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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元帥湯瑪士站在艾鐸佩斯特克雷辛大教堂的廢墟裡。
這裡曾是有好幾座金塔巍然矗立四周的雄偉建築,如今淪為斷垣殘壁,只餘一群石匠在其中搜尋堪用的大理石和石灰岩,原先在塔上築巢的鳥兒漫無目的地在上空盤旋。湯瑪士在晨曦微光中凝視著這片廢墟,默默檢視眼前的景象。
教堂毀於榮寵法師的魔法,花崗岩拱心石彷彿被人隨手切割,整片教堂區域都被比任何熔爐溫度還高的火焰燒燬,這幅景象令湯瑪士作嘔。
「遠看更慘。」歐蘭說。他站在湯瑪士身邊,手放在外套下的槍柄上,雙眼掃視街道,留意著布魯丹尼亞巡邏隊的蹤跡。「斥候看見的煙柱肯定出自此地。城內其他部分似乎完好無損。」
湯瑪士臉色一沉。「這座大教堂已有三百年歷史,當初耗費六十年才建成,我絕不相信天殺的布魯丹尼亞只為了摧毀大教堂就入侵艾鐸佩斯特!」
「他們有機會夷平全城,但沒那麼做。我認為這算我們走運,長官。」
歐蘭說得沒錯。為了確定這座城市的命運,他們脫離了第七旅、第九旅以及新戴利芙盟軍,狂奔趕路了整整兩週。湯瑪士在看見艾鐸佩斯特依然屹立不搖時,還曾感到些許寬慰。但如今,在發現城市落入了布魯丹尼亞軍方手中,他則被迫偷偷溜入自己的城市,那種憤怒已經不足以用言語形容。
湯瑪士試著壓下怒氣。他們抵達市郊不過幾小時,剛趁著夜色潛入城內,他必須冷靜下來找出盟友、查探敵情,並弄清楚整座城為什麼會在沒有任何抵抗跡象的情況下落入布魯丹尼亞手中。見鬼了,布魯丹尼亞可是遠在八百哩外!
難道又有議會成員背叛他了嗎?
「長官。」芙蘿拉出聲,把湯瑪士的目光引向南方。她站在一面扶壁的廢墟上眺望艾德河及後方的舊城區,身上的艾卓軍服與湯瑪士和歐蘭一樣用大外套掩住,黑髮塞在三角帽裡。「一支布魯丹尼亞巡邏隊,有榮寵法師隨隊。」
湯瑪士查看廢墟,一邊思索南方的街道地形,腦中浮現伏擊布魯丹尼亞巡邏隊的計畫。他強迫自己停止這種想法。他不能冒險引發公開衝突,目前人手不足,他只帶了芙蘿拉和歐蘭先趕回來。雖然他們或許能解決掉一支布魯丹尼亞巡邏隊,但任何槍戰都會引來更多敵軍。
「我們需要兵力。」湯瑪士說。
歐蘭在大教堂聖壇的廢墟上彈了彈菸灰。「我可以想辦法聯絡上歐里奇中士,他手下有十五名我的來福槍戰隊隊員。」
「那是個開始。」湯瑪士說。
「我認為我們還應該和理卡聯絡,」芙蘿拉說。「先弄清楚城裡出了什麼事。他會有我們能用的人。」
湯瑪士點頭表示認同。「時機合適的時候再說。該死,應該把整個火藥法師團帶上的。我要先弄到更多人手再去找理卡。」我不知道理卡是否背叛了我們。湯瑪士把昏迷不醒的坦尼爾留給理卡照顧,如果有人傷害他兒子,湯瑪士會……
他嚥下一口膽汁,努力控制劇烈的心跳。
「薩邦的新兵如何?」歐蘭問。
薩邦死前受命在城北設立火藥法師學校。之前的報告提到,他已找出超過二十名擁有天賦的男女,開始教他們射擊、戰鬥和控制力量的技巧。
他們只受過幾個月的訓練,但也只能這樣了。
「新兵,」湯瑪士同意道。「至少我們可以帶泰拉薇兒一起去找理卡。」
他們在涼爽的黎明中渡過艾德河,街上的行人開始變多。湯瑪士發現,儘管布魯丹尼亞巡邏隊人數眾多、巡查頻繁,但似乎都不會騷擾民眾。無論是穿過舊城區的西門,還是離城前往北方郊區,都沒人質問過他們。
湯瑪士遠遠看見布魯丹尼亞的船艦停在河岸碼頭,南方海灣外也能瞧見高聳桅杆。他諷刺地想著,理卡工會建造的那條翻山運河肯定成功了,這是唯一能讓那種大小的遠洋船艦抵達艾德海的途徑。
數不清的教堂和修道院慘遭摧毀,幾乎每隔一條街就會看見一座教堂廢墟,不知道那些在教堂工作的祭司和女祭司做了什麼,布魯丹尼亞榮寵法師為什麼會特別針對他們。
他得去問理卡才行。
他們出城往北步行了一小時,抵達艾德河岸的火藥法師學校。那是一座由廢棄舊成衣工廠改造的磚造建築,旁邊有塊空地被改作靶場。離開道路時,芙蘿拉捉住湯瑪士的手臂。他感覺她的碰觸中帶著恐慌。
湯瑪士覺得胸口緊繃。
學校樓上的宿舍窗戶緊閉,大門掛在鉸鍊上搖搖欲墜,門上方一塊刻有火藥法師銀火藥桶徽記的木牌被人砸落,碎了一地。學校和靶場寂靜無聲、雜草叢生,看起來早已荒廢。
「芙蘿拉,」湯瑪士吩咐。「妳從南側河岸接近。歐蘭,繞到北邊。」
兩人應聲後沒再多問,隨即行動。芙蘿拉脫下帽子,沿著長草匍匐前進,歐蘭則繼續閒散地沿著小路走,穿過靶場,從山丘接近學校。
湯瑪士等兩人都就位,才小心翼翼地往學校的方向走去。他開啟第三眼窺視艾爾斯,尋找魔法的跡象,但是學校內部什麼都沒有。如果有人埋伏在裡面,那對方顯然既不是榮寵法師,也不是技能師。
然而,他也沒感應到火藥法師。
學校裡為什麼一個人也沒有?這裡目前應該是由泰拉薇兒負責。她雖然不是魔力強大的火藥法師,但技能出眾,很適合指導新兵。她會不會是在布魯丹尼亞人抵達時將新兵藏起來了?他們遭受攻擊了嗎?
