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鬱星期三 (節錄)
樓下的長廊沒有點燈，她走下樓時，最後一位理事正要離去，他站在通往馬車出入口的敞開大門邊。潔露莎只瞥見那人一眼，捕捉到稍縱即逝的印象——僅有身材高䠷這個特點。
他朝停在彎曲車道上等候的汽車招手。車子立即動了起來漸漸開近，在迎面而來的瞬間，刺眼的車頭燈突然將他的身影投射在屋內牆上。影子的手腳古怪地拉長，從地板延伸到走廊的牆壁上。看起來完全就像是隻搖搖晃晃、俗稱「長腿叔叔」的大蜘蛛。
潔露莎深鎖的眉頭舒展開來，頃刻間換上開懷的笑容。她天生性情開朗，一點點小事總能逗得她發笑。假如能從給人沉重壓迫感的理事身上找到絲毫樂趣，倒是意想不到的好事。這件小小插曲讓她高興起來，帶著滿面笑容去見李佩特太太。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院長即使不是在微笑，至少也相當和藹可親，她的表情幾乎就像是招待訪客時裝出的那般愉快。
「坐下，潔露莎，我有話跟妳說。」
潔露莎坐到最靠近的椅子上，有點屏息地等待。
一輛汽車閃過窗外；李佩特太太匆匆看車子一眼。
「妳注意到剛才離開的那位紳士嗎？」
「我看到了他的背影。」
「他是我們最有錢有勢的理事之一，捐了大筆的錢資助孤兒院。我不能隨意透露他的名字，因為他清楚地表明不希望暴露身分。」
李佩特太太略微沉默了片刻，然後以平靜的態度慢條斯理地繼續說下去，極度地折磨聽者突然繃緊的神經。
「妳知道的，一般的孩子過了十六歲就不能留在孤兒院，不過妳卻破了例。妳十四歲上完我們學校的課程，學業的表現非常傑出—但我必須說，操行可就不一定了—因此才決定讓妳繼續就讀村裡的高中。現在妳高中也快畢業了，想當然孤兒院不能再負擔妳的費用。實際上，妳已經比大多數人多待了兩年。」
李佩特太太略過不提在這兩年間，潔露莎為了換取食宿辛勤工作，向來都將孤兒院的事務排第一，她的教育排第二；遇到像今天這種日子，她就得留在院內打掃擦洗。
「當然以妳的情況來說，通常的處置是安排妳到可以工作的地方，不過妳在學校的某些科目表現得很好，尤其是英文成績似乎非常出色。普里查德小姐是我們視察委員會的委員，同時也是學校董事會的一員；她和妳的修辭學老師談過，在會議上發表了對妳有利的談話。她還大聲唸了一篇妳寫的散文，標題是《憂鬱星期三》。」
潔露莎愧疚的表情這回可不是假裝的了。
「在我看來，孤兒院為妳做了那麼多，妳卻似乎不怎麼感激，居然反過來嘲笑。要不是妳寫得俏皮有趣，恐怕委員們不會原諒妳。不過妳很幸運，那位先生，嗯，就是剛才離開的那位紳士，看來好像非常有幽默感。由於那篇無禮的文章，他決定出資送妳去上大學。」
「上大學？」潔露莎瞪大了雙眼。
李佩特太太點點頭。「他留下來和我談論條件。他提出的條件很不尋常。要我說的話，那位紳士是有點古怪。他相信妳很有創造力，他打算培養妳成為一名作家。」
「作家？」潔露莎太過驚訝了。她只能重複李佩特太太的話。
「那是他的期望。是否會有任何結果，將來就會知道。他會給妳非常豐厚的零用錢，對一個從來沒有理財經驗的女孩子來說，幾乎是太過慷慨了。不過這件事他計畫得很周全，我覺得不便提出任何建議。妳留在這裡過完暑假，普里查德小姐好心提議由她來幫妳添購服裝。妳的膳宿費和學費，那位紳士會直接付給大學，另外妳在校的四年間，每個月還會收到一筆三十五元的零用錢。這會讓妳能夠和其他學生站在同樣的立足點上。
