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節錄自〈轉載大自然:博物學繪圖與石版印刷〉
古爾德的圖版生產線:印刷前準備
描繪、印製大量圖像的過程中,各個步驟都仰賴專業人手。古爾德書中的圖版就是團隊合作的成果:從起草、繪製石版、印刷到水彩上色,分別由長期合作的畫師、印刷師和上色團隊負責,每張圖版背後更少不了細膩的溝通與修改。堪薩斯大學圖書館藏有兩千多件古爾德團隊的手稿,讓我們有幸一窺他們的工作歷程:
古爾德會先畫最初步的草圖,再交給其他畫師描繪細節,畫成彩稿。古爾德並非以繪畫功力著稱,但寥寥幾筆鉛筆線條便將鳥的神韻表露無遺。畫師接手繪製時,往往又會產生新問題:有的特徵要修正,有的姿態不對勁,有的畫面構圖不易,反覆琢磨才能得到滿意的結果。因此更進一步的彩色圖稿中,常常能看到註解說明鳥類形態、顏色、植物種類和構圖。
有些草圖標記了三角形或英文字母,推測是團隊內部溝通的記號。有些還畫著不相干的塗鴉、其他鳥的草圖或寫有計算數字,有的對摺過,甚至是兩張紙拼起來畫。可以想像整個團隊如火如荼同時進行許多圖稿,大家隨手拿張紙記下源源不絕的素材、備忘重點和靈感。
圖稿的細節確認完畢後,先將圖案線條描到半透明的描圖紙上,用鉛筆塗黑背面,把描圖紙正面朝上放在石板上,再描一遍圖案,就能像複寫紙一樣將紙背的石墨轉印到石板上(把草圖謄到另一張紙上修改也是如法炮製),接下來再用畫石版的油蠟筆描繪細節。
古爾德書中的圖版都是單色石版印刷,只用黑色油墨印出輪廓線和陰影,之後再以手工上色。畫師的繪製技術主要承襲李爾,用類似鉛筆素描的柔軟筆觸表現動植物的有機曲線。畫面構成和整體風格應該都由古爾德主導,但細看每位畫師的筆跡仍各有特色。古爾德團隊製作了將近三千張圖版,其中超過一半出自李希特之手,《亞洲鳥類》就有大約五百張附上他的署名。李希特生於藝術世家,父親和姊姊都是當時著名的畫家。他在1841年伊莉莎白・古爾德過世後接手《澳洲鳥類》的繪製,此後將近四十年都替古爾德繪製鳥類圖版,在博物學繪圖領域留下可觀的成果。
印刷之後的重頭戲
古爾德團隊的石版,起初是由英國當時最著名的印刷師霍曼德爾(Charles Joseph Hullmandel,1789-1850)印製,之後改由他人承接,可見於圖版右下角的印刷師署名。印刷過程中,如何精準調控藥劑和油墨需仰賴實務經驗,輕柔的蠟筆筆觸更要悉心處理。《亞洲鳥類》早期由霍曼德爾印製的圖版線條墨色較淡,而後期油墨較深,線條清晰分明,可能是印刷師的手法各有千秋,或者古爾德團隊的出版考量也與時俱變。
印稿完成後,畫師先拿一張以水彩上色,給古爾德確認並註記修改建議,上色團隊再參考這份樣張為整批圖版著色。黑色油墨印刷搭配水彩手工上色,是十八世紀到二十世紀初博物學出版常見的作法。水彩顏料使用方便,成品也有手繪筆觸的精緻美感。為印刷品上色的步驟基本上和一般水彩畫相近:先畫大面積的淺色,譬如背景的藍天,再逐步繪上其他顏色,最後再畫深色的細節,以及鳥兒眼睛反光的白點。為了讓水性的水彩顏料更容易覆蓋紙上印的油墨線條,調製顏料時常會添加牛膽汁作為介面活性劑。
