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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保町地名由來

神保町的地理概要

我想撰寫關於神田,尤其是神保町(官方名稱為「神田神保町」,以下除非有特別註明的必要,否則皆稱「神保町」。「小川町」、「淡路町」等亦同)的文章,但並不是散文,而是從社會與歷史的角度來書寫。我的構想,是將神保町這個世界罕見的獨特「舊書街」置於涵蓋產業、經濟、教育、飲食、居住等多種面向的巨大脈絡下,以社會發展史的觀點進行鳥瞰,期盼除了能點出神保町的獨特性,更能透過其獨特性釐清日本近代的樣貌。
之所以湧現撰稿的念頭,主要還是因為我在平成十五(二○○三)年到二十一(二○○九)年這六年住在神田神保町一丁目,幾乎走遍每個角落,因此掌握了空間感。講白一點,就是對地理概念瞭若指掌。
具體而言,從神田神保町在太田道灌的時代被稱為「大池」,便可知這裡是山丘環繞的谷地,當地居民的行動範圍自然會被「谷地」的特徵所限制。換句話說,在居民的認知裡,只有這片「被山丘包圍的谷地」屬於他們的居住空間,越過山的「另一頭」便是其他地區。
明治三十七(一九○四)年出生於東京市神田區猿樂町一丁目二番地的永井龍男,在回憶錄中精準地描述這個地理概念。

「舊東京市十五區可大分為山手和下町,而我的出生地――神田區猿樂町一丁目二番地,恰好大致位於兩者的正中間。從這裡往下可達駿河台下、神保町、錦町、小川町,往上則是駿河台。越過橫跨神田川深谷的御茶水橋,便可通往本鄉台、湯島台。山手和下町是根據東京市地形所取的名稱,與當地居民的經濟狀況沒有絲毫關聯。」(《東京橫丁》講談社)

換言之,屬於「下町」的駿河台下、神保町、錦町、小川町,都是原本位於「大池」底部的低地;而屬於「山手」的駿河台、御茶水則位於山丘。儘管兩者之間有上述差異,當地居民仍將這片由低地與山丘構成的區塊視為自己「誕生的家鄉」;過了神田川之後的本鄉(台)與湯島(台),則毫無疑問屬於外地。
事實上,低地東側的界線並不明確,小川町另一側的淡路町、須田町、多町、司町、美土代町一帶是否包含在內,每個居民的感覺都不同。不過在一般人的共識裡,這個區域絕不會超出神田川和中央線的鐵路,永井龍男的回憶錄原則上也是以此為界線。即使同為神田,現在的東神田和外神田似乎並不屬於永井所認知的家鄉。
上述這種地理概念,只要住在神保町、徒步走過當地的大街小巷,就會很清楚。小川町、淡路町、駿河台或是御茶水,再遠也頂多十五分鐘就能走到,平常採買生活用品也會來這些地方;但若是本鄉和湯島,除非是打定主意特地去散步,否則不會隨便步行前往。因為那並不是當地居民日常生活的範圍。
至於西側的界線,則是九段坂。

「爬到九段坂的盡頭,便是靖國神社的大鳥居,往左側深入則有近衛師團的遺跡。(中略)在我還是青少年時,九段坂的坡度比現在更陡,市內電車在陡坡旁緩緩行駛。」(同前書)

我提到神田神保町時,廣義上的範圍是東至駿河台,西至九段坂。若順帶確認一下南北,則為北至水道橋,南至皇居的壕溝。這個範圍界線從永井龍男還是少年的明治末年至今,幾乎沒有改變。
因此,本文也尊重上述的生活空間感,將探討的對象限制在此範圍之內。
如此一來,橫軸(空間軸)便確定了。

接著確定縱軸(時間軸)。
在時間方面,我不打算追溯到太久遠,具體而言只到幕府末期。理由是蕃書調所(剛創立時稱為洋學所,後來依序改為洋書調所、開成所)正是誕生於這個時代。蕃書調所起初設立於九段坂下,之後遷至小川町,最後來到一橋門外,促使以青年學子為對象,教授蘭學(譯注:透過荷蘭語研究西洋學術文化的學問)或英學(譯注:透過英語研究西洋學術文化的學問)的私塾集中設立於這一帶,替原為武士住宅區的神田神保町與一橋帶來發展為書店街的契機。
話雖如此,町名的由來也不能不提,因此接下來我將依照時間順序,簡略說明神田神保町在幕府末期之前的變遷。
首先從「神田」這個地名說起。

