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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河岸

鼴鼠為他小小的家屋進行春季大掃除,已辛勤勞動一上午了。他先拿掃帚掃地,再用撣子撣灰。一會兒爬上梯子,一會兒登上臺階,一會兒又跳上椅子。他一手抓著刷子,一手提著石灰漿,刷牆刷得不亦樂乎。直到粉塵進了嗓子,迷了眼睛,石灰漿濺滿他周身漆黑的皮毛,背也痛了,手臂也酸了。春天的氣息在天空中飄浮著,在腳下的大地中孕育著,在身體的四周蕩漾著。春天那神奇的騷動和企盼的精神,甚至滲透進他那昏暗矮小的房屋。於是,毫不意外地,鼴鼠把刷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擲,叫嚷著類似「煩死了!」、「嗨,真沒勁!」、「管他的新年大掃除!」之類的話。他連大衣也沒來得及穿上,就從家裡衝了出去。似乎地面上有個聲音在熱切地呼喚他,於是他朝著陡峭狹窄的地道飛奔而去。這狹小地道,一直連接著地面上用碎石鋪成的車道,住在這道旁的動物終年享受著明媚的陽光和新鮮的空氣。鼴鼠用他的小爪子不停地挖啊、刨啊、扒啊、擠啊,然後再擠、再扒、再刨、再挖,嘴裡還止不住地絮絮叨叨:「我們要上去啦!我們要上去啦!」終於,啜的一聲,他的鼻子拱出了地面,暴露在陽光下,緊接著,他發現自己已經滾到了草地裡的一塊溫暖的草叢中了。
「真是好極了!」他自言自語道,「這可比粉刷牆壁要有趣多了!」陽光灑在他的毛髮上,暖暖的,微風愛撫著他微熱的眉眼,不過,長期蟄居洞穴中,連聽覺都開始遲鈍起來,小鳥兒歡樂的歌唱,在他聽來就像是大喊大叫。生活的快樂,春日的喜悅,以及擺脫了大掃除的束縛,他高興地跳了起來,放開手腳向前飛奔而去,穿過草坪,一直跑到另一端的籬笆前。

「給我站住!」籬笆出口處,一隻老兔子吆喝著。「這是私人道路,交6便士才能過!「鼴鼠一副既不耐煩又傲慢的樣子,一時間把老兔子弄得不知所措。他完全沒有理會兔子的話,一邊沿著籬笆開溜,還一邊嘲弄其他的兔子。那些兔子一隻隻只忙不迭地從洞口探出頭來,想看看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笨蛋!笨蛋!」鼴鼠大肆嘲笑他們,然後一溜煙兒就跑得沒了蹤影,兔子們還沒 來得及回敬一句解氣的話呢。鼴鼠跑了後,兔子們只能七嘴八舌地相互抱怨。都是「看你蠢得,幹嘛不跟他說……」、「哼,那你 為什麼不說……」、「你該提醒他……」這類話,同往常一般。當然囉,通常都是太晚啦。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的美好,好得讓人感覺不真切。他漫無目的地匆匆遊蕩著,沿著灌木籬牆,穿過矮叢林,跨過一片又一片的草坪。隨處都可看到鳥兒在修築窩巢,花兒含苞欲放,葉兒熙熙攘攘,萬事萬物均顯得歡樂、進取、忙碌。他只是覺得,在這些忙忙碌碌的公民中間,做僅此一隻的懶狗是一件多麼舒心的事,而毫不在意良心不安地譴責,在他耳邊嘀咕著「刷牆!」由此觀來,休息日最讓人感覺愜意的地方,並不是自己得到了休息,而是看著別人都在忙碌。
