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選擇
我畫亞倫坐在書櫃上，漂浮於汪洋，書頁散落海面上。我憑印象畫出那間超市，門口慘遭砸破，貨架幾乎全空。我想到這些圖畫或許是各個事件的唯一紀錄。
今天晚餐：杏仁果、小紅蘿蔔罐頭、玉米粒，還有「百分之九十二無脂肪」的米果。
「你想到我們還能上哪裡找你媽嗎？」安諾問。
我叉起一小根紅蘿蔔。「她跟軍方人員走了，也許在總督府，也許在軍營裡，我們過去一定會被逮到。」
「但如果你報出她的名字，說你是她兒子呢？」
「我沒辦法證明身分。」
「她會知道封鎖線另一邊的狀況。你之前想說她會設法救你。」
「但她沒成功啊，對吧？」
「我們是不是該待在家裡？」麥克斯問：「萬一她回去找我們怎麼辦？」
「現在說這個太晚了。」
「哥，萬一她回去發現我們不在會怎麼樣？」
「不知道，我他媽一點也不知道。」我把空罐頭丟進火堆，起身離開。我順著斜坡往上走向黑暗的街頭，這裡沒有一個一個火堆，溫度較低，一片漆黑。我戴上外套的帽子。後面傳來腳步聲，出現手電筒的亮光，我回過頭去，發現露西正快步追上來。
「費恩，慢一點。」
「妳幹嘛跟過來。」
她走到我身旁。「我不希望你在黑暗中跌倒，摔斷脖子。你知道我喜歡你。」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懂，而且我也一樣啊。不過現在我們還是先靜觀其變，享受停車場裡的平靜吧。」
我踢著積雪，愈踢愈用力，雪花飛濺起來，手電筒照得銀白閃亮。「而且我被問到很煩，不想再做什麼決定了。」
「我懂了。想散步一下嗎？雖然超危險的，反正就把握當下嘛。」
「我喜歡冒險。」
「我注意到你是冒險咖。」她勾起我的手。
我們沿街漫步，經過一棟棟房子，經過殘破的加油站、商店與學校。夜空一片空蕩，沒有光，沒有星星，我們迷失在宇宙之間，望不出去。我好奇有誰能看見星星。
我們停下腳步，仰望空無的夜空。露西撫摸我的臉頰，我低頭看她，捧起她的臉，輕輕吻她，胃部感到一陣灼熱。老實說，全身都感到一陣熱。我往後退開，靠著一根電線桿，抬頭朝向寒冷的夜空，試著正常呼吸。露西看著我，我不知道她怎麼不會難為情。她伸出一根手指，輕滑過我的下巴。
我們決定一起去購物中心看看：木柴快不夠了，肥皂和衛生紙也是。我們四個爬著樓梯，一圈一圈往上繞，來到一扇逃生門，推開來，踏進昏暗的購物中心。天窗灑落微光，我們看見光亮的地板、挑高的天花板，還有停工的電扶梯，多數商家的玻璃破裂粉碎，各種東西散落在走道上：衣服、紙張、瓶罐、衣架，還有壞掉的刷卡機。我們的腳步聲在死寂中迴盪，顯得陰森恐怖，我不禁想起一部以購物中心為場景的殭屍片。我緊緊抓住沉重的斧頭，四處查看有沒有任何木製物品，但所有東西都是不銹鋼或塑膠製的。我們經過服飾店和手機店，把整個地方當作古代遺址。
「為什麼不待在這裡，要待在停車場？」麥克斯問:「這裡舒服多了。」
「我想是因為停車場有比較多出入口，也有比較多地方可以躲。」安諾回答:「此外，這裡不夠通風，所以不適合燒火，可能到處都是濃煙。」
一條走道中間擺著鋼琴，像一隻高貴動物傲然佇立在混亂當中。露西在鋼琴前面停住，坐下來，開始彈奏我們幾個月以來聽到的第一首音樂。音符填滿這個空蕩的地方，煥發光輝，令人起雞皮疙瘩。她彈完樂章，闔起琴蓋，站起來。我們一時之間停在原地，凝視這座鋼琴。它是木造的。露西像是在看一隻即將遭逢厄運的可愛動物。
「我們走吧。」我說。
我們來到百貨公司，鐵捲門看似遭破壞許久。我們牽出一部手推車，拿手電筒照著路，畢竟這裡沒有天窗。賣電子產品的商家被洗劫一空，電話、相機和電視統統不翼而飛，但我想下手的人正在後悔當初怎麼不是偷更有用的東西。我們來到服裝部，拿架上的新衣，當場換掉身上髒兮兮的衣物。接著來到生活館，毛毯一條也不剩，毛巾倒還有不少，我們拿了精美的肥皂，還意外找到花草茶禮盒。最後來到家具部，李文斯頓高級餐桌椅組正在特賣，每組售價九百九十八澳元。我們輪流拿斧頭把餐桌椅劈得支離破碎，放進手推車。