「說到神田,大家最先聯想到的無非是學校、包餐的學生租屋處和書店,沒有人會聯想到稻米吧。古時每一國都會指定某一片田地來種植供奉大神宮的稻米,這片田地就叫做神田;而武藏國的獻米田就位於今天的神田。」(矢田插雲《從江戶到東京(一)麴町.神田.日本橋.京橋.本鄉.下谷》中公文庫)

順帶一提,古代將「神田」讀作「MITOSHIRO」,因此若使用古代的讀音,「神田美土代町」會讀作「MITOSHIRO.MITOSHIROCHO」。不過「神田美土代町」其實是在明治五(一八七二)年更名時,將「神田」的訓讀(MITOSHIRO)以借字表示而新建的城市,因此並非自古相傳的名稱。
接下來介紹神田「神保町」這個地名的由來。
現在的一橋、神保町、猿樂町、駿河台、小川町、錦町、淡路町一帶,在江戶時代是旗本、御家人(譯注:直屬於將軍的家臣)居住的武士住宅區;即使同為神田,此區屋宅的佔地比美土代町、多町、須田町、司町以東的庶民住宅區要大上許多。這是因為當時幕府允許旗本、御家人建造整個家族的住宅和馬廄。

「町名源自表神保町北側的『神保小路』。元祿二(一六八九)年,旗本神保長治拜領位於小川町的住宅土地後,才有此稱呼。」(北原進監修《大江戶透繪圖 從千代田看見江戶》「第二部 千代田區町名由來事典」)

幾乎所有提到神田神保町的書籍皆採用上述說法,而有趣的是,儘管同為「神保小路」,在慶應元(一八六五)年的地圖裡,它卻分別被標上「表」和「裏」,被視為兩條不同的路。現在鈴蘭通所在的位置是「表神保小路」,而現在的靖國通在地圖上則是「裏神保小路」。據說這是因為神保氏的宅院廣大,正門和後門相隔一個區塊,因此將正門外的路稱為「表神保小路」,後門外的路稱為「裏神保小路」。
慶應四年,在戊辰戰爭中落敗的德川家於七月撤退回駿府,旗本、御家人也隨之遷移,江戶城四周頓時出現大量空屋,「表神保小路」和「裏神保小路」附近當然也不例外。這些空屋儘管不如大名邸舍一般廣闊,卻也有不少上級旗本居住的大房子;屋主離開後,這裡儼然成了荒涼的鬼城。
北村一夫在《江戶東京地名辭典 藝能・落語篇》(講談社學術文庫)中引用「王子的幫間(譯注:在宴席中助興的藝人)」這部落語,劇中有個橋段是一名謎樣女子約一名男子「來小川町神保町的新開」。根據作者的說法,「新開」並不是餐廳的名稱,而是指「新開地」。明治初期,「表神保小路」和「裏神保小路」都是有化身女人的狐狸精出沒的荒涼地帶。
不過,明治二年為配合天皇巡幸東京,太政官(維新政府)遷至江戶城(明治二年改稱皇城)後,便將鄰近的「表神保小路」和「裏神保小路」周邊武士房舍徵收為官有地,出租或出售給新科太政官,這一帶的人口也逐漸增加。
澀澤榮一正是當時移居此地的新政府官員之一。
慶應三年,德川昭武代替將軍出席巴黎世界博覽會,澀澤榮一也隨行,在當時先進的法國增廣見聞。明治元年底歸國後,幕府已經瓦解,澀澤成了「無依的喪國之臣」。其後,他並未至新政府或靜岡藩求官,而在靜岡設置常平倉,成為股份有限公司的先驅。之後,因為維新政府缺乏人才而苦惱的大隈重信找上了他,任命為大藏省租稅司正。
當時澀澤先暫住在湯島天神中坂下,但大藏省官員日以繼夜的繁重公務,令他深感湯島的住所實在太遠,因此考慮搬家。最後他選擇的住處,就是位在「裏神保小路」的一棟原為官員高津氏所有的房子。
《澀澤榮一傳記資料 第三卷》中,記載著有關澀澤遷居的過程。

