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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控:Luc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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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沒有人再叫我亞特拉斯了。盧西安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給我取了這個名字。自他消失的那一晚起,我就再也沒有用過它。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拼湊出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我的記憶僅限於幾個孤立的片段:盧西安遞給我一杯威士忌、我的毛衣上有嘔吐的惡臭、一場爭吵。我記得被推進了一輛計程車。我記得摔倒的瞬間──彷彿是地面迅速衝向了我。我記得看到指尖沾到血時的震驚。
  我記得片段、印象、感覺,但不記得放置它們的上下文,也不記得它們發生的順序。幾天後,當我在醫院醒來,看到床腳邊站了兩名警察時,我完全不知道盧西安下落不明,或是我怎麼會在那裡。
  多年來,我銘記著這件事,不曾告訴過任何人。我從未全盤托出。我是講過一些片段,卻非完整的故事。我將它深藏心裡──當成祕密──因為我尚未準備好再經歷一次。與其重溫那些起起落落、那些得意和創傷,倒不如將這些回憶封存在一扇上鎖的門後,標記為「留待他日」似乎更容易一些。
  但是祕密是一個可怕的負擔,我已經準備好要擺脫這個祕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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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摘錄)

  我們在哈佛大學新生入學那天相遇。那是二○一○年的夏天,我們成了室友,不是出於選擇──而是機緣巧合。宿舍辦公室把我們分配到格林諾樓的一個小型兩室套房,這是一棟安靜的三層樓磚砌宿舍,俯瞰著普雷斯科特街。如果不是透過電腦的隨機配對,我非常懷疑我們是否會相遇。
  我在入學這天遲到了。新生應該在中午十二點之前報到,但我搭乘的客運直到午後才駛進南站,當紅線地鐵列車在哈佛廣場站嘎吱作響地停下時,已經快四點。我走下地鐵車廂,踏上月台。這座車站是一九七○年代原封不動遺留下來的粗獷主義遺跡──一片位處地底,已成了化石的混凝土海洋。牆壁上貼滿了泛黃的琺瑯瓷磚,顏色像是未曾刷過的牙齒,空氣中帶著溫暖而陳舊的味道。我旅途疲憊,行李的重量壓得我腰酸背痛。我找到了旋轉門,乘坐手扶梯上了兩層樓,出現在廣場的中央。
  夏日的微風乘載著人群熙攘的嗡嗡聲,汽車在怠速的車流中輕聲抱怨。數百人從四面八方穿越廣場。我左邊矗立著一棟磚石建築,上面懸浮著紅色的霓虹燈拼寫出「劍橋儲蓄銀行」。附近的星巴克,顧客擠到了人行道上,他們手中拿著飲料,而大街對面,家長和學生們則穿梭於哈佛合作社的門口。
  我以前曾經造訪過哈佛一次,那是在冰冷黑暗的十二月,白晝縮短到只有幾個小時,街角積滿了灰色半融的雪。那是一趟奇怪的旅程。我犯了一個錯誤,在期末考期間來訪,對這個地方留下了肅穆而死氣沉沉的印象──一個坐落在黑暗邊緣的清教徒前哨站。
