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在這棟屋子裡,除了高芒之外,還有一個看守這棟屋子的老人。他的身材矮小、禿頂、腦後稀疏的頭髮和嘴邊的鬍髭像一把燒焦了的板刷,眼睛斜著;我發現他的嘴裡只有一顆長而發黑的大門牙;駝著的肩背,無論在坐著或站著,總想平衡他的身體在那雙其中有一隻跛了的右腿所支持的力量似的向後仰著。他的形體是那麼令人厭惡。高芒告訴我他住在門邊那個三個塌塌米的房間裡,他是這棟屋子以前的主人。

為了表示款待我,高芒為我添了一斤肉和一尾紅魚。而且親自走進廚房裡烹煮。他笨拙而有點失措地忙著,頗為自得地看著我,誇耀著說:

「你一定感到驚異吧!在這所房子裡,我還是一個了不起的名廚呢!」

「那當然,大概是從那個大雨的夜晚開始吧!」倚在門邊,我有意味地向他調侃道。

「啊……」驀地,他活潑起來。「你是說我的那篇小說。」

「晤,十分出色。」

「……」他止住笑;認真地解釋道:「真有其人呢!不過,她並沒有自殺……」他神祕地偷窺著我,接著說。「她是隔壁×××旅社的下女,長得不壞。我想你總見得著她的―怎麼,你不相信?」

「怎麼會呢,我的巴爾扎克第二。我知道你的手法一向都是寫實的,這件事情當然也不會例外。」

「是啊!那些形而上理論使我厭倦,意志和熱情被那些不可復返的日子帶走了,現在是開始寫實的年齡。」

「你是指人生?」

「都一樣!」他瞠視著我。「別讓那些道德不道德的倫理觀念所產生的名詞嚇唬你,等到你發覺自己上當,該走的路已經快完了。」

我並不同意他所說的話,為了避免辯論,我悄悄沒搭理地走開了。他還在廚房裡咕嚕了半天,結果,對於那個雨夜他所犯的罪過,他原諒起自己來了。

我們很不愉快地對坐在矮小的日本方桌前吃了晚飯。

飯後,我和他又不約而同的走出屋子,蹀躞在山道上。

天邊浮著一片玫瑰色的晚霞,暮靄開始從山谷中升起來,氣流中夾雜著沁涼的水分,草山的黃昏在那悠揚的蟲鳴聲中顯得更幽雅了。我們默默地走在一條林蔭道上。前面是一條岔路,右邊的一條通往眾樂園;而另一條卻是到草山公園去的捷徑。離開最末一班回臺北的汽車的開行時間還早,所以我們彼此都順著左面的那條碎石路走去……

才走了幾步,身後突然發出一陣略為喘促的呼喚聲:「范先生,范先生!」

我回轉身,經過半刻思索,我不由得不叫喊起來:「哦―」我興奮地說:「是妳,俞小姐……」

走過來的女孩子有圓圓的臉,兩顆眸子像深沉的冬夜那麼黑而幽遠,隱隱地透發著智慧而滲雜些兒憂鬱的光澤。端莊的鼻子有教養地向上微翕著,嘴唇刻劃出一個優婉的輪廊,儀態嫻靜得幾乎能夠在一瞬間澄清人間的雜念。她的身旁是一位瘦弱而慈祥的中年婦人―她的母親。她正用善意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我和高芒。我和她互相替身旁的同伴介紹之後,她含著一個罕有的微笑問我:「來玩的嗎?」

「嗯,是的。」我回答:「我要住到草山來了。」

「什麼時候?」

「明天。」

「那今天你還得趕回去?」

「呃―我想乘最後一班車。」

「你的住所離這兒不遠吧?」

「不太遠……」我回過頭,指示著。「就在前面公路的左側,一堵石圍牆下面的那所屋子。」

「哦……我知道。下面有一條山澗,對嗎?」她的聲音輕微得彷彿在自語:「我常常散步到那兒去,那兒有一座石橋……」

說著我們已經走近一幢外面圍有竹的院宅,她和她的母親停下來,懇切地向我說:「這是我的家,能夠進來坐一會兒嗎?」

「不了,以後有許多機會讓我來的。」

「也好,我不願意勉強別人。總之,以後我永遠歡迎你們,等待著你們來。」

在草山公園的半途,高芒忍不住問:「你怎麼會認識她?」

「去年冬天,在一個很偶然的場合裡認識。她是學國畫的,是×××的高足,其他的我知道得並不多。」

「就是那麼平淡?」

「人生本來就是那麼平淡。為什麼一定要嚮往於神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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