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二章
那天晚上,米頓維爾(Mittenwool)將我從沉睡中喚醒。
「賽拉斯(Silas),快起來。有人騎著馬朝這兒來了。」他說。
如果我說他話裡的緊急語氣嚇得我馬上跳起來,那就是我在撒謊。我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咕噥兩聲,然後翻身繼續睡。他用力推了我一下。對他來說,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畢竟鬼魂要操縱物質世界裡的東西是相當困難的。
「讓我睡覺!」我沒好氣的回答。
就在那時我聽到在樓下的阿爾戈斯像報喪女妖般大聲號叫,同時老爸拿起步槍上膛。我從床邊的小窗戶往外望,但是夜色如墨,我什麼都看不見。
「一共來了三個人。」米頓維爾一邊說,一邊從我身後透過同一扇窗戶凝視。
「老爸?」我大叫,從閣樓快步跳下。他已經做好準備,穿上靴子,站在前窗窺探。
「小聲點,賽拉斯。」他警告我。
「要點燈嗎?」
「不。你從窗戶看到他們了嗎?來了幾個人?」他問。
「我沒看見,但米頓維爾說有三個人。」
「手上拿著槍。」米頓維爾補充。
「他們手上拿著槍。」我說:「他們想做什麼,老爸?」
老爸沒有回答。我們已經可以清楚聽到朝著這裡來的馬蹄聲。老爸將前門拉開一條縫,準備好步槍。他披上外套,轉身看我。
「不管出了什麼事,賽拉斯,你都不要出來。」他以嚴厲的口吻說:「如果有麻煩,你就跑到哈夫洛克家。走後門,從田野穿過去。聽見了嗎?」
「你不會是要出去吧?」
「拉住阿爾戈斯。」他回答。「別讓牠出去。」
我給阿爾戈斯戴上項圈。「你不會是要出去吧?」我好害怕,又問了一遍。
他沒有停下來回答我,反而打開前門,然後冒險走出門廊,用步槍瞄準越來越近的騎士們。我的老爸向來非常勇敢。
我把阿爾戈斯拉到身邊,躡手躡腳的走到前窗向外窺視。我看到那幾個逐漸接近的人。像米頓維爾說的,三名騎士,其中一人身後跟著一匹高大的黑馬,然後在牠身旁,則是一匹白臉小馬。牠的臉白得和骨頭一樣。
三人在快騎到房子時看到老爸的步槍,放慢了馬兒的速度。穿黃色長風衣的男人看來是他們的首領,他讓自己的戰馬完全停下來,舉起雙臂,擺出和平姿態。
「嘿,這位先生。」他在離門廊不過十幾公尺處對老爸說:「你可以放下武器,我們沒有惡意。」
「不如你們先放下武器。」老爸回答,步槍扔抵在肩窩。
「我的武器?」男人戲劇性的打量自己空空的雙手,然後左右看了看,演出一副現在才注意到同伴已經拔出武器的樣子。「放下武器,兄弟們!你們給人留下壞印象了。」他轉身面對老爸。「真是抱歉,他們沒有惡意。只是習慣了。」
「你們是誰?」老爸問。
「你是麥克.博特嗎?」
老爸搖頭。「你們是誰?為什麼突然在半夜趕來我這裡?」
黃風衣男人似乎一點都不怕老爸的步槍。在黑暗中我無法看得很清楚,但他的體型似乎比老爸小(畢竟老爸可是波恩維爾最高大的人之一),也比較年輕。他戴著圓頂紳士硬帽,然而他和紳士一點都扯不上邊,看起來就是個流氓,尤其配上他尖尖的八字鬍。
「好了,好了,別激動。」他輕聲說:「我們本來打算在白天時抵達,沒想到在途中花了比預期還長的時間。我是魯夫.瓊斯,他們是賽博和伊本.馬頓兄弟。不用花力氣區分他們,那是不可能的。」直到那時,我才注意到這兩個一模一樣的粗壯男人,戴著相同的圓頂帽,寬帽帶低垂在同樣的圓臉上。「我們會來這裡,是因為老闆羅斯科.奧勒倫蕭想向你提出一個有趣的合作。相信你聽說過他的名字,對吧?」