他隨心所欲地遊蕩著,覺得真是快樂極了,不經意間就逛到一條水流豐沛的大河邊。迄今為止,他還不曾見過一條河呢。這隻光溜順滑、蜿蜒曲折、身型巨大的動物,不停地追趕著,歡快 地笑著。每當他抓住什麼東西時,就呵呵低笑,而把它們丟掉時,又哈哈大笑,然後轉過頭朝新的夥伴撲去。那些新的玩伴好不容易甩開他,最後又被他逮住了、制伏了。他全身顫抖,閃閃發亮,飛揚翻滾,打著漩渦,冒著泡泡,不休不止地叨念個不停。鼴鼠為這景象所陶醉,他神態恍惚,完全愣住了。沿著河岸,一路小碎步跑著,就像一個緊跟在大人左右的小孩,聽大人講激動人心的故事,聽得都著了魔。終於,他跑累了,一屁股坐在岸邊。可是那條河仍然沒完沒了地跟他侃侃而談,講述著這個世界上最美妙的故事。這些故事來自地球深處,它會被一直講下去,最終匯入那永遠聽不夠的大海。
他一邊坐在草地上,一邊打量著河對岸。看見對岸有個黝黑的洞口,剛好露在水面之上。他迷迷糊糊地想著,對於一隻沒有過高要求的動物而言,有那麼一處小巧別緻的水邊住所,潮水上漲的時候淹不著,又遠離喧囂,這將會是個多麼溫暖舒適的地方啊!正當他傻傻地發呆的時候,忽然發覺,有個亮晶晶的小東西在那洞穴的中間閃了一下,若隱若現,像顆小星星一般。只是出現在那個地方,不大可能是星星。如果說是螢火蟲嘛,又似乎太亮、太小了。盯著盯著,那個閃亮的東西居然朝他眨了眨,足以證明那是一隻眼睛。接著,環繞著那隻眼睛,一張小臉漸漸顯露出來,就像是一個畫框嵌著一幅畫。
只見一張棕色的小臉,上面長著腮鬚。圓臉上的表情顯得莊嚴肅穆,眼睛裡閃爍著的就是最初吸引他眼球的那種光。一對小巧玲瓏的耳朵,一頭絲般柔順、茂密的毛髮。原來是一隻河鼠!
之後,兩隻動物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對方。
「你好,鼴鼠!」河鼠打招呼說。
「你好,河鼠!」鼴鼠答道。
「你想來這邊玩嗎?」河鼠立即問道。
「喏,說得倒輕鬆。」鼴鼠語氣很衝地回道,他還是第一次認識一條河,對水上的生活方式尚不熟悉。
河鼠一言不發,只是俯身解開一根繩子,牽攏過來,隨後敏捷地登上鼴鼠早先沒有發現的一隻小船。那隻船的船身漆成藍色, 艙內漆成白色,而大小剛好夠坐兩隻動物。鼴鼠的一顆心,即刻飛撲到了小船上,儘管他還沒有完全瞭解它的用途。
河鼠架著船熟練地划著船,很快就到了對岸。在岸邊停靠妥當。鼴鼠扶著他伸出一隻前爪,謹慎小心地走下來。「扶穩了!」河鼠說,「好了,現在一步跳進來!」於是,鼴鼠欣喜萬分地意識到自己真的坐上了一條真正的小船的船尾。
「今天真是太棒了!」鼴鼠說。同時,河鼠拿起雙槳,重新將小船駛離岸邊。「你可能不知道,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坐過船呢!」
「什麼? 」河鼠喊道,詫異得合不攏嘴,「從未坐過!你的意思是說你從未!嘿,我!那你都做過些什麼啊?」