晚上，我們坐在剛添好木頭的火堆旁。稍早之前我們把火堆往亞倫那邊移，讓他有福同享。他跟露西在讀小說，我在畫購物中心裡的景物，安諾在讀《聖經》。
「現在這樣算世界末日嗎？」麥克斯問他。
「我想不是。」
「為什麼？」
「耶穌還沒回來。」
「你是講真的？」
「講真的。」
「你真的這樣相信？」
「麥克斯。」我警告他。
「沒關係。」安諾說：「我真的這樣相信。」
「你現在會很氣上帝嗎？如果祂真的存在，我會很氣祂。」
「我認為這不是上帝害的，而是人類自作自受，人類很爛。」
「不是每個人都爛。」
「你這樣認為？」
「你覺得我很爛？」
「喔，我們從一個無辜的人那裡搶走了食物。」
亞倫抬起頭來。我真希望安諾閉嘴。
「但他有一大堆欸！」麥克斯說。
「這無法改變我們搶人的事實。」
「所以你是說我們活該這樣？」我問。
「不是，我只是說我們都有罪。就像先前所說，我依附的信念是:上帝是無罪的。」
「神經病。」麥克斯說。
「也許吧，不然你有別種見解嗎？」安諾問。
「不知道，只是聽你說每個人其實都很爛，我覺得還真負面。」
「我只是……我只是說我們明明有所選擇，結果卻選擇去搶不屬於我們的食物。」
「你認為我們做了錯誤的選擇。」我說。
「並不因為我在讀《聖經》，我就有權評斷是非對錯。」
「那你還講這些屁話。你當時也在場，跟我們一起做出那件事。」
「費恩，你知道我的意思。」
「喔，那安諾，你的選擇是什麼？我們該做正確的事情，不該偷東西──然後呢？然後英勇高貴的餓死嗎？那有什麼意義？世界會因此變得更美好嗎？」
「費恩，我也借用你的座右銘：我不知道……我還真不知道。抱歉，我沒有要……火上加油，畢竟我們做都做了，現在說什麼也太遲了。」他語氣很輕柔，我沒辦法再凶他。況且，我知道他講得沒錯。
我畫亞倫坐在書櫃上，漂浮於汪洋，書頁散落海面上。我憑印象畫出那間超市，門口慘遭砸破，貨架幾乎全空。我想到這些圖畫或許是各個事件的唯一紀錄。
今天晚餐：杏仁果、小紅蘿蔔罐頭、玉米粒，還有「百分之九十二無脂肪」的米果。
「你想到我們還能上哪裡找你媽嗎？」安諾問。
我叉起一小根紅蘿蔔。「她跟軍方人員走了，也許在總督府，也許在軍營裡，我們過去一定會被逮到。」
「但如果你報出她的名字，說你是她兒子呢？」
「我沒辦法證明身分。」
「她會知道封鎖線另一邊的狀況。你之前想說她會設法救你。」
「但她沒成功啊，對吧？」
「我們是不是該待在家裡？」麥克斯問：「萬一她回去找我們怎麼辦？」
「現在說這個太晚了。」
「哥，萬一她回去發現我們不在會怎麼樣？」
「不知道，我他媽一點也不知道。」我把空罐頭丟進火堆，起身離開。我順著斜坡往上走向黑暗的街頭，這裡沒有一個一個火堆，溫度較低，一片漆黑。我戴上外套的帽子。後面傳來腳步聲，出現手電筒的亮光，我回過頭去，發現露西正快步追上來。
「費恩，慢一點。」
「妳幹嘛跟過來。」
她走到我身旁。「我不希望你在黑暗中跌倒，摔斷脖子。你知道我喜歡你。」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懂，而且我也一樣啊。不過現在我們還是先靜觀其變，享受停車場裡的平靜吧。」
我踢著積雪，愈踢愈用力，雪花飛濺起來，手電筒照得銀白閃亮。「而且我被問到很煩，不想再做什麼決定了。」
「我懂了。想散步一下嗎？雖然超危險的，反正就把握當下嘛。」
「我喜歡冒險。」
「我注意到你是冒險咖。」她勾起我的手。
我們沿街漫步，經過一棟棟房子，經過殘破的加油站、商店與學校。夜空一片空蕩，沒有光，沒有星星，我們迷失在宇宙之間，望不出去。我好奇有誰能看見星星。