老爸沒有任何反應。
「總之,奧勒倫蕭先生知道你,麥克.博特。」魯夫.瓊斯繼續說。
「麥克.博特是誰?」米頓維爾低聲問我。
「我不認識什麼麥克.博特。」老爸舉著步槍說:「我叫馬丁.伯德。」
「當然。」魯夫.瓊斯一邊點頭,一邊很快的回答:「攝影師馬丁.伯德,奧勒倫蕭先生很欣賞你的作品!這就是我們來這裡的原因,他想和你協議一門生意。我們從很遠的地方來找你,可以讓我們進去休息一會兒嗎?我們騎了一整晚的馬。我都快凍死了。」他立起風衣的衣領來強調這一點。
「如果想談生意,你們可以像文明人一樣在白天來我的工作室談。」老爸說。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用那種語氣對我說話?」魯夫.瓊斯問,似乎很困惑,「我們是因為業務性質需要保密,所以才這麼做的。我們無意傷害你,也不會傷害你的孩子賽拉斯。在你身後窗邊徘徊的那個是他,對吧?」
接下來發生的事絕對不是我編的。我用力吞下口水,連忙將頭從窗邊往後退,站在我身後的米頓維爾推了推我,示意我再蹲低一點。
「給你五秒鐘的時間離開我家。」老爸警告。從他的語氣,我可以聽出他是認真的。
但是魯夫.瓊斯一定沒聽出老爸話中的威脅,因為他竟然笑了。「鎮定下來,聽我說。別生氣,我只是個帶話的!」他平靜的回答。「奧勒倫蕭先生派我們來接你,而那就是我們正在做的事。就像我剛才說的,他對你沒有惡意。事實上,他想幫助你。他要我來告訴你,將來你可以從中賺到很多錢。依照他的原話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你也許會有少許不便,但只需要工作一週,就會變成有錢人。我們甚至為你們準備了馬!一匹高大的馬給你,另一匹可愛的小馬給你兒子。奧勒倫蕭先生收藏了不少好馬,他肯讓你們騎他的好馬,你應該覺得榮幸。」
「我沒有興趣。你們還有三秒鐘可以離開。」老爸回答。「兩秒鐘……」
「好,好!」魯夫.瓊斯說,雙手在空中亂揮。「我們走,別衝動。走吧!伙計們。」
他拉著馬的韁繩,操控馬匹轉身,雙胞胎兄弟也一樣,同時將兩匹沒人騎的馬拉到他們身後。他們開始離開我們家,慢慢走進黑夜中。但是沒走幾步,魯夫.瓊斯就停了下來。他將雙臂伸向兩側,彷彿被釘在十字架上,以表明他依舊沒拿武器,然後他回頭看了看老爸。
「不過我們明天還會回來。」他說:「帶著更多人。說實話,奧勒倫蕭先生不是一個容易放棄的人。今晚的我對你沒有惡意,但我不能保證明天來的人也是如此。奧勒倫蕭先生,嗯,只要是他想要的,就非得到不可。」
「我會請警長介入。」老爸威脅。
「你會嗎?『博特』先生?」魯夫.瓊斯說。他的語氣帶著明顯的威脅,一點也不像之前那樣輕快。
「我姓伯德。」老爸回答。
「對。和兒子賽拉斯.伯德住在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鄉下地方的波恩維爾攝影師馬丁.伯德。」
「你最好趕快走。」老爸粗聲粗氣的說。
「好。」魯夫.瓊斯回答,但他卻只是靜靜的坐在馬上。
我屏住呼吸看著一切,米頓維爾站在我身邊。幾秒鐘過去,沒有人移動,也沒有人說一句話。
