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
拐嘰、拐嘰。
「不管我爬得多慢、多輕,這個樓梯都一定會發出拐嘰聲。這也理所當然啦,畢竟是超過五十年的公寓了。」
劈頭就說出這句話的,是任職於運輸公司的田代先生,年紀在二十五歲上下。
田代先生住在老舊的兩層樓公寓,是單身人士專用的公司宿舍。這棟公寓年代悠久,屋況老到彷彿隨時會腐朽,但最大的優點就是不用房租。
一樓是鐵捲門車庫,目前用來當作公司的倉庫。二樓有八個房間,房門隔著走廊兩兩相對。
雖是保留了昭和風情的懷舊建築,或許不少人擔心耐震性等問題,現在住在裡面的只有田代先生和前輩中川先生兩個人。
中川先生的年紀介於四十五到五十歲之間,目前依然單身,從進公司就一直住在這棟公寓,可說是這裡的元老了。其實中川先生過去曾來寺裡參拜,因此這次是第二次碰面了。
田代先生也是一進公司就搬進這棟公寓,到現在才過了半年左右。
這回田代先生和中川先生兩個人一起來到寺廟,起因是田代先生做的一個夢。
「要說是夢也確實是夢,但有一半不是夢。」
田代先生像是不想被他人聽見似地,小聲開始敘述。
我很容易入睡,只要睡著就會一覺到天亮,幾乎不會中途醒來,平常也不太做夢。
不過自從搬進這棟公寓後,我變得常常做夢。夢境這種東西,一般來說醒來之後就會忘得一乾二淨,但我起床後仍記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詳細說出每一個細節。
第一次做夢時,我夢見夜裡的我站在走廊上,看著樓梯。一直盯著樓梯瞧時,傳來了拐嘰、拐嘰,有人正爬上樓梯的聲音。
我先是從走廊上看到上樓那個人的頭頂,沒多久,就看到對方的臉了。
那是一位長頭髮的年輕女性。不過她低著頭,長相看不清楚,而且在那位女性走完樓梯的前一刻,我就醒了。
從那天起,我隔幾天就會夢見一模一樣的夢。雖然多少覺得有點詭異,但當時我心裡只想著:「原來也有這種夢呀。」並沒有特別害怕,繼續正常過日子。
大概過了一個月後,夢的內容開始有些許轉變。
在新的夢境中,我是從走廊的天花板往下看。從天花板往走廊看去時,那位長頭髮的女性爬樓梯上來了。她踏上走廊,伴隨著傾軋聲緩緩走近,來到我的房間前面,直挺挺地定住不動。
接著她先將頭轉向我對面的房間,身體才跟著轉過去,正面朝向對面中川先生的房間。
下一刻,女性輕聲喚「中川先生、中川先生」,右手開始敲門。一陣子後,叫「中川先生、中川先生」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敲門的右手臂也開始加重力道。那已經不是在敲門,是在咚咚咚地捶門了。
「中川先生、中川先生。」她失控地尖聲大喊,手也開始拍門了。
沒多久,那位女性或許是累了,很失落似地雙手無力垂下,並且像肩膀緊繃時那樣開始轉起脖子。這時,那位女性驀地抬頭望向天花板,和我四目相接。「嚇死我了。」我感到害怕的那一刻,就從夢中驚醒了過來。
我醒來時,不僅心臟噗通噗通直跳,還滿身大汗。打開房裡的電燈,瞥向時鐘。時間是凌晨四點多。
我不敢再躺回去睡覺,就一直熬到要上班的時間,直接出門工作了。但實在睡太少,下班時我睏得不得了。
回到房間後,我連晚餐都沒吃就躺到床上了。不過一想起凌晨那個恐怖的夢境,就又從床上爬起來,出門去吃飯。
我在附近的日式食堂用完餐後,還是不敢回房間睡覺,只好跑去附近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漢堡店。才剛在吧檯座位坐下來,我就直接趴在桌上睡著了。
