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紫灰色的天空，一望無際。
這裡沒有太陽，沒有月亮，勉強一道暈黃的光線，伸手不見五指。我一抬頭，紫灰色的天空懸掛了幾絲白霧，像一幅我從來都沒興趣欣賞的超時空畫作，有些怪異。
令我恐慌的是這裡過分安靜──沒有鳥叫，沒有風吹，沒有喇叭聲，沒有冷氣聲，沒有輪胎壓馬路的聲音；唯一的聲音，就是自己內心的OS。我忍不住用手拍拍耳朵，確認鼓膜還有作用，再拿起一顆石頭丟到地上，聽到「喀喀」兩聲竟然療癒到想流淚，證明自己真的存在。
OK，深呼吸，好好仔細想一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我記得我叫宋宥安，二十六歲，是演員，有個不相往來的媽。我上一部電影剛上映，然後上一個女朋友是她，再上一個女朋友還是她。
再深呼吸一口氣。
我到底是怎麼來到這裡的？發生了什麼事？
這就是令人搥胸的地方，因為我竟然完全想不起來……好像做夢一樣，永遠不記得如何開始，也不知道一分鐘前發生了什麼事。電影裡那種失憶的痛苦，果然真的會使人焦慮，我雙手抓頭，大叫幾聲，希望有人過來告訴我前一分鐘發生了什麼事，偏偏這個「空間」裡只有我一個人，還能問誰？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肯定發生了什麼鳥事，而且應該很嚴重。被人綁架、生病、精神錯亂……各種可能性我都想了一遍，但完全摸不著頭緒。
只剩下一種可能性，叫做「我不敢想的可能性」。
目前為止，我還無法鼓起勇氣想這個可能性，所以就撇開不談。
OK，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就是在想我不敢想的最後一種可能性：
宋宥安，醒醒吧！你已經掛了！
第一部 河川
我沒有掛。最起碼，還沒有。
第一個讓我知道我還沒掛的人，名叫河川。我根本來不及驚訝，因為看到有人出現太感動，流得一把眼淚鼻涕，立刻想封他做我人生中最好的朋友。
他看起來大概四十出頭，身高目測一百九，皮膚黝黑，鼻子高挺，濃眉底下有一雙丹鳳眼，全身穿著黑到發亮的長袍，很有當明星的料。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名字的原因，還是身上那件長袍，他整個人的感覺像活在上一個年代。
「宋宥安。」
我來不及說什麼，詫異中只能點點頭。
「今年二十六歲、休學、單親。」
我慢動作點頭，順便上下打量這個人。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他的黑袍發出點點紫色亮光，「不過在我解釋這一切以前，請讓我獻上歉意，我們感到很抱歉。對了，我叫河川。」
河川鞠了個躬，但表情並沒有任何尷尬或歉意，說明這句臺詞他已說過好多遍。倒是被我看見他有一絲無奈的眼神飄過，很真誠。
還有，他剛剛說「我們」很抱歉，讓我心中的安全感急促上升……這裡不只他一個人，是複數！是複數！「好在你還記得你是誰，有些人甚至忘了自己是誰，那種情況比較嚴重，會需要更多時間……那麼，要進行遊戲也就困難許多。」
「忘了自己是誰……進行遊戲……」
啊，一聽到這裡，我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我該不會是被人設計，參加什麼惡作劇節目，會受到二十四小時的監控轉播吧？
話說回來，這花費的成本太大，臺灣的電視節目不會有這種大手筆的製作。
眼前的河川似乎在等我的OS完畢，才又繼續解釋。
「這麼說吧！」他雙手放在身後：「會來到這裡的人，一定是在現實世界碰到了什麼事故，陷入靜止狀態。」
這位臨時演員的演技不錯，有前途。
然而，接下來他說的話，讓我突然感覺到若這真是惡作劇節目，那製作人的名字叫做：上帝。
「譬如，」他的臉離我不到二十公分：「車禍、生病、受傷……」
我沒有說什麼。
「簡單來說，就是昏迷。」
昏迷、昏迷……昏迷？
聽完後，有足足五秒鐘我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接著就是一陣安靜──那種不知道該怎麼反應的安靜，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的安靜。我幾乎快要無法呼吸，但又覺得自己其實早已沒有在呼吸，只剩莫名的恐慌和淚水直奔雙頰，這個夢境怎麼可以真實到如此不合邏輯，如此不合理……
