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她把瓶子從包裹中取出——它的確沾滿灰塵,簡直像被黏土包覆。她把瓶子帶到浴室,打開洗臉盆的水龍頭,注入溫度近似血液的溫水,再將瓶子擺在水柱下不斷翻轉。玻璃越來越藍,上頭繞滿了不透光的白色線條,整體呈現鈷藍色,黯淡的瓶身也變得明亮,閃爍耀眼的光芒。她一再轉動瓶身,用手指摩擦頑強的塵斑。

 

忽然間,瓶子在她手裡一陣抖動,像青蛙一般,而她如同外科醫生手握仍在跳動的心臟。她緊抓瓶子穩住瓶身,自己的心臟也被嚇得漏了一拍,想像藍色的碎片散了一地。但唯一發生的,是隨著微微的玻璃摩擦聲,栓子忽然從瓶口飛出,平安落進臉盆叮噹作響。她手裡的瓶子發出一股隆隆吐息,有個移動快速的黑點發出尖銳嗡鳴,還冒出柴火、肉桂、硫磺和某種類似線香的氣味,還有種不像皮革、卻來自皮革的氣味?黑雲聚集起來,形成龐大的變形蟲花紋如逗點形狀,接著飛出浴室。

 

佩赫特博士心想:我看到幻覺了。她打算跟上,卻發現自己做不到,因為浴室的房門被某種東西堵住了。她漸漸發現那是隻龐大的腳丫,上頭有五根和她一樣高的腳趾,尖端是黃色的角質趾甲。這隻腳的外皮呈現橄欖色,還如蛇皮般泛著金色光澤;上面沒有鱗片,卻像有殼一樣,顏色介於透明與不透明之間。吉莉安伸出一隻手摸摸那隻腳,觸感很熱,不如炭般滾燙,但比她剛洗瓶子的水更熱。那皮膚乾燥又稍微帶著電流感,腳踝內側有條血管鼓動著,那是條綠金色的支脈,裡頭包裹的液體近乎翡翠色。

 

吉莉安站著打量這隻腳。那麼大的腳就算比例正確,也無法塞進這間旅館房間。那他的其他部分呢?當她還在思忖,便聽到聲音。那似乎是某種低沉的說話聲,刺耳但富有音樂性,或許是某種咒罵,某種她辨認不出的語言。她把塞子放回瓶口,穩穩地抓緊瓶子耐心等待。那隻腳開始變形。起初它脹大起來,接著稍微縮小到吉莉安能擠過去的程度,但她謹慎地覺得還是別那樣做。大腳現在的大小如同大型扶手椅,也抽了回去,並不斷縮減尺寸,使吉莉安覺得可以跟過去了。古怪的聲音仍模糊不清地低語,吉莉安走了過去,看到占據她大半房間的精靈。對方像蛇一般蜷曲著身子,巨大的頭顱與雙肩推擠著天花板,雙臂伸到兩道牆邊;腳與身軀則繞過她的床,伸進房內。

 

他穿著看起來不太乾淨也不夠長的綠色絲質上衣,因為她能在自己的玫瑰紅床鋪中央看到他龐大的私處。他身後有一大片閃爍的彩色羽毛,那是孔雀羽毛、鸚鵡羽毛、來自樂園的鳥兒羽毛;這似乎是他身上披風的一部分,不像傳統的翅膀是從肩胛骨或脊椎長出來的。當他移動折起的四肢,往下俯瞰她,吉莉安立時辨認出他氣味中的最後成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駭人男性氣味。

 

他龐大的臉呈橢圓形,一根毛髮都沒長。他橢圓形的綠色眼瞼如瘀青一般,海綠色的眼球閃爍著孔雀石的光澤。他的顴骨高聳,還有個跋扈的鷹勾鼻,嘴巴則如同埃及法老王一般寬闊而突出。他其中一隻大手裡握著電視。珍珠色的螢幕和紅色塵土上,鮑里斯.貝克和亨利.勒孔特正往前衝、往後跳,舞動著身體又往前衝刺。她能聽到網球的拍擊聲,精靈則豎起其中一隻曲線優雅的大耳朵傾聽。

 

他對吉莉安說話。她回應:「我猜你不會說英語。」

他重述了同樣的話。吉莉安說:「法語?德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她感到猶豫。她不記得拉丁語的細節,也不確定自己能以那語言交談。「拉丁文。」她最後說。

