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原點之前
當他再度跌入負面情緒的深淵時，早已沒什麼東西可以抓牢，花了最後的一絲力氣，點燃了那根菸。
「他沒有爸爸。」他每次聽了都想試著辯解，卻拿不出證據，尤其是當每個同學都這麼認為的時候。
「你既然要跟我女兒交往，就要好好做人。」他知道這是應該的，有那麼一點信心，或許自己可以是有擔當有責任的人，至少在父親這個角色面前。
「你還有什麼不滿的，你說呀！我一個辛辛苦苦把你養長大，給你飯吃，給你房子住，哪像你爸？人沒有回來，錢也沒有回來，…」那張碎念的嘴臉逐漸模糊，聲音飄到好遠的地方，他一度忘了她是誰。哦，他點了點頭，是那個一見面就不得寧靜，倒不如不見的媽。在媽媽捨棄孩子前，他先捨棄媽媽，因為那是無窮止盡的情緒勒索。
「我懷孕了。」他以為自己聽錯，但她說完後，眼神似乎透露出一種期盼。他不知道如何回應，接著該說什麼才好，然後他又像隻鴕鳥只想把自己的頭埋進沙土裡。
所有的記憶片段被攪亂，翻騰出來，隨即也如泡沫破裂般，消失在腦海中。還好，還有一根菸讓他的時間繼續下去，沒有需要煩惱的事，也不用去苦惱什麼，輕飄飄地，同一朵雲隨著風，逍遙自在。又或者沈甸甸地，如一灘軟泥偎在牆角，也無所謂。
只是一根菸接著一根菸，漸漸地他不懂自己是活下來了，還是死去呢？
1 歡迎回來
轉學第一天，陌生的校園，不熟識的同學，身穿別校制服的我連穿梭在走廊的動力都沒有，好不容易熬到放學，正要踏出校門時，一個宏亮的嗓音叫住了我。
「王承翰。」
我扎扎實實地嚇了一跳，是個沒聽過的聲音，帶著幾分警戒轉過頭，看看是誰。
「這個禮拜三之後，給我穿本校制服或運動服上學。」
看起來是導護老師，只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算了，不重要，我隨口應了聲表示聽到，但心裡卻忍不住嘀咕這轉學的時間點，真是莫名其妙，離畢業只剩下半學期，是怎樣？要叫我回鄉下跟阿公大眼瞪小眼，也等我國中畢業，搞得大家以為我被退學，拜託，那些沒常識的好學生和乖同學，什麼功過都沒有的我怎麼會被退學？
我走進小巷子，想說抄捷徑回家，不知道是記憶出現BUG，選錯條路，還是這附近都更，此路居然不通。我轉身正想重新來過時，約七八個人也走進這巷子，看他們穿的制服，是同學校的學生，該不會這麼剛好都住這裡吧？
「借過。」我發現才兩米寬的巷子竟被他們塞滿了。
「你，新來的轉學生？」沒有人要讓路，其中一個向前一步，並說話了。
「嗯。」我瞄了一眼他的學號，是八年級的學弟，身高比我矮，而且身材單薄，皮膚稍微蒼白，看起來戰鬥力不高。順勢打量其他的幾位，都差不多，頂多有的高了四五公分，但都還不到我的鼻子高度，我微微低頭問他們：「有事嗎？」
「就認識一下，也招待一下。」
「招待？」我稍微皺眉，要說到招待的話，也是我來說，我阿公家可是開旅社的。
「我叫陳翔。」
陳翔拿出一根菸，舉到我面前。
「我不抽菸。」我說。
「它比菸更特別，若有需要，可以找我。」陳翔打算將那根菸順手放進我的制服上衣的胸前口袋。
「喂。」此時一個人不知從哪裡衝過來，喊了一聲，並抓住陳翔的手，陳翔剛剛手指上那根要招待我的菸，已經完全落入我的口袋。
我內心暗叫一聲，糟了，該不會這就是電視常演的橋段，人贓俱獲的情節吧？但仔細一看，那個人也是穿同校制服，他沒多說什麼，陳翔一群人卻是對他很恭敬，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那個人將陳翔那群人打發走後，轉過頭來，用了一種真誠的眼神看著我，好像我認識他一樣，應該要叫出一個名字？誰？
「小承翰，你回來了。」
「你…」我不敢相信，這下子我知道他是誰了，「誰是小承翰？你才小承凱勒。」
江承凱哈哈大笑。我也是，一整天緊繃的心情鬆懈了許多。
「你手掌的疤還在嗎？」江承凱問。
