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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然地傳說:巴爾札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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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個地方,
名叫
諾然地……

第一章
那一年三月,瑪塔與母親來到了巴爾札飯店。飯店提供一間閣樓房給她們住,房內配有一張床、一具洗臉盆,以及一個老舊的抽屜櫃。
小房間有扇面東的圓窗。每天清晨日出時,陽光會穿透窗戶,灑下一地迷人光采,照亮床架、陶瓷洗臉盆,也照亮壁紙上褪色的花。
每天清晨,瑪塔的母親都會在太陽升起前就起床,洗臉、換上制服,然後俯身親吻瑪塔的額頭、重複提醒著第一天清晨來到這裡時就說過的話:「妳整天都要安安靜靜的喔。可以離開房間,但是不管去哪裡,都得像隻小老鼠一樣安靜無聲。不可以打擾到別人、不可以惹麻煩,絕對不可以。懂嗎?妳做得到嗎?」
「可以的,媽媽,」瑪塔說:「我做得到。」
母親一出門,瑪塔就會起床,洗臉、刷牙、換好衣服,從後面陰暗的破舊木梯下樓(「不能搭電梯。」母親說過:「絕不可以搭電梯。電梯不是給我們搭的。」)一路下到一樓,也就是巴爾札飯店的大廳。那裡有挑高的豪華空間,四周擺設棕櫚樹盆栽、菸灰缸架、天鵝絨椅,並放置了厚軟沙發,上面錯落疊放著綠色與金色靠墊。靠墊雖然多處磨損,但都經過巧妙擺放,將磨禿的地方藏起。
早晨的大廳靜謐而昏暗。但是接近傍晚時,整個大廳會充溢光線,彷彿有人高高站在巴爾札飯店上方傾倒一壺融化的黃金,口裡還喃喃念著:要有更多的光、更多的光。再多一點,就是這樣。還可以再多一點。
大廳的一端有座壁爐,上方懸掛著一大幅畫,畫裡是一片棕色田野及烏雲,倘若定睛細看,可以看見雲層間現出一片發光的翅膀。
瑪塔認定,這片有著發亮羽毛的翅膀是天使的翅膀。
但是,為什麼只有單邊?天使是正要降臨?還是正要離開呢?
瑪塔始終無法有定論。
大廳的另一端有一座大型老爺鐘,鐘面是一隻貓分分秒秒追逐著一隻老鼠。
每天早上,瑪塔會先去看天使翅膀,然後再走到大廳另一端觀看老爺鐘。
她觀看畫和時鐘時,總是將雙手背在背後。
因為母親說過:「不要碰任何東西。所有東西都不可以摸。座椅都不可以坐。那些不是給我們坐的。有人跟妳說話才說;只有在不得不說話時才開口。不然的話就不要說話。要安安靜靜的,像隻小老鼠。」
所以瑪塔安安靜靜的站著,雙手背在背後,思索著老鼠的命運。她心想,還好,老鼠雖然永遠被貓追逐,卻始終不會被抓到。只是,牠得不停的跑、不停的跑,直到時間的盡頭。光想就覺得可怕。
有時候,巴爾札飯店大廳還安靜到可以聽見貓和老鼠在鐘面移動、周而復始的相互追逐時,機械運轉而發出的颼颼聲。
大廳入口有個行李員服務臺,那裡一直都由一位諾曼.法蘭西斯.賓威西耶先生站崗,從沒換人。
諾曼看起來有五百歲了,要說是六百歲都有可能。他的牙齒泛黃,耳朵竄出一大叢毛,制服膝蓋處和手肘處都磨到發亮了,頭上小圓頂帽老是戴得歪歪斜斜,遮住了左眼。
他可以直挺挺的站著睡覺,臉上還能不時掛著微笑。
「親愛的,這是個本領喔。無價的本領。」在諾曼頭一次醒來發現瑪塔盯著他看時,他這樣對瑪塔說。
瑪塔後退一步。她感覺自己臉紅了。
「我是諾曼.法蘭西斯.賓威西耶。隨時為您服務。」諾曼一說完話就將腳跟併攏立正,並脫下帽子,深深一鞠躬,
瑪塔說:「我不該跟任何人說話的。」
「當然。」諾曼說。他將小帽戴回頭上,不過帽子立刻又往下滑,遮住了他的左眼。
「我們沒說話。」諾曼說:「妳跟我沒說話。做這一行啊,審慎最重要。凡事審慎為上。說到審慎,我可以說,我有注意到妳一直很審慎的研究那幅畫和那座鐘嗎?」他露出微笑。
瑪塔也回他一個微笑。
「我是瑪塔。」她說。
一說完,她立刻後悔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她聽見母親的聲音:只有在不得不說話時才開口。
「瑪塔啊。」諾曼說:「瑪塔,研究藝術和時間的小淑女。我從沒遇過她,沒跟她說過話,也沒見過。」他對瑪塔眨個眼,「審慎,妳懂吧?」
諾曼多半時間都在睡覺,臉上總是掛著淺淺的微笑。
如果他醒著,他會看著瑪塔,對她眨個眼。有時候,他會從竄出毛的耳朵掏出一個硬幣,然後一本正經的鞠躬、把錢幣遞給瑪塔看。
瑪塔問他:「你睡著時會笑耶。是作夢嗎?」
「當然。」諾曼說:「不然何必用這種方式離開?」
「那你夢到什麼呢?」瑪塔問。
「一個不該說話的人竟然問這樣的問題啊!」
瑪塔的臉發燙起來。她低頭看著自己那對已磨損的鞋尖。
「噓,」諾曼說:「別說出去,我就告訴妳。我夢見我祖父家後方的草原,夢到草原上的藍色小花、如茵綠草,還有嗡嗡叫的蜜蜂。小淑女,妳呢?妳都夢些什麼?」
「我不作夢。」瑪塔說。
這不是真的。
她會作夢。
她夢見父親回來。
在夢裡,她打開了一扇窗或門,一方炫目亮光驀然射進房內,然後,在那方亮光後方,父親出現了,身著一身黑色服裝,面帶微笑的走向她。
他張開雙臂走著,踩穩每個腳步,身體保持平衡,而他的四周圍都散發著光芒。
瑪塔沒有告訴諾曼這個夢。
她也沒有告訴過母親。
在巴爾札飯店閣樓房的那張小床上,母親睡在她的旁邊。
好幾個夜裡,母親在哭。
瑪塔的母親夢見什麼呢?
瑪塔不知道。
她不敢問。

