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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半生(精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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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兆正離家走上街去的時候,兩旁的街燈恰好在那一刻間開始煜煜放亮
他不知道,如能讓他從頭來過,重經一次生命歷程的話,他會不會再去愛?又會去愛誰?

Exactly at the moment when Zhao Zheng left home and set his foot on the street, the lights on both sides of the street started glowing
He wondered, if he could re-start his life and go through it again, whether he will be able to love again, and whom he will then love?

兆正離家走上街去的時候,兩旁的街燈恰好在那一刻開始熠熠放亮。
這種青銅質的,巴黎式路燈是近幾年來上海市政改造的特色之一,尤其在這個地區。人們竭盡努力地從已發了黃的史料與圖片之中,也從老一代人的記憶的底層,挖掘出百多年前租界時代的點點細節來裝飾來復舊這個改革開放後的上海,上海的這片「上隻角」地區。
路燈所發出的光芒顯得極之柔和,襯托在這一片青白未退的天空光的明亮背景上,你只知道,路燈已全被點亮,卻還遠沒能發揮出它們的夜間照明功能。九月底的仲秋季節,氣候爽淨,街道兩邊的梧桐樹葉仍很茂密,深綠色之中夾帶著一斑一塊的金黃。人行道是在新近才完成陶花街磚的鋪設的,樹冠自青銅路燈的尖帽頂上層層密密地覆蓋下來,街道兩邊洋味兒十足的餐廳酒吧的霓虹光管也開始蒼白地閃爍了起來。
兆正逆著人流向前走去,正是下班時分。過兩條橫街便是淮海路,現一刻,從那主幹道上分流出來的歸家的人潮在這橫街之上突然氾濫起來:滿目的黑與白,這是今秋國際服飾的流行色。單個的,三兩並行的,有說有笑,閒雅沉思。但也有面紅耳赤,嗓門兒特別響亮的那一類,他們揮動著的手臂一瞥而過,像是在形容白日裡的某個激動時刻。有人在街邊截停的士,車門打開後,人先鑽進車去,最後,一條穿著絲襪的玉腿一縮,門便關上,車也跟著啟動了。也有人推門進咖啡店裡去。其實,只要見有人在門口一站,咖啡店的落地大玻璃門便會被率先拉開,穿紅白藍黃各色制服的帶位小姐身影一閃:「歡迎光臨!」讓你本來還有些猶豫的腳步也不由得踩進了門去。
兆正突然覺得自己好寂寞,好孤獨,也好可憐。他感到有一股寒意由內至外地透出來,他不由得把外套將自己緊了緊。
他開始沿著牆邊走。咖啡吧開啟的門縫中有奶油的香味飄出來,好幾家咖啡店的活動長玻璃都打開了,一扇扇地朝著人行道開啟。鋪草綠方格枱布的咖啡小桌一直擺放到街道中心,一幅十足的巴黎街畔景致。店堂深入一點的地方,光線已呈幽暗,朵朵燭光在那暗處躍動;只是近街的部位光線依舊充沛,一對青年男女相對而坐,男的面前擺著一隻清啤,女孩正低著頭,用小湯匙在咖啡瓷杯中慢慢攪動,她高梳起的髮髻之下露出半截長長的白色的頸脖,與她那烏黑的套裝衣領形成了一種強烈的色調對比。
立刻,他的感覺便潮湧了起來。女性的玉頸,尤其是十八,二十幾歲少女的玉頸,是令他感性以及感性器官們驟然升溫的身體部位之一。他幻想著那種將他濕濡濡的嘴唇按上去,然後再慢慢磨蹭時的感覺。他喜歡半閉著眼地來享受這種感覺一寸寸的延伸,同時也耐心地等待著那塊面孔緩緩地擰轉過來——他幻覺有兩片玫瑰花瓣樣的朱唇向他迎送過來。
兆正擅長於這種介乎於性愛與情愛之間的幻想是與他從事的職業有關。他已是個出版有多部小說、散文和詩歌集,很享有些名氣以及聲望的作家了,在上海,全國乃至海外。應該說,他是個才華橫溢之人,不僅是文學;音樂、繪畫、建築、攝影乃至政治、經濟、歷史、宗教和心理學的領域上,他都常會有出其不意的想像和思考。只是他都將它們逐點逐滴地凝結成了方塊文字,文字被印刷在書頁上,於是,他便沒成為音樂家、畫家、攝影家、建築師,而成了作家。
對於女人白頸脖特別敏感的另一大原因是因為了他和湛玉。那時的他老喜歡,她也老喜歡他,在她的後頸脖的部位上軟軟柔柔地親吻,那種癢癢的感覺,從他的嘴唇傳遞到她脖子細嫩的皮膚上,於是便再往各自的心中去了。
那時,他倆愛得如膠似漆。
兆正在一家服裝店的櫥窗跟前放慢了腳步。這是家西服店,在背景佈置成了十分高雅的深棕色格調的櫥窗裡立著一尊沒有腦袋也沒有下半肢的模特兒。它寬厚的胸脯雄健,將那件烏黑筆挺的西服上裝支撐著一種氣勢一種魅力一種可供依靠的安全感來。而米黃色的射燈光從頂篷上的某個角落投射下來,暖融融的,照耀在那朵內襯的領結上以及從西服斜插袋裡抽拔出來的半截白絲質的餐巾上,又增添了幾分柔情與服貼。
一切都是完美的,對於女人也對於男人。
但他聯想到的卻是湛玉的那副猶若冷霜打過的面孔,她面部的一切器官的輪廓都顯得異常分明,刀子一般鋒利的目光從她那對曾溫柔、美麗,即使到了今天,仍不失幾份嫵媚的眼睛中輻射出來。她那兩片相諷相嘰的嘴唇一樣鮮紅一樣潤澤,一如昔時。她說:「你難道就沒見過世界上有這麼一種男人嗎?其實,根本就不能算是個真正的男人。男人只有當他在女人的眼中成為一個男人時,才是個真男人。」她說話時的語調顯得輕鬆、淡定、若無其事,仿佛她只是在提及一個與她和他都毫不相干的誰一樣。
那女人呢?——女人應該是男人眼中的女人呢?還是女人自己眼中的女人?
兆正很想反問一句,應該說,他真的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對應答案究竟是甚麽?但他卻永遠也不會真正如此這般地說出口來——或者,這僅是他的小說人物間的某句對白罷了。通常在這一類的場合,他只會保持沉默;好像他根本沒有聽見甚麽,又好像,聽見了也沒往心中去。
於是,他又覺得自己很萎縮,很卑微,很無能,很……甚至連自己是個作家的他也很難找到某個狠狠卻又貼切的辭彙來打擊自己來挖苦自己從而自反面來激勵自己。他面對著櫥窗裡的那個沒有腦袋的模特兒模仿著地也挺起了胸脯來,但他立即感到有一股強制性的反張力自他的後脊樑骨間產生,令他隨時準備恢復到原來的形態中去。
一對情侶從西服店裡挽著膀子走出來,女的靠在男的肩頭上,她的粉拳細雨點般地敲打著男人的那塊胸膛:「儂——老壞喔!……」兆正望著他倆,目不轉睛的,甚至相當有些不禮貌的用目光追隨著他們的身影,轉過臉去之後再轉過身去,直至他們完全溶入到了人流之中無法辨認為止。
他不知道,如果讓他可以選擇用他以半生努力換來的那十多部著作以及人生成熟再去換回一段青澀而又火熱的生命,他會不會願意?他不知道,假如能讓他從頭來過,重經一次生命歷程的話,他會不會再去愛?又會去愛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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