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穿過一道門
從那天開始，湯姆每晚都溜到樓下花園裡。剛開始， 他很害怕花園會突然不見了。有一次，他的手已經準備要推開門，一想到花園可能不在那兒，一陣悲楚襲上心頭，他忍不住轉身走開。當時他實在沒有勇氣開門證實。可是稍晚的時候，他逼自己再去試試，打開了花園門｜｜花園在那兒。它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
他看到花園在一天當中不同時刻的樣子，也看到它在不同季節的變化。花園最美的季節是夏天。初夏的時候，草坪邊彎月形的花床上還長著風信子，圓形花床上也有香羅蘭。慢慢的，風信子枯萎凋落了，香羅蘭也被剷除了。然後，紫蘿蘭和紫苑開始萌芽、開花。溫室旁邊有一叢修剪得方方正正的草叢，邊上有一個大嘴巴似的凹穴，裡面擺置著許多盆盛開的天竺葵。通往日晷的小徑上，綻放著深紅的罌粟花與玫瑰。櫻草花在向晚時刻像許多小星星似的閃閃爍爍。到了夏天快結束的時候，樹上的梨子都用軟棉布包起來，等待成熟。
不過，湯姆不是個園丁，他對花園最大的興趣是「爬樹」，就跟彼得一樣。他永遠記得他在這個花園裡第一次爬樹的經驗，爬的是環繞草坪的紫杉樹中的一棵。他以前從來沒有爬過紫杉樹，不過自從爬過以後，他就覺得紫杉樹是最適合爬的樹種了。
紫杉樹的樹枝長得很低，非常方便攀爬，主幹上有很多凹洞。湯姆用一隻腳頂住凹洞，雙手抱住樹幹，用力一蹬，手臂加把勁，下半身就往上推進了。他經常坐在一根離地大約有一個大人高度的枝幹上。
再往上爬也很容易，而且很好玩：湯姆有時在茂密的枝椏間穿梭，有時爬到最遠的枝幹上，有時爬到主幹附近。湯姆喜歡主幹樹皮的感覺，有些地方的樹皮剝落了，露出裡面深粉紅的色澤，讓他感覺大樹的棕色皮膚下，好像是有血有肉似的。
湯姆往上爬，繼續往上爬，最後從濃密的樹葉影子冒出頭來，看到一片開闊的藍和金黃。太陽像個金幣一樣，高高掛在藍色的天空裡。這時，湯姆的四周是一片綠綠的樹頭；他已經爬到紫杉樹的樹頂，幾乎與南邊的牆一樣高了。
這高度也和草坪正對面的房子二樓差不多。他注意到屋子裡面有些動靜；原來是他在長廊裡看過的那位女僕。她正在清掃臥室，然後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把撢子拿到外面抖灰塵。她漫不經心的往紫杉樹的方向看，湯姆調皮的向她揮揮手；這就好像蒙著眼睛玩捉迷藏時，跟當鬼的人招手一樣。
女僕走到房間的更裡面繼續打掃。窗戶仍然開著，因此湯姆可以看到房裡更多的東西。他發現除了女僕之外，房裡還有別的人。那人靠在裡面的牆上，面對著窗戶。女僕顯然是一邊做事，一邊偶爾跟那人講話，湯姆可以稍微聽到一點說話聲，卻沒辦法看清楚那個人的長相，只知道他始終不動，而且臉朝著湯姆的這個方向。他的凝視，讓湯姆覺得有點尷尬，於是湯姆慢慢的把頭壓低，隱身到樹葉裡。
湯姆後來在花園裡見到了更多人。他小心翼翼的跟蹤這些人，不過，想起那位女僕根本看不見他，他就放心多了。
不過，湯姆也有一種很不自在的感覺，因為他認為有人在觀察他。這種想法一次又一次的出現在他腦海裡，他卻始終弄不清那人到底是誰。他遇過僕人、園丁，還有一個看起來很嚴肅的婦人。這位婦人穿著窸窸窣窣的紫色絲質長裙，在花園角落，不期然的與湯姆正面碰上；她對湯姆視若無睹。