河川看我無法反應，乾脆直接講下去，讓炸彈一次引爆。
「宋宥安，你十五分鐘前出了車禍，被送到醫院。他們很努力把你救活，可是因為腦部出血，處於昏迷狀態。」
「所以呢？」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微弱。
「所以現在你要開始玩遊戲。所有進入昏迷的人，都會來到這裡玩遊戲。越早過關，越快甦醒。」
我聽到「甦醒」這兩個字，身體不禁抽動幾下。
河川再度流露出那個無奈的表情，但這次多了幾分同情。「我很抱歉……你離世的時間其實還沒到，但是因為某些原因，提早進入這樣的可能性。我知道你有很多的問題，很多不了解的地方，我勸你先不要管這些，因為時間緊迫。你越晚進入遊戲就會越晚甦醒過來，也就……越容易腦死。你應該聽過這種事，昏迷太久的人，到最後就是腦死。」河川的手放在我肩上，「總之，你要相信我！在這裡，時間很重要！」
他的手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令我對他深信無疑。他眉頭深鎖，讓我想起忠烈祠的某一幅畫像，嚴肅而正經。
或許，我需要好好想一遍自己是怎麼發生車禍的？
我很少開車。一定是我的助理小魚。他開車非常猛，尤其要載我趕通告的時候，紅綠燈都只是參考，只要對面沒車，他基本上就像是在開一輛無人駕駛電動車，隨著反射動作運行。我常常想唸他幾句，但想想開車的是他，要是他一不高興來個快速轉彎讓車子飛出高速公路還得了？所以也就算了……
河川側著臉，銳利的雙眼炯炯有神。我注意到他從不閃躲我的視線，而且等我內心的OS結束才繼續說話。
回到遊戲規則。
規則很簡單。河川說，就像打電動一樣，只需要通過其中一關就可以甦醒；回到以前的日子，回到我的舞臺，回到我的住所，回到熟悉的從前。
「你將會回到生命中某一個時段，然後有機會重新做出選擇。如果做對了選擇，就可以終止這個昏迷狀態，甦醒過來。」
河川的嘴巴沒有上揚，但他從眼裡釋放出來的笑意的確令人感到放心。
我還是沒說什麼。說老實話，我心裡有幾百個問題，有幾千個不爽的字眼，但目前為止從我嘴巴吐出來的話還是只有那三個字：「所以呢？」
「所以，」他回答：「等你準備好，我會讓你進入模擬關，你可以練習一次，會比較知道怎麼玩這個遊戲。」
從他的語氣，我知道遊戲即將開始，我趕緊收起不爽的天線，把腦裡的糨糊一股腦的倒出來。
「等一下，所以……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要做出對的選擇？這是什麼意思？什麼是對的選擇？然後，我怎麼知道對不對？是有人會跟我說哪一個地方做錯了嗎？還是我自己……」
「宋宥安。喔，對了，叫你小安好嗎？好像大家都是這麼叫你的？」
我點點頭。
其實不是每一個人都這麼叫我，而且通常我很介意人家跟我裝熟，但我必須說，此刻我超希望河川這麼叫我。因為他似乎掌握了我的生死，所以我必須跟他裝熟。
他突然走到懸崖邊緣，將兩條腿放到外面，面向紫灰色天空。他看我沒動作，回頭招招手，要我坐在他旁邊。
等我坐在他身邊，才發現這座懸崖的高度根本無法用肉眼衡量，完全看不到地面，而且我開始懷疑到底有沒有所謂的地面。我盯著腳邊的高空，畏懼慢慢鑽進內心……直到耳邊浮現河川叫我的聲音，才把我領回他的視線。
「每一個上來的人，都會問同一個問題，就是你剛剛問的，什麼叫做對的選擇？說老實話，其實你們都知道什麼是對的選擇。」他笑著看我。
河川繼續欣賞眼前紫灰色的天空。從他眼裡，我探測出他認為這是一幅美景，而非我形容的那麼怪異。當然，他八成住在這裡，所以早已習慣。
「那……選擇完以後，遊戲就會停止了嗎？我會知道我做對選擇了嗎？」
「你一定會知道。」河川突然轉頭面向我，帶著一種很深奧的嚴肅表情。
「小安，」河川語氣變慢，「你記得你小學六年級的那一年，發生了什麼事嗎？」
六年級？我開始思考……六年級、六年級……當時爸爸還在世，我們住在那一條又破又舊的巷子裡。家裡在一樓，外面摩托車的聲音好大聲，每一次有人經過，那隻叫做黑皮的狗都會狂叫，然後……
啊，我想起來了！六年級那一年，我最愛的那一隻小狗黑皮死了。
