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超級英雄


今天收到信了，猜猜怎麼著：還是當不上超級英雄。

親愛的申請人，不妙，本年度合格候選者人數之類之類遠超過所需名額之類之類。

我瀏覽了一下錄取名單。很多人跟我同屆畢業。就是那些強壯又好看的常見類型。大約有一半是火球射手。一些造冰者。六個感應者。兩個蠻力者，一個變形者，幾個超能者。

他們有一個共通點，就是全都會飛。

我不會飛。我會的不多。話說回來，我又沒奢求什麼。我不必當大明星。我只想要有一套戰服跟斗篷、穩定的工作、能維持基本開銷的薪水。還過得去的健保。不過我又要再等一年了。

至少我有好人卡。暫時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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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我一睜開眼睛，就會想到這四件事：

1）我不是超級英雄。
2）我得工作。
3）如果我不必工作，就能當超級英雄。
4）如果我是超級英雄，就不必工作了。

我一度想把下午的時間都空出來，萬一收到通知選拔的電話才有空參加，不過很快又打消了念頭，畢竟我得有個正常工作才能支付看牙科和眼科的費用。目前我是市中心一家大型法律事務所的紀錄員。我很喜歡這工作，因為我不必跟任何人說話，也無須解釋為何我偶爾會消失幾個小時。只要說我陷在檔案堆裡就好了。那些員工不知道我是兼差的。他們以為我是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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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個麻煩之處是我的名字。潮濕人。這不太能讓壞蛋聞風喪膽。

去年的幾個月裡，我試過要大家叫我原子奇俠。有兩三個人出於好心照做了，但這個稱呼沒流行起來──我覺得問題在於不夠順口。簡化成原子俠也行不通，因為西雅圖有個專門解決科學犯罪的團體叫原子核，其中一位物理學家的名號就是原子人。登錄員說要是我用的名稱太類似，很有可能會因為侵權被告上法院。她建議「球力客」，但這根本錯得離譜。這讓我聽起來像是使用力場的傢伙，而且通常也只有壞蛋才會用「客」這個字結尾。

所以我只得繼續當潮濕人了。

幾年前我把聯絡方式登記到電話簿裡，這是個大錯，你能想像我接到多少騷擾電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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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能力──如果你認為這算能力，但我不覺得你會這麼認為──是從空氣中吸收大約兩加侖的濕氣，然後射出一道水流或薄霧。或是一顆球。這在水球大戰時很有用，可是想阻止屠殺客跟暴亂客搶銀行的話就完全派不上用場了。

好幾年來我努力精進自己。我讀過所有的書，還會聽錄音帶。可以郵購的東西也全都買了。我研究物理學，瞭解超能者如何改變重力常數。我研讀歷史，我學習理論，明白了善惡平衡之類的東西。這仍然無法改變我是小角色的事實。連小角色都稱不上。只是個跑龍套的。人形噴泉。

我花了些時間治療。結果是，我有自我毀滅的衝動，還有一些誇大狂的傾向。我付了六十個鐘頭的費用可不是只為了聽這種分析。我還是會上健身房，不過由於年紀越來越大，只能量力而為。我認真讀過《第一次逞英雄就上手》裡的每一個字。要價24.99美金。作者是某個有MBA學位的人。結尾部分條列出的重點提示叫我要「發揮自己的優勢」以及「不拿手的部分就仰賴他人」。還真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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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回家後，會打開垃圾郵件看，然後喝杯溫啤酒。我的冰箱沒有插電，而且可能永遠都會維持這樣。要是我餓了，對街就有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塔可攤。一份兩塊美金，如果你在那裡吃還能免費加墨西哥辣椒。我通常會買四個塔可配一大堆莎莎醬。

大概十點或十一點吃完晚餐後，我會上樓去陪亨利（Henry）。他住在我樓上的公寓式套房。他有一張日式床墊跟一條薄毯子，是我幾年前替他張羅的。我覺得他把那些東西擺到沙發上之後就再也沒動過了。他有一座洗手槽跟一個簡單的電爐，以及一間跟公共電話亭一樣大的廁所。亨利通常會在我讀行業刊物的時候看電視。

亨利八十幾歲了，可是外表比較接近一百五十歲。他的皮膚聞起來像人造皮革，冒出的頭髮糾著一團團棉花。到去年為止，他每天都要抽掉兩包萬寶路香菸，不過後來價格變得太貴了。亨利這輩子灌了很多酒，多到就算今後戒掉再也不喝，到他死的那一天也都還會是醉的。他曾經酒精中毒，痊癒後又喝了個大醉，但我敢說他還是會比我多活二十年。

我們是這樣認識的：九年前我搬進來時，差不多每個星期都會聽到一次樓上傳來敲打和重擊的聲音。有一陣子我不理會，可是某天晚上聲音維持得比平常更久。我上樓敲了幾下門，越敲越大聲。沒人應門。聲音停止了。我換上戰服，在亨利的門外站了一會兒。

我聽見啜泣聲。於是我撞開門──當時我還做得到那種事。原來是亨利的兒子哈洛（Harold）在製造噪音。好幾個月來，他每週日晚上都會狠揍父親一頓，大概持續一小時或九十分鐘，直到他打累為止。三十五年前，亨利因為酗酒被哈洛的母親趕出家門，不過亨利並未改過自新，而是直接忘掉他們，帶著他的十五吋電視、菸灰缸跟裝滿啤酒的小冰箱搬來這個爛地方。後來哈洛的母親生了病，因為不肯去看醫生而差點掛掉。她的姊姊支付了醫藥費，撫養哈洛順利長大，而他也上了大學、結了婚，甚至還生了個兒子，可是他仍然很氣亨利。

