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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大明帝國毀滅倒數九十天

明思宗,朱由檢,十八歲即帝位,年號崇禎。崇禎皇帝在位十七年可說是最為勞苦的大明皇帝,他所承繼的是一個糜爛殆盡的江山,亦可說是一個「父債子還」國將不國的帝業!

何以說是父債子還呢?明思宗繼位自其兄,熹宗(天啟,在位七年),而上可溯自其高祖分別是光宗(其父,即位一個月即崩)、神宗(萬曆,其祖,在位四十八年)、穆宗(隆慶,其曾祖,在位六年)、世宗(嘉靖,其高祖,在位四十五年)。自嘉靖即位(1521)到崇禎即位(1627)一百餘年間,其中神宗在位四十八年,世宗在位四十五年,熹宗七年,個個都是不務正業的皇帝,大明江山就在這一百年間糜爛殆盡。

世宗為追求仙道二十年不上朝,不用心卻又愛事事乾綱獨斷,甚至介入細節。神宗為立嗣君一事而與大臣賭氣,二十五年不上朝,也不補官(自己不做事,也不許人家做事)。熹宗則是木工大師,其木工技藝即便不當皇帝,在民間也是一方大師了。百餘年間國政一事無成,即便其間有張居正戮力革新換來短短十年的生機勃勃,也熬不住百年的消耗。神宗後的明朝已是國事糜爛的帝國暮年,所有開國之初(太祖、成祖、仁宗、宣宗)所攢下的歷代資產都已被消耗殆盡,留給朱由檢的只剩下負債而已,故謂:「父債子還」。

吾自國中歷史課讀到明思宗崇禎帝自縊殉國起,即對這個皇帝非常有興趣。隨著年歲漸長,高中、大學老師對我歷史知識的增廣,研究所後相關論文書籍的涉獵,如金庸的《碧血劍》,黃仁宇的《萬曆15年》,李文治的《晚明流寇》,《袁崇煥》……相關著作雜誌等,令我對這位夙興夜寐以圖中興而終不可成的皇帝感到非常同情。念其黯淡無光終日憂勞的十七年,布滿血絲的眼瞳,蒼白凹陷的臉頰,令人十分同情之外,滅國前三個月,那段倒數時光的憂鬱、陰森、與絕望亦令人不寒而慄!

本文旨在探討崇禎十七年帝國傾倒前最後那三個月,其間崇禎帝的心境,北京的氣氛,以及臣民的表現。然而,事出必有因,造成這個可悲結果的因,不能免俗地須稍微提一下。余認為崇禎朝並非完全不可為,而是囿於循循相因的結果,崇禎與大臣、士人因循「天朝上國」的偏見而終究走不出惡性的循環。

崇禎帝勤於政事與其幾代先皇完全不同,構成極為鮮明的對比。崇禎常對臣下言:「朕自御極以來,夙夜焦勞。」然其決策武斷,剛愎自用,生性猜疑,大事難決,又不夠堅毅,故不能擇善固執,終致不可收拾。崇禎初登基時,以十八歲少年之姿勇敢果決地迅速解決魏忠賢閹逆案,且有智慧不做無端株連,大振朝廷頹風,又迅速起復袁崇煥,誠可謂為中興奠下可為基礎。

可惜的是,崇禎二年的「己巳之變」,皇太極傾巢而出繞道大同,兵臨北京城下,袁崇煥急於勤王,竟未請旨即帶兵入關直抵北京城下。因其不諳世事過於進取,完全不知避嫌,而崇禎則因前隙(袁崇煥未經請旨即擅殺大將毛文龍),如今在外宿將又未經請旨即帶兵直奔京師,雖名曰勤王,然亦不可謂非「合謀」乎?因帝王自尊遭到傷害的反彈終於大爆發,又驚又懼之下,令崇禎怒不可遏,竟然連眾所熟知的〈群英會蔣幹中計〉的情節都看不透(抑或是心裡明白但拉不下面子?),終於將袁崇煥殺了,真不啻為自毀長城。

若因一時激憤而忘了蔣幹之典,原亦平常,然而,崇禎帝並非當下立即殺了袁崇煥,而是後金退兵後數月才下旨殺他。時過境遷頭腦冷靜之後,仍執意殺他,由此顯而易見的是,當下未立即殺他的緣故,只因顧慮袁崇煥麾下大將的反應而已。崇禎因其剛愎自用的疑心,當時其實殺心已定,而非一時情緒激憤的糊塗。而袁崇煥下場極慘,當時北京人民誤以為袁崇煥是引清軍入關的叛將,人民恨之入骨,竟陷入瘋狂之況,暴民蜂擁而上,爭咬袁崇煥致死,猶如凌遲,死狀極慘。

