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錄自〈文化工業理論的重建〉
一、問題架構
文化工業乃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作用在文化領域的一種行動的結構,它支配了文化生產的機構如何生產出其產品。這種行動的結構不只作用在文化生產的組織、團體,同時也邏輯一致地延伸到個別的行動者身上,在這些個別的行動者身上,它轉化為一種行動的範式,發動個別行動者的文化實踐。換言之,它構成文化行動者的一種獨特的行動邏輯,使之呈現出一種被同一性烙印的面貌。
按照阿多諾在《啟蒙的辯證》中的古典看法,這個文化工業的行動結構實質地由兩個判準構成:首先,整個文化的生產方式與產出的產品呈現標準化的現象,成為「永遠同一」的再生產。其次,文化工業的生產機制本身缺乏真摯性,從而使得文化工業的消費者的接收行動也缺乏真摯性,消費者的個體性更是直接遭到抹滅。
這兩個判準在今天看來,特別是參照亞洲社會的文化生產的現況,都有必要保留其理論精神,而對其論述內容加以修正。我們的論題是:標準化並非像其表面上所見到的那樣簡單,標準化如果得到貫徹,恰好會形成自我毀滅的弔詭,也就是,標準化會導致文化工業的立即死亡。因此,標準化如果固著於「永遠同一的再生產」,它會形成斷裂,為下一個標準化的過程所取代。毋寧說,文化工業的動力是來自於「準標準化」,標準化處於一種動態的結構調整之中,不斷地變異出多樣性,以阻止完全標準化的完成。與功能性商品的工業格式標準化生產不同,文化產品一旦完全標準化生產,它與消費者具體的生命關係也就消失了。準標準化實際上指的是:文化工業的生產機制朝向一個固定的模式,但它卻不能將自己僵固在這個模式之中,它必須不斷地進行變異。
我們認為,文化工業理論真正的核心是真摯性的問題。文化生產的體制與實際的實踐活動如果缺乏關連到個體生命真實呈現的真摯性,它才是阿多諾理論中嚴格意義的文化工業。阿多諾的批判火力其實瞄準的是這個生命真摯性的問題,而不是一般論者所謂的「大眾文化」。在俗民的文化生活中,在它還沒有採取文化工業的生產方式或還沒有被文化工業生產機制整併或收編之前,它其實處處表現著生命的真摯性。我們願意追隨德國社會學家Ulrich Oevermann的說法,將這種生命的真摯性視為生命表現的潛能與表現的型態之間的一致性。而文化工業對文化真正致命的傷害是它剝奪了這個生命的真摯性。因此,問題的核心不在於品味判斷的鬥爭,文化工業理論並非「高尚」品味向「庸俗」品味的文化反擊。阿多諾的美學理論與文化工業理論的理論關懷其實是同一個生命真摯性的問題。在阿多諾眼中,藝術與文化工業正好在真摯性的問題上處於一種高度緊張的二律背反。藝術行動因而往往被阿多諾視為一種對文化工業進行生命救贖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