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1‧感遇 二首/唐_張九齡】

‧其一
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
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其二
江南有丹橘,經冬猶綠林;豈伊地氣暖?自有歲寒心。
可以薦嘉客,奈何阻重深?運命惟所遇,循環不可尋。
徒言樹桃李,此木豈無陰?

◎張九齡(673~740):字子壽,韶州曲江人。官至右丞相,後被貶。人稱曲江公。

◎葳蕤:花葉茂盛。/自爾:自然而然。/林棲者:隱者。/歲寒:指有節操。/伊:指江南。/此木:指丹橘。

◎明晴:

真沒想到在相隔十多年後,我們會在國中同學婉怡的婚禮上重逢,也沒想到妳竟然已經結婚,還有個可愛的小女娃了。我們當初那麼要好,就算同班,幾乎天天見面,還是經常寫信給彼此,怎麼國中畢業後就不知不覺失去聯絡了呢?好想再回到從前。

我突然想起,我們以前對文學都很熱衷,曾經一起投稿參加唱片公司舉辦的歌詞徵選活動,還買了一套書商到學校推銷的古典詩詞全集,卻從來沒有花時間好好讀它,後來也都沒有走上文學這條路。

我有個想法,我們一起來讀這些詩詞,好不好?但若是按順序一首首讀下來,實在有些無趣。不如就設定一個主題,挑選與主題相關的、自己喜歡的詩詞與對方分享,在賞讀詩詞的同時,我們也順便聊一聊這十多年來的生活經歷和感觸,補足這些年的友誼空缺,妳覺得怎麼樣呢?

我想,先以「花園」為主題吧。只要是與花草樹木相關的詩詞,不管是主題或詩句裡有提到,都可以。反正這也不是嚴肅的論文報告,只要讀得開心就好。賞讀的角度也不必設限,畢竟無論是詩詞、小說、電影或動畫等藝術創作,在完成之後,就擁有了自己的生命,讀者或觀者會怎麼感受它、評論它,都是作者無法主導和掌控的。因自身經歷不同,會有所感的地方也不同,就以開闊自由的心來賞讀詩詞吧。或許,在讀完與花園相關的詩詞後,我們還可以再選讀跟天空、風景之類相關的詩詞。

說來好笑,我雖然是在鄉下長大,卻因家裡開百貨行,根本沒有接觸田野的機會,反而是來到臺北後,因緣際會才開始認識到植物的美好,現在很著迷於研究花,不僅買了各種賞花圖鑑,也在套房的小窗臺上,種了很多賞花植物。就由我先來吧,我選讀張九齡〈感遇〉十二首的其中兩首,這是他被罷相後藉詠物來抒懷的詩,展現出一種「相信自己的才華與能力不輸他人,就算不被賞識也無損存在價值」的態度,以及隨遇而安的心情。

我想,這是要經過大風大浪才能累積出的堅強吧。一般人的自信都不是憑空生出的,而是要經過一次又一次被他人肯定,才會慢慢相信自己真的有某種天賦才華。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擁有這樣的堅強。
期待收到妳的回信。

真希‧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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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庭橘/唐_孟浩然】

明發覽群物,萬木何陰森。凝霜漸漸水,庭橘似懸金。
女伴爭攀摘,摘窺礙葉深。並生憐共蒂,相示感同心。
骨刺紅羅被,香黏翠羽簪。擎來玉盤裡,全勝在幽林。

◎孟浩然(689~740):襄陽人,世稱孟襄陽。曾隱居,也曾遊各地。四十歲時應進士不第,曾短暫擔任張九齡的幕僚。終生為布衣,無正式官職。

◎明發:天亮。/漸漸:流淌的樣子。/礙葉深:藏在密葉中的橘子。/並生憐共蒂:喜歡並蒂而生的橘子。/骨:指枝幹。/被:披巾。

◎真希:

很高興收到妳的來信。我也很懷念國中歲月,那時的我們都帶點天真,常說些現在想來都會臉紅的夢話。如今,我們都三十歲了,人生的許多可能性已逐一被劃掉。不過,也許只有我是這樣,考進鄰鎮的農會,負責推廣休閒農業,如果沒有意外,應該會一直做到退休;至於在DF動畫臺當編導的妳,說不定還會跳槽或是轉換跑道。另一半是什麼樣的人,對後半輩子的生活也有很大的影響,對未婚的妳而言,這還是個未知數。

