有這樣怪的博士。
福爾摩斯也很有興趣,從他嘴裡噴出的煙愈來愈濃。
「呼呼,那頭豹和狒狒被人長期飼養而馴化了嗎?」
「那頭豹是用來追逐野鹿的,狒狒則是從小就馴養了的。羅洛德博士儘管說得輕鬆自然,我們還是覺得害怕。」
「那是當然。請繼續。」
「我們的母親有個親妹妹。我姐姐在這位阿姨家認識一名年輕人,兩人還訂了婚,她告訴羅洛德博士她訂婚的事,還喊他一聲『爸爸』。他當時並沒有特別反應,還表示很高興知道她訂婚了。姐姐和我聽了,也就放心了。」
「你阿姨住在什麼地方?」
「哈魯鎮,阿姨向來獨居。家裡也有不少的財產。」
「後來,你姐姐結婚了沒有?」
「結婚的日子就定在訂婚後的第二個星期。姐姐非常高興,我也忙著幫她打點。想不到就在那時,發生了一件驚人的事……姐姐突然去世了……」斯蒂娜小姐心有餘悸的說。
「多久前的事?」
「兩年前九月十三日的半夜裡……」斯蒂娜小姐記得非常清楚。
「哦,請你把當時的情形詳細的說給我聽聽。華生,這部分可不能遺漏,要詳細記下來。」
「放心好了,我不會漏掉的。」
「我永遠忘不了那時的情形。現在,讓我從家裡那幢屋子說起,可以嗎?」斯蒂娜小姐帶著哀傷的說。
「很好,請你詳細說。」
「那是一幢老房子,裡面共有三個房間。靠外的一間是我繼父羅洛德博士的,中間那間是我姐姐的。我則住在姐姐隔壁,靠裡的那間。三間房間的房門都位在同一條走廊上,這條走廊又只有一道門通往客廳,所以要從客廳進到房間都得經過這道門,三間房間的外面則是一片草地。
九月十三日的夜裡,羅洛德博士很就寢,十點多鐘時,我和姐姐彼此道了晚安,也各自回房。我最喜歡看小說,當天夜裡我也在房裡看小說,姐姐忽然敲了一下我的房門,走了進來。
『怎麼了?婚期近了,興奮得睡不著嗎?』我放下小說,這樣開她玩笑。
『也許有點關係。不過,爸爸的菸味太濃,我真受不了,所以睡不著。』姐姐說著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接著我們又說了些和婚禮有關的事。
將近十二點,姐姐起身說:『夜深了,休息吧!』她往房門走沒幾步,又回頭問我:『海倫,你有沒有聽到半夜有人在吹口哨?』
『沒有呀?我沒聽過。』
『我想,你早該睡了,不可能會是你在吹口哨。』姐姐納悶的說。
『姐姐,聽你這樣一說,我覺得很害怕,是你在作夢嗎?』
『倒不是。近來每天夜裡都聽到,絕不是夢。』
『這就奇怪了。你說每天夜裡,是幾點鐘的時候?』
『我想是三點左右,因為那時教堂的鐘聲已經響了。』
『好嚇人喔!姐姐,你比較神經質,才會有這樣的感覺,我經常睡得很熟,所以一點也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那噓、噓、噓的聲音,我的確清清楚楚的聽到過很多遍,不過聲音都很輕。』姐姐肯定的說。」
斯蒂娜這段話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可是從她的神情可以判斷應該不假。
福爾摩斯認真的聽著。這時,他向斯蒂娜小姐提出了幾個問題。
「口哨會不會是那些吉普賽人半夜裡起來,在院子裡吹著玩的?」
「我也這麼猜想,所以,曾經跟姐姐這麼說。她卻回答:『你說得對!不過,我總覺得很怪,近來幾乎每天夜裡都聽到。』
