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古三代：音樂審美意識的萌芽

中國有著悠久的史前文化，早在五萬年前至六千年前的中國原始氏族社會，就已經出現了與生產活動相連繫的文化活動，其中也包括音樂活動。那時的音樂活動雖然還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審美活動，大多與生產實用、巫術儀式相混合，但也依稀露出了朦朧的審美意識。當中國歷史上的夏、商、周由原始社會進入階級社會，音樂的審美實踐活動便由自發走向自覺，有了較大的發展。夏商的祭祀樂舞延續至西周已相當完備，民間歌舞、宮廷雅樂逐漸豐富，西周的貴族音樂教育制度也趨於完善，這種種音樂活動顯露出具有當時社會特徵的審美意識。上古三代是音樂審美意識的萌芽時期，這一時段音樂的審美意識是中國音樂美學史研究的重要內容，不僅因為它有開端的意義，更重要的是，它直接影響到春秋末期諸子百家，特別是儒家音樂審美思想的確立，對整個中國音樂美學思想的發展都有著重要意義，追本溯源無疑是必要的。
夏、商、周三代綿亙兩千年，政教禮俗多有變遷，誠如《禮記‧檀弓》所云：「夏后氏尚黑，大事斂用昏……殷人尚白，大事歛用日中……周人尚赤，大事斂用日出……」可略見一斑。文明的發展經歷了逐步深化的過程，三代的審美意識從自發走向自覺，從尚質走向尚文。《禮記‧表記》言：「子曰：『虞夏之質，殷周之文，至矣。虞夏之文，不勝其質；殷周之質，不勝其文。』」夏商（前期）以巫文化為主導，進入殷周，逐漸尚文，直至西周禮樂文化成為主導。
文字系統的成熟，使西周的審美意識走向理論形態，致使春秋戰國發展出成熟的美學思想。社會風尚必然影響到音樂文化的發展，三代音樂活動雖有一些共同性，但其面貌也不盡相同，所謂「三代不同樂」，各有其審美意識的傾向和特徵。

第一節 夏代音樂活動中的審美意識

約西元前21世紀，禹傳子啟，夏朝建立，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建立國家政權的王朝。夏王朝從原始社會脫胎而來，一方面，它仍保留著諸多原始氏族社會的習俗，受巫文化影響，崇尚天命，重視祭祀，不僅祭天神還祭祖先、社神等。《國語‧魯語》記載：「夏后氏諦黃帝而祖顓頊，郊鯀而宗禹。」另一方面，由禪讓到世襲的政治體系演變，使其成為專制社會。等級制的出現，禮法文明的萌芽，均是它的社會特徵。《左傳‧昭公六年》記載叔向之語：「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可知這已是具有刑法的專制社會。夏代遺址二里頭發掘出的青銅器爵、角、鼎、盉，及玉鉞、玉圭、玉刀、玉璋等均是夏代重要的禮器，證明當時已經出現禮制文化。社會的崇尚、風習與制度文化的意識形態都深深地影響著審美活動與審美意識。
一、以《九歌》表敘文化政教的審美意識
夏代常用歌舞來表敘文化政教，即以歌代言，以歌敘事，以歌表彰德政。這是文字或文字系統尚未成熟，不能用文字完全行使代言記事功能的民族常有的現象。夏代就有以九歌來表敘當時之「六府」、「三事」國家政治大事的音樂活動。《左傳》記載：
夏書曰：「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勸之以《九歌》，勿使壞。」九功之德皆可歌也，謂之《九歌》。六府、三事，謂之九功。水、火、金、木、土、穀，謂之六府；正德、利用、厚生，謂之三事。（《左傳‧文公七年》）
九歌是當時的歌唱（或歌舞）音樂，「九功之德皆可歌」，即國家的政事——九功之德，都可透過歌唱來表敘。九功即「六府」、「三事」的統稱。「六府」行政，古人以水、火、金、木、土、穀比附，史學家柳詒徵解釋夏之六府：「夏禹治水，益烈山，九牧貢金，徐州貢土，揚州貢木；以及稷教稼，而各州皆治田。即當時六府之行政。六府之政行而天下大治。」 （唐）孔穎達疏《尚書‧虞書‧孔氏傳》解釋「三事」，曰： 「正德以率下，利用以阜財，厚生以養民，三者和。所謂善政。」又注解「九功惟敘，九敘惟歌」， 「言六府三事之功有次敘，皆可歌，樂乃德政之致，樂音洛。」 虞夏之時，就有按六府三事——「九功」次第，以九歌表敘的傳統。六府三事是當時國家重要的行政大事及治國方略，將如此嚴肅而重要的國家政治要務用歌舞來承載與表達，的確具有時代的特色。這種以歌唱形式承載嚴肅的國家政務宣教的方式，帶有實用與審美相結合的特徵。虞夏之時未有冊、典，六府三事皆可入歌，這正是以歌代言，以歌敘事，以歌表彰德政的實用功能。而歌舞形式的審美性，也發揮著正面的作用。從「勸之以《九歌》」，可看出其中的審美意識。不同於「戒之用休，董之用威」的作用，九歌怡情含美，可作宣導民眾之用，已顯露出「寓教於樂」審美意識的萌芽。「九功惟敘，九敘惟歌」強調九功有一定的次第，皆能入樂，音樂的段落形制與九功次第有相對應的表達關係，用歌舞藝術形式能更好地表達九功，這裡包含著朦朧的內容與形式融為一體的審美意識。更值得注意的是，「皆可歌」的六府三事之功，不僅是政教表彰之需求，而且給人以快樂，而「樂乃德政之致」，其中含有較為自覺的審美意識，歌中的快樂情緒既是因為德政之致，也有音樂歌舞形式給人帶來的快樂。中國古人之「樂境」即「美境」，「樂」與「美」是相通的。在這裡，美善相濟、美善統一之中國古典審美意識已初見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