「紳士的私人祕書每個月都會將這筆錢送到妳手上，妳必須每個月寫一封回信做為回報。說得更確切一點，不是要妳感謝他給妳錢；他不喜歡人家提起這件事，不過他要妳寫信談談妳學習的進展和日常生活瑣事。就像如果妳父母親還健在，妳會寫給他們的信那樣。
「這些信要寫給約翰．史密斯先生，由他的祕書轉交。那位紳士的真名不叫約翰．史密斯，不過他不想透露姓名。對妳，他永遠只是約翰．史密斯。他要求妳寫信的原因是他認為寫信最能培養流暢的文學表達能力。因為妳沒有家人可以通信，所以他希望妳用這種方式寫信；另一方面，他想瞭解妳學習的情況。他永遠不會回信，也不會特別留意妳的信……」
潔露莎．艾伯特小姐寫給長腿叔叔史密斯先生的信 (節錄)
星期一，第八堂課
親愛的長腿叔叔︰
我希望您不是坐在蟾蜍上的那位理事？ 聽說那隻蟾蜍爆開了，而且砰得挺大聲，所以很可能是個身材較胖的理事。
您記得約翰．葛萊爾之家的洗衣房窗戶旁那些覆蓋著格柵的小凹洞嗎？每年春天蟾蜍的季節開始時，我們常常收集蟾蜍養在那些窗洞裡；偶爾牠們會多到掉進洗衣房，在洗衣的日子引起一陣歡快的騷動。我們常因這方面的行為受到嚴厲懲罰，但我們不顧勸阻仍繼續收集蟾蜍。
有一天—嗯，我不要描述細節惹您厭煩了—不知怎地，一隻最肥、最大、最多汁的蟾蜍跳上理事房間的一張大皮椅上，那天下午理事開會時—不過我敢說您人在當場應該記得接下來的事吧？
過一段時間後平心靜氣地回顧，我會說那樣的懲罰是應當的，而且，倘若我記得沒錯的話，是恰如其分。
我不曉得我為何懷舊起來，也許是春天和蟾蜍再度出現，不斷勾起以往貪婪收集的本能。如今攔阻我開始收集的唯一理由是，這裡沒有不許捕捉蟾蜍的禁令。
星期四，做完禮拜後
您猜我最喜歡的書是哪一本呢？ 我指的是，目前；我的喜好每三天換一次。我最愛的是《咆哮山莊》。艾蜜莉．勃朗特在寫這本書的時候年紀很輕，從未到過哈沃斯教區以外的地方。她一生中不曾與任何男士深交；她如何能想像出希斯克里夫這樣的男人呢？
我也很年輕，從來沒離開過約翰．葛萊爾之家，應該跟艾蜜莉一樣擁有無限的可能性，可是我就辦不到。有時我會突然極端地恐懼，深怕自己沒有天分。叔叔，如果我沒能成為傑出的作家，您會非常失望嗎？在萬物萌芽、一片翠綠、美麗的春天，我恨不得扔下課業不管，跑出去同天氣玩耍。野外有好多的探險活動啊！ 充分體驗書中的生活比寫書要有趣多了。
啊！！！！！！
我的尖叫聲把走廊對面的莎莉、茱莉亞，和（有一瞬間表現出反感的）大四生都引了過來。尖叫聲是因為一隻蜈蚣而起，長得就像我畫的圖，只是還更可怕。
正當我寫完上一句，正在思考接下來要說什麼的時候—啪！—蜈蚣從天花板上掉下來落在我旁邊。我想要逃開時打翻了茶几上的兩個杯子。莎莉用我的髮梳背面使勁地打牠—我再也沒辦法用那把梳子了—打死了前半截，可是後面的五十隻腳跑到五斗櫃下面逃走了。
這間宿舍由於年代久遠牆上蔓生著常春藤，因此藏滿了蜈蚣。蜈蚣真是可怕的生物。我還寧可發現一隻老虎躲在床底下呢。
星期五，晚上九點半
倒楣事接連不斷！ 我今天早上沒聽見起床的鐘聲，急急忙忙穿衣時又弄斷了鞋帶，領釦還順著脖子掉下去。結果我早餐遲到了，第一堂的複習課也是。
然後我忘記帶吸墨紙，偏偏鋼筆又漏水。在上三角函數時，教授和我為了一個對數的小問題爭論起來。回頭查資料後，我發現她才是對的。我們午餐吃燉羊肉和大黃派，都是我討厭吃的；嚐起來像孤兒院的食物。我的信箱裡除了帳單什麼都沒有（雖然我得承認我從來也沒收過別的東西；我的家人從不寫信）。
