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同學，加好友？
她的個人社群網站裡躺著一則新的好友邀請通知。
其實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只是她使用了五年多，該加的、認識的好友早在最初的一、兩年裡都加完了，近來她的社群網站除了新認識的人，就是些莫名其妙的人亂加她好友，她的個人社群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新的好友通知。
尤其是這個人的名字又如此熟悉……
秋思遠。
她國中的學霸。國中三年幾乎沒有一次不穩站全校第一的人物，雖然他們同班三年，但他們之間幾乎沒什麼交流。在那個還要聯考的年代，他們是學校的資優班。班上四十五個人，他穩站成績單上的第一位，而她則在最後十位裡掙扎，永遠處於要被踢出班外又幸運留下的邊緣，而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像成績單上的距離一樣，從來沒有更進一步。
後來國中畢業，他如願進了一中的資優班，聽說也是混得風生水起，畢業後一如預期進了某大醫科。現在應該是位醫生了吧。
所以當她看到這人的好友邀請時，真的著實納悶了一下。
他怎麼會想加她好友？
這不能怪莫語涵。任何一個國中同學，就算國中時沒有交情來加她好友也不至於令她感到奇怪，問題就出在那個人是秋思遠！
驕傲自大、目中無人，眼高於頂，滿腦子只有唸書、成績。這是莫語涵國中三年對秋思遠的印象，也是大部分同學對秋思遠的感覺。
秋思遠很聰明，很認真，也很有目標。可國中三年以來他幾乎不做與成績無關的事，他覺得那是浪費時間。他交朋友，但只交學業成績和他同樣頂尖的人，像莫語涵這樣排在成績單末端的小混混（混成績的），秋思遠從來是不屑一顧。一般人的不屑一顧通常是默默擺在心裡，而秋思遠的不屑則從來是明明白白地在眼神上、在態度上、在行為舉止上！
莫語涵還記得國一時，秋思遠對她嫌惡的眼神，那是覺得碰她一下都嫌髒的感覺。她記得很牢，也很受傷。不過她畢竟是看得開的人，所以也沒一直放在心上，只是從此她記得要離這個人遠遠的。
莫語涵看著交友名單上秋思遠的名字猶豫了好一陣，最後終於按下同意。
他們倆雖然沒交情，但好歹也是國中同學，或許秋思遠是念舊了，也或許他們倆畢竟是國中同學，社群網站推送了她的名字，他可能只是因為看到認識的名字才加的。
加一個國中三年同班的同學真的沒什麼大不了。莫語涵心想。
雖然她真的是很驚訝。
＊＊＊
秋思遠的個人社群網站動態很單調。或者換句話說，根本就是悶！很悶。
他一個月可能發不到兩、三則動態。
可以理解，畢竟他現在是醫生了。醫生很忙，沒有時間玩社群網站。
可是他一個月僅有的兩、三則動態，竟然全是轉發的新聞加上兩、三句他對新聞的評論。
這傢伙到底會不會使用社群網站啊？
對莫語涵來說，她的社群動態很精彩，她一天可能發上兩、三則動態，她是社群網站的重度使用者。對她來說，個人社群網站是生活的記錄，是心情小語，甚至是創作。
莫語涵是圖文創作者，她在粉絲專頁上經營著她小小的粉絲群，發表她的二創畫本和二創文，也有些屬於她個人的原創小說，幾年下來也收了些死忠粉，每天在粉絲專頁跟小粉們互動是她的樂趣，所以她一天花在粉絲專頁的時間很多。
不過，經營粉絲專頁並沒有為她帶來任何收益，所以平常時候她是個動物醫院的小助理，每天過著朝九晚五的簡單生活。經營粉絲專頁只是她的樂趣、她的休閒，但她做得很認真，也樂此不疲。即使粉絲人數只少少的維持在兩千多人左右，而且大部分還是幽靈，她仍然時時更新頁面，獻上最新的圖文，然後為每篇貼文多一個讚數而暗暗心喜。
是的，莫語涵就是這麼一個心很小的女生。她沒有遠大的志向，每天為尋常日子中的一點小確幸而開心地生活著。
＊＊＊