姐姐露出害怕的神情,接著就聳聳肩膀,走出我的房間。她回到自己房裡時,已過十二點,萬籟俱寂,所以我很清楚的聽到她扣上門鎖的聲音。」
「每天晚上房間都上鎖嗎?你和你姐姐都有這樣的習慣?」
「是。因為那頭豹和狒狒說不定會跑進房裡,房門不鎖,我們不安心。」
「那是當然。後來呢?」
「聽姐姐這麼說完,我對口哨聲也感到不安起來,就睡不著了。那天報上有低氣壓過境的消息,到了半夜,果然狂風暴雨,雨點嘩啦啦打在玻璃窗上,吵得我更加難入眠。過了一陣子,突然聽到:『海倫!你快來。』
那是姐姐的叫喊聲。我急忙跳下床,想跑出房間,沒想到才一開門,就聽到『噓!』的一聲口哨。」
「只有這一聲?」
「只有一聲。當時我嚇呆了,就站定下來,卻又傳來了好像什麼沉重的金屬物品掉落地上的聲音……」
「沒有聽錯?」
「怎會聽錯?我也來不及想那是什麼聲音,只是擔心我姐姐,不知她到底怎麼了。於是慌忙跑出房間,到走廊,看見她房門上的鎖喀噠轉動,房門突然從裡面推了開來,接著又是兩聲:『海倫!海倫!』
她一面喊我,一面衝出房間。她臉色蒼白、搖搖晃晃,站也站不穩,我慌忙過去扶她,焦急的問她:『怎麼了?』
『好嚇人!海倫!繩子!一根繩子……一根雜色的繩子!』她不住的發抖,伸出手像要撥開眼前的繩子,一會兒,她腳一沉,就倒在地上。
我著急得大叫:『爸爸!爸爸!』繼父房門上的鎖響了幾下,房門打了開來。
『什麼事?鬧成這樣,深更半夜的。』
羅洛德大聲呼喝著出了房門。
『姐姐……』經我這麼一叫,羅洛德才發覺姐姐倒在地上。
『哎呀,怎麼了?』他慌張的把姐姐抱進房裡,放到床上……」
「唔……」
福爾摩斯仰起頭來,臉朝著天花板,用手蒙住眼睛,一副不解的表情。
「羅洛德一面診視姐姐,一面說:『我看不出她得了什麼病。海倫,快去請內科醫師來。』
我立刻跑到主屋旁邊僕人住的那幢小屋,叫醒那位上了年紀的男僕,要他冒著狂風暴雨到村裡去請醫生。
然而,我姐姐昏過去後就沒再醒來過。天快亮時,就離開人世了。
『太令人悲痛了,茱莉葉!』羅洛德悲嘆著說,還用手撫著我的肩膀,勸我不要太過傷心,他說,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他不知該說什麼才能安慰我。
村裡的醫生總算來了,雖然來不及搶救姐姐的生命,他還是幫姐姐做了一下全身診察,然後說:『死因不明。我不能開立死亡證明書。』說完就走了。
他大概跑去報警。一大早,檢察官、法醫、刑警都趕了來……」
「我插一句,那時候你姐姐身上穿的是什麼衣服?」
「穿著睡衣。哦,我想起來了,那時她右手拿著一枝點燃過的火柴,左手則拿著一盒火柴。」
「這樣看來,她是為了想看清楚眼前出現的東西,才擦亮火柴的吧。關於你姐姐口中所說的『一根雜色的繩子』,你推測過是什麼意思嗎?」
被福爾摩斯一問,斯蒂娜小姐皺著眉頭說:「我是曾經想過『雜色的繩子』是什麼東西,最後勉強只想起一件,就是吉普賽女人的頭上包著的五顏六色的布巾。不過,我又想姐姐應該不至於把布巾看成繩子。」
「那口哨聲和金屬物品落地的聲音,你都告訴檢察官和刑警了吧?」
斯蒂娜小姐點了點頭說:「是的。不過在狂風暴雨的夜晚,也許是什麼東西掉落,在風雨中聽錯了也說不定。所以他們對這一點,都不怎麼重視。」
「可曾搜查過你姐姐的房間?」