我選讀孟浩然的〈庭橘〉。「凝霜漸漸水,庭橘似懸金。」讓我的腦海裡浮現了霜水從澄黃的橘子頂端,順著果實的圓弧曲線往下滑落的畫面,而「女伴爭攀摘,摘窺礙葉深。」則讓我想起上次帶女兒到柑橘園採橘子的情形,為了找到又圓又大的橘子,可是費了好一番工夫。我的娘家雖然務農,卻是以栽種各種葉菜和瓜果為主,所以我特別帶女兒去體驗不同的採果樂趣。至於「擎來玉盤裡,全勝在幽林。」恰巧跟張九齡〈感遇〉的「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意境相反。我認為,大部分人都希望像這些被摘下的橘子一樣,被他人看見自己的獨特光芒,進而擁有一展長才的機會。

明晴‧三月【29‧望梅花 春草全無消息/五代十國_和凝】

春草全無消息,臘雪猶餘蹤跡。越嶺寒枝香自坼,冷豔奇芳堪惜。何事壽陽無處覓,吹入誰家橫笛?

◎和凝(898~955):字成績。為後梁進士,於後唐、後晉、後漢、後周等朝,皆任官職。

◎越嶺:越城嶺,泛指多梅之嶺。/坼:花朵開放。/何事:為何。/壽陽:引用南朝劉宋時的壽陽公主軼事,相傳某日她在梅花樹下睡午覺,梅花飄落在額頭上印下花痕,三日後才漸漸變淡。/橫笛:指笛曲〈梅花落〉,此曲音調十分悲傷。

◎明晴:

我也覺得在KTV辦同學會是很聰明的選擇,就算跟坐在旁邊的同學找不到話題聊,也可以聽其他同學唱歌,不會覺得尷尬無聊。再加上同學們點唱不少國中時期的流行歌曲,其他人都會不自覺地跟著哼唱,一幕幕往事也隨之浮現腦海。
我總覺得,雖然人一直在變,但不管經過多少年,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始終會跟熟識交往的那段歲月一樣。跟國中同學見面時,就會變成國中時的自己;跟高中同學見面時,又會變成高中時的自己。當然,偶爾也會有幾個性格大轉變的同學,遇到時就會感覺好像認識了一個新朋友。

這次,我選讀和凝的〈望梅花〉,就跟大部分的詠梅詩詞一樣,和凝以稱讚梅樹越冷越開花的特性為開頭,之後則引用壽陽公主的典故,期望梅花也能在自己的身上留下花痕,突顯出和凝對梅花的喜愛,並在最後以橫笛曲來暗喻對梅花凋落的不捨。

我對於國中歲月的喜愛與懷念,與和凝對梅花的心情很相似,「何事壽陽無處覓,吹入誰家橫笛?」期望這段歲月的回憶能牢牢烙印在心上,然而記憶日漸模糊遙遠卻是必然的現象,只能暗自喟嘆這段歲月無法再復返。雖然在同學會上彷彿重回往日時光,卻轉瞬即逝,一走出KTV包廂,又變回三十歲的自己了。

真希‧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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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菩蕯蠻 越梅半坼輕寒裡/五代十國_和凝】

越梅半坼輕寒裡,冰清澹薄籠藍水。暖覺杏梢紅,遊絲狂惹風。
閒階莎徑碧,遠夢猶堪惜。離恨又逢春,相思難重陳。

◎越:發語詞,無意義。/半坼:花苞初開。/藍水:指碧藍的春水。/遊絲:蜘蛛等蟲吐的絲。/狂惹:輕狂地逗引。/莎徑:長滿莎草的小徑。/難重陳:難以再次開口陳述。◎真希:

和凝的這首〈菩蕯蠻〉是以梅為開頭,卻不是詠梅詩,梅花綻放只是啟動初春的一景,接著河裡的薄冰開始融化、杏花逐漸占據枝頭、蛛絲隨著春風飄動,春天正式到來了。然而,在生機盎然的春日裡,卻令人更加思念遠去的人,難過得不知從何訴說起這份心情。