今天星期日，莫語涵難得坐上平常很少搭的捷運線。她是宅女，平常放假能不出門就不出門，雖然她現在住的地方小歸小，但勝在生活機能方便，樓下就有間超市，讓她不管買什麼都很方便，更堅定了她放假絕不離家超過一百公尺的決心。
今天出門是為了面交一個二手黏土人，她找了很久，終於讓她遇見一個價錢又沒漲太凶的佛心賣家，下手一個幾乎全新的商品。賣家所在的地點就在捷運站附近，算算交通比寄送運費划算，還能早點拿到手又不用擔心被摔到，莫語涵想想就決定面交了。
面交結束，莫語涵小心提著盒子走進車廂，車廂內人不多，不過也沒有座位，莫語涵就靠著門邊握著拉桿，無聊地環視車廂內的人。
然後她就看到生平僅見最不可思議的景象。
車廂中間的扶手立柱上斜倚著一個男人，那男人很帥，長相斯文俊秀，額前散髮略長，覆蓋著他的眼睫，他身量修長，戴著耳機，穿著休閒襯衫，雙手環胸看似極隨意地靠在立柱上，雙眼閉著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周圍的人要嘛發呆，要嘛滑著自己的手機，沒有人注意到這名男子，就算看到了也只是匆匆掃過一眼。
沒有人像莫語涵一樣近乎大膽地凝視。
莫語涵盯著男人，只是在確認一件事，一個猜測。
隨著車廂的晃動，男子的身體也跟著晃動。莫語涵幾乎可以肯定，這男人並不是在享受音樂，他根本是睡著了！
天啊！真的讓她看到奇葩耶！站著也能睡？這是有多累才能這樣啊？
而且重點是這男的還愈看愈覺得眼熟？
莫語涵忍不住直盯著對方看。她不擅於認人，所以她看著對方約有一站的時間，才終於將人認出。
是秋思遠！這傢伙怎麼會在這裡？
捷運列車剛好進站，一個大力的晃動，一直保持著微妙平衡的秋思遠不知是不是真的睡熟了，列車進站的反作用力讓他整個人猛一個傾倒，眼看就要摔下去出個大糗。
既然是認識的就沒辦法置之不理，莫語涵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將要跌倒的秋思遠，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才剛站穩，她還來不及握好立柱，列車剛好啟動，反作用力下，讓莫語涵的頭正好敲在立柱上。
這就是好心沒好報嗎？
莫語涵揉揉自己的額頭，抬眼見周遭的乘客，每個人都很有禮貌地沒笑出聲，但那一雙雙帶笑的眼睛都洩露了他們的心情。
而秋思遠在那麼大的動作下居然還沒醒？這是昏過去了吧？莫語涵心裡真的只有佩服而已。
一個好心的小姐點了點莫語涵的肩膀，讓出了她和她朋友的座位。
莫語涵對她道了聲謝謝，扶著不知是昏了還是真睡了的秋思遠坐了過去。
秋思遠靠在她身上睡得極熟，甚至微微地打鼾，莫語涵心裡那個無奈啊。誰曉得難得出一趟門會撿了個國中同學，而且還是不對盤的那個。
秋思遠胸前掛著的名牌垂了下來，莫語涵無聊拉了起來看。
名牌上是秋思遠有點俗的大頭照，下面打著住院醫生。
這傢伙真的給他當上了醫生啊！
莫語涵看著那顆此刻已經澈底倒在她大腿上的毛茸茸腦袋，莫名地生出很多感觸。
＊＊＊
她跟秋思遠與其說不對盤，倒不如說是莫語涵自己單方面對秋思遠看不順眼，秋思遠根本沒將她放在眼底過。
多氣人啊！明明是同班同學，但那人眼裡只有成績、成績，其他與成績無關的任何事他都不放在眼裡。
他們是學校中的資優班，班上同學本身就存在著比其他班同學更強的競爭意識，但沒有人會像他一樣毫不遮掩地表現出來，再加上第一次期中考後的成績公布，秋思遠拿了全校第一，讓不少人眼紅，所以不意外地，他成了開學後班上第一個被排擠的對象。
國一的年紀大家都很不成熟，還沒從國小那樣悠哉的環境回過神適應國一的緊湊，而且班上大部分同學都是各國小的佼佼者，每個都是拿市長獎、校長獎畢業的，一次期中考的洗禮忽然讓這些佼佼者清醒，自己在國小時或許很厲害，但在這個強者聚集的班級裡根本算不了什麼，如果不認真以對，很快就會被洗成這班級底下的渣。
然後他們注意到秋思遠，這個打從一開學就認真唸書不與人交際的傢伙，果然一舉拿下全校第一名。有些心眼小的同學並不把秋思遠平常的努力放在眼裡，而是開始嫉妒，編排一些秋思遠的閒言閒語，把他的努力當成是導師對他的偏愛，將他的用功唸書當成是他的奧步，將他注重功課而不注重人際當成是他的自大。