「檢察官和刑警都仔細搜查過。事情發生以前,門鎖是從房裡鎖著的,關於這一點,由於我的證實,已經確認過了。還有面向草地的那幾扇厚厚的窗,也是從房裡扣好的。房間四面的牆壁他們也用力敲過,都很結實。總之,在姐姐的房間裡,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
「火爐的煙囪看過了沒有?」
「在我們的屋裡有一個大煙囪,煙囪的中間用長釘釘了一個十字形,就算是小孩子,也不可能從煙囪進出。」
「呼呼,哦……?」
福爾摩斯聽到這裡,就把菸斗放到旁邊的桌上,雙手抱在胸前沉思著。
我也費了很大的勁在研究這件事,可是愈想愈迷糊。這案子實在太奇怪了。福爾摩斯雖然是個能幹的名偵探,這一次似乎也把他難倒了。他低著頭,好半天沒有抬起頭來。至於我,則根本想不出什麼主意,就好像在森林裡迷失了方向一樣,分不出東南西北。
突然,福爾摩斯張開眼睛,直視著斯蒂娜小姐,問:「那天夜裡,你姐姐房裡是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呢?關於這一點,你認為有沒有可疑的地方?」
「檢察官和刑警都認定,只有姐姐一個人在房裡。所以我也就相信他們的判斷。」斯蒂娜小姐回答。
「關於你姐姐的死因,法醫怎樣說?」
「也許是神經受到了什麼意外的刺激……」
「沒有人說,她是被人灌了毒藥?」福爾摩斯懷疑的問。
「法醫對這一點做過仔細的檢驗。他們告訴我,不可能是中毒。」
「你的意見呢?」
被問起自己的看法,斯蒂娜小姐不確定的說:「我不明白姐姐為什麼說:『好嚇人,一根繩子、一根雜色的繩子!』。我猜測,她是不是因為驚嚇過度,引起心臟病而死的?」
「那羅洛德博士又怎麼說呢?」
「自從我姐姐去世後,他一直緊閉著嘴巴,什麼話也不說。」
「兩年前你姐姐去世的這件事你已經說得很詳細了。不過,有一點我還是要確認一下。你今天來的目的,是為了這件事?」福爾摩斯敏銳的問。
「不?是為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
「哦?那就請你也詳細說給我聽聽。」
「事情是這樣的,我去年認識了一個叫亞密德傑的青年。最近他向我求婚,我答應了。之後我就把婚事告訴羅洛德,他聽了馬上說:『真的嗎?很好。』就跟我姐姐訂婚時一樣。
他沒有半點反對的意思,於是我們就決定在今年的聖誕節結婚。
從前天起,羅洛德開始加建一間新房,他要把我房間的牆拆去一部分。我只好搬進姐姐的房間。」
「哦,床呢?」
「床嗎?當然是用我姐姐的那張。從昨晚開始,我就睡在那張床上。睡在姐姐的房間裡,免不了讓我想起姐姐生前的種種,所以不容易睡著。突然,不知從哪裡傳來了兩聲輕輕的口哨聲。」
「只有兩聲?」
「只有兩聲。因為那時是深夜,儘管聲音很輕,我也聽得十分清楚。」斯蒂娜小姐回答得很肯定。
「哦?那口哨是從哪邊傳過來的,聽得出來嗎?」
「我哪裡還來得及去分辨?一聽到口哨聲,早就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跳起身來,點亮了燈,在房間裡到處看,沒發現什麼異樣,才算放下心來。」
「這口哨聲跟你在兩年前聽到的是不是一樣?」