重點是，亨利說他從未對任何人動手，而我相信他。我相信亨利，因為他是我見過最懶的人。他只想毀掉自己。他老婆應該過得更好嗎？哈洛應該嗎？對。對。亨利不是好人。他活該過這種日子，多數時候他似乎也能夠接受。我忘了大部分的人都不想擁有特殊能力，亨利也是，畢竟他連正常生活都快無法應付了。雖然我不喜歡這個傢伙，但我猜我對他特別心軟，因為他是我唯一真正保護過的人。儘管我其實沒做什麼。只是戰服發揮了作用。

從那時起，我們就變成了朋友。算是吧。我會稍微照顧他。就只是稍微。沒有我以為的那麼多。我很快就會後悔。真的。這座大城市裡只有失敗的超級英雄，以及住在他們樓上的孤獨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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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一直都這個樣子的。九年前，我既年輕又有前途。我一直覺得自己在等著某件大事發生。不只是大事，而是重大生涯發展。當時我有很多遠大想法。我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這種生活我過了大約六個月。我不在乎身邊的人。我前景看好、平步青雲、破釜沉舟。我有一份正職，但我環顧四周，大聲告訴自己：你們這些人都是無期徒刑，而我只是過客。我可是要做大事的。

後來收到了第一封信，我不在名單上。只是暫時受挫。到了隔年，我又不在名單上。伯翰錄取了。多蘭也是。還有費尼。只是一點障礙。

隔年也是。

再隔年也是。

然後又過了四年。我已經習慣了。

可是今年，我以為情況會不一樣。今年，我能感覺到。我甚至還告訴了幾個人。我甚至向自己承認有點緊張。今年，情況就會好轉。

今年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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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比較順利的時候，我去過一個平行宇宙，在那裡遇到了過得更好的自己。我們邊喝啤酒邊聊。我們相處得很好。我試圖理解他是怎麼看待世界的。他也和我一樣想跟其他人疏離嗎？他犯過什麼錯？我告訴他很久以前我犯了一個大錯。他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原來我們之間的差異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我告訴他，我有點怨恨他過著我過不了的生活。我告訴他，我過得很糟，而他只是點點頭。他說我這樣已經算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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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童打給我，還假裝他不知道消息。

「我們去慶祝吧。」他說。

「慶祝什麼？」

「你的意思是……？哎呀，不會吧。」當然，他早就知道了。他想要表現出同情心，但這並不是他的超能力。他怎麼會懂？他是電磁人。注定要當大人物。他能夠操縱電磁，就像嚼口香糖那樣簡單。他比我晚兩年畢業，就已經有自己的小隊了。他第一次嘗試就達到了三級。三年後上了二級。明年一月，他就會當上一級英雄，然後擁有自己的祕密藏身處。我大概再也見不到他了。

「明年吧，老兄。」他說他會盡量幫我找點工作。我很想掛電話，可是做不到。我需要他幫忙。

金童喝醉時，身上就會劈啪散發出能量。我一直很好奇當他那種人會是什麼感覺──一走進房間，每個人的皮膚、頭髮、腦波都會感受到。地球的磁場扭曲時，他說他的四肢、他的呼吸、他的體內深處就能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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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星期後，我得到一份差事。我在上班時接到電話。是個任務。真正的任務。金童施捨給我的。我不知道這是出於憐憫還是友誼。我不知道哪一種讓我更恨他。但我還是會接受。我去找上司，希望能請個幾天假。他說不行。我告訴他我要立刻辭職。他叫我收拾東西。

那輛渦輪跑車到法律事務所前接我。金童開車，紅怒在副駕駛座。我應該不必解釋自己愛上她了吧。她看起來就像漫畫人物。她的智商有一九○。陰天時，她看起來很動人，可是在陽光直射下，她簡直是無敵了。她對我揮手。

我進了後座。零C也在，正讀著作戰計畫。他可以射出冰。我跟他不太熟，但他似乎有點冷漠。事業心強。「盡量別拖累我。」他說話時凍結了空氣。

金童告訴我，我們要去對付狡詐三人組。我說這個壞蛋團體取的名稱還真糟。他叫我專心在任務上。

「消息指出他們打算從大學偷走一部量子電腦，」他說，「四對三，我們占上風。」他這麼說只是為了讓我好過一點，不過我明白他的言外之意。這件事很簡單。就算我毫無用處也不要緊。

我們停好車時，壞蛋已經行動了。他們正要把電腦搬上已經發動並準備離開的直升機。我深吸一口氣，準備戰鬥，但就在我意識到之前，金童和紅怒已經在那裡大展身手了。零C看著我。「不如你就待在車上吧？」

我也這麼想過。

可是我沒有。我要解開安全帶，不過操作其實有點複雜。等我下車抵達現場時，三人組中的兩人已經被制伏，而金童也已經把第三個人困在能量場裡。零C從我身邊呼嘯而過，製造出一座冰牢關住他們，等待警方到來。「我們在大聯盟很講求速度的，」零C說：「試著跟上吧。」我試著解釋是被安全帶拖累，但沒人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