第二部第四章
我小心翼翼的慢慢走過去,避免驚動牠。我不想讓牠分心,把眼光從牠正在看的東西上移開。當我走近時,牠並沒怎麼退縮。
我順著牠的視線看過去,在兩棵看起來極凶惡扭曲的鐵木之間,濃密的灌木叢竟開出一道窄窄的縫隙,看起來很像綠色的牆面裂了一個成人大小的洞。
「嘿,你看那個!」我對米頓維爾大叫。「看到了嗎?小馬真的帶我找到路了,就像我想的那樣!」
他嘆了口氣。「好吧!反正我那『空虛的手臂』幫不上忙,我懂什麼呢?」
「喔,拜託,我不是這個意思。 」
他聳了聳肩,雙手插進外套口袋,悶悶不樂的走開。
「好,隨便你。」我對著他的背影大喊,「事實證明我是對的。牠就像我說的把我帶到這裡來了。我說的對不對,小馬?」
我站在小馬面前和牠說話,我的臉和牠的臉一樣高,這時牠出其不意用口鼻輕靠在我的頸窩上。我必須再次強調,我和馬的接觸經驗極為有限,對牠們的生活方式和習慣也很陌生,所以我沒料到牠會做出這種姿態示好。如果「騾子」把鼻子靠到我身上,百分之百是想咬我,因為牠是個脾氣暴躁的老笨蛋,可是小馬和騾子完全不同。
我和小馬對視了好幾秒,這情形讓我有點訝異。接著我小心的把自己拉上馬鞍。我仍抓不住這個動作的竅門,但在我往上爬時,牠穩住身體幫了我。
「你真要這麼做?賽拉斯?」米頓維爾一臉難以置信的問。
他站在我身後,所以我只能轉頭回答他。太陽在他後方落下,彷彿一道道光芒從他的身體裡射了出來。
「我告訴過你,」我回答,「我是打從骨子裡感覺到必須這麼做。我沒辦法解釋得更貼切了。」
他聳聳肩,表示放棄和我爭吵了。
「你知道你的半張臉上都是血吧?」他指出。
我低頭看著自己滿是血漬的手,想像自己的臉是什麼樣子,但我沒動手擦它。「你會陪我一起去嗎?還是不會?」
他做了個深呼吸。「我告訴過你我會陪著你的。」
我感激的對他露出微笑,他見狀只是又不高興的聳了聳肩。我用腳跟輕觸小馬,示意牠開始走。其實我顯然是多此一舉,牠自己知道該走了,也知道該走去哪裡。小馬非常小心的以緩慢的速度穿過灌木叢,伸長脖子探入鐵木樹牆的裂縫之中。那道裂口這麼小,僅僅能讓一個騎在小馬上的小男孩通過。我想像高大的老爸,騎著那匹巨馬,一定得彎腰才能過得去吧?
我們進入樹林,裡頭很黑。
這條小步道甚至沒有資格被稱為「路」,充其量不過是穿過樹林的蜿蜒淺徑。正上方的樹枝宛如祈禱緊握的手指,瘦骨嶙峋的交纏在一起,讓我想起我唯一去過的教堂的拱形天花板。當時我告訴老爸我對「憂患之子」有點好奇,他便帶我去了波恩維爾的教堂。對我來說,去一次就足夠了,老爸並不信教,所以他覺得我這樣很好。我雖然不是無神論者,卻也不想經常去教堂。2
越往樹林裡頭走,我的心就跳得越快。我可以感覺到臉頰在發燙。空氣很沉悶,帶著麝香和潮溼的泥土味。我感到相當不安。
「你還好嗎?賽拉斯?」在我身後的米頓維爾對我大喊。我知道他能看出我越來越焦慮,就像我能看出他已經不生我的氣了。
「我還好。」我回答,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
「你做得很好。」
「怎麼突然就變得這麼冷了。」
「你的大衣扣上了嗎?」
「我說過了,我還好!」我覺得他老是大驚小怪的叮嚀這、叮嚀那的很煩。
「好。你穩住。」他套用老爸的慣用語,冷靜的回答。
我扣上外套。「之前的事我很抱歉。我不該說你幫不上忙的。」
「別擔心。集中注意力,專心做你正在做的事。」