「你就看看你的疤就知道了。」我說，忍不住攤開手心，疤當然還在。江承凱這個惡霸，幼兒園時硬要搶我的筆，明明他家就很富有，鉛筆盒裡多的是各式各樣的筆。哪知一陣混亂後，那支雙頭削尖的鉛筆就插在我們的手掌，由於他父母都是地方上知名人物，江爸安撫江媽，不要把事情鬧大，我媽忙於工作，也沒什麼意見，兩個小孩一起去看醫生，一起包紮傷口，這件事就這樣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不過，謠言並不是這樣，兩個小惡霸吵架，拿起鉛筆互捅手掌心，導致嚴重傷害，所以後來我們就算一二年級同班，座位都刻意被安排得遠遠的。我實在不懂，這有差嗎？只是讓我們覺得可以跑來跑去的範圍更大，玩得更開心。
「捨得從大都市回來了喔？」江承凱說。
「去，不是我願意去，回來，也不是我願意回來。」我說完後，覺得一陣哀傷。
「呿。」江承凱搭上我的肩，要我別想那麼多，「去我們的秘密基地。」
「還在？」
「當然。」
我還記得那是個荒地廢墟，離馬路有好幾公尺遠，打好地基，才蓋兩層樓，建商欠錢跑路，建案就這樣擱置下來了。三年級的我們搬了一張桌子兩張椅子進去，想說裝可憐當個乞丐，日子一久，就可以順理變成兩個廟公了。誰知道椅子還沒坐熱，我媽堅持母子倆要到北部去，…
等等，我忍不住揉了一下眼睛，廢墟外面是一樣，但裡面有三人座的沙發和兩三張高腳椅，而裡頭還有一張撞球檯？
「凱哥。」陳翔起身跟江承凱打招呼，接著陸續有人跟他點頭或舉手問好。
江承凱沒有花心思理會那些人，他張開雙手像是在展示這一切，微笑地對我說：「歡迎回來，K’s Club。」
我走向前去和江承凱擊掌，心裡想著，「是的，我回來了。」十歲前我和媽住在阿公那不像家的旅社，十歲後我媽堅持要去外地工作，我們就每年搬家租房子，五年後，我媽居然要我自己帶著行李來找阿公。說真的，沒有一個地方，沒有一個人像江承凱那樣熱情地歡迎我，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或許就是那單純的義氣吧！
「凱哥，介紹一下？」陳翔問，另一人也跟著靠過來。
江承凱舉起右手，與肩同高，要大家待在原地就好，「這就是王承翰，等同於我，我們的朋友，我們的兄弟。」
「啥？」我想江承凱在耍帥嗎？他講什麼，誰懂？但看看眼前的他們，似乎都懂，沒有任何多餘的疑問，反倒有種『原來就是你本人』的感覺，難道是因為那個互相捅手掌的謠言。
「他是陳翔，八年二班的學弟，你剛剛見過。」江承凱拍拍陳翔的肩，「現在七八年級都交給他照顧。」
「我是張智偉，叫我阿偉就好。」張智偉一手拿著撞球桿，一手舉起來打招呼，「賺錢比較重要的高中生。」
「什麼高中生？明明就是沒去上學，也沒在念書的中輟生。」陳翔翻了白眼，「還8+9仲介。」
「喂！那每天去上學的你是有認真念書嗎？沒有嘛，到學校還不是鬼混。」張智偉反問後，馬上自問自答，隨後面帶微笑跟我說：「如果需要打工賺錢，找我，廟會陣頭，每日現領。」
「窩在沙發上的那個是蔡貴凡，菜粿剛當兵回來。」江承凱左右張望了一下，「雅妮呢？沒來嗎？」
「沒。」蔡貴凡含糊地喊了一聲，連頭也沒抬起來。
「呿，才幾點你就給我掛在這裡？」江承凱走到沙發，用力踢了蔡貴凡一下，但他似乎沒什麼反應，連疼痛該有的反射動作也沒有，「喂！」
「唉呦，就沒事做。」蔡貴凡有氣無力地說，再度把頭往沙發角落塞進去。
「沒事做就找事做呀！喂。」江承凱忍不住又踢了蔡貴凡的屁股，「錢不會平白無故掉下來，喂，有沒有聽到？你剛剛給我抽了多少？」
還有一個直接癱在最裡面的地上，應該沒錯吧！我努力張大瞳孔，想看仔細一些，他突然抬起頭，他的眼睛跟我的眼睛對上焦，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腳步有些輕飄飄，嘴角要笑不笑的詭異角度，正對著我的方向，一步步地走過來，然後搭上我，下一秒，我們一起摔倒，…
說，到底是什麼意思，原本我很期待知道，搞得現在變成很擔心要去接受，甚至有點害怕真相。
