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十一月

亞麗絲走向黑榆莊的態度,彷彿接近野獸,走上弧形長車道時步步提防,小心不流露恐懼。這條車道她走過多少次?但今天不一樣。從光禿禿樹木的枝枒間,豪宅隱約現身,彷彿在等待她,彷彿聽見了她的腳步聲,正在期盼她的到來。黑榆莊沒有像獵物一樣匍匐瑟縮。兩層樓高的灰色石造建築搭配高聳三角屋頂,宛如野狼四足穩穩踩在地面上,露出尖銳利齒。黑榆莊曾經溫順,光鮮亮麗、富麗堂皇。但被棄置太久了。
二樓用木板封起的那幾扇窗讓狀況更加危險,野狼側腹受傷,若是沒有治療,最後會讓牠發狂。
她將鑰匙插進老舊的後門,悄悄鑽進廚房。屋裡比室外冷──開暖氣太花錢,也沒有必要。不過,儘管很冷,而且她身負可怕的任務,這間廚房依然讓她感到溫馨。石板地面一塵不染,流理臺擦拭得乾乾淨淨,放著一個插滿冬青樹枝的牛奶瓶,道斯弄得恰到好處。廚房是黑榆莊最常使用的空間,因為有人固定來打理,所以感覺充滿生氣,光亮的整潔殿堂。道斯藉由這種方式面對她們做的所有事,以及潛伏在宴會廳的那個東西。
亞麗絲有一套程序。呃,其實是道斯的程序,亞麗絲只是盡可能遵守,但現在恐懼企圖將她拖到水底,於是這套程序成為唯一能夠攀附的岩石。開門、整理好信件之後放在流理臺上、為柯斯莫準備新鮮食物與乾淨飲水。
柯斯莫的碗一般都是空的,但今天牠打翻飼料碗,小魚形狀的乾飼料灑得滿地都是,感覺像在抗議。達令頓的貓被獨自留在家太久所以生氣了。也可能是因為現在家裡多出來的那個東西讓牠害怕。
「我看只是因為你是個挑食的小壞蛋。」亞麗絲輕聲說,清理掉灑出來的飼料。「我會將您的意見轉達給主廚。」
在安靜的廚房裡,她的聲音感覺有點刺耳,她不喜歡,但她強迫自己有條不紊地慢慢收拾。她裝好水和飼料,將寄給丹尼爾・阿令頓的垃圾郵件丟掉,水費帳單則收進包包,準備帶回權杖居。她慎重執行儀式的每個步驟,但儀式無法提供保護。她考慮要不要煮咖啡。她可以出去外面,坐在冬陽下等柯斯莫來找她,牠八成在亂七八糟的灌木迷宮裡潛伏抓老鼠。她可以這麼做。將擔憂與憤怒推到一邊,盡可能解決這個謎團,每一條新的線索都流露出惡意,她不願意面對拼湊出的真相。
亞麗絲抬頭看天花板,彷彿能看穿二樓。不行,她不能坐在門廊上假裝一切正常,她的腳想要爬上那道樓梯,她的頭腦很清楚應該盡快逃出去、鎖上廚房門,假裝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地方。亞麗絲今天來這趟有特別的理由,但現在她懷疑自己太傻。這件事超出她的能力。她應該去找道斯商量,甚至是透納。難得一次,她要妥善規畫,而不是橫衝直撞惹禍上身。
她在洗碗槽洗手,轉身要拿擦手巾才發現那扇門開著。
亞麗絲擦乾手,努力假裝沒察覺心跳突然劇烈加速。總管儲藏室裡有一道門,就在漂亮的玻璃櫃與層架之間,以前她從未特別留意。那扇門從來沒有打開過,現在也不該打開。
說不定是道斯打開之後沒關好。但儀式失敗之後,道斯躲在一排排索引卡後面舔傷口。她已經好幾天沒有來過了,她最後一次來的時候在牛奶瓶裡插上冬青枝,營造出正常生活的畫面。乾淨愜意。有如一種解毒劑,舒緩她們日日夜夜的痛苦,對抗樓上那個秘密。
她和道斯從來不會進去總管儲藏室,裡面的架子上擺著灰塵很厚的盤子與玻璃器皿,還有一個尺寸好比小浴缸的湯碗。總管儲藏室有如這棟老屋退化的殘肢,太久沒有使用而遭到遺忘,自從達令頓失蹤之後便逐漸萎縮。屋裡這樣的地方還有很多。她們從來沒有去過地窖。亞麗絲甚至連想都沒有想到過,直到現在。她站在廚房洗碗槽前,四周的漂亮藍色小磁磚上有著手繪的風車與帆船圖案,她注視漆黑的門口,一塊完美的長方形,一個突然出現的空洞。感覺好比有人撕掉了廚房的一部分。感覺很像墓穴。
打電話給道斯。
亞麗絲靠在流理臺上。
後退離開廚房,打電話給透納。
她放下擦手巾,從洗碗槽旁邊的方形木刀架抽出一把刀。她好希望附近有灰影,但她不想冒險召喚。
這棟房子如此巨大,寂靜如此深幽,讓她感覺氣氛很沉重。她再次抬頭看,想著防禦圈微微晃動的金光與散發出的熱。我有許多嗜慾。這句話應該只會引起恐懼才對,但她是否感到一絲興奮?
