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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與感性與海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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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愛蓮娜一看到他就一臉驚恐地往後退,但手上的來福槍一點也沒有放低。在這漫長的一秒裡,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著,腦袋一團混亂,甚至在想威洛比恐怕就是恐怖大鬍子本人。她的手仍扣在扳機上,還稍微抬高了槍管,但這個動作卻因為對方急急地走近並開口說話而停止。威洛比用命令而非懇求的聲音說話。
「戴須伍小姐,不要開槍。我懇求妳聽我說話,半個小時 ‥‥‥十分鐘 ‥‥‥都好。」他舉起 雙手做投降狀,愛蓮娜看到他身邊的猩猩皮耶先生也擺出同樣的手勢,雙手高舉過頭,滑稽地模仿著威洛比的懇求態度。
「不,先生,」愛蓮娜堅定地回應道:「我不會聽的。你不會有事找我。帕瑪先生不在船上。」
「就算帕瑪先生和他所有的親戚都見鬼去了,我也不會離開這個步橋。我有事找妳,而且就只找妳。」
「找我!這個嘛,先生,有話快說。還有,如果可以的話,不要那麼激動。」
「妳也一樣,」他反駁道。愛蓮娜理解他的意思,緩緩地放低來福槍,但仍緊緊抓在手裡。「妳坐下,」他說:「我也坐下。」
她遲疑著,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布蘭登上校回來後發現她在船長舵輪這裡和威洛比交談的可能性浮現心頭。但她已經答應要聽威洛比說話,她必須守信用,此外,她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了。考慮了一會兒,她決定儘快解決這件事比較審慎,而最快速解決這件事的方法就是順從對方的意思。她帶領威洛比和他奇怪的同伴走進船屋的客廳,無言地走向桌子,然後坐下。威洛比坐在愛蓮娜的對面,皮耶先生蹲在客廳小地毯的中央,有半分鐘的時間,兩人對坐無語。
愛蓮娜不耐地說:「請你快點,先生,我沒有空。船的附近有海盜埋伏,這讓我提心弔膽,我應該要回到船長舵輪的崗位。」
威洛比坐著像是在深思,似乎沒有聽到她說的話。
「令妹,」他說:「脫離險境了。我從藥師的僕人那裡聽說她的瘧疾好了。感謝上帝!但這是真的嗎?千真萬確嗎?」
愛蓮娜默不作聲。他更急切地再問了一次。
「看在老天的份上,告訴我。她脫離險境了嗎?還是沒有?」
「我們希望她脫離險境了。」
他站起來,在客廳裡走來走去。
「我要是半小時前才知道 ‥‥‥但既然我到了這裡,」他回到位子上時用一種勉強的快活語氣說話,「這代表了什麼呢?就這麼一次,戴須伍小姐,或許會是最後一次,讓我們見面時快快樂樂的吧。請老實告訴我,妳認為我是個無賴還是傻瓜?」
愛蓮娜無比驚詫地看著他,心想他一定是喝酒了。他這樣跑過來,態度怪異,一般尋寶人對酒的喜好又很聲名狼藉。她在這個印象之下立刻起身說道:
「威洛比先生,我建議你現在就回峽谷去。我沒空繼續作陪。我們說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在不知不覺中遭人偷襲,我可不能容許這種事發生。不論你找我有什麼事,最好明天再想、明天再說。」
「我了解妳的意思,」他意有所指地微笑著回答,聲音則是百分之百的鎮定,「沒錯,我是醉了。」