對花園裡的人來說，湯姆是隱形的，可是對其他生物卻不是這樣。湯姆不確定這些生物能看他看得多清楚，可是小鳥看到他都會把頭伸起來，而且只要他一靠近，牠們就「啪」的飛走。
至於重量呢？ 湯姆在花園裡到底有沒有重量呢？一開始的時候，他認為沒有。因為爬樹的時候，沒有一根樹枝被他的身體壓低，也沒有一根枝條被折斷。後來，他很失望的發現，這雖然不錯，卻沒辦法讓他像平常一樣，用力推拉去打開花園裡的每一道門。他沒辦法打開溫室的門，也沒辦法打開後面暖房的門，甚至南牆上通往日晷的那道門也打不開。
他非解決這件事情不可。園丁固定會到溫室和暖房，或到南牆的那道門裡拿工具；湯姆決定跟在他背後進門去。
可是園丁通常一進門就立刻關上門，其他人很難趁隙溜進去。即使推著手推車，他還是有辦法把手伸得長長的先打開門，然後敏捷、快速的把車子推出去，再用鞋後跟把門帶上。
門當著湯姆的面「砰！」的關上。湯姆一次又一次被阻擋在外，每次用手去推都文風不動；他的手指似乎沒有任何作用。有一次，湯姆生氣了，他皺著眉頭，用盡所有力量壓下去，用全部的意志對抗門閂，終於，他感覺有事情發生了。沒錯，他的手指開始穿過門閂，就像那兒沒有門閂這個東西一樣。
湯姆盯著不可思議的右手。他用左手輕輕的撫摸右手，看看上面是否有傷。哈！ 謝天謝地，完好無缺。
這時候，一個想法鑽進湯姆的腦袋。如果他很認真的話，說不定……
他故意靠著門，用肩膀、屁股和腳跟用力頂。一開始，什麼事情也沒發生，可是當他繼續用力，用更大的力氣、更強的決心去擠壓時，慢慢的，他開始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他以為是半邊身體痲痹了，但不是這樣。
「我穿過去了。」湯姆吸了一口氣，又緊張又高興。
在牆的另外一邊，園丁已經把推車裡的雜草倒乾淨，坐在工具房前面的推車把手上吃中餐。如果他這時看得見湯姆的話，就會看到一個奇怪的景象：有一具身體，從肩膀到腳，慢慢穿出那個結實的木門。先是身體上下很平均的穿過來；然後，上半部好像卡住了，而下半部卻從腳開始，也慢慢的穿過來。接著，一隻手臂過來，然後另一隻也過來了。最後，除了頭，所有的部位都穿過來了。
事實上，湯姆這時候有點提不起勇氣。他耗費了很大的力氣，身體才穿過門，而且，有一種很難以形容的感受。
「我只是休息一下，」湯姆的頭這樣告訴自己；可是，湯姆知道他遲遲不動的原因是他有一點緊張。當身體穿過門的時候，他的胃部感覺很不舒服，那麼，頭部穿過時會有什麼感覺呢？ 眼睛又會怎樣？ 耳朵呢？
另一方面，一個更糟的念頭閃進他的腦海──假設中途他像一部失去動力的汽車那樣失去了力量和意志力，那麼，他的脖子是不是就會卡在這裡，直到永
遠？ 又萬一有人從牆的那邊走過來，偏巧詭異的可以看到他；又假設有一群人走過來，看到他這個頭毫無防禦能力的掛在這裡，這豈不是擺明要大家來嘲笑他、攻擊他？
想到這裡，湯姆閉上眼睛、閉緊嘴脣，用力把頭拉過木門，站直身子。他有一點頭昏眼花，但是整個人終於完整的過來了。
湯姆定神後，看到自己站在工具房和園丁的正前方。湯姆從來沒有正面打量過園丁：他是個體格碩大的年輕男子，臉色晒得黝黑，眼睛像天空那般藍，這雙眼睛此刻正透過湯姆，望向遠處。
園丁把最後一口火腿三明治塞進嘴裡，吃完後，立刻合上眼睛，大聲禱告：「感謝主賜給我豐富的美食，叫我不遇見試探，救我脫離凶惡。」
他講話帶著鄉村口音，湯姆必須很注意聽才聽得懂。
園丁又張開眼睛，從身後再拿出一個三明治。湯姆有點驚訝，也很好奇：他是不是每吃一個三明治就要禱告一次？ 大概是他不知道自己會吃幾個三明治，所以才要一直禱告吧？