「坐船真的有那麼好嗎?」鼴鼠怯生生地問。事實上,早在他斜靠在座位上,細細打量著坐墊、船槳、槳架,以及船內各式各樣令人心醉神迷的設備,感受到小船在身下輕輕搖盪時,他就完全認定了這是一樁好玩的事兒。
「好?這是世上絕無僅有的好事,」河鼠一面彎腰划槳,一面一本正經地說著,「我年輕的朋友,請相信我,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絕對沒有乘船閒逛的一半那麼好玩。哪怕什麼也不做,只是漂蕩,」他似在夢中一般喃喃說,「漂蕩,坐在船上, 四處漂蕩……」
「河鼠,看前面!」鼴鼠突然尖叫一聲。
不過為時已晚。小船猛地撞上了河岸。那個夢想家、那個興高采烈的划手四腳朝天,摔倒在艙底。
「待在船上或者隨船一起四處遊蕩」,「河鼠一下子就爬起來了,開懷大笑,安然自若地說下去」,不管是在船裡,還是在船外,這都沒有關係。似乎什麼都沒關係,這正是它吸引人的地方。不管你是想出去,還是不想出去;不管你是想到某個地方,還是想到另外的地方,或者什麼地方也不到,你總有事情做,但又沒有專門做什麼特定的事;這件事完成了,照例有其他的事等你去做,你要是高興的話,大可去做,當然也可以不做。嘿,聽我說,要是你今天上午真的沒有其他安排,那我們就一起沿河划到下游去,然後玩它一整天,好不好?」鼴鼠快活得手舞足蹈,心滿意足地從胸口舒了一口氣,樂悠悠地斜躺在鬆軟舒適的坐墊上。「今天我可要快快活活地玩它一整天,好不好?」
鼴鼠快活得手舞足蹈,心滿意足地從胸口舒了一口氣,樂悠悠地斜躺在鬆軟舒式的坐墊上。「今天我可要快快活活地玩它一整天!」他說,「我們馬上出發吧!」
「好啊,先等等,就一會兒!」河鼠說。他把纜繩在碼頭上的一個環中繞了一圈,繫好,接著鑽進自己的洞裡,不一會兒,就拖著一隻樹脂多的柳條編織午餐籃子,搖搖晃晃地出來了。
「把它放在你腿下面」,他把籃子遞上船,對鼴鼠指示說。隨後他鬆開纜繩,再次操起了雙槳。
「籃子裡面都有什麼?」鼴鼠左搖右晃地把籃子塞好,好奇地問。
「裡面有涼雞」,河鼠簡短地回答說,「牛舌肉、冷火腿、凍牛肉、醃小黃瓜、沙拉、法式小麵包、三明治、罐頭肉、薑汁啤酒、檸檬汁、蘇打水……」
「嘿,夠啦,夠啦」,鼴鼠喜之不盡地喊道,「太豐盛了!」
「你是真的認為很豐盛了?」河鼠正經八百地問,「這不過是我平時出遊一般都會帶的東西。其他動物老是說我帶的東西剛剛夠吃,還總是批評我是個吝嗇鬼呢!」
可是河鼠的話,鼴鼠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完全陶醉於這種嶄新的生活中一一粼粼波光,迷人芬芳,汩汩水聲,明媚春光。他把一隻爪子伸進河中,做起悠長悠長的白日夢。河鼠像一個善良的小夥伴,只是專心地划著槳,儘量不去打擾他。
「老夥計,我十分喜歡你這身行頭」,大概半個小時之後,河鼠說,「等哪天我手頭寬裕了,我也要替自己買一件天鵝絨的吸菸服。」
「請再說一次,」鼴鼠終於回過神來,「你是不是認為我很不懂禮節?但是,這所有的東西對我來說,實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那麼,就是條河咯。」
「是我的河。」河鼠更正說。