湯瑪士在接近學校時拔出手槍,停下腳步,在舌尖上撒了些黑火藥,立刻進入火藥狀態,視覺、聽覺和嗅覺瞬間敏銳無比,連日奔波的疲憊感也隱沒在這股力量之下。
一陣低沉的聲響傳入耳中,細微得幾乎要淹沒在艾德河的流水聲中。他無法確定聲音的來源,但鼻間卻清楚辨識出那股氣味——鐵鏽與腐敗的氣息,是血的味道。
湯瑪士檢視學校正面窗戶,卻因刺眼的晨光而難以看透窗內景象。在火藥強化的聽覺下,低沉聲響已如轟鳴,死亡的氣息隨著恐懼而來。
他一腳踹開前門,手持雙槍閃身進去,站在門邊等待雙眼適應昏暗光線後,才發現自己其實沒必要這麼謹慎。
門廳空無一人,屋內一片死寂,唯一的聲響來自低沉的嗡嗡聲。此刻他終於看清,那是上千隻蒼蠅發出的嗡嗡聲響。牠們在空中亂竄,在窗戶玻璃前飛舞。
湯瑪士把雙槍插回腰帶,拿手帕綁在口鼻前。雖然有蒼蠅和臭味,入口門廳卻沒有屍體,唯一的暴力跡象就是地板和牆上的大片血跡。有人死在這裡,然後屍體被拖走了。
他持著槍,循血跡離開門廳,深入舊工廠。
工廠車間裡空間非常寬敞,曾經擺放數十張供數百名裁縫工作的長桌,如今卻空無一物,只有一側擺著十幾張書桌。這裡蒼蠅比較少,牠們大多聚集在幾處死過人而留下的污漬和乾涸的血跡上。
這些血跡沿著工廠地板一路蔓延至後方角落的一扇門外。
湯瑪士聽見動靜立刻轉身,舉起手槍,對上從宿舍樓梯走下來的芙蘿拉。他注意到樓梯上也有大量血跡。
「妳發現了什麼?」湯瑪士問,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裡產生詭異的回音。
「蒼蠅。」芙蘿拉啐道。「蒼蠅,還有學校有半面後牆沒了。很多焦痕,有人在那裡引爆了至少兩根火藥筒。」她低聲咒罵,這是她唯一流露出不夠專業的表現。
「這裡出了什麼事?」湯瑪士問。
「我不知道,長官。」
「沒有屍體?」
「一具都沒有。」
湯瑪士沮喪地咬牙。大量的血跡和肉塊引來許多蒼蠅,學校裡死了幾十個人,而且看起來才剛死不久。
「他們把屍體拖到後面。」歐蘭從遠方角落的小門走進來,聲音在房內迴盪。
湯瑪士和芙蘿拉走到他旁邊,歐蘭指向幾道重疊的血跡,這些痕跡一直延伸到後方,最後消失在學校和艾德河間的草堆裡。「不管動手的人是誰,」歐蘭說。「他們都在事後毀屍滅跡,不想要留下屍體講故事。」
「故事很明顯。」湯瑪士冷冷地說道,大步穿過室內回到學校前方,沿途還一邊驅散蒼蠅。「他們從前門攻入。」他指向牆上噴濺的血跡和彈孔。「突襲站崗的衛兵,然後攻下工廠車間。我們的法師死守在樓上,耗盡所有手邊能用的火藥……」
他聽見自己語氣哽咽。這些人都是他的責任,他們是他新徵召的法師,有些是農夫,有兩名麵包師傅,還有一名圖書館員。他們沒有接受過戰鬥訓練,被人像羊一樣屠宰。
他只能祈禱他們拉了幾個敵人當墊背。
「死亡是個血腥畫家,這裡就是他的畫布。」歐蘭低喃。他點了根菸,深吸一口,然後朝牆上吐煙,看著蒼蠅飛散。
「長官,」芙蘿拉越過湯瑪士,從地上撿起一樣東西交給他。那是一塊中間有洞的圓型皮革。「這個看起來原先是掉在門後面的。清理現場的人肯定遺漏了這玩意兒。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湯瑪士吐了口唾沫,擺脫一股突然湧上的苦味。「這是皮墊,配備空氣來福槍就得多帶幾塊備用。這肯定是從某人的槍具袋裡掉出來的。」
空氣來福槍,專門對付火藥法師的武器。凶手有備而來。
湯瑪士丟掉皮墊,把手槍插入腰帶。「歐蘭,有誰知道學校的位置?」
「火藥法師團以外的人?」歐蘭指尖轉動香菸思索著。「這並不是什麼祕密,畢竟他們掛牌招生。」
「哪些人直接知情?」湯瑪士說。
「兩名參謀總部的成員,還有理卡.譚伯勒。」
參謀總部的人都和他共事幾十年了,湯瑪士信任他們,他也必須信任他們。
「我要答案,即使見血也在所不惜。把理卡.譚伯勒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