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錄自〈曾興魁:現代與後現代的並存〉
曾興魁(1946-2021)出生於屏東,就讀屏東師範時開始學習風琴及參加合唱團,後保送師大隨劉德義學習音樂理論。1976年赴德國留學,1977年進入弗萊堡音樂院隨佛埃提格(Peter Förtig, 1934-)學習對位與和聲,並隨胡伯(Klaus Huber, 1924-2017)與芬尼豪赫學習作曲,前者在音樂結構與創意方面給他很大的啟發,後者則影響了他的音樂分析理論和早期作品的複雜傾向。從曾興魁首演於2020年的《春天的腳印》可看出其堅實的調性音樂基礎:作品的歌詞取自詩人謝武彰《童詩五家》的同名詩,全曲首先莊嚴唱出標題「春天的腳印」,次段鋼琴以自由半音下行,導出慢板的主旋律,接下來的間奏則透過遠系轉調進入鋼琴如歌的伴奏,再經由小步舞曲的輕快樂段,以漸慢速度連接到自由半音下行的結束部,最後以充滿希望和光明的「燕子在天空歌唱:春天就到了!」結束全曲。
近年在曲盟「音樂臺灣作曲聯展」演出的《牧歌》和《老山歌綺想曲》,呈現出曾興魁不同時期的創作風格。為單簧管獨奏的《牧歌》(1978)是曾興魁留德時期作品,此曲主題是以國樂竹笛曲《牧歌》的五聲音階曲調為基礎,運用倒影、逆行、倒影之逆行等音列手法加以繁衍、發展。作品在音高設計與節奏方面運用了梅湘和史托克豪森的時值縮減、排列組合與附加節奏、不可逆行節奏等手法,樂曲中段自由的抒情旋律與音樂結束前短暫的五聲曲調則保留了竹笛曲《牧歌》的田園情調,單簧管在演奏上發揮了現代技法的所有可能。此曲由於書寫繁複,充分發揮單簧管的演奏技巧,以及曲中的東方情韻,於1984年獲得法國現代音樂圖書館的作曲比賽首獎,和曾興魁另一首在國際管風琴比賽得獎的作品《輪迴》(1980作品,獲獎年份為1986年),一者以單線條旋律的多樣表述,一者以繁複的和聲織體與音響堆疊,展現了作曲者對於當代語彙和樂器寫作手法的嫻熟掌握。另從鋼琴獨奏曲《陽關三疊變奏曲》(1987)也可看見曾興魁師法歐陸名家,透過現代技法表達東方哲思的努力。作品以古琴曲《陽關三疊》曲調為主題,透過變奏手法加以發展,作曲者在每一個變奏的樂譜上方都標示出該變奏題獻的當代作曲家,如梅湘、布列茲等,足見曾興魁學習西方當代作曲技法的用心。
寫給二胡與鋼琴的《老山歌綺想曲》(2020),作品開始於鋼琴的八度、五度、四度、二度音程,疊置出銅鑼的聲響,二胡在遼闊的音響氛圍下唱出《老山歌》曲調,四度上行的「呼喊」音型和以小三和弦為主體的民歌旋律構成全曲的基本素材。中間長大的「綺想」樂段則以此素材透過繁複的調式色彩轉換與二胡的炫麗技巧加以開展;鋼琴或以和弦與異質性音響支撐二胡的快速跳動與蔓藤花紋線條,或緊密地與之互動、爭相展技。結尾部二胡重新於銅鑼聲中唱出《老山歌》曲調,鋼琴的和弦色彩較初始更加飽滿絢麗。無論在旋律素材的選擇,音高布局與音響營造等方面,此曲都呈現了作曲家返古溯源、勇於開創的精神。類似《老山歌綺想曲》這種融合傳統與現代,在曾興魁作品中最被頻繁演出,也最能展現其創意的作品當屬無伴奏混聲合唱曲《一隻鳥仔》(1982)。作品採用的是家喻戶曉的民謠曲調,但作曲家巧妙運用了人聲的各種傳統與現代處理手法,先以說唱由男中音獨唱悲戚地吟念出「捉要死,捉要死,個生個有,個生個有」,之後幽幽唱出《一隻鳥仔》的曲調;合唱則以兩部女聲小三度的持續音與男聲摀放、拍打嘴巴造成的低抑聲響加以烘托,之後四部合唱以飽滿的和聲緩緩唱出《一隻鳥仔》曲調,女高音自高音區級進下行的對位線條增添了鳥仔的無助與哀戚;音樂在返始重覆後以自由即興的機遇手法,由合唱團全體團員雜沓地唸唱出「捉要死,捉要死,個生個有,個生個有」,由慢而快,由弱至強,於最強處戛然而止!作品以旋律樂句的反覆和Da Capo返始手法來營造音樂的時間感,表現出鳥仔之無助與哀怨的循環,最後再以此起彼落的雜沓聲響讓鳥仔們放聲哀號,控訴被壓迫的不公。短短兩頁樂譜,簡潔有力地再造傳統,創作出一闕優秀的新編民謠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