當他再度跌入負面情緒的深淵時，早已沒什麼東西可以抓牢，花了最後的一絲力氣，點燃了那根菸。
「他沒有爸爸。」他每次聽了都想試著辯解，卻拿不出證據，尤其是當每個同學都這麼認為的時候。
「你既然要跟我女兒交往，就要好好做人。」他知道這是應該的，有那麼一點信心，或許自己可以是有擔當有責任的人，至少在父親這個角色面前。
「你還有什麼不滿的，你說呀！我一個辛辛苦苦把你養長大，給你飯吃，給你房子住，哪像你爸？人沒有回來，錢也沒有回來，…」那張碎念的嘴臉逐漸模糊，聲音飄到好遠的地方，他一度忘了她是誰。哦，他點了點頭，是那個一見面就不得寧靜，倒不如不見的媽。在媽媽捨棄孩子前，他先捨棄媽媽，因為那是無窮止盡的情緒勒索。
「我懷孕了。」他以為自己聽錯，但她說完後，眼神似乎透露出一種期盼。他不知道如何回應，接著該說什麼才好，然後他又像隻鴕鳥只想把自己的頭埋進沙土裡。
所有的記憶片段被攪亂，翻騰出來，隨即也如泡沫破裂般，消失在腦海中。還好，還有一根菸讓他的時間繼續下去，沒有需要煩惱的事，也不用去苦惱什麼，輕飄飄地，同一朵雲隨著風，逍遙自在。又或者沈甸甸地，如一灘軟泥偎在牆角，也無所謂。
只是一根菸接著一根菸，漸漸地他不懂自己是活下來了，還是死去呢？
1 歡迎回來
轉學第一天，陌生的校園，不熟識的同學，身穿別校制服的我連穿梭在走廊的動力都沒有，好不容易熬到放學，正要踏出校門時，一個宏亮的嗓音叫住了我。
「王承翰。」
我扎扎實實地嚇了一跳，是個沒聽過的聲音，帶著幾分警戒轉過頭，看看是誰。
「這個禮拜三之後，給我穿本校制服或運動服上學。」
看起來是導護老師，只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算了，不重要，我隨口應了聲表示聽到，但心裡卻忍不住嘀咕這轉學的時間點，真是莫名其妙，離畢業只剩下半學期，是怎樣？要叫我回鄉下跟阿公大眼瞪小眼，也等我國中畢業，搞得大家以為我被退學，拜託，那些沒常識的好學生和乖同學，什麼功過都沒有的我怎麼會被退學？
我走進小巷子，想說抄捷徑回家，不知道是記憶出現BUG，選錯條路，還是這附近都更，此路居然不通。我轉身正想重新來過時，約七八個人也走進這巷子，看他們穿的制服，是同學校的學生，該不會這麼剛好都住這裡吧？
「借過。」我發現才兩米寬的巷子竟被他們塞滿了。
「你，新來的轉學生？」沒有人要讓路，其中一個向前一步，並說話了。
「嗯。」我瞄了一眼他的學號，是八年級的學弟，身高比我矮，而且身材單薄，皮膚稍微蒼白，看起來戰鬥力不高。順勢打量其他的幾位，都差不多，頂多有的高了四五公分，但都還不到我的鼻子高度，我微微低頭問他們：「有事嗎？」
「就認識一下，也招待一下。」
「招待？」我稍微皺眉，要說到招待的話，也是我來說，我阿公家可是開旅社的。
「我叫陳翔。」
陳翔拿出一根菸，舉到我面前。
「我不抽菸。」我說。
「它比菸更特別，若有需要，可以找我。」陳翔打算將那根菸順手放進我的制服上衣的胸前口袋。
「喂。」此時一個人不知從哪裡衝過來，喊了一聲，並抓住陳翔的手，陳翔剛剛手指上那根要招待我的菸，已經完全落入我的口袋。
我內心暗叫一聲，糟了，該不會這就是電視常演的橋段，人贓俱獲的情節吧？但仔細一看，那個人也是穿同校制服，他沒多說什麼，陳翔一群人卻是對他很恭敬，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那個人將陳翔那群人打發走後，轉過頭來，用了一種真誠的眼神看著我，好像我認識他一樣，應該要叫出一個名字？誰？
「小承翰，你回來了。」
「你…」我不敢相信，這下子我知道他是誰了，「誰是小承翰？你才小承凱勒。」
江承凱哈哈大笑。我也是，一整天緊繃的心情鬆懈了許多。
「你手掌的疤還在嗎？」江承凱問。
