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的這一天,在短褲俠這個傳奇性的名字得以證明的日子裡,往學校的馬路結凍得很厲害,甚至那個公車司機也感到開車很吃力。輪子一次又一次地打滑,他甚至有一次下車往路上撒沙子。當我們終於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公車司機已經累得筋疲力竭,他從他的保溫瓶裡連續倒出兩大杯咖啡喝下。
「再見,小夥子們!」他說道。
「再見,司機!」我們說著,跑進了學校。
我們的第四節課是體育課。當然,沒有人會知道發生什麼事情。要是有人事先知道了,就沒有人會來上學了。公車司機不會開車來學校,我們不會跳上公共汽車,而我們的爸爸媽媽們也不會一大早就把我們叫醒。這一點我可以向你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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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歸正傳,說到第四節課,體育課,打籃球。
期間總會發生這樣或那樣的事情。
也許這回水泥又接到了球,也許這回輪到冰島上場了,也許斯尼克斯的鞋帶鬆了,而他要把它繫上……
而出乎我們意料的是,燈光一下子全熄滅了,體育館裡一片死氣沉沉的黑暗。死氣沉沉的黑暗和恐怖的寂靜。這寂靜才使我們意識到,外面咆哮著的會是一場怎樣的風暴。我的意思是說,我們正處在學校下面幾公尺深的地方,所以我們能夠聽到風暴颳過地面的聲音。咆哮聲從通風孔裡擠了進來。那聲音聽起來就像一條巨龍在我們學校的牆外張嘴怒吼。
「現在這樣,我可不願意待在外面,」我旁邊的一個男生說。
「我也不願意,」我聽到另一個男生說。
然後又是一片沉默。
四周傳來恐怖的嘰嘰嘎嘎的雜吵聲。
「那只是風聲而已,」一個男生說。
「那上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另一個男生說。
「也許我們應該……」
「待在原位,誰都不准動,等電來了再說!」膝蓋骨吼道。
他的吼叫聲在黑暗裡聽起來更加大聲。我們待在自己原來的位置,一動不動地等待著。不知什麼時候,有一個充滿驚恐的聲音說:
「哎呀,真的停電了。」
然後第一個女生開始尖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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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體育課當然是和女生們一起上的。我之所以一開始沒有提到這一點,那是因為我不怎麼喜歡談論關於女生的事情。7至少不是關於我們學校裡的那些女生。有關於斯尼克斯的姐姐的,我可以長篇大論的說上一整天。只是沒有人願意聽罷了。
當第一個女生開始尖叫的時候,恐慌在人群中蔓延開來。膝蓋骨又開始發瘋地吼叫,然後我們聽到他沉重的腳步聲,接著是一聲突然的爆裂聲,之後我們就聽不到一絲膝蓋骨發出來的聲音了。
女生們的女體育教師說,待在原地不准動。這時,終於亮起了一星微弱的光。
「酷斃了,」斯尼克斯說,他手裡高舉著一個打火機。誰也搞不清楚他這東西到底是從哪兒來的。斯尼克斯的身上總是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除了玻璃彈珠和口香糖之外,他的褲袋裡還藏著很多小巧迷你的東西。沒想到他的運動褲上也藏了些玩意,這可真新鮮。
男生們和女生們圍攏在斯尼克斯的周圍。他看上去就活脫脫是一座缺了幾顆牙、頭髮用髮油梳得一絲不苟的自由女神像。等所有人——十個男生和十二個女生以及一個女體育教師——都聚攏過來之後,大家就開始尋找膝蓋骨了。
我們最後在體育館出口的門邊發現了他。膝蓋骨原本試圖離開體育館。但是慌張之下,他把門的位置搞錯了一公尺,就一頭撞在牆上。這會兒,他正躺在地板上輕聲地呻吟著呢。
「他死了嗎?」一個女生問道。
「沒有,」斯尼克斯說,「膝蓋骨可不會死。」
「那他為什麼哼哼唧唧的聲音這麼小呢?」另一個女生問道。
這一點確實有點奇怪。在我們的想像中,膝蓋骨的呻吟聲應該像沖馬桶的聲音一樣大,而不是現在這樣輕聲低喚。
「也許他就是死了。」冰島話音剛落,女生們就指著他破口大罵,他真不應該說這樣的話。