下午的英文課，老師突然給我們一篇作文的範例。內容如下︰
我別無所求，
3
亦無其他遭拒，
為此我獻上一切；
那無所不能的商人卻笑了。
巴西？ 他轉動著鈕釦
絲毫不瞧我一眼︰
但是，夫人，莫非我們今日
無他物可呈獻？
這是一首詩。我不知道作者是誰，也不明白詩的含義。只是在我們抵達教室時，詩就已經用印刷體寫在黑板上，並且要求我們加以評論。
我讀完第一段覺得有點想法—那位無所不能的商人就是神，賜予福報給行善的人—然而等我讀到第二段時發現他在轉動鈕釦，這似乎是個褻瀆神明的臆測，因此我趕緊改變心意。班上其他同學和我的處境相同；我們對著白紙坐了三刻鐘，腦子和白紙同樣一片空白。受教育真是十分累人啊！
但是這天到此還沒結束。更倒楣的事還在後頭。
因為下雨我們沒辦法打高爾夫，只得到體育館去。我隔壁的女孩用瓶狀體操棒撞到我的手肘。回到宿舍我發現裝著新天藍色春裝的盒子到了，但裙子緊到我無法坐下。星期五是打掃的日子，女僕把我桌上的紙張全都混在一起。今天我們吃的甜點是「墓碑」（一種香草口味的牛奶凍）。
之後為了聽一場宣揚成熟女性特質的演說，我們在小教堂比平常多待了二十分鐘。接著，就在我好不容易鬆口氣，靜下心來讀《仕女圖》的時候，一個姓艾克利的女孩跑過來找我，這個大餅臉女孩老是死氣沉沉、笨手笨腳的，因為姓氏開頭和我一樣是A，所以拉丁文課坐我旁邊（我真希望李佩特太太幫我取名為Z開頭的薩布里斯基），艾克利問我說星期一的課程是從第六十九還是七十段開始，問完還待了一個鐘頭，到剛剛才走。
您聽過這麼一連串叫人洩氣的事嗎？
生命中並非遇到大難才需要勇氣。任何人都能鼓起勇氣應付危機，面對慘重的不幸，但是要以笑容對付日常的瑣碎煩事，我真的認為那需要氣魄。
樓下的長廊沒有點燈，她走下樓時，最後一位理事正要離去，他站在通往馬車出入口的敞開大門邊。潔露莎只瞥見那人一眼，捕捉到稍縱即逝的印象——僅有身材高䠷這個特點。
他朝停在彎曲車道上等候的汽車招手。車子立即動了起來漸漸開近，在迎面而來的瞬間，刺眼的車頭燈突然將他的身影投射在屋內牆上。影子的手腳古怪地拉長，從地板延伸到走廊的牆壁上。看起來完全就像是隻搖搖晃晃、俗稱「長腿叔叔」的大蜘蛛。
潔露莎深鎖的眉頭舒展開來，頃刻間換上開懷的笑容。她天生性情開朗，一點點小事總能逗得她發笑。假如能從給人沉重壓迫感的理事身上找到絲毫樂趣，倒是意想不到的好事。這件小小插曲讓她高興起來，帶著滿面笑容去見李佩特太太。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院長即使不是在微笑，至少也相當和藹可親，她的表情幾乎就像是招待訪客時裝出的那般愉快。
「坐下，潔露莎，我有話跟妳說。」
潔露莎坐到最靠近的椅子上，有點屏息地等待。
一輛汽車閃過窗外；李佩特太太匆匆看車子一眼。
「妳注意到剛才離開的那位紳士嗎？」
「我看到了他的背影。」
「他是我們最有錢有勢的理事之一，捐了大筆的錢資助孤兒院。我不能隨意透露他的名字，因為他清楚地表明不希望暴露身分。」
李佩特太太略微沉默了片刻，然後以平靜的態度慢條斯理地繼續說下去，極度地折磨聽者突然繃緊的神經。
「妳知道的，一般的孩子過了十六歲就不能留在孤兒院，不過妳卻破了例。妳十四歲上完我們學校的課程，學業的表現非常傑出—但我必須說，操行可就不一定了—因此才決定讓妳繼續就讀村裡的高中。現在妳高中也快畢業了，想當然孤兒院不能再負擔妳的費用。實際上，妳已經比大多數人多待了兩年。」