崇禎二年鑄下的致命傷不僅是己巳之變而已,崇禎也在是年縮編驛遞系統,致使全國通信大亂甚或中斷,李自成原是驛丞也在裁撤之列遂加入農民軍。驛遞系統的裁減大傷明朝的神經系統,其害至巨且深。崇禎三年起至十四年間,流寇與後金交相而賊,明軍兩面作戰,每每在徹底解決流寇之際,被迫調頭對付後金,終至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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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重新審視1900年庚子拳變

有關光緒二十六年(1900)庚子拳變的始末,由於時代不遠,中外相關叢書與史料頗豐,加之媒體的進步(即中外報章雜誌林立蠭起),經挖掘其中之後,又翻轉了個人對清廷在整個事件中所扮演角色的既有刻板印象。

首先,我對主題的原有刻板印象,除了有影視劇作的印象之外,主要來自於國、高中時「國立編譯館」的歷史課本教科書,當時的老師只是照本宣科,並無自己的見解或補充。後來大一的中國近代史,教授竟也未提出不同的審視,又或者是筆者自己當時年紀輕,上課不認真沒有耐心聽課,勿怪師之不教也。

這裡先說說筆者對整個事變的既有刻板印象:清末慈禧太后禍害中國五十年,顢頇無知昧於世事,只重私慾罔顧國家利益,只因一己之情緒憤懣幾陷國家於萬劫不復;爾竟然相信「神功護體」之說,竟意圖藉義和團之力以「扶清滅洋」,以抗船堅炮利,而朝中重臣竟也愚昧附和神功護體之說。

光緒二十五年(1899),慈禧以「立大阿哥」為名欲行光緒廢立之事,惟列強同情光緒,竟無一國道賀,彼時即已積怨。逮義和拳亂起,朝廷先剿後撫,山東巡撫袁世凱初始認真剿拳亂,義和拳無法在山東立足,遂轉進直隸。義和團進入直隸後,獲得在京諸王及大臣之接受與默許,不久即成燎原之勢。列國面對拳亂遂要求清政府處置,然當時不曉得是清廷無力,抑或有意,竟然無法有效處置,列國遂要求派兵保衛使館,並要求接管大沽砲台。至此,慈禧太后認為列強欺人太甚,釁自彼開,遂改剿為撫,欲挾義和團「神功附體以扶清滅洋」之力,而對世界宣戰。

直隸總督榮祿心知事態嚴重,恐有滅國之憂,故在義和團進攻使館區時,暗地施力保護使館區,以留將來轉圜之餘地。李鴻章、張之洞、左宗棠等東南督撫則聯合山東巡撫袁世凱,稱「宣戰詔書」係「偽詔」,不敢從,而逕行宣布「東南自保」,形同中立,以維護秩序,保境安民。因此,所謂的「對世界宣戰」,實際上戰場只在直隸,以及北京的東交民巷。

以上就是普遍認知的庚子事變的概念。

至於後來搜索叢書所得的心得,首先,先來看看清廷以光緒帝名義所發的正式「宣戰詔書」:「我朝二百數十年,深仁澤厚……罔不待以懷柔……詎三十年來,恃我國仁厚,一意拊循,乃益肆囂張,欺我國家,犯我土地,蹂躪我人民……彼等負其凶橫,日甚一日,無所不至……昨日復公然有杜士利照會,令我退出大沽口砲台,歸彼看管,否則以力襲取,危詞恫嚇,意在肆其猖獗,震動畿輔……朕今涕淚以告太廟,慷慨以誓師徒,與其苟且圖存,貽羞萬古,孰若大張撻伐……」 

這份以光緒帝名義發布的「宣戰」詔書其實並無具體對象,究竟向何國宣戰,並無說明,僅以「彼」等代稱,倒是洋洋灑灑條列宣戰原因與朝廷苦楚;與其說是對外宣戰,不如說是對內的戰爭動員令。

或有謂曰:清廷不諳國際公法,連宣戰格式都不懂;那筆者要問,六年前(1894)的甲午戰爭,中日雙方都發出正式宣戰照會,怎麼說?而且總理衙門與各國折衝幾已四十年了,如何說得過去?

