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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子書】再來一杯米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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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一杯米酒(節錄)
1
臉都沒洗,一口氣衝到碼頭,弟兄們都已在等他了。
平常,他都是最早到的,坐在船碇上抽菸,看那污黑的海水出神。
「大家早!」他揉揉猶惺忪的睡眼,擠出一絲笑容。
「幹!大柱,我以為你死了呢!」平素喜歡開玩笑的黑面仔往地上吐一口檳榔汁,嘿嘿笑問。
「黑面仔!不是我說你,大家最擔心你一睡不知起床呢!」烏肚仔說:「自身難保,莫再煩惱別人!」
「我黑面仔這麼勇健,牙齒都沒掉半顆,會死?烏肚仔,你真是愛講笑!」黑面仔拍拍胸脯後,張口指著被檳榔汁染成黑黑的牙齒說。
「你每晚都要含著一口檳榔才能睡去,像囡仔含奶嘴一樣。」黑肚仔說到這邊,先笑了:「萬一不小心,就會被哽死!」
「破格!烏肚仔你真是烏鴉嘴!」黑面仔狠狠吐掉口中的檳榔渣。
大家都笑了。
「歹勢啦!」他趁笑聲甫落定,歉然地說:「睡過頭了!」
大家沒再說什麼,抽菸的仍抽菸,嚼檳榔的仍嚼檳榔,剛才聊天的,仍回到未完的話題上。
「有幾櫃肉骨粉要改裝成袋裝,做完了就沒工作了!」看大家手中的菸快燃完時,為首的昌仔提高聲調說著:「現在開始猜拳,五個負責鏟,五個負責拉麻袋,其餘的人負責扛到卡車上。」
大家慵懶地站起來,將手中的菸深深吸了最後一口,直到幾乎燒著手指頭,才丟掉,用腳狠狠踩熄,從鼻孔把煙緩緩噴出的同時,也把檳榔渣吐掉。
圍成一圈,一聲吆喝後,昌仔忙著數指頭數,誰該擔任什麼工作就分曉了。
「幹!真衰!又是輪到扛,運氣真歹?」牛頭旺仔邊把毛巾紮在額頭上,邊咒著:「做完後,全身的肉骨粉味不知要用幾盆水才能洗掉。」
「扛有什麼不好?我在貨櫃裏鏟,才難受呢!像煎魚一樣!」樹仔邊脫去汗衫邊說。
「煎魚?」牛頭旺仔說:「把它想成是在洗泰國浴就好了,心裏就爽得要死,哪還會熱呢!」
「我們換好了,讓你洗洗泰國浴!」樹仔說:「你不是好久沒去洗泰國浴了?」
大家都笑了。
「大柱伯!我跟你換,你去拉麻袋好了!」看到他只著內褲的瘦削的雙腳,彰仔總是不忍。
「免!我還有法度!」他苦澀笑著。
「大柱伯……」
「彰仔!多謝你!我真的還有法度!」他拍拍彰仔雄厚的臂膀:「扛不動的話,我就不會來了!」
2
陽光愈來愈潑辣,紮在額頭的毛巾都濕得可以擰出汗水來了,褲子裏外都濕透了。
他覺得今天的腳步特別沈重,想快卻都快不起來。
「緊!緊!卡緊!」快步從後頭趕來的黑面仔催促著他:「就要收工了!」
「黑面仔,你是趕要死?今天又不是還有工作!」烏肚仔說:「慢慢來啦!那麼拼,幹什麼呀!」
「緊做完緊休息呀!」黑面仔已和他及烏肚仔平行走著。
「我看你是想要緊去醉仙樓找老相好解敨一下吧?」烏肚仔打趣地問。
「答對了!」黑面仔模仿電視猜謎的節目的語調,嘿嘿笑出聲來。
「是叫麗玉吧?」烏肚仔看著黑面仔:「對你還那麼熱情?」
「熱情?當然熱情嘍,伊是趁吃查某,誰有錢就對誰熱情。」
「我看不是這樣,我感覺伊對你的態度和一般人客不同!」
「烏肚仔!你今天是看到鬼?還是吃不對藥?」
「真的,伊對你有感情存在,我看得出來!」
「感情有啥路用?我是羅漢腳一個,趁一日吃一日,什麼都無,對我有感情有啥路用?」搖搖頭苦笑:「你哪會知道伊對我有恰意呢?」
「你忘了我曾和你一起去醉仙樓?你叫麗玉,我叫秋心陪酒?」烏肚仔靠到黑面仔身旁:「從伊的眼神,從伊對你的體貼可以看出。」
「我是看得出一些,但娶某好是好,不過太無自由!」黑面仔把肩上的肉骨粉拋上卡車:「像大柱仔,以前伊某還在的時候,我們要他一起去風流一下,都要偷偷摸摸。我什麼時候想去就去,怎麼晚回家都沒人管,自由得很!對不對,大柱仔?」
他對黑面仔無奈笑笑。
「我看你今天沒啥精神,是不是昨晚去風騷了?」
「大柱不是你,他不會的啦!」烏肚仔為他解圍。
「黑矸仔貯豆油是看不出來的啦!你敢講大柱仔不是恬恬吃三碗公半的人?」黑面曖昧的眼光看向他:「大柱仔,你講,我猜對沒?」
他仍是笑笑,這是他對懶得解釋的問話的回答態度。
說起春鳳還在的那段時日,他不知是什麼緣故,三不五時總會想要去醉仙樓找桂枝。桂枝對他真是百般溫柔,還跟他說願意和他同居呢!
