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棍金童
「嘿！電梯裡是禁菸的！」站在我後面的一位中年婦人義正詞嚴地喊著。
「我只是拿著香菸，沒抽呀！」另外一個因長期抽菸而沙啞的男性嗓音抗議著。
我懶得回頭看，反正我要去的樓層已經到了。在紐約這樣的大都會，人種複雜，文化多元，樣樣事情都有正反兩面的意見，處處地方都有行為舉止的衝撞。事不關己，少理為妙。
快步蹦出電梯，但走了幾步，仍然聞到菸味，我不解地回頭看了一下──原來在電梯裡拿著香菸的那傢伙也是到這個樓層，吊兒郎當地走在我的後面，旁若無人地大剌剌吞雲吐霧起來。這種在公共走道無視室內禁菸的行為，真是少見的囂張。
我維持急促的腳步，去找我們預定的會議室。
●
這場簡報很重要。
將近半年的努力，從交易資料的蒐集、市場動態的模擬評估到跨部門的協調，就是為了要籌劃設立集中控管的交易擔保池。這是個極創新的概念，當然，也是一項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任務。
我是這項任務的召集人，臨危受命，可是幹得苦不堪言。
在紐約這個意見紛亂的大都會，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是站在世界頂端的天才，眼見得任憑一個黃皮膚的亞洲人來主導擔保池的設立計劃，實在吞不下這口氣。每一次的會議，每一次的討論，我都是站在防禦性的位階，努力地解釋為什麼我們一定要設立集中控管的交易擔保池。而每一個紐約的天才則是毫不手軟地擲出飛鏢，攻擊似地提問、質疑，與挑戰。
折騰了大半年，總算是準備就緒，安排了今天早上的這場簡報，要向董事會成員們報告，以取得共識，並獲得授權設立擔保池。
我帶著副召集人湯姆，一起來面對這群大頭們。「我有點緊張……」湯姆一臉沒有出息地說。
此刻，偌大的會議室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所有的簡報設備，冰冰冷冷地架設好了；我們面前那一排漆黑發亮的高背座椅，整齊劃一地等著大頭們入座。湯姆會緊張是有道理的。我何嘗不是！
「希望董事會的成員不會太刁難我們，提出太多艱澀的問題。這是個創新的概念，有太多未知數。」湯姆不知道是在對我碎唸，還是自言自語好舒緩自己緊繃的情緒。
湯姆是個傻大個兒，一百九十公分、一百二十公斤，年紀輕輕不到三十，髮線已經退到頭頂中間。他念的是理海大學機械工程，一畢業就跑去德州的石油公司，被派往外海挖油塔，著實賺了一票危險的辛苦錢。幾年後又拎著行囊，一頭栽進賓大的華頓學院弄了個企管碩士，如意算盤打的是到華爾街的金融機構，坐在光鮮亮麗的辦公大樓裡「淘金」。
數理計量能力超強的湯姆，有著大學的機械工程和探勘石油的經驗，加上華頓的訓練，坦白說，是我的一個得力助手。
「我們不卑不亢。可以回答的，努力解釋；不知道的，直話直說了。」我也只能這樣安撫他。
董事會成員們姍姍來遲──這種派頭十足的進場方式，也是要彰顯他們的重要性，以及行程有多忙碌。
大頭們坐定之後，仍然要交頭接耳一陣子，才會「不經意地」把眼光投射到兩個坐立難安，又蓄勢待發的笨蛋身上。
「那個坐在左手邊數來第三位的人，是不是剛才在電梯裡手拿香菸的人？」我側身靠近湯姆，手遮著嘴巴壓低了聲音問。
「我們沒有搭同一班電梯上來呀！你比我早來一點。我剛剛還在抽換簡報資料的最後幾頁。」
聽湯姆這麼一說，我頓感不好意思起來。顯然，我也為了這場重要的簡報而心神不寧，連湯姆沒有和我一起搭電梯的事，都弄得糊塗一場。
「在你們開始之前，我要先聲明：這項擔保池計劃非同小可，一方面是銀行要提出相當的資產來承作這項計劃，再者是主管機關的同意，和同業的配合，都不是容易的事。我們希望你們今天可以提出完整的報告。但是，我們不會馬上就做出決定。」率先開口的是坐在正中央的董事長，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和湯姆。