我喜歡上片形容的春景,也覺得下片的心情寫得很貼切。如果只看上片的文字,妳會接什麼樣的詞呢?要是我,可能會是與家人攜手出遊的回憶。

我總認為,景物的存在是中性、無意義的,它的意義只在人們的心中才會產生。一如梅花,在上一首〈望梅花〉是主角,在這首〈菩蕯蠻〉就只是配角;一如美麗的春日,幸福的人會覺得全世界都在為它慶祝,寂寞的人則會更感落莫,甚至覺得這世界都在嘲笑自己。一如參加同學會,雖然難免會令人有歲月匆匆的感嘆,我還是很高興大家能夠聚在一起,留下新的回憶。

對了,妳知道阿豪和小君在交往嗎?聽說他們在國中時就互有好感,但都沒有向彼此告白。前一陣子,他們在城裡偶然重逢,剛好兩人都處於感情空窗期,就開始交往了。緣分真的很奇妙,誰都說不準下一刻會跟誰相遇,又會跟誰分開。
至於妳和那位同事的感情,有沒有什麼進展呢?

明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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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千秋歲 數聲鶗鴂/北宋_張先】

數聲鶗鴂,又報芳菲歇。惜春更選殘紅折,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永豐柳,無人盡日花飛雪。
莫把幺絃撥,怨極絃能說。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孤燈滅。

◎張先(990~1078):字子野。曾任嘉禾判官、通判、渝州屯田員外郎等職,以尚書都官郎中辭官退休。

【box】注釋

◎張先(990~1078):字子野。曾任嘉禾判官、通判、渝州屯田員外郎等職,以尚書都官郎中辭官退休。

◎鶗鴂:即杜鵑鳥。/芳菲:花草。/風色暴:風勢狂暴。/永豐:唐代洛陽的坊名。/花飛雪:指柳絮。/么弦:琵琶的第四弦,為各弦中最細的。

◎明晴:

難得看到妳說洩氣話,嚇了我一跳。這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產前憂鬱」吧?

我沒有經驗,提不出什麼有建設性的意見。不過,我相信妳有處理好所有事的能力;妳所擁有的堅強意志,能讓每件事化險為夷,往更好的方向發展。這不也是妳教我的嗎?不過,別誤會,我很願意聽妳訴苦。我相信,心中的苦會隨著傾訴的話語流洩出去,讓心情變好,所以千萬別悶著。

這首張先的〈千秋歲〉也充滿悲苦怨情,他借暮春之景來對照心中的幽怨,尤其是「莫把幺絃撥,怨極絃能說」這句,真能讓人不禁哀嘆一聲。不過,我最近的心思真的變了,以前看到「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這類的詞句,總會聯想到我和亞翔的事,現在卻不會了。

前幾天,弘宇試探地詢問:「在妳珍視的東西裡,有沒有我?」我依心中直覺回答:「有。」看他笑得那麼開心,我竟被感動得熱淚盈眶。

不知道我們的未來會如何,不過現在的我已經有力量為這段感情付出了。

真希‧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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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木蘭花 東城漸覺風光好/北宋_宋祁】

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雲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宋祁(998~1061):字子京。曾任國子監直講、太常博士、工部尚書員外郎、知制誥、史館修撰、翰林學士承旨等職。

◎縠皺波紋:縠為縐紗,縠皺波紋形容波紋細如縐紗。/棹:船槳,在此指船。/鬧:濃盛。/肯愛:豈肯吝惜。/千金:指金錢。/一笑:指美人的笑。

◎真希:

太好了,看來妳真的已經準備好接受新戀情了,祝你們幸福喔!我也要鼓起勇氣向前走了。

這次剛好讀到這首宋祁的〈木蘭花〉,讓我精神大振。我尤其喜歡這兩句:「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人生苦多樂少,怎能為了金錢而輕視佳人的笑?接下來的「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還帶點挽留夕照的傻氣。

這是首留戀春光的詞,卻不見對暮春的感傷,而是流洩出滿滿的珍惜之情。延伸到人世萬物種種,也應該秉持這樣的態度吧。既然美好時光的逝去是必然的,何不好好沉浸其中?浪費時間在感傷上,不就辜負它了嗎?若將美好時光改為「無憂時光」,感傷一詞替換成「擔心」,也是可以成立的。

所以,我決定要停止庸人自擾,運用時下流行的「吸引力法則」,想像一些幸福的生活畫面。不管最後會不會成真,至少心情愉悅對胎教是有幫助的。

或許,妳也可以對新戀情有一些正面的想像,說不定就能一直順利發展下去。

明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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