春鳳走後,他竟對那種事不再感興趣,也說不出是什麼原因,再也不去醉仙樓了。
——無春鳳管,是好機會呢!不必偷偷摸摸,可以愛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愛什麼時候回來就回來,沒人干涉!
——查埔人三不五時風騷一下,是正常的啦!何況春鳳又死了,做伙去吧!
——沒錢?沒錢我請你嘛!做伙那麼久了,沒啥計較的啦!
——水庫都要洩洪了,你不怕積久會崩堤?
弟兄們怎麼挖苦他,怎麼誠意邀請他,怎麼激他,他總是淡淡著推辭說:「沒興趣啦!你們去吧!」
桂枝來找過他好幾遍,他還是沒答應。
「以前春鳳在,我不敢強求我們同居,現在她走了,我們應該可以了吧?」
「我不想再結婚!」他淡淡地答。
「我們不必結婚,我們只住在一起就好,只要相愛,結不結婚是不重要的。」
「我不想讓妳跟我受苦。」他實在找不出理由拒絕。
「哪來的苦受?你趁多少.我們用多少,我不需求什麼,何況,我也有些積蓄。」桂枝的眼裏有淚:「我厭倦彼種皮肉生活,我想要有個清靜的日子。」
「我無法給妳!」他的語調是那麼清淡。
「你能!只有你能!」淚水沿桂枝頰邊滾落。
「我不能!我不能!」他突然咆哮起來。
「是你看不起我?」桂枝抑壓不住眼淚。
「我從來沒有看不起你。」他對自己的失態感到抱歉,語氣變得溫和了。
「你需要人照顧!」桂枝仍抽搐著。
「我自己會照顧自己的!」他不知所措地搖搖頭。
每次,說到最後,桂枝總是丟下一句:「再也不來找你了!」哭著離去。可是,再過幾天,她又來了,仍是拋下那句話哭著離去。
最後,桂枝索性就搬來同他住。他卻不是不回家,就是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一回家倒頭便睡。為什麼要把桂枝的好意拒之於千里之外?只因他一和桂枝睡一起,就有一種罪惡感,叫他心神不寧。那是春鳳還在的時候所沒有的現象,他不曉得是不是因於對春鳳的愧咎,因為春鳳去世那晚,他正好沈睡在桂枝溫柔的懷抱裏。
讓春鳳獨自一個人走向死亡,那是何等殘忍的事啊!做伙了一世人,為他做牛做馬拖磨,什麼福都沒享到,他真的太自私了。
「我真該死!我真該死!」春鳳的靈柩往墓地抬去時,他送了幾步,竟歇斯底里地悲嚎起來,把來幫忙料理喪事的土公仔嚇了一跳。
「大柱伯!莫再要悲傷,人死不能復生,悲傷有啥路用?」大家爭著安慰他。
「我真該死!我真該死!」他把去牽扶他的人的手推開,嚎得更大聲了。
3
「大柱伯!您應該去和文生一起住,他對您很有孝嘛!」收工時,彰仔和他一道走。
「有孝個鬼!」他正想如此說,卻把話又收回去,對著彰仔點點頭。
「我覺得您不再適合做這種粗重的工作了。」彰仔側臉看他。
「我還能撐!」他一直低著頭。
「你不覺得您最近體力退步了?」
「誰說的?」他停下腳步,側臉看彰仔:「我怎麼沒覺得?」
「不要欺騙你自己,我看得出來,您的腳步不再那麼穩健了!」彰仔也停下來。
「坦白講,一袋五十公斤的重量,還壓不倒我的,我絕不是死鴨硬喙桮!」他繼續舉步。