  但是現在,在夏末的暖陽裡,校園煥然一新。曾經光禿禿的樹木,如今搖曳著綠色和黃色的葉子沙沙作響。哈佛園裡的紅白磚造建築吸取陽光,再將色彩反射回午後的光線中。每個人看起來都很開心,沒有人低著頭。我有些發懵地漫步於廣場上,被一股令人陶醉、全新獲得的可能性的浪潮給席捲。這是我的新家。
  我找到了新生院長辦公室,領取了我的房間鑰匙和學生證,然後拖著行李走了一小段路來到格林諾樓。一輛車窗上貼著深色隔熱紙的深綠色Range Rover,轉進普雷斯科特街,雙排停在宿舍前。它看來簇新,我不禁懷疑它是否是當天早上才剛交車。一家四口下了車,看起來同樣俐落而完美。他們在一旁兩位身穿橙色T恤的志工協助下開始卸貨。
  我停下來看了一會兒。這輛Range Rover就像一個裝有輪子的仙女保姆的手提包。從裡面變出來的東西有:一台平面電視、一台迷你冰箱、一張懶骨頭沙發、一個微波爐、幾個專門用來裝零嘴和美食的透明收納箱、一盞檯燈、幾個上面印有Bed Bath & Beyond 字樣的大型白色購物袋,裡頭裝滿全新的床單和毛巾、一個丹普床墊、一個洗衣籃,以及一個標註了「X-Box」的棕色紙箱。Range Rover的車頂還有一輛登山車,也被搬下車,牽到大樓後面的自行車架上。我注意到整條街停滿了車子,車頭緊貼著車尾。我身邊只有兩個裝滿我所有物品的行李箱,頓時之間,我感到侷促不安。
  我的寢室位於一樓長走廊的盡頭。房門半掩半開。
  盧西安坐在窗邊看書,雙腿翹在桌子上。他回頭看了我一眼。
  「你來了!總算啊。」他微笑著說。「太好了,我才在擔心你可能不存在呢!」
  他跳起身來,伸出一隻手。「我叫盧西安。」他身材高大,皮膚晒得黝黑,金色長髮被一副推到頭頂的墨鏡束起。他穿著緊身藍色牛仔褲和一件前襟敞開到了第三顆鈕扣的白色亞麻襯衫,袖子捲到肘部。一根香菸夾在耳後,眼睛是鮮藍色。
  「我叫克里斯。」
  「啊,」他皺起眉頭說:「所以你真的叫克里斯,你確定嗎?這名字有點乏味無趣,不是嗎?克里斯。」
  我盯著他,一臉困惑。
  「哦,不,我冒犯你了!我很抱歉。」他說。「乏味這個詞太刺耳了。普通,我是想說常見。這名字相當常見,你不覺得嗎?你一定是我今天遇到的第五個克里斯。」
  「真的嗎?」
  「是的,有網球隊的克里斯。安內堡學生餐廳則有位胖克里斯。划船隊中至少有兩位克里斯,我非常確定走廊那一頭還有一個。」
  「我想這名字確實挺受歡迎的。」我說。
  「我們應該考慮改一下。」
  「改什麼?」
  「你的名字。」他微笑著說。
  我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好吧。」我順著他的話接下去。「有何不可?我這輩子只有這個名字。」
  盧西安笑了。「你真有趣,不錯呦。」他說話時直視我的眼睛。那雙藍眼睛的凝視中有一種強烈的親密感。我發現自己打斷了目光的接觸,轉過頭去。
  「我覺得你應該這麼做,」他說。「我們肯定能想出比克里斯更好的名字。現在正是時候,還沒有人認識你。克里斯托怎麼樣?這名字好一些,不是嗎?」
  「你是認真的?」
  「不,你是對的,我也不喜歡。嗯……你的中間名是什麼?」
  「兄弟,我不能改名字。」
  「為什麼不能?」
  「因為這是我的名字。」
  「你讀過尼采的書嗎?」
  「沒有,應該沒有。」
  「你應該讀一下。他很棒。總之,想知道他對身分的看法嗎?『身分不過是一種合乎邏輯的虛構』。」盧西安引述並繼續說。「在這種情況下,我認為你稍微修改一下這個虛構是非常合乎邏輯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調整一下。所以,你的中間名是什麼?」
  我搖了搖頭說:「我沒有中間名。」
  「這可不行。」盧西安用食指輕敲嘴脣。「那綽號呢?小時候有什麼不錯的綽號嗎?」
  「不算有。」我說。
  「好吧。等一下,讓我想想。」盧西安沉默了幾秒鐘,然後拍手合掌。「我想到了。亞特拉斯怎麼樣?」