「好像一樣,我姐姐死前也聽到這種口哨聲,所以我非常害怕。立刻換好衣服,坐著等天亮……」
「後來有沒有再聽到?」
「只有兩聲,後來就沒有了。」
「然後呢?」福爾摩斯抓起菸斗。
「天一亮,我就悄悄的溜了出來,沒命的跑到了萊薩雷德火車站。」
「直接到這裡來的?」
「是的。我是從華生先生的探案記錄上,知道了福爾摩斯先生的本事。」
「這是一個很棘手的案子。華生,對於這個案子,你有什麼意見?」
福爾摩斯又來考我了,這是他最可惡的老毛病。這次竟在一個初見面的小姐面前這樣考驗我。
斯蒂娜小姐目不轉睛的看著我,想聽聽我的回答。她以為我真有什麼好主意,我卻愣頭愣腦的不知如何回答,心裡實在恨透了福爾摩斯,便反問他:「應該想出好主意的是你不是我,我倒要聽聽你的看法。」
第三案 雜色的繩子
謎中謎
這是華生醫生講給他愛妻梅麗聽的故事。
你(梅麗)也知道,我(華生)是愛睡懶覺的人。什麼!我是懶骨頭?哈哈,睡眠是健康的根本。那是一個冬天早晨,我還高臥未起。朦朧中,覺得有人摸著我的腦袋。被弄醒後,我很不高興的說:「誰呀?討厭!」
我還以為是在做夢。張開眼睛一看,只見福爾摩斯站在我枕邊。
「起來吧,喂!」他催我起床。
「什麼事?失火了?」一大清早就挖我起床,最好是十萬火急的事。
「嘻嘻,一位小姐,很漂亮的小姐。」
「別胡說八道了,我還沒睡夠呢!」
「你還不起來嗎?我要抽走枕頭了。」
「討厭,幾點了?」
「七點零八分。今天這麼冷,大清早就來了一位年輕小姐,在大門口對房東太太說,她一定要見福爾摩斯先生……所以,我才被她叫起床的。」
「哼,這位小姐又不是來找我,你吵醒我幹麼?」
「好,不過,事後就不要再抱怨什麼有趣的案子,不叫你一起查……」
被福爾摩斯說中我的罩門,我只好說:「好啦,我這不就起來了。」
我從被窩裡跳了出來,迅速換好衣服。我並不是為了那位漂亮小姐,而是想仔細聽聽到底是一件怎麼「有趣」的案子。
我和福爾摩斯一同走進起居室裡,不錯,一位穿著黑色服裝的女子從窗邊的椅子上起身。她的臉蒙在面紗裡,房東太太根本看不出她是不是漂亮年輕,應該是福爾摩斯這傢伙為了騙我起床而胡謅的。我實在不大高興,不過當著這名女士面前也不便多說。
「早!」福爾摩斯笑容滿面的走到女子面前,伸手致意,並稍作介紹:「我是福爾摩斯,這位是我的好朋友華生醫生,他跟我是不分彼此的,所以有什麼話儘管說好了。房東太太真好,早把爐火生好了,請到火爐邊來坐吧。」
我也過去和那小姐握手,她的手很柔軟,卻有點冰涼。
「大清早冒昧來打擾,實在很抱歉。我是海倫‧斯蒂娜。」
她的聲音有點顫抖,說著就抬起左手揭開面紗。
的確是又年輕又漂亮!我實在佩服房東太太的眼力,隔了一層面紗竟然也看得出來。什麼?你(梅麗)嫌我廢話連篇?請你不要插嘴,靜靜的聽我說。
斯蒂娜小姐那對美麗的眸子警戒的望著我們,似乎很害怕的樣子。她的臉色很蒼白,我同情的請她坐在靠近火爐的沙發上。
「你手套上夾著雙程車票,你是坐火車來的?從哪一站上車?」福爾摩斯親切的問。
「我是在萊薩雷德站搭六點二十分的火車來的。我真恨不得馬上趕到福爾摩斯先生府上,因為我遇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想請您幫忙。」斯蒂娜小姐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