最終庚子拳亂所引起的八國聯軍,也並未構成國際法上的正式宣戰事實。事實上,也沒有任何國家宣布正式應戰。1901的辛丑合約,在英文上也非正式宣戰後常見的Peace Treaty(和平協定),而是Final protocol for the settlement of the disturbances of 1900,只是1900年的重大騷動事件的處置議定書。

筆者想說的是,清廷所謂的「宣戰」,其實是有意避開宣戰的事實,也就是說,它是象徵性的,且對象是對國內,而非外國。

我們再來看看六月二十日,宣戰詔書前一日的上諭:「近日京城內外,拳民仇教與洋人為敵,教堂教民連日焚殺,蔓延太甚,剿撫兩難,洋兵菌聚津沽,中外釁端已成,將成如何收拾殊難逆料……如何保守疆土,不使外人逞志;如何接濟京師,不使朝廷坐困……」

然後,六月二十八日,總理衙門照會各國使館,喻各國使節盡速撤離北京,並言:「……此種亂民,(各國)可設法相機自行懲辦。」

六月三十日,清廷再發上喻,向各省督撫「解釋」朝廷不得不宣戰的苦衷,曰:「此次義和團民之起,數月之間京城蔓延已遍,其眾不下十數萬,自兵民以至王公府第處處皆是,同聲與洋教誓不兩立。剿之,則即刻禍起肘腋,生靈塗炭。只可因而用之,徐圖挽救……諒朝廷萬不得以之苦衷也。」

以上種種均明示、暗示清廷不欲與列強決裂,不欲升高緊張,只因遷就於內部的困難,使其首尾不能相顧,坐困窘迫之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徐圖出路。其中「禍起肘腋」、「只可因而用之,徐圖挽救」、「朝廷萬不得以之苦衷也」云云,讀起來實在微妙,套用現在的流行語說:「藏有貓膩」。大家當可自察知。

清廷發布宣戰詔書後,當天下午即開始進攻東交民巷使館區,整個攻擊歷時四十幾天,然而卻連個使館都攻不下來?中國當真如此膿包?

宣戰詔書發布後不久,東南及山東各省旋即發表自保聲明,形同中立。此時,距離戰區最近的除了山東(已表明自保)便是東北地區,清廷旋又在一個月後,七月二十二日,對東北大吏發一上喻曰:「……我仍可作彈壓不及之勢,以明釁不自我開。各該省如有戰事,仍應令拳民作為前驅,我則不必明張旗幟,方於後籌辦機宜可無窒礙。」

這個「以明釁不自我開」,以及「仍應令拳民作為前驅,我則不必明張旗幟」云云,讀之玄機重重,不覺莞爾。

由以上詔書、上喻,以及事件發展的過程,個人對於清廷在此事變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其圖謀,得到一個驚人的發現,原來除了清廷固有之昏昧顢頇之外,竟也有這許多精密陰狠的算計在其中。

茲提出個人看法如下:

一、慈禧固然自私、顢頇,但還不至於昏昧至相信神功護體的義和團可以對抗列強的船堅炮利。之所以對義和團由剿變撫,實因有一批人的倡議所致;而主撫之人或因其愚昧而真的相信神功護體(如剛毅),或因別有所圖如端王載漪(即新立大阿哥之生父),以及莊王載勳(欲附大阿哥)等,後來都成庚子事變的戰犯,都被處死以應列強。

慈禧因恨列國之逼迫,初時如溺水之人遇到浮木,後則因力剿拳民可能造成動亂與不測,西后因成騎虎之勢,不得已乃姑且一試,義和團始得機會坐大,而終成尾大不掉局面。

二、義和團在直隸成燎原之勢之後,清廷再無彈壓之力,而列強逼迫日甚,處此內外交迫之困境,觀其面對亂局所施用之手段,從事後看來,要不可謂非陰狠精細也。(慈禧太后能在以男性為主的朝堂中呼風喚雨四十年,果然有其非常之能耐)

清廷對義和團的招撫,稱其為「義民」,編成民團,由端王、莊王、與剛毅統帥,其目的是在安撫拳民,防止暴動;而宣戰詔書則給了拳民一個怒氣的宣洩口,同時在失控的局面下維護清廷的正當性,並順應義和團而扮演一個「愛國愛民」的朝廷。反之,如果貿然剿殺拳民,只怕等不到列強干涉便已亡於拳民之手,這就是宣戰詔書「對內不對外」之原因了。