亞麗絲無聲走向打開的門,敞開的入口彷彿門不復存在。建造這棟房子的時候地基挖了多深?一道樓梯通往地窖,她數著階梯,三、四、五,再下去便陷入一片漆黑。說不定再下去就沒有了。說不定再往前跨出一步就會墜落,一路跌進寒冷中。
她摸索牆壁尋找電燈開關,抬起頭才看到一個光裸的燈泡,一條破爛的細繩垂下。她拉扯細繩,樓梯亮起溫暖黃光。燈泡發出的嗡鳴帶來安慰。
「靠。」亞麗絲吁出一口氣。她的恐懼消散,只留下尷尬。只是普通樓梯,木造欄杆,幾個架子上擺著破布、幾罐油漆,牆上掛著一排工具。下方暗處隱隱飄來霉味,植物的臭味,好像有東西腐爛了。她聽見滴滴答答的水聲,有東西在窸窸窣窣竄動,可能是老鼠。
她看不清樓梯底,但那裡應該有另一個開關或燈泡。她可以下去,確認沒有人跑來查探,看看她和道斯是否該放幾個捕鼠器。
不過,為什麼門沒關好?
說不定是柯斯莫找老鼠的時候推開了。也可能是道斯來過,去地窖拿很普通的東西──除草劑、廚房紙巾。只是她出去的時候門沒關好。
亞麗絲只需要把門關好、上鎖。萬一下面真的有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那就暫且關在裡面,等她找來援軍再處理。
她伸手要拉細繩但又停住,握著細繩聆聽。她好像聽見──又來了,輕輕的嘶嘶氣音。
是她的名字。銀河。
「算了吧。」她看過很多恐怖片,知道出現這種場景會發生什麼事,她說什麼都不要下去。
她拉一下細繩,聽見燈泡熄滅的聲音,然後感覺有隻手用力推她的肩胛中間。
亞麗絲墜落。手鬆開,刀子哐啷落地。她本能地想伸出手阻止跌勢,但她克制住,改為保護頭部,讓肩膀承受大部分的衝擊。她半滑半滾落下樓梯,重重撞上地面,肺裡的空氣一下子全跑光,有如吹過窗口的風。上面的門猛地關上。她聽見上鎖的聲音。四周伸手不見五指。
現在她的心臟跳得飛快。下面有什麼東西?是誰把她和那個東西關在一起?快站起來,史坦。媽的,振作點。準備迎擊。
那是她的聲音嗎?還是達令頓的?
當然是她的。達令頓從不說粗話。
她撐著身體站起來,背靠著牆。這樣至少不必擔心背面受到攻擊。她呼吸困難。骨頭一旦斷過就會變成習慣。不到一年前,布雷克・齊利打斷了她的兩根肋骨,她懷疑可能又斷了。她的雙手濕濕滑滑。地面有水,應該是牆壁裡的老舊管路漏水,她的呼吸凌亂急促。黑暗中不知何處傳來抽噎。
「誰?」她嗄聲問,討厭聲音流露的恐懼。「來抓我啊,沒種的混蛋。」
沒反應。
她手忙腳亂拿手機,她需要光,藍光明亮刺眼。她將光束照向架子上放太久的油漆稀釋劑和工具,另外還有幾個箱子,側邊寫著標註,字體有稜有角,她知道那是達令頓的字跡。蒙灰的木條箱上印著圓形商標:阿令頓橡膠靴。接著燈光照亮兩雙眼睛。
亞麗絲強忍住尖叫,手機差點掉下去。不是人,是灰影,一男一女,抱在一起,恐懼顫抖。但他們怕的並非亞麗絲。
她錯了。地上的液體不是漏水、不是雨水、不是老舊水管爆掉。地上濕濕滑滑的液體是血。她的手上也沾滿了血。她還抹在牛仔褲上。
古老紅磚地面上,兩具屍體堆在一起,看起來像不要的舊衣物,兩堆破布。她認識那兩張臉。天堂為維護其美,而將他們驅逐 。
太多血。不久前流出來的。還新鮮。
兩個灰影到現在還沒有離開他們的遺體。即使在驚恐中,她依然知道這樣很怪。
「誰幹的?」她問,那個女的悲鳴。
那個男的伸出一隻手指按住嘴唇,眼睛四處游移察看地窖,眼神充滿恐懼。他的低語從黑暗中飄來。
「還有別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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