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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蜂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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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寶身體有問題,可是沒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們不知道,醫生也不知道。寶寶在醫院待了一整個禮拜,爸媽才終於接他回家,而且他們每一天還是得帶他回醫院檢查。爸媽只要回到家,總會帶來新報告和新推測。
  寶寶的身體無法康復,因為這種病不像是病毒感染,也不是任何能痊癒的疾病。他的病恐怕永遠都無法好轉。他未來可能無法說話,可能無法走路,也可能無法自己吃飯。他甚至可能活不下來了。
  寶寶剛出生時,爸爸回家告訴我他的狀況。他說他的心臟、眼睛和腦袋有點問題,他可能需要開刀。寶寶身上有著數不清的問題。
  有些事情爸媽可能也瞞著我。而且他們當然什麼都不會跟妮可說。妮可以為剛出生的寶寶必須一口氣打完疫苗,所以每天都要去醫院報到,偶爾在醫院過夜也很正常。
  我晚上有時會偷聽到爸媽的隻字片語。
  「……非常罕見……」
  「……預後不樂觀……他們不知道……」
  「……退化性?」
  「……沒有人能確定……」
  「……先天的……」
  「……我們年紀太大,不該生的……」
  「……跟那個無關……」
  「……醫生也不確定……」
  「……當然無法正常發展……」
  「……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白天,爸媽會一直在書和電腦上查資料,查個不停。他們讀了資料後有時心情會高興起來,有時卻又更難過。我想知道他們在讀什麼,或知道了些什麼,可是他們都不多說。
  我腦中一直想著天使的夢,不過我沒跟任何人提起。我知道那個夢真的很蠢,但我心情確實因此好了一點。
  今年夏天黃蜂特別多。大家都這麼說。我們通常八月才看得到黃蜂,但牠們今年提早出現了。爸爸甚至還來不及掛上紙做的假巢。反正假巢也沒什麼用。有一年,我們試著用水瓶做陷阱。我們倒了半瓶檸檬水,檸檬的香氣會吸引黃蜂爬進瓶子,等牠們找不到出口就會淹死在裡面。屍體會隨著時間愈疊愈厚。雖然我最討厭黃蜂了,但我也不忍心看牠們溼溼黏黏地死在亂葬崗中。倖存的黃蜂會在一具具屍體上爬行,做垂死掙扎,就像我在藝廊看到的那幅描繪地獄的老畫,我看過那景象之後便再也忘不了。總之,我們的桌子旁邊有不少黃蜂飛來飛去,一直繞著冰茶壺打轉。我時時提防著牠們。
  那天是禮拜日,大家坐在房子後方的木平台上。每個人都懶懶散散的,連話都變少了。寶寶在房間裡睡午覺,我們將嬰兒監聽器的音量調大,放在桌子中間,所以他不管呼吸或抽鼻子,我們都聽得一清二楚。大伙喝著冰茶,在陽傘下乘涼。媽媽替妮可鋪了塊大毯子,讓她在草地上玩。她在玩進攻樂高城堡,她的玩具有幾個騎兵、一大盒樂高和一個玩具電話。她最愛玩具電話了。那是個塑膠做的老式電話,要撥號的話,必須轉動透明的轉盤。電話是爸爸小時候的玩具,到現在都保存得好好的。爸爸說他一直很珍惜自己的玩具。
  忽然,妮可不進攻城堡了,她接起電話,好像剛才電話響了一樣。她簡短說了幾句話,笑了一聲,接著皺起眉頭,就像醫生聽到非常嚴重的消息一樣。她回答「好」便掛上電話。
  「沒有人先生好嗎?」我朝她大喊。