「你真的就在這條河邊生活嗎?多麼快樂的生活啊!」
「嗯,我就生活在這條河邊,與這條河在一起,在河面上,也在河水裡」河鼠說,「對我來說,它就是我的兄弟姐妹,我的姑姑姨姨,我親愛的夥伴,它供我吃喝,(自然)也供我涮洗。這條河就是我全部的世界;我也不需要其他的世界。但凡它沒有的都不值得擁有,但凡它不知道的也都不值得知道。天哪!我們共同走過了多少美好的年華啊!無論春去秋來,它總是充滿樂趣,總讓人激動不已。二月,洪水肆虐,河水在我的地下室裡灌滿了不乾淨的湯,棕褐色的河水從我最精緻的臥室的窗極前淌過。等洪水退卻,留下來的泥土一塊塊顯露出來,氣味聞起來好似葡萄乾蛋糕,河道裡擠滿了燈芯草以及其他水草。這時,大部分河床又可供我在上面隨意溜達了,也不會打濕我的鞋子,經常還能找到新鮮的吃食,以及那些毛手毛腳的人從船上掉落下來的東西。」
「但,你會不會偶爾感有點無聊?」鼴鼠斗膽問,「只有你與這條河,再沒有其他的人和你聊天? 」
「沒有其他人?當然,這也不能怪你」,河鼠寬容地說,「你還是初次到這裡兒來,不瞭解情況是自然的。如今啊,這河上早就人滿為患了,好多人只能搬走了。這條河的情況己經今非昔比了。水獺啊、翠鳥啊、小鷿鷈啊、黑長尾雉啊,這些動物整天傍在你身邊,指使你做這個做那個,似乎我就沒有自己的事要打理似的。」
「在那邊的是什麼?」鼴鼠揮了揮爪子,指著河對岸草坪後面那片黝黑黝黑的樹林問。
「哪個?嘿,那就是野林。」河鼠簡短地回答,「我們住在河岸上的居民不常去那裡。」
「難道,難道住在那裡的人們,他們不友好嗎?」鼴鼠猶疑不定地問。
「呃,」河鼠回答,「我回憶一下。松鼠嘛,還好。兔子嘛,有些還不錯,不過兔子們是好壞參半的。哦,還有獾,那個野林正中間就是他的家,其他的地方哪兒也不願去,就算你出錢請他,他也不搬。親愛的老獾!不會有人打擾他。他們最好也不要去打擾他。」河鼠耐人尋味地加上一句。
「什麼,誰還會去干擾他嗎?」鼴鼠問。
「呃,自然的,那裡有其他的動物會去打攪他,」河鼠遲疑了一會兒,解釋說,「像黃鼠狼啊、白鼬啊、狐狸啊,這些動物。從某方面說,他們也很好,和我都是要好的朋友,剛好遇到了,大家會一起玩兒上一天。不過有時候他們也會找點喳,這一點無法否認。再者,嗯,你不能全然信任他們,這也是實 話。」
鼴鼠也很明白總是議論未來可能會出現的什麼不愉快的事,儘管只是間接提到,這也不符合動物界的規範禮節,於是,他明智地繞開了這個話題。
「那野林再過去點又是什麼地方?」他問,「遠處那個藍色的、模糊不清的地方,看著似乎是山,又好像不是,看著像城市裡嫋嫋升起的煙,抑或只是天空中飄浮的雲? 」
「野林那邊是廣大的世界,」河鼠說,「那邊對你我而言,無關緊要。那個世界我從未去過,也從不準備要去;你要是還有點理智的話,也請千萬不要過去。我們再也不要提起它了。好啦,我們終於到靜水灣了,午飯就在這兒吃了吧。」