不等董事長說完，其他幾位董事便競相點頭稱許，迫不及待地表現出那種看好戲的姿態。
「這項擔保池計劃如果可行的話，我們預估，一年可以為銀行省下將近百分之五左右的交易成本。這是一種比較有效率的方式，一方面與多方交易對手互相沖抵擔保品，把需要提供的擔保品精算到最合乎成本效益，同時，也是一種能確保及降低交易雙方風險的管理方式。」
我先發言，把可以省錢的關鍵一腳踢出來給他們。我知道在董事會成員的心裡，這個擔保池計劃是一項為控制風險管理的機制，也是一個會增加費用的項目。我必須要先擊碎這個先入為主的偏見。
接下來，湯姆以他受過工程師訓練的本能，操著悅耳的東岸美式英語，有系統地深入淺出介紹整個計劃的細節。
「好比說，一張桌上有五個人在打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副牌和承擔輸牌的能力。坐在牌桌上的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手上拿了好牌，而相對地擔心其他人輸了之後，恐怕沒有支付的能力。這樣子的牌局往往打不大，也會迫使參與打牌的人提早亮牌，獲利了結。」湯姆努力地比喻著。
高背皮椅上的大頭們個個面無表情。
「所以，如果有一個人好事地跳出來，先向牌桌上的每個人預收一筆錢，集中保管起來，並且按照累積的籌碼金額，循序漸進地由集中保管的金額裡，依照每人手上的牌，系統地推算賠比率，進而做加收或減退的動作。如此一來，既可以讓每一位牌桌上的人安心打牌，也可以及時剔除打腫臉充胖子的人。」我試圖用更進一步的方式來比擬牌桌情境，看看有沒有機會刺激一下大頭們的反應。
一片死寂，高背座椅上沒有一個人改變臉部表情……
突然，其中一位發難，接著一陣騷動隨之而起：
「這樣聽起來，你們要開賭場了？！」
「我真的不想用強烈的字眼來形容，但是對我而言，真的荒謬！」
「你們確定這個計劃有可行性嗎？」
七嘴八舌，萬箭齊發。
我心涼了一半，極力思索有什麼方法來應付這個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我知道一旦有人提出負面質疑的意見，大多數的董事都會隨波逐流，採取相同的態度。畢竟我們提出的擔保池起始資金就是一筆相當大的金額。要董事會同意掏資本出來做生意是非常困難的，非要幾進幾出，會前會後反覆地磋商。
我轉頭看看湯姆，他面色如土，眼神呆滯，開始啃起指甲。
「是否可以容我表達一下我的看法？」剛才電梯裡那個粗壯沙啞的嗓音，迴盪在偌大的會議室裡。
「當然！當然！」坐在中央的董事長客氣地接話。
「他們倆應該是費了一番功夫在研究這個擔保池的事。聽完簡報後，我和在座的各位一樣，不是特別清楚這個計劃究竟有多少可行性。但是，姑念他們的努力，我看這樣吧！讓他們兩人繼續努力下去，從現在起，這個案子相關的所有費用，包括他們倆的人事薪資，都由我帶的利潤中心來吸收。再往下走一段，到下一個比較成熟的階段，再回來董事會提案報告。」那個在電梯裡拿著香菸的人，出奇平靜地對著其他的董事說。他的語調平和穩健，態度從容。
「ＢＪ，你剛才講的話，句句都像仙樂飄進我們的耳朵！」董事長露出難得的笑容回答，一邊環顧著兩旁的董事們。
「謝謝你們的支持了。」ＢＪ點點頭，禮貌而客氣地向在場的其他人致意，也稍微看了湯姆和我一眼。
董事們紛紛起身去喝咖啡休息，接在我們後面要來做簡報的團隊已經橫衝直撞地進來了。湯姆和我倉皇地收拾桌上的文件，三步併兩步地踉蹌奔跌出會議室。
「你對這個ＢＪ有多少了解？」湯姆那一百九十公分的巨大身軀靠過來，緊張地低頭對我小聲探著。
「我沒有一絲概念！」
「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先去和ＢＪ的助理約一下時間，我們得和他坐下來，好好談談。他是我們的衣食父母，這個擔保池的成敗掌握在他手裡。去見他之前，我們一定要搞清楚他是怎麼樣的一個老闆。」