結果在這裡也同樣作了那個夢,夢到一半我就醒過來了。「再這樣下去身體會搞壞,不過就是一個夢而已。」走回宿舍的路上,我不斷這樣跟自己說。
回房後,我開著燈躺到床上,大概是真的累壞了,立刻就進入了夢鄉。
又作了那個夢。這次的視角也是走廊的天花板。然後,平常那位女性緩緩地在走廊上前進。
她來到我的房間前面,轉身面向中川先生的房間,果然又開始敲門。
和上次一樣,那位女性朝中川先生的房間不停呼喚「中川先生、中川先生」,抬手敲門。敲門聲逐漸變大,敲門的手勁也逐漸加強。
沒多久,她累了似地開始轉動脖子,不過這次沒有和我對上眼神。我鬆了口氣,但好景不常,她立刻又大喊起來。
「喂,中川!你差不多一點,給我開門──」
她一面喊,一面掄起拳頭,一次、又一次重捶門板。
「喂,你有聽到嗎?快點開門,中川──」
她喊得太大聲,聲音開始沙啞,後來還摻雜了哭聲。
「中──川──先──生──嗚哇啊──」
她嚎啕大哭,全身虛脫似地蹲到地上。
「你為什麼不開門?要怎麼樣你才願意開門?」
我不知怎地開始有點同情她。而一直盯著她看,我發現到一件事。
中川先生的名牌背後原本應該是一扇門,現在卻空無一物。她以為是中川先生房門而敲個不停的位置,現在只是一道牆壁。她不過是一直在敲牆壁而已。
放聲大哭一陣子後,在中川先生的名牌下方,那位女性背倚著牆,雙臂環抱膝蓋坐到地上。
「你為什麼不開門呢?」
她哭喊了好幾遍,頭不停朝各方向甩動。我覺得她實在太可憐了,內心的恐懼頓時煙消雲散,甚至都想向她搭話了。
「嗚嗚嗚,我這麼希望你開門……嗚嗚嗚。」她一面哭一面甩頭。突然,她停下甩頭的動作,維持雙手抱膝的姿勢,抬頭往斜上方看,像是發現什麼似地猛然站起身。
下一刻,她緩緩說出:
「……田代先生。」
她的目光牢牢盯著我房門上的名牌。
我方才對她的同情一瞬間消失無蹤,全數化為恐懼一股腦湧上來。
她慢慢地朝我房間前面走去,站定不動,彎下腰,雙手軟綿綿地垂下。
接著,突然像在做熱身運動似地,開始轉動脖子。
她持續轉動脖子到剛好面朝正上方的那瞬間,和我四目交接了。我害怕到極點,立刻想閉上眼睛,但一連試了好幾次眼睛卻都闔不上。
那段期間,她訝異地望著我。然後又好像捉迷藏裡的鬼抓到人一樣,露出開心又得意的笑容。
她再次轉回正面,呼喚「田代先生、田代先生」,開始敲我房間的門。
和中川先生那時候一樣,她的語調愈來愈激動,不久後就開始用拳頭捶了。
這時我又發現一件事,寫著我的姓氏「田代」的名牌後面並非牆壁,而是一扇普通的房門。
「田代先生,開門──」她一面這麼吼一面用力捶門。「咚」的一聲,門壞了。
「太棒了!門開了──」她歡天喜地地大喊。
然後,她緩慢走進我的房間裡。同時間,我的視線也跟著進入房內。
在那裡,我看見躺在床上的自己。她走進房間後,彷彿光線太過刺眼似地瞇起眼睛,纖細的手抓住從房內電燈垂下來的繩子一拉,燈就暗了。
房內頓時一片漆黑,也看不見她的身影,但還聽得到呼吸聲和她講話的聲音。
「田代先生,起來了。田代先生,你聽得見對吧?」她說這些話的聲音,簡直像貼在我耳邊低語似地清晰。而且除了呼吸聲,我也感受到吹拂耳際的氣息。
這時,我感覺自己正逐漸從夢中清醒,渾身是汗、既黏膩又悶熱的體感,以及心臟的跳動都愈來愈真實。
然後我醒了。我睜開眼的瞬間,就看見她直直盯著我的臉。
「哇啊──」我想要大叫,但喉嚨根本使不上力,發不出一絲聲音。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體驗到何謂鬼壓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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