園丁繼續吃午餐。湯姆開始四處探索。他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果園裡，裡面養了一些雞，還有一塊用來清洗東西和燃燒垃圾的區域。果園再過去是一片原野和樹林，可以看到一些屋頂，可能是個村莊。
湯姆一邊觀賞景色，一邊注意園丁的動靜。當園丁吃完午餐，抓起推車把手，打算回到花園工作時，湯姆立刻跑到他身邊。湯姆一點都不喜歡穿過門的感覺，所以也不打算再試一次。這一回，他想到一個簡單的方法：跳進空空的推車裡，讓園丁把他推進花園去。
現在，他已經看過果園了，其他門後的探險以後再說。這樣想時，他就爬過花園旁邊那道矮牆，到森林裡探索。至於花園的這一邊會是怎樣的景致呢？ 他又一次的爬進樹籬笆，到草原上。他很驚訝的發現草原的邊界竟是一條河──河水清澈見底，水流很慢，河中長了一些水草和蘆葦。
花園和四周的景物都是自然界裡本來就存在的景觀，湯姆對於自己在這裡的特殊能力並不覺得奇怪。但是，有些疑問一直困擾著他：像是永遠的好天氣、四季快速的交替和時間快速的流動，還有那種被人偷窺的感覺。
有一天晚上，所有這些困擾他的感覺一起出現。那天，像往常一樣，湯姆在午夜左右打開花園門。那是他第一次發現夜幕籠罩下的花園。月亮高高的懸掛在空中，偶爾幾朵雲飄過，遮住它的臉。花園裡一片沉寂，地上冒著一股熱氣，比中午都熱。湯姆受不了了，打開睡衣的鈕扣，在花園裡走著。
過了一會兒，他已經可以嗅出暴風雨即將來臨的氣息。果然，還沒走到花園盡頭，月亮就完全被黑雲遮住。突然，一道閃電橫切過天空，接著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
湯姆趕緊跑進大房子裡，才抵達門廊，狂風夾帶著暴雨立即從天而降，溫度也急速下降。空氣中好像有許多小鬼頭，在花園裡到處作亂。閃電一道比一道來得更急，湯姆看到樅樹在風雨裡遭受凌虐，那些覆滿常春藤的樹枝像襁褓中的孩子，伸出手臂瘋狂揮舞。
「千萬不要被吹倒呀！」湯姆祈求著：「強壯的樹通常是不會被吹倒的。」
好像要故意要和湯姆過不去似的，當風還在狂嘯時，一聲最大的響雷夾帶著一道閃電，不偏不倚打進花園裡，擊中樹。閃電太刺眼，湯姆不得不閉上眼睛。雖然只有幾秒鐘的時間，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樹木像道火焰，往下傾倒。
這時，所有的風聲似乎都嚇得靜止了，只有一個聲音──一個與他同樣害怕的聲音，從樓上的一扇窗戶裡面傳了出來：「啊！」
樅樹倒了，倒在菜圃裡面的蘆筍丘上。
湯姆對眼前的景象和聽到的聲音感到非常震驚。他走進屋子，關上花園的門。屋子裡面，老爺鐘仍然平靜的滴答滴答響，長廊也靜止不動。他想，難道剛才在外面看到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他再度打開門往外看，夏日的暴風雨還在狂嘯著。閃電照亮了草坪邊樹林裡一個醜陋的坑洞，那裡原來是樅樹矗立的位置。
對湯姆來講，樹倒了，就已經夠嚇人了，更何況還聽到樓上傳來的驚叫聲。第二天晚上，令湯姆更震驚的事情發生了。他像平常一樣打開花園的門，在花園裡到處看。起初，他並沒有發現異狀，後來，他恍然大悟：什麼都沒改變就是最奇怪的地方，草坪邊樹林裡的那個坑洞竟然不見了；那棵最高大的樅樹還是兀自矗立在原處。