第二章
瑪塔每天都在巴爾札飯店後方樓梯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的走來走去。
她查看天使的翅膀。
她查看時鐘上的貓與老鼠。
她數算後方樓梯的階數,三十八、三十九……七十八、七十九……一百二十七、一百二十八……無止盡的階梯數目、無止盡的數算、無止盡的觀看與等待。
在這同時,她的母親在清理飯店房間。中午的時段,瑪塔可以到飯店廚房去,廚房會給她一塊麵包、一塊乳酪,還有一杯奶茶。有時候,麵包上會抹上厚厚一層杏桃果醬,有時候沒有。
瑪塔會和母親一起站在廚房裡,在廚工們不停在周圍走動的同時,兩人一起安靜且滿懷感激的吃著這些餐點。
「那麼,」母親說:「妳都有乖乖的囉。」
「是啊。」瑪塔說。
「好喔,看看我能不能找到什麼給妳。」母親說:「不知道會是什麼就是了。天曉得。」
瑪塔的母親時常帶一些房客遺留在房間裡的東西給她。有一次,她撿到一雙優雅的刺繡室內鞋,但是就瑪塔的腳來說,尺寸太大了。
「或許有一天妳的腳會變大啊。」母親拿那雙室內鞋給她看時這樣說著,還苦笑了一下,「誰知道呢?這是有可能的。妳父親就有一雙大腳啊。記得嗎?」
「我記得,」瑪塔說:「謝謝妳,媽媽。」
瑪塔將室內鞋擺在床邊。刺繡的鞋子美麗的靜置在那裡等候著。或許是在等瑪塔的腳變大,或許是在等父親回來。
哪一個比較有可能呢?
還有一次,瑪塔的母親帶了一個空香水瓶回來給她。
瓶子本身沒什麼特別,但是貼在上面的標籤漂亮又精緻。標籤上畫了一隻有綠尾巴、黃長髮、笑容可掬的人魚。一段陌生語言的文字盤繞著人魚的身體,也盤繞在她發光的頭上方以及尾巴下方。瑪塔相信,那段文字是個應許,但是她不知道是什麼。
她只將香水瓶塞拿開過一次,一股花香、青草香,還有光的味道從玻璃瓶裡撲鼻而來,恍如一段回憶、一個夢。
瑪塔將香水瓶放到抽屜櫃上。這樣一來,她就可以在清晨時看著人魚的臉醒來。
抽屜櫃上還有母親的梳子,梳子旁有一只信封,信封因為常被拿起翻看而沾滿汙漬並已磨損。
信封上寫的是瑪塔母親的名字:伊蓮娜.布雪利。
在她的名字下方是瑪塔的全名:瑪塔.布雪利。
是她父親寫的。確切的文字是:當然,還有瑪塔.布雪利。
瑪塔愛極了當中的兩個字:當然。
當然。