現在他們偏離了主航道,接著,把船駛進一處初看像內陸湖 泊的地方。河的兩邊,斜鋪著綠油油的青草皮。蛇一般彎彎曲曲 的棕黑色樹根,在寧靜的水面之下閃閃發亮。前面有一座銀色攔 河壩,高高的矗立在那兒,河壩下面是翻滾的泡沫。與大壩相連 的是一個水車輪子,還不停地在滴水。輪子上方,有一間灰色尖 頂的磨坊。空氣中回蕩著水車單調而又沉悶的隆隆聲,但是磨坊 裡卻時不時傳來陣陣悅耳清脆的說話聲。這一切美妙極了,鼴鼠情不自禁地舉起他的前爪,情緒激越地連聲喊道:「哦,天哪!哦, 天哪!哦,天哪!」
河鼠把船靠在岸邊停穩了,把仍然手腳笨拙的鼴鼠安全地送上岸,然後把午餐籃子甩上岸。鼴鼠請求河鼠讓他一個人打開籃子。而河鼠也樂得答應他,自己伸展著身子躺在草地上小憩,任由他激動的朋友去折騰。鼴鼠抖開桌布,在草地上鋪平,從籃子裡一樣一樣拿出那些神秘食物,有條不紊地擺在桌布上。每拿出一樣,他都要感歎一次:「哦,天哪!哦,天哪!」等食物全部準備好了之後,河鼠說:「好了,老夥計,開動吧!」鼴鼠十分開心地動手吃了起來,像一般進行春季大掃除的人一樣,他一大早就開始勞動了,一刻也不曾休息過,更顧不上吃喝,後來還遭遇了這許多事,現在看來,好像過了好多天。
「你正在看什麼?」河鼠隨口問道。此時,他們饑腸轆轆的感覺已經差不多緩和了,鼴鼠也能夠把目光從餐布上稍稍挪開,打量其他地方了。
「我正在看,」鼴鼠說,「我正在看那串在水面上浮動的水泡,感覺特別有意思。」
「水泡?哈哈!」河鼠開心地發出咂吧嘴的聲音,好像在向誰發出邀請似的。
河岸邊露出一隻又寬又扁還油光發亮的嘴。接著,一隻水獺從水裡鑽出來,抖抖滿身的水珠。 
「貪嘴的傢伙們!」他一邊朝著食物靠攏過去,一邊說,「河鼠兄,為什麼不邀請我呀? 」
「這只是個隨便的野餐,」河鼠解釋說,「順便為你介紹介紹,這位是我的朋友鼴鼠。」
「認識你很榮幸。」水獺說,隨後兩隻動物也馬上成了朋友。
「四處都鬧騰得厲害!」水獺接著說,「彷彿全世界都在今天來河上湊熱鬧了。我本來想到這靜水灣求片刻安寧,沒想到還遇上你們兩個!至少哦,請原諒!你們知道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時,一陣沙沙的聲響從他們背後傳來,是那邊的樹籬發出來的。樹籬上還綴滿了去年留下的葉子。從它後面探出一個滿是斑紋的腦袋,接著露出腦袋下面高聳的肩膀,還有一雙眼睛緊盯著他們。
「快過來,老獾!」河鼠大聲吆喝。
老獾往前小跑了一兩步,然後嘀咕一聲:「哼!有伴的啊!」 立刻扭轉頭消失了。
「他就是這樣的人! 」大失所望的河鼠發表意見說,「總是討厭社交生活!不過我們今天是別想再看到他了。好吧,快跟我們說,還有誰到了河上? 」
「蟾蜍算一個,」水獺回應說,「他開著一隻全新的賽艇,穿著一身新行頭,一切都是新的!」
兩隻動物看著彼此,會心一笑。
「有段時間,他全副心思撲在帆船上,」河鼠說,「沒多久, 他就厭煩了帆船,玩起平底船來。整天除了撐船,對其他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為此還捅了個大婁子。去年呢,他又喜歡上了船屋, 硬要我們一起陪他住在他的船屋上,還得裝出很樂意的樣子。當時他還打算餘生都在船屋裡過了呢。結果都一個樣,無論他喜歡上什麼,過不了多久就膩味了,馬上又開始擺弄新鮮東西。」