「把你遭遇到的那件可怕的事,詳細的說給我聽聽看,不管多麼細微的情節都不要放過,因為那也許是可供判斷的資料,所以請務必鉅細靡遺的說出來,也好讓華生醫生都記錄下來。」
福爾摩斯這麼說時,我就從上衣口袋掏出了手冊準備記錄。
下面就是海倫‧斯蒂娜小姐所說的話。
「我兩歲的時候,父親就過世了。我和姐姐茱莉葉都是由母親一手撫養長大的。母親擁有好些祖傳下來的財產,所以我們的生活很優渥。後來,母親和醫學博士羅洛德結了婚,我們兩姐妹也就一起住進羅洛德博士在茂蘭村的家。八年前,我母親被火車撞死。當時,我和姐姐真是傷心極了。」
斯蒂娜小姐說到這裡,拿出手帕來拭淚。她雪白的手腕上有一條長長的青紫痕,顯然是皮下出血引起的。我覺得十分奇怪,不過並沒有說出來,只是繼續留神聽她說話。
「這時,羅洛德博士已把我母親的財產分成兩份,做為我和姐姐的嫁妝。他還用我母親的名義寫好一份文件,又在當地法院的公證處辦好了公證手續。這些事是我母親出殯的那天,一名律師告訴我們的。」
「對不起,我要抽口菸,請你繼續說下去吧。」福爾摩斯打了個岔,隨後在菸斗上點了火。
「好的。自從母親去世後,不知怎麼的,羅洛德的性情大變,有時接連幾天悶在家裡,一句話也不說,一步也不出門。偶爾出去一下,在路上只要遇到村子裡的人,就會和人家吵架,甚至大打出手。」
「他不是在村裡行醫嗎?」福爾摩斯問得很合理,住在村裡的醫學博士,讓人直覺猜想就是在村裡行醫。
「不,他是靠我母親的財產過日子。據他自己說,過去曾經到過印度研究風土病。他身材高大,將近兩百公分,魁梧得像個拳擊選手,所以村裡的人沒有不怕他的,在路上看到他,總是盡可能避遠遠的。」斯蒂娜進一步解釋。
「他喝不喝酒?」
「不喝,滴酒不沾。」
「這樣的人不會有什麼朋友吧?」
斯蒂娜證實了福爾摩斯的猜測。「是的。不過他跟吉普賽人倒很合得來。吉普賽人要到我們院子裡搭蓋帳幕,他總是很高興的答應。」
「呼呼,真是個怪人。」
「他認為世界上的人都是壞蛋,只有吉普賽人例外。不論男女老幼都很老實。他還曾到吉普賽人的帳幕裡,和他們一起過夜。」
「吉普賽人四處流浪,生活複雜。羅洛德博士可曾研究過吉普賽的風土病?」福爾摩斯對羅洛德博士這號怪人感到好奇了。
「這我不大清楚,只知道他認為動物比人可靠,所以他特地從印度買了一頭豹和一頭狒狒,養在院子裡。」
我一聽,真是好氣又好笑,世界上竟有這樣怪的博士。
福爾摩斯也很有興趣,從他嘴裡噴出的煙愈來愈濃。
「呼呼,那頭豹和狒狒被人長期飼養而馴化了嗎?」
「那頭豹是用來追逐野鹿的,狒狒則是從小就馴養了的。羅洛德博士儘管說得輕鬆自然,我們還是覺得害怕。」
「那是當然。請繼續。」
「我們的母親有個親妹妹。我姐姐在這位阿姨家認識一名年輕人,兩人還訂了婚,她告訴羅洛德博士她訂婚的事,還喊他一聲『爸爸』。他當時並沒有特別反應,還表示很高興知道她訂婚了。姐姐和我聽了,也就放心了。」
「你阿姨住在什麼地方?」
「哈魯鎮,阿姨向來獨居。家裡也有不少的財產。」
「後來,你姐姐結婚了沒有?」
「結婚的日子就定在訂婚後的第二個星期。姐姐非常高興,我也忙著幫她打點。想不到就在那時,發生了一件驚人的事……姐姐突然去世了……」斯蒂娜小姐心有餘悸的說。
「多久前的事?」