「你就看看你的疤就知道了。」我說，忍不住攤開手心，疤當然還在。江承凱這個惡霸，幼兒園時硬要搶我的筆，明明他家就很富有，鉛筆盒裡多的是各式各樣的筆。哪知一陣混亂後，那支雙頭削尖的鉛筆就插在我們的手掌，由於他父母都是地方上知名人物，江爸安撫江媽，不要把事情鬧大，我媽忙於工作，也沒什麼意見，兩個小孩一起去看醫生，一起包紮傷口，這件事就這樣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不過，謠言並不是這樣，兩個小惡霸吵架，拿起鉛筆互捅手掌心，導致嚴重傷害，所以後來我們就算一二年級同班，座位都刻意被安排得遠遠的。我實在不懂，這有差嗎？只是讓我們覺得可以跑來跑去的範圍更大，玩得更開心。
「捨得從大都市回來了喔？」江承凱說。
「去，不是我願意去，回來，也不是我願意回來。」我說完後，覺得一陣哀傷。
「呿。」江承凱搭上我的肩，要我別想那麼多，「去我們的秘密基地。」
「還在？」
「當然。」
我還記得那是個荒地廢墟，離馬路有好幾公尺遠，打好地基，才蓋兩層樓，建商欠錢跑路，建案就這樣擱置下來了。三年級的我們搬了一張桌子兩張椅子進去，想說裝可憐當個乞丐，日子一久，就可以順理變成兩個廟公了。誰知道椅子還沒坐熱，我媽堅持母子倆要到北部去，…
等等，我忍不住揉了一下眼睛，廢墟外面是一樣，但裡面有三人座的沙發和兩三張高腳椅，而裡頭還有一張撞球檯？
「凱哥。」陳翔起身跟江承凱打招呼，接著陸續有人跟他點頭或舉手問好。
江承凱沒有花心思理會那些人，他張開雙手像是在展示這一切，微笑地對我說：「歡迎回來，K’s Club。」
我走向前去和江承凱擊掌，心裡想著，「是的，我回來了。」十歲前我和媽住在阿公那不像家的旅社，十歲後我媽堅持要去外地工作，我們就每年搬家租房子，五年後，我媽居然要我自己帶著行李來找阿公。說真的，沒有一個地方，沒有一個人像江承凱那樣熱情地歡迎我，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或許就是那單純的義氣吧！
「凱哥，介紹一下？」陳翔問，另一人也跟著靠過來。
江承凱舉起右手，與肩同高，要大家待在原地就好，「這就是王承翰，等同於我，我們的朋友，我們的兄弟。」
「啥？」我想江承凱在耍帥嗎？他講什麼，誰懂？但看看眼前的他們，似乎都懂，沒有任何多餘的疑問，反倒有種『原來就是你本人』的感覺，難道是因為那個互相捅手掌的謠言。
「他是陳翔，八年二班的學弟，你剛剛見過。」江承凱拍拍陳翔的肩，「現在七八年級都交給他照顧。」
「我是張智偉，叫我阿偉就好。」張智偉一手拿著撞球桿，一手舉起來打招呼，「賺錢比較重要的高中生。」
「什麼高中生？明明就是沒去上學，也沒在念書的中輟生。」陳翔翻了白眼，「還8+9仲介。」
「喂！那每天去上學的你是有認真念書嗎？沒有嘛，到學校還不是鬼混。」張智偉反問後，馬上自問自答，隨後面帶微笑跟我說：「如果需要打工賺錢，找我，廟會陣頭，每日現領。」
「窩在沙發上的那個是蔡貴凡，菜粿剛當兵回來。」江承凱左右張望了一下，「雅妮呢？沒來嗎？」
「沒。」蔡貴凡含糊地喊了一聲，連頭也沒抬起來。
「呿，才幾點你就給我掛在這裡？」江承凱走到沙發，用力踢了蔡貴凡一下，但他似乎沒什麼反應，連疼痛該有的反射動作也沒有，「喂！」
「唉呦，就沒事做。」蔡貴凡有氣無力地說，再度把頭往沙發角落塞進去。
「沒事做就找事做呀！喂。」江承凱忍不住又踢了蔡貴凡的屁股，「錢不會平白無故掉下來，喂，有沒有聽到？你剛剛給我抽了多少？」
還有一個直接癱在最裡面的地上，應該沒錯吧！我努力張大瞳孔，想看仔細一些，他突然抬起頭，他的眼睛跟我的眼睛對上焦，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腳步有些輕飄飄，嘴角要笑不笑的詭異角度，正對著我的方向，一步步地走過來，然後搭上我，下一秒，我們一起摔倒，…
說，到底是什麼意思，原本我很期待知道，搞得現在變成很擔心要去接受，甚至有點害怕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