從那天開始，湯姆每晚都溜到樓下花園裡。剛開始， 他很害怕花園會突然不見了。有一次，他的手已經準備要推開門，一想到花園可能不在那兒，一陣悲楚襲上心頭，他忍不住轉身走開。當時他實在沒有勇氣開門證實。可是稍晚的時候，他逼自己再去試試，打開了花園門｜｜花園在那兒。它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
他看到花園在一天當中不同時刻的樣子，也看到它在不同季節的變化。花園最美的季節是夏天。初夏的時候，草坪邊彎月形的花床上還長著風信子，圓形花床上也有香羅蘭。慢慢的，風信子枯萎凋落了，香羅蘭也被剷除了。然後，紫蘿蘭和紫苑開始萌芽、開花。溫室旁邊有一叢修剪得方方正正的草叢，邊上有一個大嘴巴似的凹穴，裡面擺置著許多盆盛開的天竺葵。通往日晷的小徑上，綻放著深紅的罌粟花與玫瑰。櫻草花在向晚時刻像許多小星星似的閃閃爍爍。到了夏天快結束的時候，樹上的梨子都用軟棉布包起來，等待成熟。
不過，湯姆不是個園丁，他對花園最大的興趣是「爬樹」，就跟彼得一樣。他永遠記得他在這個花園裡第一次爬樹的經驗，爬的是環繞草坪的紫杉樹中的一棵。他以前從來沒有爬過紫杉樹，不過自從爬過以後，他就覺得紫杉樹是最適合爬的樹種了。
紫杉樹的樹枝長得很低，非常方便攀爬，主幹上有很多凹洞。湯姆用一隻腳頂住凹洞，雙手抱住樹幹，用力一蹬，手臂加把勁，下半身就往上推進了。他經常坐在一根離地大約有一個大人高度的枝幹上。
再往上爬也很容易，而且很好玩：湯姆有時在茂密的枝椏間穿梭，有時爬到最遠的枝幹上，有時爬到主幹附近。湯姆喜歡主幹樹皮的感覺，有些地方的樹皮剝落了，露出裡面深粉紅的色澤，讓他感覺大樹的棕色皮膚下，好像是有血有肉似的。
湯姆往上爬，繼續往上爬，最後從濃密的樹葉影子冒出頭來，看到一片開闊的藍和金黃。太陽像個金幣一樣，高高掛在藍色的天空裡。這時，湯姆的四周是一片綠綠的樹頭；他已經爬到紫杉樹的樹頂，幾乎與南邊的牆一樣高了。
這高度也和草坪正對面的房子二樓差不多。他注意到屋子裡面有些動靜；原來是他在長廊裡看過的那位女僕。她正在清掃臥室，然後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把撢子拿到外面抖灰塵。她漫不經心的往紫杉樹的方向看，湯姆調皮的向她揮揮手；這就好像蒙著眼睛玩捉迷藏時，跟當鬼的人招手一樣。
女僕走到房間的更裡面繼續打掃。窗戶仍然開著，因此湯姆可以看到房裡更多的東西。他發現除了女僕之外，房裡還有別的人。那人靠在裡面的牆上，面對著窗戶。女僕顯然是一邊做事，一邊偶爾跟那人講話，湯姆可以稍微聽到一點說話聲，卻沒辦法看清楚那個人的長相，只知道他始終不動，而且臉朝著湯姆的這個方向。他的凝視，讓湯姆覺得有點尷尬，於是湯姆慢慢的把頭壓低，隱身到樹葉裡。
湯姆後來在花園裡見到了更多人。他小心翼翼的跟蹤這些人，不過，想起那位女僕根本看不見他，他就放心多了。
不過，湯姆也有一種很不自在的感覺，因為他認為有人在觀察他。這種想法一次又一次的出現在他腦海裡，他卻始終弄不清那人到底是誰。他遇過僕人、園丁，還有一個看起來很嚴肅的婦人。這位婦人穿著窸窸窣窣的紫色絲質長裙，在花園角落，不期然的與湯姆正面碰上；她對湯姆視若無睹。
對花園裡的人來說，湯姆是隱形的，可是對其他生物卻不是這樣。湯姆不確定這些生物能看他看得多清楚，可是小鳥看到他都會把頭伸起來，而且只要他一靠近，牠們就「啪」的飛走。