李佩特太太略過不提在這兩年間，潔露莎為了換取食宿辛勤工作，向來都將孤兒院的事務排第一，她的教育排第二；遇到像今天這種日子，她就得留在院內打掃擦洗。
「當然以妳的情況來說，通常的處置是安排妳到可以工作的地方，不過妳在學校的某些科目表現得很好，尤其是英文成績似乎非常出色。普里查德小姐是我們視察委員會的委員，同時也是學校董事會的一員；她和妳的修辭學老師談過，在會議上發表了對妳有利的談話。她還大聲唸了一篇妳寫的散文，標題是《憂鬱星期三》。」
潔露莎愧疚的表情這回可不是假裝的了。
「在我看來，孤兒院為妳做了那麼多，妳卻似乎不怎麼感激，居然反過來嘲笑。要不是妳寫得俏皮有趣，恐怕委員們不會原諒妳。不過妳很幸運，那位先生，嗯，就是剛才離開的那位紳士，看來好像非常有幽默感。由於那篇無禮的文章，他決定出資送妳去上大學。」
「上大學？」潔露莎瞪大了雙眼。
李佩特太太點點頭。「他留下來和我談論條件。他提出的條件很不尋常。要我說的話，那位紳士是有點古怪。他相信妳很有創造力，他打算培養妳成為一名作家。」
「作家？」潔露莎太過驚訝了。她只能重複李佩特太太的話。
「那是他的期望。是否會有任何結果，將來就會知道。他會給妳非常豐厚的零用錢，對一個從來沒有理財經驗的女孩子來說，幾乎是太過慷慨了。不過這件事他計畫得很周全，我覺得不便提出任何建議。妳留在這裡過完暑假，普里查德小姐好心提議由她來幫妳添購服裝。妳的膳宿費和學費，那位紳士會直接付給大學，另外妳在校的四年間，每個月還會收到一筆三十五元的零用錢。這會讓妳能夠和其他學生站在同樣的立足點上。
「紳士的私人祕書每個月都會將這筆錢送到妳手上，妳必須每個月寫一封回信做為回報。說得更確切一點，不是要妳感謝他給妳錢；他不喜歡人家提起這件事，不過他要妳寫信談談妳學習的進展和日常生活瑣事。就像如果妳父母親還健在，妳會寫給他們的信那樣。
「這些信要寫給約翰．史密斯先生，由他的祕書轉交。那位紳士的真名不叫約翰．史密斯，不過他不想透露姓名。對妳，他永遠只是約翰．史密斯。他要求妳寫信的原因是他認為寫信最能培養流暢的文學表達能力。因為妳沒有家人可以通信，所以他希望妳用這種方式寫信；另一方面，他想瞭解妳學習的情況。他永遠不會回信，也不會特別留意妳的信……」
潔露莎．艾伯特小姐寫給長腿叔叔史密斯先生的信 (節錄)
星期一，第八堂課
親愛的長腿叔叔︰
我希望您不是坐在蟾蜍上的那位理事？ 聽說那隻蟾蜍爆開了，而且砰得挺大聲，所以很可能是個身材較胖的理事。
您記得約翰．葛萊爾之家的洗衣房窗戶旁那些覆蓋著格柵的小凹洞嗎？每年春天蟾蜍的季節開始時，我們常常收集蟾蜍養在那些窗洞裡；偶爾牠們會多到掉進洗衣房，在洗衣的日子引起一陣歡快的騷動。我們常因這方面的行為受到嚴厲懲罰，但我們不顧勸阻仍繼續收集蟾蜍。
有一天—嗯，我不要描述細節惹您厭煩了—不知怎地，一隻最肥、最大、最多汁的蟾蜍跳上理事房間的一張大皮椅上，那天下午理事開會時—不過我敢說您人在當場應該記得接下來的事吧？
過一段時間後平心靜氣地回顧，我會說那樣的懲罰是應當的，而且，倘若我記得沒錯的話，是恰如其分。
我不曉得我為何懷舊起來，也許是春天和蟾蜍再度出現，不斷勾起以往貪婪收集的本能。如今攔阻我開始收集的唯一理由是，這裡沒有不許捕捉蟾蜍的禁令。
星期四，做完禮拜後
您猜我最喜歡的書是哪一本呢？ 我指的是，目前；我的喜好每三天換一次。我最愛的是《咆哮山莊》。艾蜜莉．勃朗特在寫這本書的時候年紀很輕，從未到過哈沃斯教區以外的地方。她一生中不曾與任何男士深交；她如何能想像出希斯克里夫這樣的男人呢？