「我會法語,」精靈說,「也會義大利語,我在威尼斯學的。」

「我偏好法語,」吉莉安說,「我的法語比較流利。」

「好。」精靈用法語說,「我學得很快,妳說什麼語言?」

「英語。」

「小一點比較好,」改變話題,「伸展開來比較舒服。自從你們的一八五○年開始,我就待在那瓶子裡了。」

「你在這房裡,」吉莉安思索著法語詞彙,「看起來太擠了。」

精靈打量著電視裡的網球選手。

「一切都是相對的。這些人極度渺小,我該變小點。」

他立刻這麼做,但沒有讓全身都變小,因此在一瞬間,他只剩下比常人稍微高大的身影,幾乎藏在他那大如山丘的私處後。隨後他也縮小了那器官,再把它藏起來。那動作幾乎像是自誇。他蜷曲在吉莉安的床上,體型只有她的一點五倍大。

「妳釋放了我,」精靈說,「妳對我有恩,因此我有必要給妳三個願望。妳想許什麼願望都可以。」

「我的願望,」敘事學家說,「有限制嗎?」

「真是不尋常的問題。」精靈說。「像是香腸——」

「信仰者——有信仰的精靈,會覺得允諾你們豬肉腸非常噁心,但那是辦得到的。我們所有精靈都得遵守某些超自然法則,不能打破。比方說,妳不能許願要永恆的生命,因為妳們本當死去,如同我理應不朽。我不能用魔法維繫妳的原子,它們遲早會瓦解。」

他繼續:「即便是用不熟悉的語言,但能再次說話真好。妳能告訴我,這些小人是用什麼做的,又在做什麼嗎?它很像蘇萊曼大帝時代的皇家網球。」

「在我的語言,它名叫『網球』,草地網球。如你所見,這是在泥土上做的運動。我喜歡看這種運動。這些人,」她發覺自己脫口而出,「非常俊美。」

「的確。」精靈同意,「妳是怎麼關注他們的?這些人是魔法師嗎?還是妳是女巫,把他們關在盒子裡?」

「不,這是科學,自然科學。這東西是電視,它以光波、聲波和陰極射線構成——我不曉得是怎麼辦到的,我只是個文學學者,我們這些人對這類東西懂得不多。我們用它來獲取資訊和娛樂,我想世上大多人現在都會看這種盒子。」

「六分,第一局。」電視說,「決賽,貝克發球。」

精靈皺起眉頭。

「我是擁有一些力量的精靈。」他說,「我開始發覺這些粒子是怎麼移動的了。妳想要屬於自己的人造小人嗎?」

「我有三個願望。」佩赫特博士謹慎地說,「不想把其中一個願望花在擁有一位網球選手上。」

「了解。」精靈說,「妳是個聰明而謹慎的女人,妳隨時都可以許願。而直到許完三個願望前,超自然法則也規定我得留在妳身邊。比較低階的精靈會為了自己的目的,誘惑妳迅速許下愚蠢的願望。但我敬畏神,也有榮譽感(儘管我大半輩子都困在瓶子裡),所以我自然不會做那種事。總之,我想嘗試抓住那些飛來飛去的蝴蝶。我應該能聚焦在一隻身上,來移動那些物質和射線——我可以輕易許願讓他出現在這裡。我會的,我會讓他沿著自己的軌跡前進,這樣……再這樣……」

一個小鮑里斯.貝克出現在電視櫃上。他頂著一頭金棕色頭髮,金色身軀上的每根金毛都有汗珠閃耀。小人可能比他在電視上的大小多出兩倍,電視上的畫面現在則停止不動。他眨了眨藍眼上的淡色睫毛,四處打量,顯然只能看到周圍一片模糊。

「該死,」小貝克說著德語,「該死,真該死。我發生什麼事了?」

「我可以讓我們出現在他面前,」精靈說,「他會很害怕。」

「把他放回去,他要輸掉比賽了。」

「我可以把他放大,變得跟真人一樣大。我們可以和他談談。」

「把他放回去,這不公平。」

「妳不想要他嗎?」

「該死,為什麼我不能……」小貝克又出聲。

「不,我不要。」

「該死。」臥房裡的小貝克寂寥地說。

「把他送回去。」佩赫特博士強硬地說,並迅速補充,「這不是我的三個願望之一,但你得盡力而為。你要知道,因為你打擾了這段賽事,讓全世界幾百萬人失望了——抱歉,這或許是我的專業認知,但這場比賽——」

「只要能討妳歡心就好。」精靈肅穆而優雅地說。他撿起人偶貝克,把他如瓶塞般迅速旋轉,低聲說了些話,螢幕上的貝克便在球場上癱了下去。

「你弄傷他了。」吉莉安控訴般說。

「希望不會。」精靈的語氣不是很確定。位在蒙地卡羅的貝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其他人則護送他離開球場,他用雙手護著頭。

「他們沒辦法繼續打了。」吉莉安粗魯地說,接著訝異地把用手遮住嘴。她的床上現在有一個精靈,自己居然還對只看了一部分的網球賽結果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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