至於重量呢？ 湯姆在花園裡到底有沒有重量呢？一開始的時候，他認為沒有。因為爬樹的時候，沒有一根樹枝被他的身體壓低，也沒有一根枝條被折斷。後來，他很失望的發現，這雖然不錯，卻沒辦法讓他像平常一樣，用力推拉去打開花園裡的每一道門。他沒辦法打開溫室的門，也沒辦法打開後面暖房的門，甚至南牆上通往日晷的那道門也打不開。
他非解決這件事情不可。園丁固定會到溫室和暖房，或到南牆的那道門裡拿工具；湯姆決定跟在他背後進門去。
可是園丁通常一進門就立刻關上門，其他人很難趁隙溜進去。即使推著手推車，他還是有辦法把手伸得長長的先打開門，然後敏捷、快速的把車子推出去，再用鞋後跟把門帶上。
門當著湯姆的面「砰！」的關上。湯姆一次又一次被阻擋在外，每次用手去推都文風不動；他的手指似乎沒有任何作用。有一次，湯姆生氣了，他皺著眉頭，用盡所有力量壓下去，用全部的意志對抗門閂，終於，他感覺有事情發生了。沒錯，他的手指開始穿過門閂，就像那兒沒有門閂這個東西一樣。
湯姆盯著不可思議的右手。他用左手輕輕的撫摸右手，看看上面是否有傷。哈！ 謝天謝地，完好無缺。
這時候，一個想法鑽進湯姆的腦袋。如果他很認真的話，說不定……
他故意靠著門，用肩膀、屁股和腳跟用力頂。一開始，什麼事情也沒發生，可是當他繼續用力，用更大的力氣、更強的決心去擠壓時，慢慢的，他開始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他以為是半邊身體痲痹了，但不是這樣。
「我穿過去了。」湯姆吸了一口氣，又緊張又高興。
在牆的另外一邊，園丁已經把推車裡的雜草倒乾淨，坐在工具房前面的推車把手上吃中餐。如果他這時看得見湯姆的話，就會看到一個奇怪的景象：有一具身體，從肩膀到腳，慢慢穿出那個結實的木門。先是身體上下很平均的穿過來；然後，上半部好像卡住了，而下半部卻從腳開始，也慢慢的穿過來。接著，一隻手臂過來，然後另一隻也過來了。最後，除了頭，所有的部位都穿過來了。
事實上，湯姆這時候有點提不起勇氣。他耗費了很大的力氣，身體才穿過門，而且，有一種很難以形容的感受。
「我只是休息一下，」湯姆的頭這樣告訴自己；可是，湯姆知道他遲遲不動的原因是他有一點緊張。當身體穿過門的時候，他的胃部感覺很不舒服，那麼，頭部穿過時會有什麼感覺呢？ 眼睛又會怎樣？ 耳朵呢？
另一方面，一個更糟的念頭閃進他的腦海──假設中途他像一部失去動力的汽車那樣失去了力量和意志力，那麼，他的脖子是不是就會卡在這裡，直到永
遠？ 又萬一有人從牆的那邊走過來，偏巧詭異的可以看到他；又假設有一群人走過來，看到他這個頭毫無防禦能力的掛在這裡，這豈不是擺明要大家來嘲笑他、攻擊他？
想到這裡，湯姆閉上眼睛、閉緊嘴脣，用力把頭拉過木門，站直身子。他有一點頭昏眼花，但是整個人終於完整的過來了。
湯姆定神後，看到自己站在工具房和園丁的正前方。湯姆從來沒有正面打量過園丁：他是個體格碩大的年輕男子，臉色晒得黝黑，眼睛像天空那般藍，這雙眼睛此刻正透過湯姆，望向遠處。
園丁把最後一口火腿三明治塞進嘴裡，吃完後，立刻合上眼睛，大聲禱告：「感謝主賜給我豐富的美食，叫我不遇見試探，救我脫離凶惡。」
他講話帶著鄉村口音，湯姆必須很注意聽才聽得懂。
園丁又張開眼睛，從身後再拿出一個三明治。湯姆有點驚訝，也很好奇：他是不是每吃一個三明治就要禱告一次？ 大概是他不知道自己會吃幾個三明治，所以才要一直禱告吧？