紫灰色的天空，一望無際。
這裡沒有太陽，沒有月亮，勉強一道暈黃的光線，伸手不見五指。我一抬頭，紫灰色的天空懸掛了幾絲白霧，像一幅我從來都沒興趣欣賞的超時空畫作，有些怪異。
令我恐慌的是這裡過分安靜──沒有鳥叫，沒有風吹，沒有喇叭聲，沒有冷氣聲，沒有輪胎壓馬路的聲音；唯一的聲音，就是自己內心的OS。我忍不住用手拍拍耳朵，確認鼓膜還有作用，再拿起一顆石頭丟到地上，聽到「喀喀」兩聲竟然療癒到想流淚，證明自己真的存在。
OK，深呼吸，好好仔細想一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我記得我叫宋宥安，二十六歲，是演員，有個不相往來的媽。我上一部電影剛上映，然後上一個女朋友是她，再上一個女朋友還是她。
再深呼吸一口氣。
我到底是怎麼來到這裡的？發生了什麼事？
這就是令人搥胸的地方，因為我竟然完全想不起來……好像做夢一樣，永遠不記得如何開始，也不知道一分鐘前發生了什麼事。電影裡那種失憶的痛苦，果然真的會使人焦慮，我雙手抓頭，大叫幾聲，希望有人過來告訴我前一分鐘發生了什麼事，偏偏這個「空間」裡只有我一個人，還能問誰？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肯定發生了什麼鳥事，而且應該很嚴重。被人綁架、生病、精神錯亂……各種可能性我都想了一遍，但完全摸不著頭緒。
只剩下一種可能性，叫做「我不敢想的可能性」。
目前為止，我還無法鼓起勇氣想這個可能性，所以就撇開不談。
OK，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就是在想我不敢想的最後一種可能性：
宋宥安，醒醒吧！你已經掛了！
第一部 河川
我沒有掛。最起碼，還沒有。
第一個讓我知道我還沒掛的人，名叫河川。我根本來不及驚訝，因為看到有人出現太感動，流得一把眼淚鼻涕，立刻想封他做我人生中最好的朋友。
他看起來大概四十出頭，身高目測一百九，皮膚黝黑，鼻子高挺，濃眉底下有一雙丹鳳眼，全身穿著黑到發亮的長袍，很有當明星的料。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名字的原因，還是身上那件長袍，他整個人的感覺像活在上一個年代。
「宋宥安。」
我來不及說什麼，詫異中只能點點頭。
「今年二十六歲、休學、單親。」
我慢動作點頭，順便上下打量這個人。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他的黑袍發出點點紫色亮光，「不過在我解釋這一切以前，請讓我獻上歉意，我們感到很抱歉。對了，我叫河川。」
河川鞠了個躬，但表情並沒有任何尷尬或歉意，說明這句臺詞他已說過好多遍。倒是被我看見他有一絲無奈的眼神飄過，很真誠。
還有，他剛剛說「我們」很抱歉，讓我心中的安全感急促上升……這裡不只他一個人，是複數！是複數！「好在你還記得你是誰，有些人甚至忘了自己是誰，那種情況比較嚴重，會需要更多時間……那麼，要進行遊戲也就困難許多。」
「忘了自己是誰……進行遊戲……」
啊，一聽到這裡，我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我該不會是被人設計，參加什麼惡作劇節目，會受到二十四小時的監控轉播吧？
話說回來，這花費的成本太大，臺灣的電視節目不會有這種大手筆的製作。
眼前的河川似乎在等我的OS完畢，才又繼續解釋。
「這麼說吧！」他雙手放在身後：「會來到這裡的人，一定是在現實世界碰到了什麼事故，陷入靜止狀態。」
這位臨時演員的演技不錯，有前途。
然而，接下來他說的話，讓我突然感覺到若這真是惡作劇節目，那製作人的名字叫做：上帝。
「譬如，」他的臉離我不到二十公分：「車禍、生病、受傷……」
我沒有說什麼。
「簡單來說，就是昏迷。」
昏迷、昏迷……昏迷？
聽完後，有足足五秒鐘我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接著就是一陣安靜──那種不知道該怎麼反應的安靜，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的安靜。我幾乎快要無法呼吸，但又覺得自己其實早已沒有在呼吸，只剩莫名的恐慌和淚水直奔雙頰，這個夢境怎麼可以真實到如此不合邏輯，如此不合理……