我點點頭,身體抖到說不出話來。雖然我覺得冷到骨子裡,可是身體卻不停在出汗。我的牙齒打顫,心臟狂跳。
「穩住。」我一邊告訴自己,一邊將雙手舉到嘴邊,呵氣保暖。
「珍重再見,」米頓維爾開始輕聲歌唱,「我必須走了,不得不暫時離開你……」
在我小時候,每當我睡不著時,他總會唱這首歌給我聽。
「別唱了。」我低聲說,略感尷尬。但下一秒鐘我便改變主意,說道:「不,還是繼續唱吧!」
「但無論我去到哪裡,即使在萬哩之外,我還是會回來。」
他輕柔的哼著下一句,歌聲和小馬的蹄聲、樹林的喧囂,融為一體。我必須承認,彷彿從遠處傳來的歌聲撫慰了我的心。說實話,有米頓維爾陪著我,對我來說著實是莫大的安慰。我下定決心不要再對他不耐煩。
離入口一箭之遙的地方,圍繞著一塊光滑岩石的小徑變寬了些。我催促小馬爬上緩升的岩石。當牠爬到能力所及的最高點時,我站在馬鐙上踮著腳尖環顧四周。
「你看到什麼了嗎?」米頓維爾問。
我搖搖頭。此刻,我冷得全身起雞皮疙瘩,雙手抖個不停。
米頓維爾爬上來,站到我身邊。「不如你叫他最後一次,然後我們回家?」
「老爸啊啊啊──」我在潮溼的空氣中大喊。
回應我的是眾多隱藏在森林中的生物,各式各樣的驚叫、嘶鳴聲混合而至。雖然看不到,但我能感覺到周圍樹枝上宛如一陣風吹過般、瞬間出現的細小動作。當四周安靜下來,我豎起耳朵等待一個更熟悉的聲音。「賽拉斯,我在這裡。兒子,快過來。」可是,什麼也沒有。
我又喊了幾聲,得到的全是同樣的響聲和寂靜。
此時天色只剩極微弱的光線,天空是藍的,樹木是黑的。或許到了夏天,枝葉繁茂的時候,我可能會說森林是綠的,但是現在,就我眼睛所見,世界上除了藍和黑,沒有其他顏色。
「好了。可以了。你已經做了所有你能做的事。」米頓維爾說:「我們應該趕快回頭,不然天太黑會找不到出去的路。」
「我知道。」我輕聲回答。他是對的,我知道他是對的。即便如此,我發現自己現在根本無法動彈,無法操控小馬轉身往回走。
我從進入樹林後一直抖個不停,耳朵裡全是心跳的聲音,而且越來越響。「怦怦、怦怦!」像一下又一下從我體內發出的鼓聲,加速敲擊。心跳和我一直聽到的噪音混合在一起:暗藏在森林中生物的低鳴、樹枝搖動聲、小馬甩動尾巴的咻咻聲、昆蟲的嗡嗡聲,以及踩在溼軟地面上的黏糊馬蹄聲。感覺像是所有聲響爭先恐後的衝入我的體內,如河流般湧進我的耳朵。突然間,我想起許多年前我和老爸來老密林時所聽到的聲音,那充滿恐懼的記憶像洪水傾瀉而來──因為我現在又聽見了。
隆隆作響、無處不在的細語和呻吟。那是我當時聽到的聲音,低沉的咆哮。
但這一次,我堅定意志努力對抗。我告訴自己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我的妄想,就像老爸曾說的,那是我「旺盛的想像力」而已。
「不是說話的聲音。」我告訴自己:「只是森林的噪音。」
然而,儘管我用盡方法去聽森林的噪音,我仍然只聽見奇怪的說話聲。隨著空氣升起和落下的低語和嘟囔,環繞著我,逼近我,彷彿飄在霧裡似的。空氣因承載過多的字句而變得沉重,我覺得自己就要窒息,彷彿它們全灌入我的喉嚨和鼻腔,淹沒我的耳朵,將我的骨頭輾成了汁。
「賽拉斯,我們得走了!」米頓維爾大喊。