第三章
諾曼站在服務臺邊熟睡。
這一天是多雲的陰天。
瑪塔已經在樓梯上上下下七次。她一直思索著天使的翅膀,以及翅膀所引發的未解問題:天使正要降臨?還是正要離開?
她也查看了時鐘上那隻不停奔跑、永無停歇的老鼠,還有那隻牙尖爪利的貓。
這同時,在閣樓房裡,人魚端坐在抽屜櫃上,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微笑、對著牆上褪色的花朵微笑、對著昏暗的光線微笑,也對著床邊地板上那雙刺繡室內鞋微笑。
而在樓梯上上下下的瑪塔則像隻老鼠一般安靜無聲、靜靜悄悄。
就在大鐘即將敲響中午十二點前,大廳傳來騷動聲。一陣冷風吹進大廳,隨著那陣風出現了一位全身紅的老婦人:紅鞋、紅帽,以及一襲紅色華服。她拄著枴杖,肩膀上站著一隻巨大的綠鸚鵡。
婦人走向熟睡的諾曼所站的地方,輕拍服務鈴一次、兩次、三次。
諾曼睜開眼睛,舉起帽子,深深一鞠躬。
「我的行李。」婦人說。
「好的,」諾曼說。他併攏腳跟,再度鞠躬。「夫人。立刻為您服務。夫人,即刻為您辦理。夫人,交給我沒問題。」
「就交給你了。」老婦人說。
她走到前臺,飯店服務專員阿方斯.拉蒙泉在那裡恭候著。他臉上掛起微笑、眉毛揚起。他的領帶打得十分端正,頭髮也筆直分線。
諾曼曾告訴瑪塔,阿方斯是個「對直線或許過分執著」的人。
「什麼意思?」瑪塔當時問。
「意思是,」諾曼說:「生命從不允許人將它拉直。如果有人持續嘗試這麼做,可是會被搞瘋的,稍稍的。那人就是這樣,總有太多規矩,一段時間後是會生病的,妳等著瞧。生命永遠是贏家。生命連同其歪曲的線條永遠是贏家。」
說到阿方斯,他和瑪塔之間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他會假裝瑪塔不存在,而瑪塔也假裝如此。
「夫人,」阿方斯對婦人說。
「請稱呼我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阿方斯用莊重嚴肅的語氣說,同時恭敬點頭。
瑪塔移動腳步,躲到一個棕櫚盆栽後方偷看。
「所有行李都要拿進來。」伯爵夫人說:「當然,我要最高級的客房。」
「當然。」阿方斯再次點頭敬禮。「方便請教您會待多久時間嗎?」
「不方便。」
這時,停在伯爵夫人肩膀上的鸚鵡轉動頭,朝瑪塔看。牠張開嘴,彷彿要說什麼。
瑪塔屏住呼吸。這隻看起來極其不真實的動物會說什麼話嗎?
鸚鵡闔上嘴,沒發出聲音。
伯爵夫人往電梯的方向走去,但是中途卻在棕櫚樹前停下,用枴杖前端撥了撥棕櫚葉。
「我看見妳囉,親愛的。」她對瑪塔說:「我完全看得到妳。」
近看老婦人,她個子很小,臉上滿是皺紋,眼睛是黑色的,非常黑。停在她肩膀上的鸚鵡不停換腳站立。
「稍安勿躁,布利茲柯夫。」伯爵夫人說。
鸚鵡(布利茲柯夫)的嘴巴再度張開又闔上,但是沒發出聲音,直用一雙怪異的黃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瑪塔。
「我很喜歡小孩的。」伯爵夫人說:「很喜歡喔。真的。請妳務必來我房裡作客。」
老婦人說完還往前俯身。瑪塔聞到了一股肉桂香,並夾雜著其他香氣,像是一種甜甜的東西,只是說不上來是什麼。「我會告訴妳一個關於布利茲柯夫的祕密喔。」伯爵夫人說:「他曾經是人呢!是一位非常偉大的將軍喔。」
布利茲柯夫鼓起綠色羽毛的胸膛。
「真的嗎?」瑪塔說。
伯爵夫人笑了笑。「314號房。」她說:「趕快來喔。我有故事要跟妳說。是妳會覺得非常有趣的故事。我保證。」
瑪塔心跳停了一拍。
「314號房。」伯爵夫人重複了一遍。「來了絕對不會後悔的。」