但是他穩定的態度,還有說話時眼中智慧的神采,卻說服了愛蓮娜,不論他是因為什麼不可原諒的愚蠢想法而來到克利夫蘭號,那都和酒精無關。她沉思片刻後說:「威洛比先生,你應該覺得,我也確實有這種感覺,在發生了那些事情之後,你這樣子過來強力要求我的注意,應該要有一個非常特殊的理由。老天在上,我幾乎希望你是海盜!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神情非常肅穆地說:「如果我可以,我希望能讓妳比現在少恨我一點。我想為了過去做一點解釋,道個歉。我要對妳開誠佈公地談,說服妳,我雖然是個蠢蛋,但不是一直都是個無賴漢。我想得到瑪 ‥‥‥得到令妹的諒解。」
「這就是你到這裡來的真正原因嗎?」
「是的,我敢發誓,」他回答,語氣中的溫暖讓她記憶中的那個威洛比又出現了,愛蓮娜不由自主地認為他是誠心誠意的。皮耶先生在角落裡生氣蓬勃地和一把扶手椅打交道。
「如果你來是為了這個原因,那麼你可以滿意了,瑪莉安早就原諒了你。」
「是嗎?」他以同樣急切的語調問道:「那麼她在還沒有必要原諒我以前就原諒了我。但她會再原諒我一次,而且是在更合理的立場上。現在妳會聽我說嗎?」
愛蓮娜點頭表示同意。威洛比開始說話時,她從客廳掛著黑色窗簾的窗戶往外窺視,沒看到有什麼正在靠近的船隻,於是容許自己聆聽他的說辭。
他說:「我不知道妳是怎麼解釋我對令妹的行為,或者妳怪罪我有什麼邪惡的動機。或許妳很難再看得起我。然而,這還是值得我一試,妳會聽到所有的來龍去脈。最初與妳的家人結識的時候,我只想在我不得不待在戴文郡海岸的時候愉快過日子,沒有別的企圖。令妹是個可人兒,她有趣的言行舉止也深得我心,而她對我的態度更是幾乎從一開始就令我目瞪口呆。我必須坦承,一開始這只是讓我的虛榮心很滿足。我不顧她的快樂,只求自己開心,任憑自己沉溺於放縱 情感的老習慣。我努力討好她,卻不打算回報她的感情。」
戴須伍小姐轉過頭來用最憤怒鄙夷的目光注視著他,制止他說下去:「威洛比先生,這幾乎不值得你再多說:我也不想再聽了。既然是這樣的開頭,後面就沒什麼好說的。不要讓我再痛苦地聽下去。」
「我堅持請妳聽到最後!」他回答:「我從來不是個很有錢的人,卻總是揮霍無度,老是習慣和收入比我更多的人來往。自從我成年以後,債務就一年比一年更多。我總是在找寶藏,卻永遠找不到;我總是想像明年就會找到,然後自由地把錢花光光。所以,我想娶個富家女好改善我的狀況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也因此,我不該去想和令妹有所牽扯。我帶著卑劣、自私而殘忍的態度,想要得到她的感情卻不想回報。他人再大的憤怒,對我投注任何鄙夷的眼光,即使是來自於妳的,戴須伍小姐,都是我應得的責備。但我或許可以說一件事,那就是儘管我的心態是那麼自私虛榮而可鄙,我並不曉得我的意圖會造成多大的傷害,因為我當時並不了解愛是怎麼一回事。但我到底有沒有了解過呢?這是值得懷疑的,因為我若是真的愛過,我會為了虛榮和貪婪犧牲我的感情嗎?或者,更過分的是,我會犧牲她的感情嗎?」
說到這裡,他中斷了片刻。皮耶先生把頭放在主人的大腿上,威洛比放任地搔搔牠的毛髮。
「但我做了這樣的事。她的愛和她周遭的人士原本可以消除我對貧困所有的恐懼,我卻為了避免相較之下的貧困,讓自己晉升到富裕階層,而失去了能讓富裕生活幸福的一切。」
「那麼,」愛蓮娜態度有一點軟化地說:「你真的相信自己曾經對她有情?」