一開始只是一小圈的人在傳，大部分的同學都還算理智並保持中立，但他們與秋思遠也沒什麼交情，受到閒言閒語的洗腦，慢慢地這些原本中立的同學立場漸漸偏頗，看向秋思遠的目光也漸漸不同。
莫語涵不知道秋思遠當時是怎麼想的，但她知道那一定很不舒服，雖然實際上班上的同學並未對秋思遠做出什麼傷害的行為，但日復一日排擠的眼神，連班導都明顯感受到了。
他們那時候的班導是一個剛接教職沒幾年的年輕熱血女老師，可能沒什麼經驗，但勝在熱忱。也許是怕壓不住國中生，總是板著臉裝出一副老成的樣子，身上的衣服也總是死板板的那幾套，讓人挑不出錯，卻也硬生生壓死她的青春。
年輕的班導很快地發現這個問題，也很積極地想要解決，不久她便找了秋思遠去進行一番懇談。
懇談的內容是什麼，沒有人知道。總之，那次懇談後，秋思遠就有著明顯的改變。
秋思遠畢竟是聰明的，也可能是班上這次的聯手排擠嚇到他了。他終於不再堅持他的成績至上原則，願意和班上的某些人交朋友。
嗯，某些班上排名前十的同學。
畢竟班上才四十五個人，當聰明、長相又還不錯的秋思遠開始釋出善意與前十名的同學交好後，他就掌握了班上四分之一的人心，再藉由那四分之一的人去影響別人，那些閒言閒語自然就不攻自破，於是這件事很快就在第二次期中考前獲得解決。
然後第二次期中考，不意外地又是秋思遠拿到全校第一，只是這次沒人再心眼小地說是導師偏心。
那時候她在幹嘛？
那時候她第一次入坑腐漫，還在為漫畫裡絕美的戀情迷得死去活來，壓根沒注意這件事的開始和結束，只隱約印象中導師有找秋思遠去聊聊這件事而已，然後她的兩次期中考成績也毫不意外地墊底了。
＊＊＊
莫語涵陪著秋思遠坐過了一站又一站，車子到了終點又再次折返，秋思遠睡得很熟，但她已經開始覺得腳麻了。
在第二次經過她上車的那一站時，她聽到秋思遠身上傳來手機震動的聲音，只一秒，那個壓在她腿上的大傢伙猛然坐起，快速地掏出手機，神情凜然、語調清晰、條理分明地和電話裡的人一問一答了起來。
「是，教授，關於那份病理報告我覺得……是，好，我再傳給你……好、好……」
一堆專有名詞快速地飄過莫語涵耳邊，莫語涵傻眼地瞪著正在講電話的那個人。敢情剛剛是在裝睡嗎？
「好，我回去馬上整理好mail給你，我……」秋思遠低頭明顯一愣，接著有些慌亂地四處尋看，但電話裡的人顯然不知道這些，還在向他詢問確認一些事情。
秋思遠眼神很慌亂，語氣卻很鎮定，明顯兩樣不同的情緒出現在同一張臉上。莫語涵忍不住佩服。這個人這幾年來變化很大啊……
「我現在在哪？我現在……」秋思遠左看右看，將詢問的眼神投向了離他最近的莫語涵身上。
莫語涵小小聲地向他報了站名。
秋思遠無聲地感謝，很快地回報給在電話裡的人，然後像是慢半拍才反應過來一樣，對莫語涵瞪大了眼睛。
莫語涵趕緊摀住自己的嘴巴以防忍不住笑出聲來。
現在才發現自己坐過站嗎？這反應也太逗了！
好不容易講完電話，秋思遠再也維持不了鎮定站了起來，扶著額頭低嚎道：「天啊、天啊……我居然睡過站了！」
莫語涵無聲地笑到不行。雖然她不知道秋思遠是要坐到哪裡，但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過站了，他們坐在列車裡折返了三次。
秋思遠像是這時才注意到莫語涵，猛然想起自己似乎剛剛就睡在人家身上，頓時窘得全身通紅，此刻說話完全不像是剛才通話時冷靜的模樣，尷尬得結結巴巴。
「……對、對不起，我不有意的……對不起……我、我……我太累了才會這樣……真的，真的很不好意思！」
莫語涵笑夠了，也像是看夠了秋思遠的窘態，大方地說道：「嘿，秋思遠，你坐到哪一站？要不要在這站換車？」
秋思遠最後是跟著莫語涵一起出站了。
因為秋思遠身上除了手機和名牌外，什麼也沒帶。他剛剛在車上就是一直在尋找他的包包。
