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渴望獲得」的奇特感覺
這種感覺好奇怪—不管那究竟是什麼感覺，就是很奇怪。克萊兒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驗，竟然一直渴望跟她的小孩廝守在一起，一直思念他的小臉蛋—思念他那嚴肅而明亮的眸子注視著她的模樣，還有他的捲髮在頭頂捲成一個漩渦，和他額頭的皺紋，以及他放聲大哭前，下巴顫抖的可憐模樣。
根據社區的規定，每個家庭都可以分配到兩名小孩，一男一女。她是家裡較小的妹妹。他們家先領養了彼得，過了好幾年才領養女兒。所以，克萊兒沒看過小嬰兒，或年紀比她小的孩子。
迫不得已她只好去請教同事，在晚餐桌上假裝隨口問起。「你們還記得小時候弟弟、妹妹剛來時的情景嗎？」
「當然記得，」羅夫說：「妹妹來的那年，我都八歲了。」
「弟弟來的時候，我更大，」依荻絲說：「爸媽等了很久才提出申請，將弟弟領回家。我想，那一年我十一歲。」
「我是家裡的第二個小孩。」艾瑞克問：「有人想要最後一片麵包嗎？
」大家紛紛搖頭，艾瑞克便拿走餐盤中最後一片麵包。「他們領養我的時候，姐姐才三歲。我想我媽媽真的很喜歡小孩。」他皺皺臉，彷彿對此感到不解。
「其實，我想知道的就是這一點，」克萊兒解釋：「喜歡幼小的孩子，是正常的嗎？」
「那得看妳所謂的﹃喜歡﹄是什麼意思。」狄米崔開口了。他是魚類養殖場的場長，是上層的管理人，年紀比較大，而且對科學比較有研究。「不過，你們當然曉得，任何物種的嬰幼兒……」
看大家聽得一臉茫然，狄米崔特地停下來問：「你們沒有在進化生物學讀到
這一點嗎？」
大家還是一片沉默，最後他只好笑著自己打圓場說：「好吧！看來你們確實不懂。那就讓我來解釋吧。嬰兒通常天生就有一對大眼睛，和一顆大大的頭顱，這樣才可以讓那個物種的成年生物覺得他們很可愛，確保大人會好好養育、關愛他們。因為他們看起來……」
「很可愛？」依荻絲插嘴。
「對。可愛。如果他們長得很醜，就沒人會把他們抱起來，或對他們微笑，或跟他們說話。他們就無奶可喝，也無法學習微笑或說話。如果無法吸引大人的注意，他們可能就無法存活。」
「你說任何物種，那是什麼意思？」艾瑞克發問。
「呃，我們已經沒有哺乳類動物了，因為健康的飲食不包含哺乳類，而且牠們會降低社區運作的功效。不過別的地方還有各種野生動物。即使在這裡，以前人們也養過所謂的寵物。通常是比較小的動物，好比小貓或小狗。那些物種也是同樣的情況，新生兒都︙︙呃，長得很可愛。通常有一雙大大的眼睛。不過動物不會笑，笑是人類特有的技能。」
克萊兒聽得十分著迷。「人們要﹃寵物﹄做什麼？」
狄米崔聳聳肩說：「跟牠們玩吧！而且，寵物可以跟寂寞的人作伴。現在我們當然沒有這種情形了。」
「這裡沒有人是寂寞的。」依荻絲同意的說。
克萊兒沒說什麼，心裡卻想著：我是啊，我很寂寞。不過，就算在想著的同
時，她也明白：她並不了解這個說法的意思。
第一聲鈴聲響起，表示用餐時間結束了。他們紛紛將餐盤堆疊起來。「羅夫，依荻絲，」克萊兒問：「所以，當你們的弟弟、妹妹來的時候—當他們還是小嬰兒的時候，有大大的眼睛和大大的頭顱，他們很可愛嗎？」
她的兩位同事都無所謂的聳聳肩。
「大概吧。」依荻絲說。
「你們會時時想著他們，想摟抱他們，捨不得離開嗎？」
他們瞪著克萊兒，彷彿她剛剛說了什麼莫名其妙、可笑難懂的蠢話。所以，她趕快修正自己的話。「我是指你們的媽媽。你們的媽媽會親熱的摟著你們的弟
妹，搖晃著他們，而且好好……」
「我媽媽要上班，就像每個媽媽一樣。她當然很照顧我妹妹，每天都送她去托育中心，」羅夫說：「不過，她不喜歡抱人。我媽不會那樣。」
「我媽媽和我弟弟也一樣。」依荻絲說：「爸爸跟我會幫她照顧弟弟，可是爸媽的工作都很忙，我自己又要上學，還要受訓。我們每天把他送去托育中心時都如釋重負。」
「我們當然都以他為傲，他是個很聰明的小嬰兒。」依荻絲拘謹的補充：「現在他在攻讀電腦。」
最後的鈴聲響起，他們全部起身回去工作。
我必須把三十六號拋到腦後。克萊兒如此吩咐自己。