春鳳還在時,文生每次回家,都要他們搬去城裏住,拗不過文生,他把田產和房舍都變賣了。那知半年住下來,他們彷彿病了,漸漸枯瘦起來,整天病懨懨的,日子過得很不舒服。文生和媳婦每天上班,兩個老的整天枯坐相對,沒有半句話好說。沒有文生帶路,什麼地方都不敢去,像沒了腳般,文生又沒空常帶他們出去走走。那種痛苦,他不知該怎麼說好?想回去種田,田產卻都賣了,再也無法去過那種撫摸作物的雖清苦卻自在的農耕生活了,但不離開這個如鐵籠般的地方,他們真不知日子該如何過。最後不顧文生的反對,和春鳳到碼頭附近租了一間低矮的木房,他去碼頭扛貨,春鳳則有時去替坐月子的人洗衣賺些錢貼補用,日子雖清苦,卻也過得實在。
春鳳走後,文生要他去住,他為了離開桂枝,又搬去了。依然是那種生活,媳婦因生了孫子,不再工作,在家裏帶孩子,對他的態度很冷漠。
「吃飯嘍!」三餐叫他吃飯,連個稱呼都沒,像喚小孩般。
他還沒吃完,她就在收碗筷了,他吃飯的時候喜歡把一隻腳拿到椅子上,並且喜歡喝幾杯米酒頭,所以動作慢些。若不是為了避桂枝,他早就回去了,何必在文生那裏受悶氣?他不會戇到連癢都不曉得抓。
白天為了不和媳婦白眼瞪黑眼,他常去街口的檳榔攤和那位守寡的歐巴桑聊天,有時也幫她切檳榔。不這樣,他不知日子怎麼打發。可是,這麼做竟也不行了。
「阿爸!聽說您時常去街口和賣檳榔的歐巴桑開講?」有天晚飯時,文生問他。
「是啦!無聊就去那裏開講!」他啉了一喙米酒:「不然,你叫我去哪裏?」
「我看你還是少去。」文生說。
「為啥麼?」他放下杯子。
「鄰居都傳言你和歐巴桑……」
「我也沒跟她怎麼樣,我們只是聊天。」文生沒說完,他即搶著答。
「她是寡婦哪!」文生放下飯碗。
「我知道。」他放下筷子:「寡婦就沒權和查埔人講話?」
「有是有,可是您常去,別人自然就心疑了。」文生扒了一口飯。
「你不相信我?如果我是那種人,早就和桂枝同居了,何必到這裏來?」他站了起來,顯得有點生氣。
「我當然相信您,可是別人說得真歹聽!」文生停止咀嚼的動作。
「別人的嘴要講就讓他們講呀!我們又不能將他們掩住。」他攤開兩手說。
「你可以認為沒關係,但別人卻是說某某人的老爸怎麼樣!」媳婦插嘴又放低聲音說:「你當然是無要緊嘍!」
「我看還是不要去,免得別人講閒話!」文生抬頭看著他。
他沒再說什麼,把杯中的酒一口喝盡後,就回房了。
從此,他每天除了出來吃飯外,都關在房裏,躺在床上抽悶菸,有時就自語著:「幹!我大柱仔拖磨一世人,竟落到這款下場!」
度日如年,日子難熬,卻也過了半年,突然有個老友來找他,說桂枝走了,嫁人了。
「趁吃查某都是一樣,見好的就變心了。」老友說。
「你不能這麼說桂枝,她對我是真心的!」他為桂枝辯解。
「那你為什麼不接受?有查某要跟你,還不知要,有誰會比你更戇?」老友數落他。
「我有苦衷呀!」
「還會有什麼苦衷?塞到嘴邊的肉都不知吞下!」
「說了你也不懂,要說到你懂,喙鬚可打結了。」
他連招呼都沒和媳婦打,就又回到碼頭。
「我看您還是去文生那裏住,又不是他養不活您,為什麼要在這裏拖老命?」彰仔說。
「以後再說吧!」他示意彰仔不要再說下去,心裏卻自語著:「我就是跛腳破相,沒辦法行動,我也要爬著去做乞丐討生活,我也不會再去依靠文生。細漢時是父母生,娶某後就變成某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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