「兩年前九月十三日的半夜裡……」斯蒂娜小姐記得非常清楚。
「哦,請你把當時的情形詳細的說給我聽聽。華生,這部分可不能遺漏,要詳細記下來。」
「放心好了,我不會漏掉的。」
「我永遠忘不了那時的情形。現在,讓我從家裡那幢屋子說起,可以嗎?」斯蒂娜小姐帶著哀傷的說。
「很好,請你詳細說。」
「那是一幢老房子,裡面共有三個房間。靠外的一間是我繼父羅洛德博士的,中間那間是我姐姐的。我則住在姐姐隔壁,靠裡的那間。三間房間的房門都位在同一條走廊上,這條走廊又只有一道門通往客廳,所以要從客廳進到房間都得經過這道門,三間房間的外面則是一片草地。
九月十三日的夜裡,羅洛德博士很就寢,十點多鐘時,我和姐姐彼此道了晚安,也各自回房。我最喜歡看小說,當天夜裡我也在房裡看小說,姐姐忽然敲了一下我的房門,走了進來。
『怎麼了?婚期近了,興奮得睡不著嗎?』我放下小說,這樣開她玩笑。
『也許有點關係。不過,爸爸的菸味太濃,我真受不了,所以睡不著。』姐姐說著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接著我們又說了些和婚禮有關的事。
將近十二點,姐姐起身說:『夜深了,休息吧!』她往房門走沒幾步,又回頭問我:『海倫,你有沒有聽到半夜有人在吹口哨?』
『沒有呀?我沒聽過。』
『我想,你早該睡了,不可能會是你在吹口哨。』姐姐納悶的說。
『姐姐,聽你這樣一說,我覺得很害怕,是你在作夢嗎?』
『倒不是。近來每天夜裡都聽到,絕不是夢。』
『這就奇怪了。你說每天夜裡,是幾點鐘的時候?』
『我想是三點左右,因為那時教堂的鐘聲已經響了。』
『好嚇人喔!姐姐,你比較神經質,才會有這樣的感覺,我經常睡得很熟,所以一點也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那噓、噓、噓的聲音,我的確清清楚楚的聽到過很多遍,不過聲音都很輕。』姐姐肯定的說。」
斯蒂娜這段話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可是從她的神情可以判斷應該不假。
福爾摩斯認真的聽著。這時,他向斯蒂娜小姐提出了幾個問題。
「口哨會不會是那些吉普賽人半夜裡起來,在院子裡吹著玩的?」
「我也這麼猜想,所以,曾經跟姐姐這麼說。她卻回答:『你說得對!不過,我總覺得很怪,近來幾乎每天夜裡都聽到。』
姐姐露出害怕的神情,接著就聳聳肩膀,走出我的房間。她回到自己房裡時,已過十二點,萬籟俱寂,所以我很清楚的聽到她扣上門鎖的聲音。」
「每天晚上房間都上鎖嗎?你和你姐姐都有這樣的習慣?」
「是。因為那頭豹和狒狒說不定會跑進房裡,房門不鎖,我們不安心。」
「那是當然。後來呢?」
「聽姐姐這麼說完,我對口哨聲也感到不安起來,就睡不著了。那天報上有低氣壓過境的消息,到了半夜,果然狂風暴雨,雨點嘩啦啦打在玻璃窗上,吵得我更加難入眠。過了一陣子,突然聽到:『海倫!你快來。』
那是姐姐的叫喊聲。我急忙跳下床,想跑出房間,沒想到才一開門,就聽到『噓!』的一聲口哨。」
「只有這一聲?」
「只有一聲。當時我嚇呆了,就站定下來,卻又傳來了好像什麼沉重的金屬物品掉落地上的聲音……」
「沒有聽錯?」