河川看我無法反應，乾脆直接講下去，讓炸彈一次引爆。
「宋宥安，你十五分鐘前出了車禍，被送到醫院。他們很努力把你救活，可是因為腦部出血，處於昏迷狀態。」
「所以呢？」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微弱。
「所以現在你要開始玩遊戲。所有進入昏迷的人，都會來到這裡玩遊戲。越早過關，越快甦醒。」
我聽到「甦醒」這兩個字，身體不禁抽動幾下。
河川再度流露出那個無奈的表情，但這次多了幾分同情。「我很抱歉……你離世的時間其實還沒到，但是因為某些原因，提早進入這樣的可能性。我知道你有很多的問題，很多不了解的地方，我勸你先不要管這些，因為時間緊迫。你越晚進入遊戲就會越晚甦醒過來，也就……越容易腦死。你應該聽過這種事，昏迷太久的人，到最後就是腦死。」河川的手放在我肩上，「總之，你要相信我！在這裡，時間很重要！」
他的手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令我對他深信無疑。他眉頭深鎖，讓我想起忠烈祠的某一幅畫像，嚴肅而正經。
或許，我需要好好想一遍自己是怎麼發生車禍的？
我很少開車。一定是我的助理小魚。他開車非常猛，尤其要載我趕通告的時候，紅綠燈都只是參考，只要對面沒車，他基本上就像是在開一輛無人駕駛電動車，隨著反射動作運行。我常常想唸他幾句，但想想開車的是他，要是他一不高興來個快速轉彎讓車子飛出高速公路還得了？所以也就算了……
河川側著臉，銳利的雙眼炯炯有神。我注意到他從不閃躲我的視線，而且等我內心的OS結束才繼續說話。
回到遊戲規則。
規則很簡單。河川說，就像打電動一樣，只需要通過其中一關就可以甦醒；回到以前的日子，回到我的舞臺，回到我的住所，回到熟悉的從前。
「你將會回到生命中某一個時段，然後有機會重新做出選擇。如果做對了選擇，就可以終止這個昏迷狀態，甦醒過來。」
河川的嘴巴沒有上揚，但他從眼裡釋放出來的笑意的確令人感到放心。
我還是沒說什麼。說老實話，我心裡有幾百個問題，有幾千個不爽的字眼，但目前為止從我嘴巴吐出來的話還是只有那三個字：「所以呢？」
「所以，」他回答：「等你準備好，我會讓你進入模擬關，你可以練習一次，會比較知道怎麼玩這個遊戲。」
從他的語氣，我知道遊戲即將開始，我趕緊收起不爽的天線，把腦裡的糨糊一股腦的倒出來。
「等一下，所以……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要做出對的選擇？這是什麼意思？什麼是對的選擇？然後，我怎麼知道對不對？是有人會跟我說哪一個地方做錯了嗎？還是我自己……」
「宋宥安。喔，對了，叫你小安好嗎？好像大家都是這麼叫你的？」
我點點頭。
其實不是每一個人都這麼叫我，而且通常我很介意人家跟我裝熟，但我必須說，此刻我超希望河川這麼叫我。因為他似乎掌握了我的生死，所以我必須跟他裝熟。
他突然走到懸崖邊緣，將兩條腿放到外面，面向紫灰色天空。他看我沒動作，回頭招招手，要我坐在他旁邊。
等我坐在他身邊，才發現這座懸崖的高度根本無法用肉眼衡量，完全看不到地面，而且我開始懷疑到底有沒有所謂的地面。我盯著腳邊的高空，畏懼慢慢鑽進內心……直到耳邊浮現河川叫我的聲音，才把我領回他的視線。
「每一個上來的人，都會問同一個問題，就是你剛剛問的，什麼叫做對的選擇？說老實話，其實你們都知道什麼是對的選擇。」他笑著看我。
河川繼續欣賞眼前紫灰色的天空。從他眼裡，我探測出他認為這是一幅美景，而非我形容的那麼怪異。當然，他八成住在這裡，所以早已習慣。
「那……選擇完以後，遊戲就會停止了嗎？我會知道我做對選擇了嗎？」
「你一定會知道。」河川突然轉頭面向我，帶著一種很深奧的嚴肅表情。
「小安，」河川語氣變慢，「你記得你小學六年級的那一年，發生了什麼事嗎？」
六年級？我開始思考……六年級、六年級……當時爸爸還在世，我們住在那一條又破又舊的巷子裡。家裡在一樓，外面摩托車的聲音好大聲，每一次有人經過，那隻叫做黑皮的狗都會狂叫，然後……
啊，我想起來了！六年級那一年，我最愛的那一隻小狗黑皮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