「青淵先生(澀澤榮一)在前述的湯島天神中坂下住了整整兩年,明治四年十二月,將這棟房子賣給尾高惇忠氏,同時搬到神田小川町裏神保小路。」

澀澤榮一向高津氏買下的新居(土地為官有地,故僅能租借)總坪數五百四十三坪,建坪一百一十八坪,相當於一百二十張榻榻米;正門兩側各有建坪二十三坪的長屋,除此之外還設有倉庫。以現代的眼光來看,顯然是一戶氣派的豪邸。不過,當時皇居周圍仍是一片荒煙蔓草,使房子感覺上似乎沒那麼大。
具體而言,澀澤的房子究竟位於「神田小川町裏神保小路」的什麼地方呢?這篇報導的作者參考東京市役所編輯的《東京市史稿・市街篇》中復刻的明治四年東京大繪圖,撰寫了以下的段落。

「我在地圖上找到青淵先生房子的賣方,也就是前一位居住者高津氏的姓氏。地圖下方中央為土屋相模守的宅第,從轉角直通九段坂的那條路,便是裏神保小路;位在轉角處的是岡部日向守的宅第,而隔壁寫著『TAKATSU』的,就是青淵先生向高津氏購買的邸舍。這條路最初屬於小川町,稱為裏神保小路;後來脫離小川町,成為裏神保町;在道路拓寬,開始有電車經過之後,裏神保町反而成為主要道路,使得町名變得不自然,因此改稱通神保町。震災後重新區劃土地,道路再次拓寬,再加上表神保町與南神保町合併,故改稱神保町至今。」

在探討澀澤榮一第二個住處位於何處的過程中,町名變更的經過也意外獲得釐清。為求正確,在此補充說明:澀澤搬來時(明治四年十二月)仍屬於「小川町」的「裏神保小路」,是在隔年,也就是明治五(一八七二)年實施市區改正(譯注:日本於明治時代至大正時代實施的都市計畫)之後,才變成「裏神保町」的。
政府除了拓寬表神保小路(現在的鈴蘭通和櫻通),也再度拓寬裏神保小路,將其改為九段通(現在的靖國通),「表神保町」與「裏神保町」因而誕生;同時政府也一併設置了「南神保町」與「北神保町」(現在神保町二丁目的一部分),打造出四個神保町。
在一年七個月後的明治六年六月,澀澤榮一從大藏省退休,為了設立第一國立銀行而搬到銀行附近的日本橋;此時澀澤榮一的住址已不是「小川町裏神保小路」,而是「裏神保町一丁目」。
之所以能掌握上述資訊,是因為明治六年,澀澤將土地與建物以一千一百兩賣給當初購屋時替他居中斡旋的鈴木善助,當時的「地所家屋讓渡書」保存至今,上面記載的地址為「第四大區小一區裏神保町一丁目三番地」。
順帶一提,澀澤在明治四年購買裏神保町的住處時,土地為官有地(僅能租借);但在明治六年出售時,土地已歸澀澤所有。當時澀澤已經官拜大藏大丞,也就是相當於現在局長級的職位,應有足夠的財力直接買下土地。另一個可能是:澀澤的父親澀澤市郎右衛門於同年十一月辭世,澀澤購買土地的資金或許來自他繼承的遺產。
話說回來,從神保町不動產價格變遷的觀點來看,「總坪數五百四十三坪,建坪一百八十坪」,位於神保町一丁目的土地及房屋買賣,在明治六年以一千一百兩成交的這個事實,也非常耐人尋味。順帶一提,「兩」就是「圓」;當時在土地買賣中仍以「兩」為單位。明治六年的一圓,換算成現在的物價大約是兩萬圓,因此一千一百兩,就相當於兩千兩百萬圓。現在神保町一丁目靖國通的房價,每坪最便宜也要價約五百萬圓,因此就算用一百倍,也就是二十二億圓可能也買不起。
回到正題,明治六年的「第四大區小一區裏神保町一丁目三番地」日後又歷經數次町名變更,門牌號碼當然也早已不同。
以現在的門牌號碼而言,這個住址又相當於哪裡呢?綜合各種資料,可以推測應該是現在的「神保町一丁目七番地」,也就是從小宮山書店到一誠堂書店一帶,全是大藏大丞澀澤榮一的宅第;而這塊土地當初賣出的價格,換算成現在的幣值只有兩千兩百萬圓左右!
身為正在撰寫澀澤榮一傳記的作者,這真是令我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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