可是，她做不到。每天在顯微鏡前面檢查鮭魚的胚芽結構有沒有瑕疵時，克萊兒會盯著那兩個大大的黑點，那一對尚未成形的眼睛，想像它們凝視著她。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那些閃閃發光的陰鬱球體還沒有視力；而且，這個顫抖的圓球裡面也沒有智慧，不會渴望獲得關愛，或者引起注意。可是她卻發現自己一再的想起那一雙曾經短暫注視過她的眼睛，那一對睫毛長長的淺色眸子，還有那五隻曾經牢牢握住她大拇指的細小手指頭。
克萊兒開始夢見三十六號。在某一場夢境中，她再次戴上面具，可是他們拿了一樣東西讓她抱著。它在她的懷中扭動，但她緊緊的抱著它。她知道那就是他，她不想讓他們將他抱走。等到他們真的將他帶走時，她竟在面具後哭泣。
在另一個不斷重複夢見的場景中，三十六號跟她在一起，在魚類養殖場的宿舍裡，可是沒有人知道。克萊兒把他藏在抽屜裡，時時將它打開來看。他會抬頭看她，對她微笑。社區禁止居民保有任何祕密，「私藏小嬰兒」這個夢讓她不安的嚇醒，深感愧疚與害怕。可是，夢醒後她心中留下一個更強烈的興奮感覺：希望打開抽屜時，可以看見三十六號依然躺在那兒，平安的微笑著。
童年時代住在家裡時，每天早上他們都必須把自己的夢說出來。但是對社區的單身工作人員，像他們這些住在魚類養殖場宿舍的員工，這項規定備而不用。偶爾，在早餐桌上，有人會說起一個有趣的夢。可是他們不必像在家裡那樣被慎重討論。克萊兒把自己的夢偷偷的藏在心底。
可是，現在她感到焦躁不安，而這種焦躁方式是她所不了解的。為了應付一絲不苟又持續不斷檢查的新工作要求，她得努力的分析自己的感覺。她以前不曾這麼做，也不需要這麼做，因為她這一生一直都很……什麼？她在心中搜尋正確的字眼來描述自己的感覺。滿足。是的，她向來都很滿足。社區裡的每個人都如此。他們的需求都有人照料，他們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這就對了，克萊兒終於想通了。以前，她不曾渴望獲得任何事物。可是如今，自從分娩那天以來，她就迫切的感到一種渴望，想要填補體內的空虛。
她想要她的小孩。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終於來到十一月中旬。克萊兒的工作十分忙碌。不過，她終於抽出時間回育嬰中心一趟。
這種感覺好奇怪—不管那究竟是什麼感覺，就是很奇怪。克萊兒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驗，竟然一直渴望跟她的小孩廝守在一起，一直思念他的小臉蛋—思念他那嚴肅而明亮的眸子注視著她的模樣，還有他的捲髮在頭頂捲成一個漩渦，和他額頭的皺紋，以及他放聲大哭前，下巴顫抖的可憐模樣。
根據社區的規定，每個家庭都可以分配到兩名小孩，一男一女。她是家裡較小的妹妹。他們家先領養了彼得，過了好幾年才領養女兒。所以，克萊兒沒看過小嬰兒，或年紀比她小的孩子。
迫不得已她只好去請教同事，在晚餐桌上假裝隨口問起。「你們還記得小時候弟弟、妹妹剛來時的情景嗎？」
「當然記得，」羅夫說：「妹妹來的那年，我都八歲了。」
「弟弟來的時候，我更大，」依荻絲說：「爸媽等了很久才提出申請，將弟弟領回家。我想，那一年我十一歲。」
「我是家裡的第二個小孩。」艾瑞克問：「有人想要最後一片麵包嗎？
」大家紛紛搖頭，艾瑞克便拿走餐盤中最後一片麵包。「他們領養我的時候，姐姐才三歲。我想我媽媽真的很喜歡小孩。」他皺皺臉，彷彿對此感到不解。
「其實，我想知道的就是這一點，」克萊兒解釋：「喜歡幼小的孩子，是正常的嗎？」
「那得看妳所謂的﹃喜歡﹄是什麼意思。」狄米崔開口了。他是魚類養殖場的場長，是上層的管理人，年紀比較大，而且對科學比較有研究。「不過，你們當然曉得，任何物種的嬰幼兒……」
看大家聽得一臉茫然，狄米崔特地停下來問：「你們沒有在進化生物學讀到
這一點嗎？」
大家還是一片沉默，最後他只好笑著自己打圓場說：「好吧！看來你們確實不懂。那就讓我來解釋吧。嬰兒通常天生就有一對大眼睛，和一顆大大的頭顱，這樣才可以讓那個物種的成年生物覺得他們很可愛，確保大人會好好養育、關愛他們。因為他們看起來……」
「很可愛？」依荻絲插嘴。
「對。可愛。如果他們長得很醜，就沒人會把他們抱起來，或對他們微笑，或跟他們說話。他們就無奶可喝，也無法學習微笑或說話。如果無法吸引大人的注意，他們可能就無法存活。」
「你說任何物種，那是什麼意思？」艾瑞克發問。