「好。」我一邊大喊,一邊操控小馬轉身,但我可以明顯感覺到牠的肌肉在我腿下繃緊,抵抗我的力道。小馬的耳朵開始瘋狂抽動,牠低著頭,小心翼翼向後順著岩石倒退了幾步。我用力拉住韁繩,因為我現在真的很怕,想盡快轉身離開樹林。不幸的是,我的衝動只是讓牠更為驚嚇,也有可能是牠聽到了我剛才聽到的聲音,不管那是什麼。總之小馬突然後退,猛然衝下岩石。牠豎起尾巴,脖子往前伸得筆直,全速奔馳得像要飛起來,左閃右避的穿過樹林。我死命抓住牠的鬃毛,伏身貼在牠的頸背以避開頭頂上方纏結的樹枝,免得它們割斷我的脖子。可惜不管我再怎麼小心,臉上還是添了不少鞭痕和刮傷。
我不知道小馬像這樣狂奔了多久。十分鐘?一個小時?幾百公尺?還是幾千公里?當牠終於放慢速度時,全身毛皮已被汗水浸溼,我仍舊伏身靠在牠脖子上,沒有抬起頭來,手指還纏在牠的鬃毛裡。小馬斷斷續續的喘著氣,我也一樣。我能感覺到牠的心臟在我的腿下跳動。不知道又過了多久,牠才完全停下來,但即使如此,我還是等了好一會兒才把眼睛睜開。
我不曉得我們在哪裡。老實說,此刻我連天上地下都分不太出來。從我的視角看出去,世界是傾斜的。我們站在一塊空地中央,四周全是又禿又光滑的大樹,看起來很像仲夏節慶跳舞廣場的五月柱。天色很黑,即便還不到完全漆黑的程度,但所有的東西都只剩下影子。不過,至少這裡很安靜。我馬上就注意到這一點:沒有低沉的說話聲。空氣中不再飄著任何可以淹沒我的話語。
「米頓維爾?」我感覺不到他在附近,趕緊輕聲叫喚他。我直起身子,環顧四周,還是沒看到他的身影。
我之前提過,從我有記憶以來米頓維爾就一直是我的好伙伴,但我的意思並不是他無時無刻待在我身邊。事實上,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來去隨意。他不在我身邊時,我總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有時候,一整個白天他都不見人影,但到了晚上,他一定會回來。我會見到他在附近走動,或坐在我房裡的椅子上。他會吹著口哨或和我開玩笑,陪著我直到我入睡。所以我早習慣了他偶爾缺席。但是現在,在這片惡魔般的老密林裡,一想到他不在我身旁,心底便升起一股無法形容的恐慌。有生以來我第一次想到,我有可能失去米頓維爾,或者他會失去我。我並不清楚我們在一起的背後有些什麼規則。
「米頓維爾!」我大喊,「你在哪裡?你聽到了嗎?請你回來!」
我聽到樹枝被踩斷的聲音,立刻轉身。一位鬍鬚雪白、體型猶如酒桶的老人站在空地邊緣,拿著一把閃亮的銀色手槍指著我。
「你在這兒做啥?」老人看到我非常驚訝。
「請不要開槍!」我大喊,雙手舉在空中。「我只是個小孩。」
「這我看得出來。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迷路了。」
「你從哪裡來的?」
「波恩維爾。」
「誰是米頓維爾?」
「我在找我老爸。」
「米頓維爾是你老爸?」
「我迷路了!請幫幫我。」
老人一臉疑惑。他嘆了口氣。我聽得出來他的煩躁,彷彿看到我、和我說話讓他非常後悔。他把槍收進槍套。
「你不該一個人來這裡的,孩子。」他粗聲粗氣的說:「像你這樣大的男孩,樹林裡的黑豹在你還來不及反應之前就會撕開你的肚子,舔乾你的骨頭。你最好現在下馬,跟著我。我在離這裡一百公尺左右的地方搭了營帳。快點,我要開始生火了。」
而這就是我結識伊諾克.華默的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