三、對於東交民巷使館區的進攻,其實並非拳民,而是清軍,實際上也只是對義和團的一種表態,僅只於表演而已。試問滿清真的如此膿包連一個使館都打不下嗎?整個攻擊期間在四十幾天內斷斷續續地進行,快要攻下時即停。當時身在使館區內的外國人也有相關的回憶錄有這些描述:「中國人的射擊角度總是偏高」、「甚至繳獲來福槍」(與榮祿暗送軍火與西瓜的傳言相符)、還有「砲彈皆越空而過」……等等,這些顯然即為直隸總督榮祿的加意保護所致。

然而,榮祿何以如此作?慈禧愚昧,而榮祿獨明乎?想當然耳,即便不是慈禧的授意,也當有慈禧的同意與諒解,否則,慈禧難道不會追查進度並追究攻不下的原因?

吳永在的《庚子西狩叢談》中記載慈禧曾說:「我本來是執定不同洋人破臉的,中間一段時間因洋人欺負過甚也不免有些動氣。但雖是沒有攔阻他們(指拳民),始終也沒有讓他們盡意地胡鬧。火氣一過,我也就回轉頭來處處留著餘地……難道區區一個使館有打不下來的道理?」

四、再問是由誰負責攻打使館區?袁世凱訓練的精銳北洋六鎮呢?攻打使館區是由董福祥的甘軍負責,而這六鎮精銳新軍卻早已遠調離京避禍去了。然而為什麼不調去打使館或抵禦八國聯軍?這豈非清廷有意保存家底,並降低與列強衝突的規模與強度嗎?眾所周知董福祥的甘軍是品質低下裝備落後的部隊,當時北京曾流傳一種說法,當李鴻章得知是由甘軍攻打使館區之後,遂大笑著告訴外人儘管放心,使館無恙。李鴻章也因此放下一顆吊打的心,他已由此得知朝廷的真正意圖。

由此可知使館區圍而不克的道理,否則,使館裡人僅五百,食物彈藥不繼,又乏重武器,倘若真心來攻,毋須六鎮新軍或甘軍,即放任義和拳民全力進攻,套用老佛爺的話:「難道一個使館有打不下來的道理?」

五、宣戰詔書發布後,義和拳民的角色是甚麼?都到哪裡去了?又做了甚麼?多數人的刻板印象是去攻打東交民巷的使館區了,然而事實卻非如此,攻打使館區實際是由清軍(甘軍)負責。李希聖在《庚子國變記》中說:「董福祥與武衛中軍圍攻東交民巷……拳匪助之,巫步披髮,升屋而嚎者數萬人,驚動天地」,所以,拳民只能在一旁「升屋而嚎」搖旗吶喊。這是可以理解的,義和拳民雜亂無紀,難以部勒,以之攻使館,風險太大。

如前所述,進攻使館只是「表演」給拳民看的,當然是要用易於控制的清軍來演才安全。這個情形也是合理的,因為在宣戰詔書發布前,也就是在剿撫決策未明前,清廷即已派大量軍隊包圍使館區,表面上是對抗,實則是在保護使館不使拳民接近之。因此,拳民始終沒能真正地接近過使館區,不是他們不想,而是辦不到,清廷不允之。國外的相關著作《庚子使館被圍記》一書中亦只見清軍進攻的描述,而對義和團的進攻卻隻字未提,其來有自,此其因也。

那麼,義和團拳民都幹甚麼去了?其實都被清廷以「招撫」之名引出京城,去打八國聯軍。八國聯軍從天津出發到北京並非從容行軍進去的,而是一路「打」進去的。清廷這種兩得之的作法真是高招,一面以招撫之名引拳民出城,減輕朝廷與京師的壓力,一面藉拳民抵擋八國聯軍,藉以遲滯其進軍北京的速度,同時又藉洋人之手剿滅義和拳。此即八國聯軍進城之後,即再無義和團議題之原因。

很顯然的,慈禧太后能在以男性為主的朝堂中呼風喚雨半個世紀,絕非倖致。她這種中外平衡,借刀殺人,一石多鳥的陰狠策略,實行的既大膽又精確,絕非拳民的智商所能理解的。非僅如此,慈禧還能從庚子事變中全身而退,非但免獲究責,甚且權力地位竟未受影響;她以端王載漪、莊王載勳……等一干勸撫之王公臣工為禍首,處死以平列國之憤,殊不知她才是整個事件的最後舞影者。這個女人,陰狠算計乃其本能,自私顢頇固有之,卻絕非昏昧無知之婦。


以上內容節錄自《你所知歷史的另一面》秋舍◎著.白象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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