「我去找喬伊，他是我華頓企研所的同學。喬伊的工作就算不是直接，應該也間接和ＢＪ有關，或許他可以透露一下，為我們指點迷津。」湯姆機靈地反應說。
他抓起手機。「嘿！喬伊，你最近躲到哪裡去幹見不得人的勾當啦？」這樣對著電話吆喝，不知是故意要表示他們交情匪淺，還是真的哥倆好。
「噢！原來如此。嗯，知道知道。哎，老兄，我遇上一個詭異的情況，得和你碰個頭，扯一下。今天下班後老地方見，可以嗎？……也不是那麼急啦！」湯姆輕鬆自在地應答，在談笑用兵之間，不著痕跡地約到了喬伊。
●
「ＢＪ真的跳下來扛你們？」喬伊雖然嘴巴這樣問，可是臉上的表情一點也看不出什麼太驚訝的樣子。說完之後，他又灌了一大口啤酒。
「我們也是一頭霧水，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站出來挺這個案子。感激之餘，我們對這個新頭家是一無所知。他對我們而言，資深又遙遠，非得靠你教我們一下，告訴我們如何服侍這個老闆。」湯姆諂媚地說。
「ＢＪ有一個非常響亮、眾所周知的綽號，你們知道嗎？」喬伊賣關子，挑著眉毛說。
「惡棍金童！」他把最後一口啤酒仰脖牛飲而下。「ＢＪ是個極有爭議性的人物。他使壞起來，和街頭上的惡棍沒兩樣。可是，他所負責的業務範圍年年超標，不管董事長交代任何事情，他一定都達成使命。他是董事會裡的金童。」
「所以ＢＪ是個毀譽參半的人囉？」我忍不住插嘴。
「看你在哪方。站在他那一邊，你沒事。和他槓上，你就吃不完兜著走。」喬伊非常滿意自己的觀察，點著頭微笑回答。
「所以我們安了，他自願來扛我們這個計劃，我們算是站在他同一邊了。」湯姆有點沒出息地自我安慰一下。
「沒錯，你可以這麼說。但是ＢＪ也不是好伺候的老闆。他的要求很嚴苛，愛恨分明。有時候天馬行空，搞不清楚他究竟要什麼，朝令夕改。做他下面的人，另外一個困擾就是摸不清楚誰是他的敵人，和他在什麼時候，為了什麼事而得罪過什麼人。這些亦敵亦友的模糊曖昧關係，恐怕是你們弄擔保池最大的麻煩。」喬伊又說了一串令人心驚膽顫的話……
「嘿！電梯裡是禁菸的！」站在我後面的一位中年婦人義正詞嚴地喊著。
「我只是拿著香菸，沒抽呀！」另外一個因長期抽菸而沙啞的男性嗓音抗議著。
我懶得回頭看，反正我要去的樓層已經到了。在紐約這樣的大都會，人種複雜，文化多元，樣樣事情都有正反兩面的意見，處處地方都有行為舉止的衝撞。事不關己，少理為妙。
快步蹦出電梯，但走了幾步，仍然聞到菸味，我不解地回頭看了一下──原來在電梯裡拿著香菸的那傢伙也是到這個樓層，吊兒郎當地走在我的後面，旁若無人地大剌剌吞雲吐霧起來。這種在公共走道無視室內禁菸的行為，真是少見的囂張。
我維持急促的腳步，去找我們預定的會議室。
●
這場簡報很重要。
將近半年的努力，從交易資料的蒐集、市場動態的模擬評估到跨部門的協調，就是為了要籌劃設立集中控管的交易擔保池。這是個極創新的概念，當然，也是一項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任務。
我是這項任務的召集人，臨危受命，可是幹得苦不堪言。
在紐約這個意見紛亂的大都會，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是站在世界頂端的天才，眼見得任憑一個黃皮膚的亞洲人來主導擔保池的設立計劃，實在吞不下這口氣。每一次的會議，每一次的討論，我都是站在防禦性的位階，努力地解釋為什麼我們一定要設立集中控管的交易擔保池。而每一個紐約的天才則是毫不手軟地擲出飛鏢，攻擊似地提問、質疑，與挑戰。
折騰了大半年，總算是準備就緒，安排了今天早上的這場簡報，要向董事會成員們報告，以取得共識，並獲得授權設立擔保池。
我帶著副召集人湯姆，一起來面對這群大頭們。「我有點緊張……」湯姆一臉沒有出息地說。
此刻，偌大的會議室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所有的簡報設備，冰冰冷冷地架設好了；我們面前那一排漆黑發亮的高背座椅，整齊劃一地等著大頭們入座。湯姆會緊張是有道理的。我何嘗不是！