「人倒也是不錯,」水獺若有所思地說,「就是沒有穩定性,尤其是在船上!」
他們從坐的地方抬眼,隔著那湖心島,映入眼簾的便是大河的主航道。正在那個時候,一隻賽艇竄入他們的視線。一個又矮又壯的划手,正在拚命划槳,雙槳惹得水花飛濺,身體在船裡滾來滾去。河鼠站立起來,朝他打招呼,可是蟾蜍就是那個划手,只是搖搖頭,便一心一意地划著船。
「如果他總這麼搖來搖去,不超過一分鐘,他就會從船上摔下來。」河鼠邊說著,邊重新坐了下來。
「他一定會從船上翻下來,」水獺忍不住笑起來,「我有沒有給你講過那個好玩的故事?關於蟾蜍和那個水閘管理員的?故事是這樣的,蟾蛛他……」
一隻隨波漫遊的蜉蝣,正毫無章法、搖搖晃晃地逆流而來,心中充滿了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對未來生活的憧憬。忽然,水面上掀起一個旋渦,伴隨著「咕嚕」一聲,蜉蝣就沒了蹤影。
水獺也消失不見了。
鼴鼠忙低頭看了看。耳邊還迴響著水獺的聲音,可是他趴過的那塊草地已空無一人。從腳下一直望到遙遠的天邊,也找不見一隻水獺。
不久,水面之上又冒起了一連串泡泡。
河鼠輕聲哼著一首曲子。鼴鼠回想起,按動物世界的禮儀規範,你的朋友無論在何時突然消失不見,也不管有沒有理由,你都不應該妄加評論。
「好啦,好啦,」河鼠說,「咱們是時候走啦。不過,我想知道,這些碗碟我們誰來收拾比較好呢?」聽語氣,他似乎並不特別樂意做這件事。
「哦,我來收拾吧,」鼴鼠說。自然,河鼠順水推舟,讓他收拾了。
收拾東西自然不像開籃那般令人興奮,這個從來都是這樣的。好在鼴鼠歷來對一切事情都容易發生興趣。他剛剛把東西收進籃子,把籃子綁緊,就發現草地上還有一隻盤子在朝他瞪眼。等他再次把盤子收好,河鼠又發現漏掉了一隻在眼皮子底下的叉子。最後,看,還有一隻芥末瓶,被他坐在屁股底下竟然沒有發現,雖然幾經周折,籃子總算是收拾好了,還好,鼴鼠也沒有什麼不耐煩的。
午後,太陽慢慢西下,在一種夢幻的氛圍中,河鼠輕輕地蕩起雙槳,朝家的方向駛去,一個人輕聲低吟著一些詩句,不再刻意去招呼鼴鼠。而跟鼴鼠呢,午餐吃得飽飽的,此時正躊躇滿志,自認為已經很適應船上的生活了,於是一些有的沒得想法就冒出來了。不一會兒他就說:「哎,鼠兄,讓我划船試試!」
河鼠笑了笑,搖著頭說:「我年輕的朋友,恐怕現在還不是時候呢,等你上船多見識幾次再說吧。划船這活兒可不是看起來那麼簡單的。」
鼴鼠有那麼一小會兒沒吭氣,可是看著河鼠,心裡越來越不平衡。眼見他一路划來,雙槳有力而又輕鬆,鼴鼠的自尊心就開始作祟了,自認為肯定不會比河鼠差。於是,他一躍而起,粗魯地把雙槳從河鼠手中搶過來。河鼠凝視著水面,口中呢喃著一些詩句,沒有料到鼴鼠來這麼一招,竟然從座位上倒下來,落到船底,再次摔了個四腳朝天。鼴鼠順利地佔據了他的位置,得意洋洋地把住雙槳。
「快住手!你這個笨蛋!」河鼠從船艙大喊,「你還不會划!船會被你給弄翻的!」
鼴鼠使勁把雙槳向後揮起,奮力插入水中。可惜,那槳壓根就沒碰到水面,反倒是他,一個倒栽蔥摔在了還沒來得及爬起來的河鼠身上。他驚恐異常,伸手去搆船舷,轉瞬間一一咕咚!