「怎會聽錯?我也來不及想那是什麼聲音,只是擔心我姐姐,不知她到底怎麼了。於是慌忙跑出房間,到走廊,看見她房門上的鎖喀噠轉動,房門突然從裡面推了開來,接著又是兩聲:『海倫!海倫!』
她一面喊我,一面衝出房間。她臉色蒼白、搖搖晃晃,站也站不穩,我慌忙過去扶她,焦急的問她:『怎麼了?』
『好嚇人!海倫!繩子!一根繩子……一根雜色的繩子!』她不住的發抖,伸出手像要撥開眼前的繩子,一會兒,她腳一沉,就倒在地上。
我著急得大叫:『爸爸!爸爸!』繼父房門上的鎖響了幾下,房門打了開來。
『什麼事?鬧成這樣,深更半夜的。』
羅洛德大聲呼喝著出了房門。
『姐姐……』經我這麼一叫,羅洛德才發覺姐姐倒在地上。
『哎呀,怎麼了?』他慌張的把姐姐抱進房裡,放到床上……」
「唔……」
福爾摩斯仰起頭來,臉朝著天花板,用手蒙住眼睛,一副不解的表情。
「羅洛德一面診視姐姐,一面說:『我看不出她得了什麼病。海倫,快去請內科醫師來。』
我立刻跑到主屋旁邊僕人住的那幢小屋,叫醒那位上了年紀的男僕,要他冒著狂風暴雨到村裡去請醫生。
然而,我姐姐昏過去後就沒再醒來過。天快亮時,就離開人世了。
『太令人悲痛了,茱莉葉!』羅洛德悲嘆著說,還用手撫著我的肩膀,勸我不要太過傷心,他說,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他不知該說什麼才能安慰我。
村裡的醫生總算來了,雖然來不及搶救姐姐的生命,他還是幫姐姐做了一下全身診察,然後說:『死因不明。我不能開立死亡證明書。』說完就走了。
他大概跑去報警。一大早,檢察官、法醫、刑警都趕了來……」
「我插一句,那時候你姐姐身上穿的是什麼衣服?」
「穿著睡衣。哦,我想起來了,那時她右手拿著一枝點燃過的火柴,左手則拿著一盒火柴。」
「這樣看來,她是為了想看清楚眼前出現的東西,才擦亮火柴的吧。關於你姐姐口中所說的『一根雜色的繩子』,你推測過是什麼意思嗎?」
被福爾摩斯一問,斯蒂娜小姐皺著眉頭說:「我是曾經想過『雜色的繩子』是什麼東西,最後勉強只想起一件,就是吉普賽女人的頭上包著的五顏六色的布巾。不過,我又想姐姐應該不至於把布巾看成繩子。」
「那口哨聲和金屬物品落地的聲音,你都告訴檢察官和刑警了吧?」
斯蒂娜小姐點了點頭說:「是的。不過在狂風暴雨的夜晚,也許是什麼東西掉落,在風雨中聽錯了也說不定。所以他們對這一點,都不怎麼重視。」
「可曾搜查過你姐姐的房間?」
「檢察官和刑警都仔細搜查過。事情發生以前,門鎖是從房裡鎖著的,關於這一點,由於我的證實,已經確認過了。還有面向草地的那幾扇厚厚的窗,也是從房裡扣好的。房間四面的牆壁他們也用力敲過,都很結實。總之,在姐姐的房間裡,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
「火爐的煙囪看過了沒有?」
「在我們的屋裡有一個大煙囪,煙囪的中間用長釘釘了一個十字形,就算是小孩子,也不可能從煙囪進出。」
「呼呼,哦……?」
福爾摩斯聽到這裡,就把菸斗放到旁邊的桌上,雙手抱在胸前沉思著。
我也費了很大的勁在研究這件事,可是愈想愈迷糊。這案子實在太奇怪了。福爾摩斯雖然是個能幹的名偵探,這一次似乎也把他難倒了。他低著頭,好半天沒有抬起頭來。至於我,則根本想不出什麼主意,就好像在森林裡迷失了方向一樣,分不出東南西北。