  「很好。」妮可說。
  沒有人先生這個玩笑,只有我們家的人才聽得懂。大概一年前,媽媽懷孕之前,我們一天至少會接到一通無聲電話。不管我們什麼時候接起,電話另一頭都沒有人說話。是誰?沒有人啊。爸爸曾向電信公司抱怨,電信公司的人說他們會檢查檢查。可是無聲電話仍然一直打來,最後我們只好換電話號碼,事情才暫停了一會。不過,過了幾週之後,我們又開始接到無聲電話了。
  妮可開始叫他「沒有人先生」。沒有人先生喜歡打給我們,然後什麼都不說。沒有人先生只是很寂寞。他只是在惡作劇。他想要有朋友。後來妮可晚上禱告時也開始提到他。「請保佑沒有人先生。」她會這麼說。
  「他今天有說什麼笑話嗎,妮可?」我從木平台問。「有什麼有趣的消息?」
  妮可翻白眼,好像覺得我是白痴一樣。
  有兩隻黃蜂繞著我的杯緣飛。我把杯子移開,牠們卻又跟過來。牠們喜歡甜甜的飲料。雖然我從來沒被螫過,但我一直很怕黃蜂。我知道這樣很遜,而且一點道理也沒有,可是每當牠們飛近,我都會頭皮發麻,手會忍不住亂揮。
  有一次,在寶寶出生之前,我們去麥克斯威爾山爬山。正在看風景時,有一隻黃蜂嗡嗡繞著我的頭打轉,趕也趕不走,我嚇得拔腿直直衝向懸崖。爸爸急忙抓住我,大喊說我差點就死掉了。「冷靜點!」他喝道。後來我每次看到黃蜂,腦中都會想起那三個字:冷靜點。我有很多時候都應該要冷靜點,但我就是不太行。
  第三隻黃蜂飛來,這隻斑紋不大一樣。牠沒有黑黃斑紋,全身上下都是白色,只有幾條銀灰色的條紋。牠的身形和其他黃蜂一樣,只是稍微大隻一點。先來的兩隻黃蜂飛走之後,銀白色這隻便停到了我的杯緣上。
  我試著趕牠走時,牠忽然朝我臉上撲過來,我嚇得用力向後一退,椅子砰一聲倒在地上。
  「史提芬,別理牠。」我父親說。「你愈大驚小怪,牠們愈會螫你。」
  我根本忍不住。尤其我最討厭牠們飛近我的臉。
  「牠在哪裡!」我說。
  「飛走了吧。」媽媽說。
  牠沒有飛走。我感覺到牠在我頭髮上爬。
  我大叫一聲,試著把牠拍掉,忽然我的手掌傳來一股熱辣辣的感覺。我收回手,大拇指肉比較多的地方出現一個亮紅色的點,周遭的皮膚已發燙起來。
  「你被螫了嗎?」媽媽問。
  我回答不出來。我嚇呆了。
  「真是的。」爸爸嘟噥著走過來看。「我們到裡面,洗一下傷口。」
  我感到手的下半部開始腫脹,像是在冰冷的冬天進到室內,手一瞬間變暖的感覺。
  「看起來有點腫起來了。」爸爸說。
  我呆呆地比較著兩隻手。「這隻比另一隻紅好多。」
  「不會有事的。」
  我才不覺得我不會有事。我感到一股熱氣通過我的身體,從我背的中間開始,蔓延到肩膀,然後流竄到手臂上。我感覺自己心跳加速。
  「我感覺不大對勁。」我坐下。
  「你覺得他會不會過敏了?」我聽到媽媽擔心地說,她指著我。「看。」
  我穿著一件T恤,上臂出現一片紅疹。
  「會不會癢癢的?」爸爸問。
  「我不知道。」我呆呆地說。
  「會癢嗎?」爸爸不耐煩地又問一次。
  「會!會癢!」
  媽媽說:「他的手看起來滿腫的。你應該帶他去一趟。」
  「你是說醫院嗎?」光說出那兩個字,我就感到身上好像鑽過一股電流。我的心臟大力跳動,全身發熱。「我要死了嗎?」
  爸爸嘆了口氣。「史提芬,你不會死。你太緊張了,就這樣而已,好嗎?深呼吸,孩子。」
  我很高興爸爸看起來不怎麼擔心,他只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如果他跟媽媽一樣一臉擔憂,我可能會發瘋。
  「我們乾脆在醫院租個房間好了。」他說。