船翻了,鼴鼠在水裡面撲騰。
天哪,這水真冷啊!咿呀,還全身濕答答的!他一直往下沉,耳邊響著轟轟的水聲。當他從水底浮起來,還忍不住咳嗽的時候,太陽看上去是多麼的明亮喜人啊!而當他再次沉入水中,心底又感到深深的絕望!此時,一隻堅定有力的爪子撅住了他的後頸。是河鼠。河鼠顯然是在大笑,鼴鼠都能感觸他的笑。那笑聲經過河鼠的臂膀,傳到爪子,然後到達鼴鼠的脖子。
河鼠抓住一隻槳,伸到鼴鼠手臂下,然後再把另一隻槳伸進他另一手臂下。接著,他在後面,推著那個無助的傢伙,遊到岸邊,再把他從水裡拽出來,放在岸上。此時的鼴鼠,渾身濕透,像一堆癱軟的爛泥。
河鼠為鼴鼠摩擦了一會兒身子,幫他擰掉一些身上的水,然後說:「好了,老夥計!你沿著繹道盡力來回跑,等到身子暖和了,毛髮乾了再停。我到水下把午餐籃子撈起來。」
淒慘無比的鼴鼠,拖著濕漉漉的身體,滿懷羞愧地在河邊一直跑到身體大致乾了。與此同時,河鼠重新跳進河裡,把船扶正,繫在岸邊;再把漂浮在水上的零散物件一樣樣拾掇上岸,最後,他還順利地摸到午餐籃子,帶著它費力地遊上岸。
等一切準備妥當,重新上路時,鼴鼠才一跛一跛、灰心喪氣地在船尾坐好。出發後,他心情尚未平復,用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鼠兄,我慷慨大方的朋友!我為我的愚蠢感到萬分抱歉!我實在是太忘恩負義了。一想到我差點兒弄丟那個美麗的午餐籃子,就情緒低落。真的,我是一個十足的傻瓜,我心裡明白。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寬恕我,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好,可以嗎? 」
「沒問題,你沒事就好了!」河鼠爽快地回答,「這點濕對一隻河鼠來說算什麼呢?我整天泡在水裡的時間可比待岸上的時間多多了。你不用一直耿耿於懷。說實話,我倒真覺得你該來和我住一段時間。雖然我的家很一般,很簡陋,和蟾蜍家不同。不過你還沒見過呢。要是你能來,我保證你住得舒坦。我還能教你划船和游泳,我保證,不用多久你就能和我們一樣成為水上能手 了。」
鼴鼠被河鼠真誠的話感動得說不出話來,轉身擦掉不小心流下來的一兩滴淚。而河鼠體貼地把目光轉向別處。不過,沒多久,鼴鼠情緒又恢復了。因為當那兩隻松雞交頭接耳地嘲弄他那狼狽外表時,他竟然能回嘴了。
他們到家後,河鼠在客廳裡生起一爐大火,讓鼴鼠坐在爐前的扶椅上,還為他拿來居家服和拖鞋,一直到吃晚飯,河鼠都在給鼴鼠講述河上的種種趣事。河上的故事,對鼴鼠這隻陸上生物來說,既驚險又刺激。他們說到攔河大壩;說到忽然爆發的山洪;說到活蹦亂跳的北方梭魚;還有扔硬瓶子的汽船,且瓶子確實是從汽船那邊扔下來的,由此可知是汽船扔的,還說到蒼鷺,他們跟人聊天時很挑剔;還有到下水道的冒險;又說到和水獺一起夜晚抓魚,或者跟獾一併在田野遠足。晚飯相當豐盛,只是剛吃完飯,鼴鼠就睏得不行了。體諒的主人把他送到樓上最好的臥室。鼴鼠的頭剛沾到枕頭就睡著了,伴隨著大河,他新認識的朋友,輕輕敲打窗槌的聲音,睡得安穩而滿足。
對於從洞穴中解放出來的鼴鼠而言,這一天僅僅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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