第四章
「這裡的一切都不屬於我們。我們只不過是小老鼠。」瑪塔的母親時常這樣告訴她:「所以我們得儘量隱藏自己。說什麼、做什麼之前都要記住這一點。」
「好的,媽媽。」瑪塔說。
「說妳明白了。」母親說。
「我明白了。」瑪塔說。
她的確明白。
因此,她也非常清楚,小老鼠不該去敲巴爾札飯店最高級客房的門。
瑪塔很清楚,不過她還是去了。她從後面樓梯爬到三樓,沿著長長的走廊走到314號房,站在房門前。她的雙膝不停顫抖。
就在她舉起手要敲門時,門緩緩打開了。布利茲柯夫站在玫瑰圖案的地毯上,仰起頭用黃色眼睛看著她。
「讓她進來,布利茲柯夫!」房裡傳來伯爵夫人的聲音,「讓那孩子進來。」
鸚鵡發出嘎嘎聲,然後拍拍翅膀飛了起來。
「進來吧,親愛的。」伯爵夫人呼喚。
瑪塔走進房內。窗戶全都敞開,一陣強大的冷風將窗簾吹得來回晃動。鸚鵡站在高高疊放在房間遠處角落的行李堆上。伯爵夫人則躺在床上,被子拉到下巴,看起來比之前在大廳看到她時更為嬌小、皺紋更多。她的頭上依舊戴著帽子。
「告訴我,妳叫什麼名字。」伯爵夫人說。
「我叫瑪塔。」
「啊,」伯爵夫人說:「瑪塔啊。好的,很好。瑪塔。」
布利茲柯夫從行李堆上飛到窗臺,低頭俯瞰下方的街道,並且發出一個尖銳的叫聲。
「牠會說話嗎?」瑪塔問。
「就此刻而言,牠是在哀哭。」伯爵夫人說:「這表示牠正在懊悔。將軍有好多好多可懊悔的事。妳可以想像得到的。」
鸚鵡拍拍翅膀,再度發出可怕的叫聲。牠一直背對著她們。
「總之,瑪塔,親愛的,我忽然覺得好疲憊。這趟旅途好漫長,遠比我預期的要長。我要睡一下,妳之後再回來,我們就開始做事。」
「做什麼事?」瑪塔問。
伯爵夫人說:「別問可笑的問題,我的小小亮光。」伯爵夫人說:「明天就開始。妳只需要知道這件事。離開的時務必帶上門。」她朝門的方向緩緩揮手,然後就拉起被子蓋住頭,整個人窩進了被子裡。
瑪塔退出314號房,然後以非常輕柔的動作將門拉上。
客房內傳出布利茲柯夫的哭聲。
我的小小亮光。
伯爵夫人剛剛這樣叫她。
我的小小亮光。

第五章
親愛的瑪塔,我心愛的孩子。
我的小小亮光。

瑪塔父親的最後一封信是這樣開頭的。

我們在■■■■紮營,雙腳痠痛,筋疲力盡。夜間清朗無雲,氣溫很低,看得見星星,不過星星沒有排列成任何可辨識的形狀。喔,任性又頑固的星星!
這裡的老鼠很大,牠們意圖不軌的在陰影處穿梭。我偶爾會在牠們背上看見配戴弓箭的小士兵,那些小士兵也在作戰。一個不一樣的戰爭。
或許這一切全只是我的想像。
瑪塔,我想要讓妳知道的是,戰爭摧毀一切,沒有例外。這是它的目的,唯一目的。如果有任何人試圖作不同的解釋、用其他的方法、套用高尚或英勇這一類的修辭,別相信。
留心我的話,我心愛的孩子。替我留意每件事。告訴我妳看見哪裡透出亮光。說到光,我告訴過妳星星有多麼亮嗎?它們比這可怕的世界中妳能想到的任何發亮物體都還要亮。我仰望星星,想著妳和妳母親,在這時候,也唯有這時候,星星會排列成我認得的星座。我輕聲呼喚:「瑪塔,伊蓮娜。」然後看著點點星光一起閃耀,世界也因此變得有意義。

愛妳的父親

xxx

最後的這封信收在信封裡,放在巴爾札飯店閣樓房的抽屜櫃上。瑪塔背得出信裡的每個字。
我的小小亮光。
伯爵夫人跟父親用了一模一樣的字眼。
這代表什麼呢?
父親失去音訊已經一年多了。這段時間裡,瑪塔和母親為了謀生,從一個地方搬到另一個地方。
「這樣爸爸怎麼找得到我們?」那天夜裡,瑪塔這樣問母親:「他怎麼知道我們在哪裡?」
「瑪塔,不要問這麼多問題。」母親說:「我們的當務之急就是活下去。之後再來做其他事、再來尋找彼此。之後,我們再來問問題。」母親站在圓窗邊,邊梳頭邊望向外面那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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