園丁繼續吃午餐。湯姆開始四處探索。他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果園裡，裡面養了一些雞，還有一塊用來清洗東西和燃燒垃圾的區域。果園再過去是一片原野和樹林，可以看到一些屋頂，可能是個村莊。
湯姆一邊觀賞景色，一邊注意園丁的動靜。當園丁吃完午餐，抓起推車把手，打算回到花園工作時，湯姆立刻跑到他身邊。湯姆一點都不喜歡穿過門的感覺，所以也不打算再試一次。這一回，他想到一個簡單的方法：跳進空空的推車裡，讓園丁把他推進花園去。
現在，他已經看過果園了，其他門後的探險以後再說。這樣想時，他就爬過花園旁邊那道矮牆，到森林裡探索。至於花園的這一邊會是怎樣的景致呢？ 他又一次的爬進樹籬笆，到草原上。他很驚訝的發現草原的邊界竟是一條河──河水清澈見底，水流很慢，河中長了一些水草和蘆葦。
花園和四周的景物都是自然界裡本來就存在的景觀，湯姆對於自己在這裡的特殊能力並不覺得奇怪。但是，有些疑問一直困擾著他：像是永遠的好天氣、四季快速的交替和時間快速的流動，還有那種被人偷窺的感覺。
有一天晚上，所有這些困擾他的感覺一起出現。那天，像往常一樣，湯姆在午夜左右打開花園門。那是他第一次發現夜幕籠罩下的花園。月亮高高的懸掛在空中，偶爾幾朵雲飄過，遮住它的臉。花園裡一片沉寂，地上冒著一股熱氣，比中午都熱。湯姆受不了了，打開睡衣的鈕扣，在花園裡走著。
過了一會兒，他已經可以嗅出暴風雨即將來臨的氣息。果然，還沒走到花園盡頭，月亮就完全被黑雲遮住。突然，一道閃電橫切過天空，接著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
湯姆趕緊跑進大房子裡，才抵達門廊，狂風夾帶著暴雨立即從天而降，溫度也急速下降。空氣中好像有許多小鬼頭，在花園裡到處作亂。閃電一道比一道來得更急，湯姆看到樅樹在風雨裡遭受凌虐，那些覆滿常春藤的樹枝像襁褓中的孩子，伸出手臂瘋狂揮舞。
「千萬不要被吹倒呀！」湯姆祈求著：「強壯的樹通常是不會被吹倒的。」
好像要故意要和湯姆過不去似的，當風還在狂嘯時，一聲最大的響雷夾帶著一道閃電，不偏不倚打進花園裡，擊中樹。閃電太刺眼，湯姆不得不閉上眼睛。雖然只有幾秒鐘的時間，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樹木像道火焰，往下傾倒。
這時，所有的風聲似乎都嚇得靜止了，只有一個聲音──一個與他同樣害怕的聲音，從樓上的一扇窗戶裡面傳了出來：「啊！」
樅樹倒了，倒在菜圃裡面的蘆筍丘上。
湯姆對眼前的景象和聽到的聲音感到非常震驚。他走進屋子，關上花園的門。屋子裡面，老爺鐘仍然平靜的滴答滴答響，長廊也靜止不動。他想，難道剛才在外面看到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他再度打開門往外看，夏日的暴風雨還在狂嘯著。閃電照亮了草坪邊樹林裡一個醜陋的坑洞，那裡原來是樅樹矗立的位置。
對湯姆來講，樹倒了，就已經夠嚇人了，更何況還聽到樓上傳來的驚叫聲。第二天晚上，令湯姆更震驚的事情發生了。他像平常一樣打開花園的門，在花園裡到處看。起初，他並沒有發現異狀，後來，他恍然大悟：什麼都沒改變就是最奇怪的地方，草坪邊樹林裡的那個坑洞竟然不見了；那棵最高大的樅樹還是兀自矗立在原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