  「亞特拉斯?」
  「對。」他說。「就像希臘神話中的那個傢伙。你曾對這些故事感興趣嗎?我小時候非常喜歡,每晚都會聽著錄音帶入睡。」
  我在他的眼中尋找任何惡作劇的痕跡,但什麼也沒找到。他不是在開玩笑。我猶豫著,對這個建議大惑不解。
  「但為什麼是亞特拉斯?」
  「嗯──第一,這是一個酷炫的名字。女孩們會喜歡的。第二,這個名字讓人過目不忘。我是說,你認識幾個叫亞特拉斯的人?第三,你看起來很嚴肅……好像一肩扛起了整個世界的重擔。」盧西安說。「你不是一直都這麼嚴肅吧?」
  「哦,不,我不……」
  「謝天謝地。不然我就得叫你屹耳了。」
  我驚恐地看著他。「別叫我屹耳。」我說。
  「那麼,你覺得亞特拉斯怎麼樣?」
  「綽號?」
  「不,是當作帽子。是的,是綽號。」
  「是比屹耳好。」
  「同意。」
  「那克里斯有什麼不好的?」
  「我們還是用亞特拉斯吧,」盧西安愉快地說。「相信我,亞特拉斯。這是個好主意。這個世界上叫克里斯的人已經夠多了。一個不尋常的名字會讓你脫穎而出。人家會感覺你比較有趣,懂嗎?」
  盧西安拿出一支馬克筆,走到貼在我們門上的名牌前。在我還沒來得及抗議之前,他劃掉了「克里斯多弗」,用粗體黑字寫上了「亞特拉斯」。他往後退,欣賞著自己的作品。
  「好多了。對了,接下來呢?」他彈了個響指。「床。把上層的床鋪拆下來,搬到另一個房間去。上下鋪不好睡。我是說……天啊……我們又不是六歲,對吧?來吧,亞特拉斯,幫我一把。」
  接下來,我只知道我幫他把我的床搬進兩個房間中較小的那一個。他說服我選擇較小的房間比較好,理由是更容易保持整潔。他就是這樣──強勢到讓人無法拒絕他所建議的任何事情。但他卻能讓人感覺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
  盧西安具備了我所欠缺的一切。他迷人且善於交際,英俊而自信,聰穎,富有而叫人心生羨慕。他會說五種語言,舉止中流露出來的世故和優雅,源自於他在菁英寄宿學校度過的童年。在哈佛的第一年,他加入了划船隊,並贏得了經濟學最優秀新生的獎項。
  他的口音難以界定──不完全是英國腔,但顯然是歐洲上層階級的口音。這是我只在電影中聽過的口音,我從未遇到過說這種口音的人。他告訴我,他的父親是一名外交官,他們在世界各地生活過。他出生在斯德哥爾摩,但只住了一年。他們先是搬到巴黎,然後是普利托利亞,再到倫敦,最後是馬德里。他們在托斯卡尼的別墅避暑,冬天則在格施塔德的山間小木屋度過。
  「格施塔德是什麼地方?」我問。
  「在瑞士。你沒聽說過嗎?」
當盧西安八歲時,他被送到瑞士的一所寄宿學校,他在那裡最好的朋友是一位沙烏地阿拉伯王子。十二歲時,他被英國的一所寄宿學校──伊頓公學錄取。在伊頓,他是橄欖球隊的隊長,還是國王獎學金得主和學生代表,他說這就像學生會主席,但更為重要。到了上大學的年紀,盧西安的父親希望他去牛津。他被基督堂學院錄取修讀藝術史,但他拒絕了牛津,選擇哈佛,因為「感覺沒那麼拘謹」。
  盧西安的全名有四個字(盧西安‧亞歷山大‧歐西尼─盧梭),而我只有兩個:克里斯多弗‧諾沃特尼。我並不是家裡唯一擁有美國名字的成員。一抵達美國時,我的父親,弗朗提塞克,採用了法蘭克這個名字。我的母親,瑪蓮卡,告訴別人她叫作瑪麗。他們將新名字視為對新人生的承諾──象徵著他們同化的決心──因此當我出生時,他們給我取了克里斯多弗這個名字,取自演員克里斯多弗‧李維,因為他是他們能想到的最具有美國特色的人物。
  在入學日的晚餐後,我們和同宿舍的其他學生進行了一次簡短的迎新會。舍監讓我們玩了破冰遊戲。她沒有讓我們自我介紹,而是要求我們介紹自己的室友。盧西安率先發言。他站起來告訴大家我叫亞特拉斯,來自巴爾的摩。就這樣,從那時起,大家都稱呼我為亞特拉斯。