我也很年輕，從來沒離開過約翰．葛萊爾之家，應該跟艾蜜莉一樣擁有無限的可能性，可是我就辦不到。有時我會突然極端地恐懼，深怕自己沒有天分。叔叔，如果我沒能成為傑出的作家，您會非常失望嗎？在萬物萌芽、一片翠綠、美麗的春天，我恨不得扔下課業不管，跑出去同天氣玩耍。野外有好多的探險活動啊！ 充分體驗書中的生活比寫書要有趣多了。
啊！！！！！！
我的尖叫聲把走廊對面的莎莉、茱莉亞，和（有一瞬間表現出反感的）大四生都引了過來。尖叫聲是因為一隻蜈蚣而起，長得就像我畫的圖，只是還更可怕。
正當我寫完上一句，正在思考接下來要說什麼的時候—啪！—蜈蚣從天花板上掉下來落在我旁邊。我想要逃開時打翻了茶几上的兩個杯子。莎莉用我的髮梳背面使勁地打牠—我再也沒辦法用那把梳子了—打死了前半截，可是後面的五十隻腳跑到五斗櫃下面逃走了。
這間宿舍由於年代久遠牆上蔓生著常春藤，因此藏滿了蜈蚣。蜈蚣真是可怕的生物。我還寧可發現一隻老虎躲在床底下呢。
星期五，晚上九點半
倒楣事接連不斷！ 我今天早上沒聽見起床的鐘聲，急急忙忙穿衣時又弄斷了鞋帶，領釦還順著脖子掉下去。結果我早餐遲到了，第一堂的複習課也是。
然後我忘記帶吸墨紙，偏偏鋼筆又漏水。在上三角函數時，教授和我為了一個對數的小問題爭論起來。回頭查資料後，我發現她才是對的。我們午餐吃燉羊肉和大黃派，都是我討厭吃的；嚐起來像孤兒院的食物。我的信箱裡除了帳單什麼都沒有（雖然我得承認我從來也沒收過別的東西；我的家人從不寫信）。
下午的英文課，老師突然給我們一篇作文的範例。內容如下︰
我別無所求，
3
亦無其他遭拒，
為此我獻上一切；
那無所不能的商人卻笑了。
巴西？ 他轉動著鈕釦
絲毫不瞧我一眼︰
但是，夫人，莫非我們今日
無他物可呈獻？
這是一首詩。我不知道作者是誰，也不明白詩的含義。只是在我們抵達教室時，詩就已經用印刷體寫在黑板上，並且要求我們加以評論。
我讀完第一段覺得有點想法—那位無所不能的商人就是神，賜予福報給行善的人—然而等我讀到第二段時發現他在轉動鈕釦，這似乎是個褻瀆神明的臆測，因此我趕緊改變心意。班上其他同學和我的處境相同；我們對著白紙坐了三刻鐘，腦子和白紙同樣一片空白。受教育真是十分累人啊！
但是這天到此還沒結束。更倒楣的事還在後頭。
因為下雨我們沒辦法打高爾夫，只得到體育館去。我隔壁的女孩用瓶狀體操棒撞到我的手肘。回到宿舍我發現裝著新天藍色春裝的盒子到了，但裙子緊到我無法坐下。星期五是打掃的日子，女僕把我桌上的紙張全都混在一起。今天我們吃的甜點是「墓碑」（一種香草口味的牛奶凍）。
之後為了聽一場宣揚成熟女性特質的演說，我們在小教堂比平常多待了二十分鐘。接著，就在我好不容易鬆口氣，靜下心來讀《仕女圖》的時候，一個姓艾克利的女孩跑過來找我，這個大餅臉女孩老是死氣沉沉、笨手笨腳的，因為姓氏開頭和我一樣是A，所以拉丁文課坐我旁邊（我真希望李佩特太太幫我取名為Z開頭的薩布里斯基），艾克利問我說星期一的課程是從第六十九還是七十段開始，問完還待了一個鐘頭，到剛剛才走。
您聽過這麼一連串叫人洩氣的事嗎？
生命中並非遇到大難才需要勇氣。任何人都能鼓起勇氣應付危機，面對慘重的不幸，但是要以笑容對付日常的瑣碎煩事，我真的認為那需要氣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