  醫院離家裡不遠。有個護士先過來看我,她似乎覺得我的症狀不算嚴重。她給我喝一點抗過敏用的苯海拉明之後,便要我們在擁擠的等待室找個位子坐。爸爸隨手拿了本雜誌起來看,但我什麼都不想碰,我怕沾到細菌。我望向四周的人。他們表面上都算正常,可是他們一定都生病了,不然來這裡幹什麼,而且他們可能會傳染給我。我每隔十五分鐘就去廁所洗一次手,然後用牆上的消毒器噴一大堆淨手液。我盡量一小口、一小口呼吸,以免吸進太多醫院的空氣。我們等了好幾個小時,等我見到醫生,我手臂上的紅疹已大半消退,手也沒那麼腫了。
  「你有輕微的過敏反應。」他說。他眼袋低垂,蒙著一層深深的陰影。他說話的時候眼睛沒有真的望著我。我想,他可能今天已經看夠多人了。「但你下次被螫的時候,症狀可能會更嚴重。我會開個處方箋,讓你帶腎上腺素注射器回去。
  我知道那是什麼。有一次,我進到學校教職員辦公室,看到裡面有個公布板,上面釘滿密封塑膠袋,塑膠袋裡裝著學生的名字和照片,還有他們的腎上腺素注射器。
  醫生對爸爸說:「你也可以帶他去做減敏治療。那樣的話,你們就不用為腎上腺素注射器的事操心了。」
  回到停車場,爸爸坐到方向盤前,嘆了口氣,才轉動鑰匙發動車子。寶寶是在這家醫院出生的。爸媽天天來的也是這家醫院。
  我們回家途中沒有多說什麼。我覺得好愧疚,都是因為我被螫了,才害他開車載我來醫院。他看起來好累。他朝我望了幾次,問我感覺怎麼樣,我回答還好,他點點頭,露出微笑,並拍拍我的膝蓋。
  「對不起我對你脾氣那麼不好。」他說。
  「沒關係。」
  「我們會盡早幫你預約幾個時間去打減敏治療針。」
  我其實不想挨那麼多針,但我只回答:「謝謝。」
  那天晚上睡覺時,我睡得很沉。那就是我第一次見到天使的一夜。
***
  我晚上還是會怕。睡覺時,我會用被子蓋住頭,只留個小洞讓自己呼吸。我不會露出眼睛,因為我怕看到外頭有什麼。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一直像這樣睡覺。我從來沒告訴過任何人,因為這其實很丟臉。而且我經常做惡夢。我做過最恐怖的惡夢是我半夜在床上醒來,頭還蒙著被子,可是我卻知道有人或有什麼東西站在床尾。我整個人嚇得動也不敢動,也不敢出聲。接著忽然傳來一陣像撕紙的聲音,我身上的被子被扯下,一陣冷風吹來,我知道全身都已暴露在外。這時候我才真的嚇醒過來。
  我還小的時候會叫媽媽來(一直都是媽媽)。她會坐到床邊安撫我。有時她會陪著我,等我再次入睡。可是有時過幾分鐘,她便會回去自己的房間,並說有需要的時候再叫她。我只好把自己包得緊緊的,努力趕快睡著。
  那時候,我很喜歡電視上的一個節目,故事是在說一群擁有隱藏實驗室的祕密情報員。進實驗室之前,他們會撥動開關,地面會緩緩開啟一個通往地下基地的地道。我希望我的床就像那樣。這樣我一害怕就可以直接按個按鈕,讓整張床沉入地底下,地板闔上之後什麼都擋得住,也沒人闖得進來。我會安安全全待在我小小的巢中,誰都碰不到我。
  但我沒有那樣的床。於是,我只好聽著深夜屋裡喀啦喀啦、咿咿啞啞的聲響,聽著房子進行著各式各樣神祕的工作,像是顧火爐或維持冰箱溫度之類的。我會一邊聽,一邊努力再次入睡。可是有時我不管怎麼努力也睡不著。這時我又會感覺到「它」,那個在我房間的身影,那個站在床尾看著我的東西。最後我又會忍不住叫媽媽過來。這次,媽媽會拖著腳步進門,並實現我心底的願望。她會問我今晚想不想去他們房間睡。我小時候經常在他們的床上過夜。我會睡在媽媽旁邊,盡量靠著床的邊緣,不敢占太多空間,因為我不希望他們趕我回房。
  我從來沒跟我朋友說過這件事,從來沒有。我不曾說過我怕黑,也沒說過我會做惡夢,更不敢說我有時會跑到父母的床上睡覺。
  被黃蜂螫的那天晚上,我感覺惡夢躡手躡腳爬入我的夢中,像是地平線烏雲密布一樣。黑暗聚集成一個人影,站在我床尾,動也不動盯著我瞧。