「就像食人魚一旦咬住探險者飽滿的腿後,不到吃飽或是被殺不會放開牙齒那麼地確定,我也不認為我忘得了她!世界上有哪個男人可以抗拒她的魅力,扺受住那樣的溫柔?和她共度的時光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候,當時我以為自己光明正大,我的感情是沒有過錯的。但即使如此,當我都已經下定決心要向她求婚,卻還是為了不願意在財務狀況如此窘迫的時候訂婚,而任由自己十分不妥當地一天拖過一天。我不會辯解,但也不會停下來聽你批評我有多麼荒唐和比荒唐更糟糕的事,批評我在道義上有了約束,卻顧忌著不敢付出承諾。至少,我是下過決心的,我決定一有機會和她獨處,就要讓我對她不變的注意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公開向她保證我早已煞費苦心展示的情感。但在那段只有短短幾個小時的過渡期間,在我能有機會私下跟她說話時,一件事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毀了我所有的決心,連帶我所有的安逸也跟著失去。有一件事東窗事發。」他說到這裡變得躊躇,雙眼低垂,心不在焉地摩挲著皮耶先生毛茸茸的腹部。「史密斯太太不知怎地知道了一件事,一段關係。我想是某個遠親告密的吧,畢竟剝奪我身為史密斯太太財產繼承人的權利對他是有好處的。不過,我不需要自己解釋,」他補充說道,臉色赧然地以詢問的眼光看著愛蓮娜,「妳大概老早就聽說了這件事。一個賣煎餅的人,一隻章魚,一個被棄置在沙裡的女 ‥‥‥」
「沒錯,沒錯,」愛蓮娜回答,也同樣紅了臉龐,並且重新硬起心腸,不想再同情他。「我都聽說了。我必須老實說,我想不出來你要怎麼為那麼惡劣的事情辯解,減少一點罪惡。」船在停泊處上下晃動時發出困乏的嘎吱聲響,頓使愛蓮娜僵住了一秒,想像自己聽到了鍍銀的靴根在外面的甲板上踱步,但那不祥的聲音沒有重複,她的心在片刻之後又放鬆下來。
威洛比大聲說道:「別忘了,妳是從誰那裡聽到對我行為的描述。它有沒有可能只是片面之詞呢?我承認我應該要尊重她的情況和她的人格。她對我的感情理應得到更好的對待,我也常常深自悔恨地回想起她的柔情蜜意。我希望,我衷心地希望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但我受的傷比她還重,而且還傷害了一個對我的深情一點也不亞於她、心靈更是無限超越她的人。」
「你殘忍地棄她於那樣的狀況下不顧,在情感上拋棄她,又留她在海岸深及脖子的埋沙之中,你不能用冷漠來為你的行為辯解。你一定知道,當你在戴文郡享受追求新歡時,她卻陷入潦倒絕境,或甚至更糟,浪潮可能會整個吞沒了她!」
「但是,我發誓,我不知道她最後的情況。」他語帶熱誠地回答:「我不記得我忘了給她地址,而且她憑著常識應該也能找得到我。」
「這個嘛,先生,史密斯太太怎麼說呢?」
「好一個慈善的女士!她說如果我娶伊萊莎,就會原諒過去的事。可是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正式失去了她的財產繼承權,從她的房子被趕了出來。」
「我必須說我猜想到了,但家母倒是堅持你是被幽靈詛咒了。」
「東窗事發後,她趕我隔天早上離開,那一晚,我一直沉思著未來該怎麼辦。我很掙扎,只是太快就做了決定。儘管我愛著瑪莉安,也深信她是愛我的,但這些都不足以克服我對貧窮的恐懼。我有理由相信如果我向我現在的妻子求婚,她會答應我的,於是我說服自己審慎思索,我是別無選擇的。我一輩子都在尋找寶藏,一旦找到了,我無法放棄。於是我去找瑪莉安,我看著她,看到她的可憐,然後丟下可憐的她,離開她,希望永遠不要再見到她。」
「你為什麼要來呢?威洛比先生?」愛蓮娜說:「給張字條就夠了。為何有必要來呢?」