「呃，我們已經沒有哺乳類動物了，因為健康的飲食不包含哺乳類，而且牠們會降低社區運作的功效。不過別的地方還有各種野生動物。即使在這裡，以前人們也養過所謂的寵物。通常是比較小的動物，好比小貓或小狗。那些物種也是同樣的情況，新生兒都︙︙呃，長得很可愛。通常有一雙大大的眼睛。不過動物不會笑，笑是人類特有的技能。」
克萊兒聽得十分著迷。「人們要﹃寵物﹄做什麼？」
狄米崔聳聳肩說：「跟牠們玩吧！而且，寵物可以跟寂寞的人作伴。現在我們當然沒有這種情形了。」
「這裡沒有人是寂寞的。」依荻絲同意的說。
克萊兒沒說什麼，心裡卻想著：我是啊，我很寂寞。不過，就算在想著的同
時，她也明白：她並不了解這個說法的意思。
第一聲鈴聲響起，表示用餐時間結束了。他們紛紛將餐盤堆疊起來。「羅夫，依荻絲，」克萊兒問：「所以，當你們的弟弟、妹妹來的時候—當他們還是小嬰兒的時候，有大大的眼睛和大大的頭顱，他們很可愛嗎？」
她的兩位同事都無所謂的聳聳肩。
「大概吧。」依荻絲說。
「你們會時時想著他們，想摟抱他們，捨不得離開嗎？」
他們瞪著克萊兒，彷彿她剛剛說了什麼莫名其妙、可笑難懂的蠢話。所以，她趕快修正自己的話。「我是指你們的媽媽。你們的媽媽會親熱的摟著你們的弟
妹，搖晃著他們，而且好好……」
「我媽媽要上班，就像每個媽媽一樣。她當然很照顧我妹妹，每天都送她去托育中心，」羅夫說：「不過，她不喜歡抱人。我媽不會那樣。」
「我媽媽和我弟弟也一樣。」依荻絲說：「爸爸跟我會幫她照顧弟弟，可是爸媽的工作都很忙，我自己又要上學，還要受訓。我們每天把他送去托育中心時都如釋重負。」
「我們當然都以他為傲，他是個很聰明的小嬰兒。」依荻絲拘謹的補充：「現在他在攻讀電腦。」
最後的鈴聲響起，他們全部起身回去工作。
我必須把三十六號拋到腦後。克萊兒如此吩咐自己。
可是，她做不到。每天在顯微鏡前面檢查鮭魚的胚芽結構有沒有瑕疵時，克萊兒會盯著那兩個大大的黑點，那一對尚未成形的眼睛，想像它們凝視著她。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那些閃閃發光的陰鬱球體還沒有視力；而且，這個顫抖的圓球裡面也沒有智慧，不會渴望獲得關愛，或者引起注意。可是她卻發現自己一再的想起那一雙曾經短暫注視過她的眼睛，那一對睫毛長長的淺色眸子，還有那五隻曾經牢牢握住她大拇指的細小手指頭。
克萊兒開始夢見三十六號。在某一場夢境中，她再次戴上面具，可是他們拿了一樣東西讓她抱著。它在她的懷中扭動，但她緊緊的抱著它。她知道那就是他，她不想讓他們將他抱走。等到他們真的將他帶走時，她竟在面具後哭泣。
在另一個不斷重複夢見的場景中，三十六號跟她在一起，在魚類養殖場的宿舍裡，可是沒有人知道。克萊兒把他藏在抽屜裡，時時將它打開來看。他會抬頭看她，對她微笑。社區禁止居民保有任何祕密，「私藏小嬰兒」這個夢讓她不安的嚇醒，深感愧疚與害怕。可是，夢醒後她心中留下一個更強烈的興奮感覺：希望打開抽屜時，可以看見三十六號依然躺在那兒，平安的微笑著。
童年時代住在家裡時，每天早上他們都必須把自己的夢說出來。但是對社區的單身工作人員，像他們這些住在魚類養殖場宿舍的員工，這項規定備而不用。偶爾，在早餐桌上，有人會說起一個有趣的夢。可是他們不必像在家裡那樣被慎重討論。克萊兒把自己的夢偷偷的藏在心底。
可是，現在她感到焦躁不安，而這種焦躁方式是她所不了解的。為了應付一絲不苟又持續不斷檢查的新工作要求，她得努力的分析自己的感覺。她以前不曾這麼做，也不需要這麼做，因為她這一生一直都很……什麼？她在心中搜尋正確的字眼來描述自己的感覺。滿足。是的，她向來都很滿足。社區裡的每個人都如此。他們的需求都有人照料，他們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這就對了，克萊兒終於想通了。以前，她不曾渴望獲得任何事物。可是如今，自從分娩那天以來，她就迫切的感到一種渴望，想要填補體內的空虛。
她想要她的小孩。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終於來到十一月中旬。克萊兒的工作十分忙碌。不過，她終於抽出時間回育嬰中心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