  迎新會結束後,盧西安和一對女孩聊了起來,而我則在門口徘徊等他。莎拉是一位來自聖地牙哥的中長跑選手,身材高䠷,擁有一雙健美的長腿和一頭垂到肩膀的金髮。她的室友艾蜜莉矮了一些,有一雙黑眼睛和一口潔白的大牙齒。她的頭髮濃密而烏亮,梳成一個蓬鬆的馬尾。她穿著一件印有「菲利普斯埃克塞特學院」的超大T恤。艾蜜莉在高三時被同學票選為「最有可能住在火星的人」。我在迎新會上得知這件事,花了十分鐘的時間來琢磨這到底是讚美還是貶低。我還不確定。
  盧西安邀請兩個女孩參加那晚的派對。他告訴她們那是一個大三、大四學生的派對,是他在划船隊的朋友們舉辦的。
  「太好了。」莎拉笑著說。「給我們一個小時。」
  我跟著盧西安回到我們的寢室,他變出了一瓶伏特加和一疊紅色杯子。他倒了兩杯伏特加,將其中一杯塞到我手上。
  「好的,我們開始吧。」他說。
  我接過杯子,裡面裝了三分之一滿。
  「乾杯!」他舉起杯子說。
  我猶豫了一下。「你有醒酒水嗎?」
  「你不需要,這是上等酒,喝起來像水一樣,相信我,」他說。他再次舉起杯子重複道。「乾杯!」
  「乾杯!」
  我們一起碰了碰杯子,然後我把杯子仰起,將伏特加倒進喉嚨。好大一口,而我還沒準備好。我乾嘔、咳嗽,將伏特加噴灑到空中。盧西安頓時大笑起來。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自己會嘔吐,但這感覺很快就過去了。
  「你還好吧,酒王?」
  我點了點頭,試著讓自己鎮定下來,擦了擦眼睛並清了清喉嚨。
  「抱歉,」我說。「我嗆到了。」
  「看得出來,」他一邊說一邊繼續笑個不停。「你從沒喝過純伏特加嗎?你應該告訴我的。」
  「不,不,我喝過。好多次了。」
  「沒喝過也沒關係。」
  「只是跑到氣管,嗆到而已。」
  「好喔,準備好第二輪了嗎?」
  我驚慌地抬頭。「我需要一分鐘。」
  「放輕鬆,我只是在開玩笑。」
  「謝天謝地。」我虛弱地微笑著說。
  「等一下。我給你買點東西來把它沖下去。」盧西安說。他回來時帶了幾罐自動販賣機的汽水。
  「對了,」當他回來時問說:「你遇到那個叫桑德什麼的傢伙了嗎?」
  「桑德?我不認識。」
  「嗯,我一直聽到這個名字。」盧西安說。「城裡來的孩子。聽起來是個挺有趣的人。據說他帶著一個裝滿毒品的行李箱來上學。」
  「一整個行李箱?」
  「誇張的說法啦──我是這樣認為。但無論如何,我們應該試著認識他。他可能會很有趣。」
  我猶豫了一下。「我對那個沒興趣。」
  「真是想不到啊!」盧西安笑了。「別擔心。我也沒興趣。自從嗑藥的日子結束後,我再也沒有碰過那些東西。」
  「那是什麼時候?」
  「哦,很多年前。在伊頓公學時。」他解釋道。「我當時大概十五或十六歲。我和朋友──我們會在週末偷偷溜出去,搭火車去倫敦。布里克斯頓那裡有一些超棒的地下派對,他們會在幾個小時前發簡訊告訴你地址。我們會喝到酩酊大醉,整晚在外頭鬼混,清晨六點從帕丁頓搭火車回去。舍監他媽的有夠老,差不多要痴呆了,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麼。總之,事情變得有點失控。有一天晚上,我誤把吩坦尼當成K他命大把地吞,結果進了醫院,喉嚨裡插滿了管子。」
  「哇……」
  「是的,嚴格說來,我昏迷了一段時間。No bueno(真糟糕,西班牙語)。不得不休學一年。所以我比你大一歲。」他停頓了一下。「那是一記警鐘。」
  「老天啊!」我說。短暫的沉默後,我嘟囔著我很高興最後一切都沒事。
  盧西安倒回椅子上,將香菸叼在嘴邊。「我只是想報復我爸。他一喝起酒就他媽的是個混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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