  這時候,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伴隨著低沉、顫抖的樂音,我眼前出現點點光芒。我這麼說是因為我親眼看到了,我這一生第一次在夢中轉過身,睜開雙眼。愈來愈多小光點圍繞住那黑色的身影,並一一落在它身上,黑影開始瓦解,逐漸消失,我終於鬆了口氣。
  眨眼間,我進到一個明亮、像洞窟一樣的地方,我趴在地上,前方傳來她的聲音。
  「我們是為了寶寶而來。」她說。「我們是來幫忙的。」
  「你們是誰?」我問。
  「有人害怕時,或是遇到麻煩時,我們就會現身。有人遭遇不幸的時候,我們也會出現。」
  我望向四周,看著牆上和空中所有閃閃發亮的生物。
  「你們是天使嗎?」
  「你可以這麼想。」
  我站起來,試著看清楚眼前的這位天使。她的頭幾乎和我整個人一樣大,我感覺自己像是站在美術館巨大的獅子標本前面,不過獅子的鬃毛和鬍鬚現在全變成一絲絲光線。她的眼珠子好大,嘴巴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她長得好雄偉。我不確定她到底有沒有嘴巴,不過我有注意到,每次她說話,我臉上就感覺到有東西拂過,還會聞到一股剛割過草的清新氣味。
  「好了,」她說,「我第一個問題是,你還好嗎?」
  「還好,我想。」
  她耐心地點點頭,等我繼續說。
  「大家都很擔心寶寶。」我又說。
  「這種事總讓人害怕。」她說。「這很常見,你知道。這點你可以放心。你不是唯一遇到這種事的人。」
  「是啊,我想不只有我而已。」
  「那你的妹妹呢,她還好嗎?」
  「她一樣啊,就很煩。」我感覺漸漸放鬆了一點。
  「啊,就是啊。妹妹嘛。」
  「我覺得她不大明白寶寶生病的事。而且是真的病得很重。」
  「那也好。你父母呢?」
  「他們超擔心的。」
  「很正常。」
  「而且很害怕。」
  「他們當然會害怕。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就是孩子生病,而且又是剛出生的孩子,又這麼脆弱。對父母來說,這是最糟糕的一件事。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來幫忙。」
  「你們能怎麼幫忙?」
  「我們能讓事情好轉。」
  「你是說寶寶嗎?」
  「當然了。」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出了什麼事。」
  「我們知道。」
  「天使什麼都知道嗎?」
  她大笑。「知道所有事情也太難了!但我們正好知道寶寶出了什麼事。那是先天的。」
  「那是什麼意思?」
  「代表他一出生就是如此。你別擔心了──我知道你老愛擔心東、擔心西的──你不會被傳染,之後也不會忽然發病。」
  我不知道她怎麼知道我愛擔心。但我猜天使不需要別人說,也能知道各種事情。
  她說:「他只是體內出了一點點小問題,我們可以修理好那個問題。」
  「你們辦得到嗎?」我的內心湧起一股希望。
  「你知道什麼是DNA,對不對?」
  我記得自然課有學到。我們的細胞裡有一個個小環節,就像螺旋狀的樓梯一樣,那些東西決定了我們的樣貌。
  「總之,」她繼續解釋,「有時候那部分會亂掉。雖然亂掉的地方很小很小,可是會造成很大的問題。人的體內非常複雜。」
  「什麼時候?」我問。「你們什麼時候可以做到?」
  「不久。你會看到的。」
  然後我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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