「希望董事會的成員不會太刁難我們，提出太多艱澀的問題。這是個創新的概念，有太多未知數。」湯姆不知道是在對我碎唸，還是自言自語好舒緩自己緊繃的情緒。
湯姆是個傻大個兒，一百九十公分、一百二十公斤，年紀輕輕不到三十，髮線已經退到頭頂中間。他念的是理海大學機械工程，一畢業就跑去德州的石油公司，被派往外海挖油塔，著實賺了一票危險的辛苦錢。幾年後又拎著行囊，一頭栽進賓大的華頓學院弄了個企管碩士，如意算盤打的是到華爾街的金融機構，坐在光鮮亮麗的辦公大樓裡「淘金」。
數理計量能力超強的湯姆，有著大學的機械工程和探勘石油的經驗，加上華頓的訓練，坦白說，是我的一個得力助手。
「我們不卑不亢。可以回答的，努力解釋；不知道的，直話直說了。」我也只能這樣安撫他。
董事會成員們姍姍來遲──這種派頭十足的進場方式，也是要彰顯他們的重要性，以及行程有多忙碌。
大頭們坐定之後，仍然要交頭接耳一陣子，才會「不經意地」把眼光投射到兩個坐立難安，又蓄勢待發的笨蛋身上。
「那個坐在左手邊數來第三位的人，是不是剛才在電梯裡手拿香菸的人？」我側身靠近湯姆，手遮著嘴巴壓低了聲音問。
「我們沒有搭同一班電梯上來呀！你比我早來一點。我剛剛還在抽換簡報資料的最後幾頁。」
聽湯姆這麼一說，我頓感不好意思起來。顯然，我也為了這場重要的簡報而心神不寧，連湯姆沒有和我一起搭電梯的事，都弄得糊塗一場。
「在你們開始之前，我要先聲明：這項擔保池計劃非同小可，一方面是銀行要提出相當的資產來承作這項計劃，再者是主管機關的同意，和同業的配合，都不是容易的事。我們希望你們今天可以提出完整的報告。但是，我們不會馬上就做出決定。」率先開口的是坐在正中央的董事長，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和湯姆。
不等董事長說完，其他幾位董事便競相點頭稱許，迫不及待地表現出那種看好戲的姿態。
「這項擔保池計劃如果可行的話，我們預估，一年可以為銀行省下將近百分之五左右的交易成本。這是一種比較有效率的方式，一方面與多方交易對手互相沖抵擔保品，把需要提供的擔保品精算到最合乎成本效益，同時，也是一種能確保及降低交易雙方風險的管理方式。」
我先發言，把可以省錢的關鍵一腳踢出來給他們。我知道在董事會成員的心裡，這個擔保池計劃是一項為控制風險管理的機制，也是一個會增加費用的項目。我必須要先擊碎這個先入為主的偏見。
接下來，湯姆以他受過工程師訓練的本能，操著悅耳的東岸美式英語，有系統地深入淺出介紹整個計劃的細節。
「好比說，一張桌上有五個人在打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副牌和承擔輸牌的能力。坐在牌桌上的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手上拿了好牌，而相對地擔心其他人輸了之後，恐怕沒有支付的能力。這樣子的牌局往往打不大，也會迫使參與打牌的人提早亮牌，獲利了結。」湯姆努力地比喻著。
高背皮椅上的大頭們個個面無表情。
「所以，如果有一個人好事地跳出來，先向牌桌上的每個人預收一筆錢，集中保管起來，並且按照累積的籌碼金額，循序漸進地由集中保管的金額裡，依照每人手上的牌，系統地推算賠比率，進而做加收或減退的動作。如此一來，既可以讓每一位牌桌上的人安心打牌，也可以及時剔除打腫臉充胖子的人。」我試圖用更進一步的方式來比擬牌桌情境，看看有沒有機會刺激一下大頭們的反應。
一片死寂，高背座椅上沒有一個人改變臉部表情……
突然，其中一位發難，接著一陣騷動隨之而起：
「這樣聽起來，你們要開賭場了？！」
「我真的不想用強烈的字眼來形容，但是對我而言，真的荒謬！」
「你們確定這個計劃有可行性嗎？」
七嘴八舌，萬箭齊發。