我們停下腳步，仰望空無的夜空。露西撫摸我的臉頰，我低頭看她，捧起她的臉，輕輕吻她，胃部感到一陣灼熱。老實說，全身都感到一陣熱。我往後退開，靠著一根電線桿，抬頭朝向寒冷的夜空，試著正常呼吸。露西看著我，我不知道她怎麼不會難為情。她伸出一根手指，輕滑過我的下巴。
我們決定一起去購物中心看看：木柴快不夠了，肥皂和衛生紙也是。我們四個爬著樓梯，一圈一圈往上繞，來到一扇逃生門，推開來，踏進昏暗的購物中心。天窗灑落微光，我們看見光亮的地板、挑高的天花板，還有停工的電扶梯，多數商家的玻璃破裂粉碎，各種東西散落在走道上：衣服、紙張、瓶罐、衣架，還有壞掉的刷卡機。我們的腳步聲在死寂中迴盪，顯得陰森恐怖，我不禁想起一部以購物中心為場景的殭屍片。我緊緊抓住沉重的斧頭，四處查看有沒有任何木製物品，但所有東西都是不銹鋼或塑膠製的。我們經過服飾店和手機店，把整個地方當作古代遺址。
「為什麼不待在這裡，要待在停車場？」麥克斯問:「這裡舒服多了。」
「我想是因為停車場有比較多出入口，也有比較多地方可以躲。」安諾回答:「此外，這裡不夠通風，所以不適合燒火，可能到處都是濃煙。」
一條走道中間擺著鋼琴，像一隻高貴動物傲然佇立在混亂當中。露西在鋼琴前面停住，坐下來，開始彈奏我們幾個月以來聽到的第一首音樂。音符填滿這個空蕩的地方，煥發光輝，令人起雞皮疙瘩。她彈完樂章，闔起琴蓋，站起來。我們一時之間停在原地，凝視這座鋼琴。它是木造的。露西像是在看一隻即將遭逢厄運的可愛動物。
「我們走吧。」我說。
我們來到百貨公司，鐵捲門看似遭破壞許久。我們牽出一部手推車，拿手電筒照著路，畢竟這裡沒有天窗。賣電子產品的商家被洗劫一空，電話、相機和電視統統不翼而飛，但我想下手的人正在後悔當初怎麼不是偷更有用的東西。我們來到服裝部，拿架上的新衣，當場換掉身上髒兮兮的衣物。接著來到生活館，毛毯一條也不剩，毛巾倒還有不少，我們拿了精美的肥皂，還意外找到花草茶禮盒。最後來到家具部，李文斯頓高級餐桌椅組正在特賣，每組售價九百九十八澳元。我們輪流拿斧頭把餐桌椅劈得支離破碎，放進手推車。
晚上，我們坐在剛添好木頭的火堆旁。稍早之前我們把火堆往亞倫那邊移，讓他有福同享。他跟露西在讀小說，我在畫購物中心裡的景物，安諾在讀《聖經》。
「現在這樣算世界末日嗎？」麥克斯問他。
「我想不是。」
「為什麼？」
「耶穌還沒回來。」
「你是講真的？」
「講真的。」
「你真的這樣相信？」
「麥克斯。」我警告他。
「沒關係。」安諾說：「我真的這樣相信。」
「你現在會很氣上帝嗎？如果祂真的存在，我會很氣祂。」
「我認為這不是上帝害的，而是人類自作自受，人類很爛。」
「不是每個人都爛。」
「你這樣認為？」
「你覺得我很爛？」
「喔，我們從一個無辜的人那裡搶走了食物。」
亞倫抬起頭來。我真希望安諾閉嘴。
「但他有一大堆欸！」麥克斯說。
「這無法改變我們搶人的事實。」
「所以你是說我們活該這樣？」我問。
「不是，我只是說我們都有罪。就像先前所說，我依附的信念是:上帝是無罪的。」
「神經病。」麥克斯說。
「也許吧，不然你有別種見解嗎？」安諾問。
「不知道，只是聽你說每個人其實都很爛，我覺得還真負面。」
「我只是……我只是說我們明明有所選擇，結果卻選擇去搶不屬於我們的食物。」
「你認為我們做了錯誤的選擇。」我說。
「並不因為我在讀《聖經》，我就有權評斷是非對錯。」
「那你還講這些屁話。你當時也在場，跟我們一起做出那件事。」
「費恩，你知道我的意思。」
「喔，那安諾，你的選擇是什麼？我們該做正確的事情，不該偷東西──然後呢？然後英勇高貴的餓死嗎？那有什麼意義？世界會因此變得更美好嗎？」
「費恩，我也借用你的座右銘：我不知道……我還真不知道。抱歉，我沒有要……火上加油，畢竟我們做都做了，現在說什麼也太遲了。」他語氣很輕柔，我沒辦法再凶他。況且，我知道他講得沒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