「嘿,那現在呢?」斯尼克斯問道,他的大拇指已經慢慢開始發燙了。
「什麼現在?」一個男生問。
「在電力恢復之前,我們無論如何不能離開原來的位置。」那個女體育教師說,她竭力模仿著膝蓋骨的語氣。
我搖了搖頭,說:「我們得去看一看,上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斯尼克斯鬆開了打火機上的大拇指,火光一下子熄滅了,等它再次亮起來的時候,打火機已經在我的手上了。
「誰願意留在這裡,就留在這裡吧,」我說著就邁開了步子。
十個男生、十二個女生和一個女體育教師列著隊走出大廳,走上樓梯,朝著更衣室的方向行進。更衣室的旁邊就是學校工友的房間。那個工友一定能夠告訴我們這次停電的原因。
走上樓梯的最後一個臺階,我打開門,我原本打算穿過這條走廊去工友的房間——可是,我的前面竟然是一片空地。斯尼克斯、冰島和水泥都站在我的旁邊。僅僅過了幾秒鐘,我們的身上就覆上了一層薄薄的雪。那個女體育教師也被吹了一身的雪,然後她就趕著女生們和男生們下了樓梯,回到體育館裡去了。
有一個人開始哭了起來,有一個大聲地喊叫著,說世界末日到了。之後,我們就什麼也聽不到了。
「學校在哪兒呢?」斯尼克斯說。
「我的機車在哪兒呢?」冰島說。
「我們在哪兒呢?」水泥說。
誰要是仔細瞧瞧,就能辨認出學校曾經所在的位置了。四周有一些磚塊,地上還有以前圍牆的輪廓。只有階梯教室的一部分建築和通往體育館的門的框架還立在寒風之中。
「學校消失了,」我說,這下我們四個都大聲尖叫起來,並且向下方的體育館跑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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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們才知道,整個學校在颶風警報下都撤離了。當我們正在下面的體育館裡做熱身運動的時候,曾有一支救援隊匆匆忙忙地來過學校。在學校被颶風撕得四分五裂之前,全校的學生和教師都獲救了。我倒是很想親眼看看事情的經過,那一定很緊張刺激。可惜我們這段時間裡正在體育館裡打籃球。其實本來應該有人來通知我們的。但是沒有,他們根本就把我們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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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大家都蜷縮在體育館裡,輪流拿著打火機。我的大拇指已經起了一個大大的水泡,我覺得打火機裡的瓦斯還能支持多久是一個大問題。
「我們會獲救的,」那個女體育教師已經是第十遍說這句話了。
「哦,我的上帝啊,我們會凍僵的,」其中一個女生說道。
「是啊,我們會被凍僵的,」另一個女生說,然後她們就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天,這些愚蠢的女生。她們只擔心會不會凍僵,我倒更擔心這個打火機。如果瓦斯用完了,這裡就會漆黑一片,那時就會有比凍僵更糟糕的事情——黑暗。我害怕黑暗。現在,打火機的瓦斯正慢慢耗盡。我真是害怕極了。假如有人把我一個人關在一間漆黑的屋子裡超過五分鐘,我一定要在牆上敲一個洞,然後把牆推翻。黑暗比烤麵包上的蜘蛛或者一隻每天早上用尾巴在你臉上掃來掃去的貓更糟糕。
「我們會獲救的,」那個女體育教師第十九次說道。
我瞄了一眼打火機,火苗在我眼前慢慢減弱。
「哦,我的上帝啊,我們會凍僵的,」其中一個女生說道。
「現在我要走了,」我說。「我受夠了。」
大家都看著我。
「我也走,」斯尼克斯應和著我說道。冰島也站到了我這一邊。我的朋友們很清楚我有多麼的懼怕黑暗。
「嘿,水泥,」斯尼克斯說。
「什麼?」
「過來。」
於是水泥走了過來。
「我們現在上去吧,」斯尼克斯說。
「已經下課了嗎?」水泥問道。
「可是你們會被凍僵的,」那個女體育教師說著,想阻攔我們。
斯尼克斯做了個拒絕的手勢,說:「要是我們之中有一個人成功了,那就值得了,剩下的都不重要。」
有四個女生暈了過去。
正是在這個場合下,短褲俠得以被正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