「那是為了我個人的自尊。我不能忍受自己就這樣離開戴文郡,讓妳或是其他的鄰居懷疑史密斯太太和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我下定決心那天要去小屋一趟。然而,要見到妳親愛的妹妹真的是很可怕的事情,雪上加霜的是,我發現她竟然是一個人。我不曉得妳和家人都去了哪裡。我前一晚離開她時才如此堅決地要做對的事,只差個幾小時她和我就會白頭偕老!我也記得我從妳家人的小屋划船回到艾倫罕島時,我有多麼快樂,我的精神是那麼的愉快,對自己感到很滿意,對每個人也都覺得很喜悅。但是在我們最後一次友好的會面中,我卻是懷著一股幾乎無法掩飾的罪惡感去找她。當我告訴她我不得不立刻離開戴文郡時,她的悲傷、失望和深深的遺憾,我永遠也忘不了。喔!神啊!我是個多麼鐵石心腸的惡棍啊!我躲在潛水頭盔的護鏡後面,無法直視她的眼睛!」
他們雙雙陷入沉默,好一會兒沒有說話。海浪使得船屋的兩側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音,老舊的木頭再度在潮汐中嘎吱作響。
愛蓮娜儘管同情他,卻愈來愈急於要他離去。她說:「先生,你話說完了嗎?如果是,那麼請讓我離開,回到甲板上用小望遠鏡監督那個可憎的恐怖大鬍子。」
「我的天哪!妳是說恐怖大鬍子?」
聽到這位聲名狼藉的海盜,威洛比立刻站起身來,腦袋似乎瞬間清醒,雙眼也完全警醒。「戴須伍小姐,不論妳對我、我的節操,還有我對妳和妳的家人的惡劣行為是怎麼想的,但我這輩子都在追求埋藏的寶藏,雖然從未遇到過恐怖大鬍子,但我對海盜非常了解。來吧,我們一起替妳們的船設下陷阱。」
威洛比匆忙走到陽台上,再由那裡往下走到前甲板。他先問愛蓮娜吊床放在哪裡,然後用它們在每片活板門上妥善地安置網狀的陷阱。
到了底下的甲板,他一邊在倉庫上了鎖的門上灑食用油,以便點燃後可形成一道不能通行的火牆,一邊問道:「那封可惡的信,她給妳看了嗎?」
「有,你和她所有的通信我都看了。」
「當我拿到她的第一封信時,我真是痛苦萬分。它的每一行,每一字,用它們親愛的執筆人若在這裡會禁止的陳腐隱喻來說:都像是刺入我心的匕首。」
愛蓮娜在這段非比尋常的對話中數度轉變的心又軟化下來,但她覺得最後一次檢視威洛比的意圖是她的責任。「這樣不對,威洛比先生。別忘了你現在已婚。你用良心去想我應該要聽到什麼再說什麼。」她一邊斥責他,一邊用靴子尖端謹慎地戳了戳威洛比剛剛安裝的假木板,海盜沉重的靴子一踏上假木板,整個人就會掉下去,重重跌落到後甲板上。
「瑪莉安的信讓我確信她依然愛我如昔,因此喚醒了我所有的懊悔。我說喚醒是因為時間和貝塔海底基地的樂趣有幾分平息了我的悔恨,我變成一個愈來愈冷酷的無賴,想像自己對她是沒有感情的,並幻想她一定也對我沒了感覺。我告訴自己我們過去的戀情只是閒來無事時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聳聳肩想要證明事情確實如此,並不時偷偷地說:『若是聽到她有一樁好婚事,我會衷心為她慶幸。』就想平息所有的自責,消除每一個顧慮。但這封信讓我更了解自己。我發現她是世界上對我來說最珍貴的人,卻被我如此惡劣利用。可是,我和格雷小姐的婚事已定。我無路可退,只能避不見面。我沒有回瑪莉安的信,以免引起她更多的關切。有一陣子,我甚至決定不要造訪柏克萊堤道。但後來,我又認為當個冷淡的、普通的朋友會更明智些,所以有一天早上我看著妳與大家都離開船塢之後,才登門造訪,留下我的寄居蟹殼名片。」
「你看著我們出門!」
「是的。若妳知道我有多常看著妳與令妹,有多常差點就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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