水彩上色常常是家庭事業,像是書籍作者請妻子操刀(《喜馬拉雅山區百鳥選》很可能就是伊莉莎白上色的),或上色師和妻小協力完成,也有印刷廠雇用年輕學生和未成名藝術家一起上色。古爾德從1831年開始聘請貝菲爾德(Gabriel Bayfield, 1781-1870)為圖版上色,他們的合作關係持續了三十年。貝菲爾德細膩的水彩技法廣受博物學界欣賞,畫得比二、三十年後的繼任者更精美,古爾德在《歐洲鳥類》的前言特別向他致謝,同時期達爾文等人也與他合作。古爾德每套書印行一百五十到兩百五十本,又各收錄上百張圖版,上色的工作十分繁重,實際參與的人數應該不少,文獻指出貝菲爾德的女兒和哈特的兒子都是幕後功臣。
繪圖上色的工作量十分可觀,因此考量出版進度,適時沿用舊圖可能更有效率,例如《八色鳥專論》在封面即言明:圖版主要出自《亞洲鳥類》、《澳洲鳥類》和《新幾內亞及巴布亞群島鳥類》。有時新版會稍作修改,例如1871年《亞洲鳥類》中的草鴞,是將1869年《澳洲鳥類補編》圖中的幼鳥改成身披絨羽的階段。

節錄自復刻篇,〈臺灣藍鵲〉
【原書文字翻譯】
由本作品所描繪的多種藍鵲可看出,本屬是亞洲鳥類中非常引人注目的一群。尼泊爾紅嘴藍鵲和中國紅嘴藍鵲是這群迷人鳥兒中最早為人所知的物種,而當代的研究還增添了暹羅紅嘴藍鵲、錫金黃嘴藍鵲、庫爾盧黃嘴藍鵲,以及來自福爾摩沙島的臺灣藍鵲。最後提到的這個華美新物種,其體型幾乎與暹羅紅嘴藍鵲相當,但與該種及本屬其他成員的不同之處在於,臺灣藍鵲身上的藍色極其飽和。以下是斯文豪先生對臺灣藍鵲的描述,出自他在1863年刊於《聖䴉》的文章(前有提及):
「抵達淡水後不久,我派往內地的幾名獵人帶回某隻鳥的兩根長尾羽。他們說,由於天氣炎熱,射殺後鳥身便開始腐壞,不得已只得先吃了牠。他們稱這種鳥 Tung-bay swannium,即長尾山娘。由這尾羽的特殊外型,我判斷他們射殺的必定是藍鵲屬的鳥類,且以其羽毛上明亮的藍色及末端的大片白斑,我確信這是道道地地的新種。我大感興奮,提出重金徵求,結果很快便收到大量標本。經仔細檢查,果然證實我的推斷,這類迷人的鳥兒就此增添一個全新的美麗成員。」
「此種『山間仙娘』在山區的大片樟樹林中並不罕見。牠們通常成六隻或六隻以上的小群出現,從一棵樹飛往另一棵樹,擺動俊美的尾羽,在林木深色樹葉間展示對比鮮明的黑、藍、白羽衣,以及紅色的嘴喙和腳部。性情羞怯,一有陌生人接近便立時警覺,隨之以響亮的叫聲互相警示,然後一隻隻滑翔而出,筆直飛到鄰近的樹上。飛行時振翅短促而快速,身體和尾巴幾乎呈水平。牠們以野生的榕果、山區的漿果以及昆蟲(主要是鞘翅目的金龜子這類甲蟲)為食。可惜我無緣觀察本種的營巢情況,也沒有機會目睹幼鳥的羽色,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中國紅嘴藍鵲的幼鳥與成鳥的羽色迥然不同。」
「就其嘴喙之巨大及粗壯而言,本種更接近產自丹那沙林的暹羅紅嘴藍鵲,而非中國紅嘴藍鵲。但與那兩種藍鵲相比,本種尾巴較短,羽色也與其他已發表描述的物種截然不同,其他幾種皆有相近的羽色分布。」
「公鳥的嘴喙比母鳥大,翅膀和尾巴也略長一些;但不論公鳥或母鳥,同性別的不同個體都有可觀差異。在年齡較老的標本中,上嘴喙的邊緣經常磨損成鋸齒狀。」