突然,福爾摩斯張開眼睛,直視著斯蒂娜小姐,問:「那天夜裡,你姐姐房裡是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呢?關於這一點,你認為有沒有可疑的地方?」
「檢察官和刑警都認定,只有姐姐一個人在房裡。所以我也就相信他們的判斷。」斯蒂娜小姐回答。
「關於你姐姐的死因,法醫怎樣說?」
「也許是神經受到了什麼意外的刺激……」
「沒有人說,她是被人灌了毒藥?」福爾摩斯懷疑的問。
「法醫對這一點做過仔細的檢驗。他們告訴我,不可能是中毒。」
「你的意見呢?」
被問起自己的看法,斯蒂娜小姐不確定的說:「我不明白姐姐為什麼說:『好嚇人,一根繩子、一根雜色的繩子!』。我猜測,她是不是因為驚嚇過度,引起心臟病而死的?」
「那羅洛德博士又怎麼說呢?」
「自從我姐姐去世後,他一直緊閉著嘴巴,什麼話也不說。」
「兩年前你姐姐去世的這件事你已經說得很詳細了。不過,有一點我還是要確認一下。你今天來的目的,是為了這件事?」福爾摩斯敏銳的問。
「不?是為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
「哦?那就請你也詳細說給我聽聽。」
「事情是這樣的,我去年認識了一個叫亞密德傑的青年。最近他向我求婚,我答應了。之後我就把婚事告訴羅洛德,他聽了馬上說:『真的嗎?很好。』就跟我姐姐訂婚時一樣。
他沒有半點反對的意思,於是我們就決定在今年的聖誕節結婚。
從前天起,羅洛德開始加建一間新房,他要把我房間的牆拆去一部分。我只好搬進姐姐的房間。」
「哦,床呢?」
「床嗎?當然是用我姐姐的那張。從昨晚開始,我就睡在那張床上。睡在姐姐的房間裡,免不了讓我想起姐姐生前的種種,所以不容易睡著。突然,不知從哪裡傳來了兩聲輕輕的口哨聲。」
「只有兩聲?」
「只有兩聲。因為那時是深夜,儘管聲音很輕,我也聽得十分清楚。」斯蒂娜小姐回答得很肯定。
「哦?那口哨是從哪邊傳過來的,聽得出來嗎?」
「我哪裡還來得及去分辨?一聽到口哨聲,早就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跳起身來,點亮了燈,在房間裡到處看,沒發現什麼異樣,才算放下心來。」
「這口哨聲跟你在兩年前聽到的是不是一樣?」
「好像一樣,我姐姐死前也聽到這種口哨聲,所以我非常害怕。立刻換好衣服,坐著等天亮……」
「後來有沒有再聽到?」
「只有兩聲,後來就沒有了。」
「然後呢?」福爾摩斯抓起菸斗。
「天一亮,我就悄悄的溜了出來,沒命的跑到了萊薩雷德火車站。」
「直接到這裡來的?」
「是的。我是從華生先生的探案記錄上,知道了福爾摩斯先生的本事。」
「這是一個很棘手的案子。華生,對於這個案子,你有什麼意見?」
福爾摩斯又來考我了,這是他最可惡的老毛病。這次竟在一個初見面的小姐面前這樣考驗我。
斯蒂娜小姐目不轉睛的看著我,想聽聽我的回答。她以為我真有什麼好主意,我卻愣頭愣腦的不知如何回答,心裡實在恨透了福爾摩斯,便反問他:「應該想出好主意的是你不是我,我倒要聽聽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