我心涼了一半，極力思索有什麼方法來應付這個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我知道一旦有人提出負面質疑的意見，大多數的董事都會隨波逐流，採取相同的態度。畢竟我們提出的擔保池起始資金就是一筆相當大的金額。要董事會同意掏資本出來做生意是非常困難的，非要幾進幾出，會前會後反覆地磋商。
我轉頭看看湯姆，他面色如土，眼神呆滯，開始啃起指甲。
「是否可以容我表達一下我的看法？」剛才電梯裡那個粗壯沙啞的嗓音，迴盪在偌大的會議室裡。
「當然！當然！」坐在中央的董事長客氣地接話。
「他們倆應該是費了一番功夫在研究這個擔保池的事。聽完簡報後，我和在座的各位一樣，不是特別清楚這個計劃究竟有多少可行性。但是，姑念他們的努力，我看這樣吧！讓他們兩人繼續努力下去，從現在起，這個案子相關的所有費用，包括他們倆的人事薪資，都由我帶的利潤中心來吸收。再往下走一段，到下一個比較成熟的階段，再回來董事會提案報告。」那個在電梯裡拿著香菸的人，出奇平靜地對著其他的董事說。他的語調平和穩健，態度從容。
「ＢＪ，你剛才講的話，句句都像仙樂飄進我們的耳朵！」董事長露出難得的笑容回答，一邊環顧著兩旁的董事們。
「謝謝你們的支持了。」ＢＪ點點頭，禮貌而客氣地向在場的其他人致意，也稍微看了湯姆和我一眼。
董事們紛紛起身去喝咖啡休息，接在我們後面要來做簡報的團隊已經橫衝直撞地進來了。湯姆和我倉皇地收拾桌上的文件，三步併兩步地踉蹌奔跌出會議室。
「你對這個ＢＪ有多少了解？」湯姆那一百九十公分的巨大身軀靠過來，緊張地低頭對我小聲探著。
「我沒有一絲概念！」
「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先去和ＢＪ的助理約一下時間，我們得和他坐下來，好好談談。他是我們的衣食父母，這個擔保池的成敗掌握在他手裡。去見他之前，我們一定要搞清楚他是怎麼樣的一個老闆。」
「我去找喬伊，他是我華頓企研所的同學。喬伊的工作就算不是直接，應該也間接和ＢＪ有關，或許他可以透露一下，為我們指點迷津。」湯姆機靈地反應說。
他抓起手機。「嘿！喬伊，你最近躲到哪裡去幹見不得人的勾當啦？」這樣對著電話吆喝，不知是故意要表示他們交情匪淺，還是真的哥倆好。
「噢！原來如此。嗯，知道知道。哎，老兄，我遇上一個詭異的情況，得和你碰個頭，扯一下。今天下班後老地方見，可以嗎？……也不是那麼急啦！」湯姆輕鬆自在地應答，在談笑用兵之間，不著痕跡地約到了喬伊。
●
「ＢＪ真的跳下來扛你們？」喬伊雖然嘴巴這樣問，可是臉上的表情一點也看不出什麼太驚訝的樣子。說完之後，他又灌了一大口啤酒。
「我們也是一頭霧水，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站出來挺這個案子。感激之餘，我們對這個新頭家是一無所知。他對我們而言，資深又遙遠，非得靠你教我們一下，告訴我們如何服侍這個老闆。」湯姆諂媚地說。
「ＢＪ有一個非常響亮、眾所周知的綽號，你們知道嗎？」喬伊賣關子，挑著眉毛說。
「惡棍金童！」他把最後一口啤酒仰脖牛飲而下。「ＢＪ是個極有爭議性的人物。他使壞起來，和街頭上的惡棍沒兩樣。可是，他所負責的業務範圍年年超標，不管董事長交代任何事情，他一定都達成使命。他是董事會裡的金童。」
「所以ＢＪ是個毀譽參半的人囉？」我忍不住插嘴。
「看你在哪方。站在他那一邊，你沒事。和他槓上，你就吃不完兜著走。」喬伊非常滿意自己的觀察，點著頭微笑回答。
「所以我們安了，他自願來扛我們這個計劃，我們算是站在他同一邊了。」湯姆有點沒出息地自我安慰一下。
「沒錯，你可以這麼說。但是ＢＪ也不是好伺候的老闆。他的要求很嚴苛，愛恨分明。有時候天馬行空，搞不清楚他究竟要什麼，朝令夕改。做他下面的人，另外一個困擾就是摸不清楚誰是他的敵人，和他在什麼時候，為了什麼事而得罪過什麼人。這些亦敵亦友的模糊曖昧關係，恐怕是你們弄擔保池最大的麻煩。」喬伊又說了一串令人心驚膽顫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