「頭部、後頸部、喉部和胸部黑色;身體無論背面或腹面都帶暗紫色調的天藍色;翅膀棕黑;初級飛羽和次級飛羽的外瓣及大部分的三級飛羽,顏色都與背部一致,每根飛羽末端都有大白斑,但最後一根初級飛羽的白斑較小且模糊;尾上覆羽有黑色寬羽緣,黑色的前方有一抹白色調,有些則是末端帶白點;兩根中央尾羽的末端略成匙狀、兩側往上翻,匙狀處為白色,其餘為紫藍色,羽軸黑色;第二根尾羽末端的白色小得多,前面有一條黑色寬帶,其他外側尾羽的黑色逐漸增加,末端的白色則略微減少;嘴喙為明亮的鉛丹色,嘴尖顏色較淺;腳也是明亮的鉛丹色,趾墊薄而黯淡;爪淺紅褐;口腔內部肉色;虹膜為清澈的淺鉻黃,看起來略帶珍珠光澤;眼瞼黑褐,外圍有一圈窄窄的橘紅色。」
圖版所示為本種接近實際大小的樣子。

【導覽賞析】
斯文豪僅憑兩根尾羽便能推斷為藍鵲屬(Urocissa)的新種,可知其鳥學見識之廣博、觀察判斷之獨到。此外,身為外交官的他,對於派駐地之語言亦有深入掌握,所以在他的報導中,閩南語的Tung-bay swannium被他精妙譯為Long-tailed Mountain Nymph,若再直譯回中文,便是「長尾的山間仙娘」。
古爾德所採用的英文俗名,為何不是現今使用的magpie而是pie呢?其實magpie原本就是由pie這個字演變而來:pie來自拉丁文的pica,即喜鵲,而mag來自女性名Margaret的暱稱,在古代常用來指愛嚼舌根的女人,古人覺得喜鵲相當聒噪,因此戲稱之為Mag-pie。
「極其飽和的藍色」
如同古爾德的觀察,臺灣藍鵲是同屬鳥類中,藍色表現得最突出、最飽和的一種。鳥類羽毛上的藍色都是物理色,但原理不盡相同──例如藍腹鷴身上具有反光質感、虹光的物理色,是羽小枝內部緊密排列的黑色素奈米結構,反射不同角度入射光的結果,這種帶金屬光澤的藍色,會隨觀看的角度發生變化。而藍鵲深沉的紫藍色是非虹光的物理色,原理是光線進入羽毛後,羽枝內結構均勻的海綿狀角蛋白組織將藍色散射出去,而其餘顏色的光波則被底層的黑色素吸收,這種藍色顯得更為飽和,較不會隨著觀看的角度改變色澤。
同中見異的六隻藍鵲
《亞洲鳥類》收錄了六幅李希特繪製的藍鵲屬圖版,除了臺灣藍鵲完成於1864,其他五張都是1861年畫好的,彼此的構圖非常相似。乍看之下不禁令人懷疑繪者是不是在偷懶,把同樣姿勢的草圖稍微修改、鏡像、塗上不同的顏色就想交差?然而仔細比對就能發現,也許刻意畫成相似的姿態是便於比較這幾種鳥的差異,這也是現代野鳥圖鑑的常見構圖方式:三張停棲在樹枝上露出腹面的藍鵲,突顯了彼此之間腹部毛色和腳的顏色不同。而三張尾羽打開、俯身露出背面的藍鵲應該是要強調尾羽、後腦勺和飛羽的顏色。此外,李希特仍然悉心安排背景,除了搭配不同的植物、森林和山景呼應各種藍鵲的棲地,遠景的其他藍鵲也非常生動,其中一幅就畫出了首尾相連、列隊飛行的「長尾陣」。
金石堂門市 全家便利商店 ok便利商店 萊爾富便利商店 7-11便利商店
World wide
活動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