然後他的交通卡也不夠錢讓他再坐回醫院，他本來是想向莫語涵借點錢坐回醫院拿包包，不過莫語涵這趟出門只是為了面交東西，除了多帶一張有交通卡功能的信用卡外，也沒多的錢了。
莫語涵向他勾勾手，帶他到她停摩托車的地方。
「我載你去醫院？」
秋思遠看了看那輛小小的摩托車，再看了看他和莫語涵明顯的身高差，有些澀然地說：「還是我載妳去？」
莫語涵不置可否地聳了下肩，把安全帽和鑰匙交給他。
說實話，秋思遠看起來就不像是會騎摩托車的人，照他的人設他應該是習慣開車的人。
可是莫語涵也知道，有些男生或許是出於自尊的關係不喜歡給女生載，所以她不會在這點上和他爭執。
秋思遠小心翼翼地發動摩托車，他的樣子證實莫語涵的猜測，看起來就是個不太習慣騎車的人。
莫語涵跨上後座，手搭上秋思遠的肩，感覺秋思遠的身體僵硬了一下。
秋思遠慢慢地騎車上路了。
慢慢的……比老人家的電動機車還要慢的車速……莫語涵在後座狂翻白眼。
一路上秋思遠比優良駕駛還優良，不超車、不超速、不並排，遠遠地看到黃燈就開始剎車，閃黃燈的路口也會停下來看一看。
莫語涵開始覺得……她受不了了！
她拍了拍秋思遠的肩膀，秋思遠停下車來轉頭看她。
「你不是趕時間嗎？我載你。」
車主都這樣說了，秋思遠只好讓位。
莫語涵取得掌控權，油門一催立刻加速前進。
她不超速，可是也不龜速；她超車，可是不鑽車陣。小小的摩托車在馬路上俐落穿梭，很快就來到秋思遠任職的北大醫院門口。
「今天謝謝妳！」秋思遠臉色白白的，但還是很鄭重地道謝。「妳趕時間嗎？」
莫語涵搖了搖頭。
「那妳等我一下，我拿個東西很快就出來！我請妳吃飯！」秋思遠很快地說著，然後跑進醫院。
莫語涵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有些好笑。
秋思遠他真的……變得很不一樣。
結果這個等一下，讓莫語涵在外面等了兩個多小時。
秋思遠真的原本只是想拿個包包就馬上出來。可是他拿了包包後想到電話裡答應要馬上寄給教授的資料，想說寄個資料用不了多久的時間，就借了醫院的電腦寄了mail。
他寄了mail又理所當然地順手回了幾封mail，這時有人看他沒走以為他當值，又自然地拿了幾份病歷來問他。
秋思遠不可能不管那些病歷，所以順手處理了一下。事情接二連三的湧來，秋思遠自然而然地忘了有人在等待，直到護理長經過覺得奇怪問了一句：「秋醫師，你不是早就下班了嗎？」
秋思遠才大叫一聲，慌忙地收拾東西下樓。
她應該已經不在了吧？沒有人會這樣痴等兩個多小時的。剛剛真應該先跟她留下聯絡方式，之後再向她好好地道歉，還有道謝。秋思遠一邊懷抱著濃濃的歉疚感，一邊走向停車場。
雖然心裡早預期她應該不會在了，但他還是覺得走一趟確認一下比較安心。
停車場上果然沒有她的身影。秋思遠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感覺，不過卻是大大地鬆了口氣。
如果她真的還在等他，那他即便道歉一千次、一萬次都不能彌補。
秋思遠正要往回走離開停車場。
「秋思遠！這裡！」
秋思遠轉頭尋找，在醫院大樓的牆邊看到了她的身影。她向他走了過來。
「忙完了？」她笑笑著問道，臉上看不出有任何不悅。
秋思遠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我們去哪裡吃飯？」莫語涵邊說邊走向機車。見身後的人遲遲沒有跟上，她不禁奇怪地回頭看向秋思遠。
「對不起！」秋思遠大聲地說。
只見他雙手合十，高舉過頭，身體呈九十度向她鞠躬。
莫語涵真真正正地被嚇了一跳。
如果這是漫畫，她大概已經被嚇得噴出一口茶了。
「你幹嘛啊？」她認錯人了吧？這還是以前那個秋思遠嗎？
「我對不起妳，我忘了妳在等我，還讓妳等那麼久……對不起！」秋思遠很認真地道歉求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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